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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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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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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二部)》连载

第十章 长山遇鬼

田柯兰:我心里总是莫名地发慌,总没有安全感,是悬着的,这怎么办?我和儿子田家旺收工回家,他与我拉开一段距离,基本不与我说话,说是要与我划清界线,否则就影响他进步。我的肩膀处隐隐作疼,是拉犁硌的。我家与叶长山两家完全被孤立了——他们不准我们成份不好的两户入社,以前互助组生产时,相互帮助还好,现在单干,没有牛,我们犁田什么的真是干不下去,入社真的好,他们集体干活就是快,他们怎么还不允许我家入社呢?我一进门,媳妇徐桃红就从灶房出来把盐罐栽到我手里,没好脸色道:“去乡邻家借些盐!没油吃也就罢了,盐也没有吃的,跟你个大地主的儿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你怎么不去死!害得我娘儿们都不安生,在人面前总也抬不起头!”

我接过盐罐,被骂得很痛心——不是我家被孤立,而是我完全被孤立!连最亲的人也是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地主被打倒,改朝换代的能怪我吗?我连累了你,却成天咒我去死,这样你好早点再嫁个贫下农出头?当年我做大少爷时你可不是这个样!没法,我只好忍气吞声出门借盐,一连借了好几家没借到,毕竟大家的日子都紧巴,我更是气不打一处出,定然是二儿子田天旺偷吃了鸡蛋,八大队的供销社里下来收蛋却没蛋换盐,或把盐罐打翻了才这样,我进门不由分说捉住天旺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翻暴抽道:“我叫你偷蛋吃!我叫你淘气!”天旺被打得像杀猪一样乱叫道:“父,我没偷蛋吃,我没偷哇——”大儿子家旺不冷不热道:“自己不中用,打骂我兄弟俩倒是很能干的!”媳妇徐桃红骂道:“你个臭地主仔!还不停手?天旺没有偷吃,是老娘把鸡蛋换了洋火、臭肥皂,你要把他打死么?我娘儿三人跟了你算是倒八辈子霉,成天担心害怕,处处受人压、受人笑,你个不要脸的,带得老娘也没有脸!你看你这怂样,任人凌辱殴打,还得乖乖的受着不敢有半点怨言,猪狗不如,你活着有什么用?还真不如去死了好——你敢打我?反天了?只会在家里横、打女人打孩子?我叫你打!我叫你打!臭地主仔,老娘今天打死你,省得害得一家人不得安生!”

梅古月:我抱着孙儿叶建国走在叶家湾街上,大湖和玉珠被选为叶家湾西小队男、女队长,社里把叶家湾东、西两个小组的幼儿园办在有银家,我和娥儿两人被推举看护社里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孩子。放工了,妇女们把孩子都接走,而建国哭闹着要吃奶,但玉珠却没来接建国,定然是有事被绊住了,只见田柯兰手里捧着个空盐罐,被徐桃红打得抱头鼠窜到大门场,缩着脖,蜷着身,噙着泪,哭丧苦脸,破落悲苦。徐桃红追过来,挥起手里的擀面棍,咬牙切齿不停地劈在田柯兰背上,那田柯兰也不跑不躲,任徐桃红劈打,劈一下,就往下缩矮一截,像木桩被钉进土里一样,每劈钉一下,就钉得我心惊肉跳。我忙上前拦住道:“桃红,下手太重了些哈,一日夫妻百日恩,什么事也不应该如此仇恨呀!再说了,家和万事兴,即使有难念的经也能念过去。柯兰,你快跑呀!”要说这田柯兰也的确可怜,在外动不动就挨批受斗,在家又抬不起头,这如何受得住呀?只见他抹了把泪道:“三姐,让你见笑了。我真的是生不如死呀!窝囊得猪狗不如。这狗婆娘总说是我连累了她,总是叫我去死,我就成全她,叫她打死一了百了!”

梅古月:“桃红,不就是没盐吃吗?大家日子不都是过得很紧省?没有哪家柴米油盐成堆成堆的堆放在家里,到我家去借些来——到徐河湾有点远,娥儿家有,走,柯兰,上她家借去。”

田柯兰:我袖去泪跟在三姐身后,背腰上却火烧火燎的像被铬铁烙过一样胀疼难受,这狗婆娘下杀心了。是啊,我活着确实连累了她们,我活着真的是没有一点用,猪狗不如,也许死了,她们就出头了。我俩来到娥儿家,娥儿借了盐给我,用十分同情的口吻道:“柯兰兄弟,有银其实并不想批斗你,但上面来的干部要上纲上线,没办法啊,叶家湾是我们八大队的龙头湾,听有银说,今晚乡里要来个干部开会,又要拿你为典型,晚上开会时可要多穿点,穿厚实些呀。”

田柯兰:“嗯,我知道了,谢了,盐我会尽快还你的。”我鼻子里笑了笑,晚上又要怎么出我的洋相出我的丑?我可是老老实实求上进,受改造,没有半点歪想邪念了啊,还有出头的日子么?

叶长山:天还没亮,我扛着冲担走出湾街,不一会儿就来到湾街后边的北丘岗,前面树立着一大块黑团团,自然是岗上的那棵大枫树了,地面那一排排起伏不断的黑坨坨,自然是坟堆堆。清风透凉,虫鸣蝉叫,我要趁烈日升起不毒热之前,把岗下田里的稻谷个子挑回家——“哦哦哦”一串凄厉的哦哦雀(猫头鹰)地怪叫划破长空,惊得我汗毛头发立起,鸡皮疙瘩陡生。我寒颤止步,“哦哦雀”叫之不祥,往往听闻之后一两天内必有人死去——枫树下似乎有个魅影——鬼?我魂飞魄散,脚软瘫地,半点不敢动弹,那里确有个鬼影,我睁了睁眼,定了定睛,壮着胆问道:“树下是人是鬼?是鬼你走开,我有冲担,你不要惹我,我也不惹你,若是人,你就应个声,人吓人,吓死人!”这下倒怪了,刚才那人影在地上动,这下倒好,竟然悬在空中晃起来了——完了,完了,这回真的遇到不干净的东西,而且是个烈的,搞不好是个凶悍的月子鬼,恶鬼难缠!我心吓跳得似乎卡在喉咙处,忙拄起身,连滚带爬地往湾街里窜,只听背后传来“咿啊呀”似人痛苦的叫声。只听过有人见过鬼,但没听人说鬼还能讲人话的。我又驻足回望,那个鬼并没有追来,悬在空中的影子在不停地晃荡,咿呀的叫声正是从那里传来。这就奇怪了,那到底是人还是鬼呢?真有鬼么?我还没见过,听说鬼怕铁器,冲担两头的铁牙锋利着呢,平日里被贫下中农们批斗,不敢有半点怨言,现在毕竟是他们的天下,翻身当家作主了,就算要整死我,我也得乖乖去死,这也是没有丝毫法子的事。现在,你说你这鬼魅也来相欺,我岂能束手待毙?想罢,我握着冲担当枪矛,步步赳赳地杀向枫树下的鬼道:“嘿嗬!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这鬼是什么模样,有种的你别跑,老子今天要顶天立地一回,好好地扬扬眉、吐吐气!”我脚下荆棘刺挂,也顾不得疼,死死地盯着树下悬空的鬼影。不,应该是个人,两只脚还在不停的蹬踩,时尔发出痛苦的吟叫——不好,这明明是个人在寻短路,想上吊自杀。我飞奔过去,忙抱下上吊者,把他放躺在地,原来此人是田柯兰,他气息奄奄地干咳嗽几声后,我探了探他的鼻孔,感觉有气息在进出,又狠狠地掐了掐他的人中,只听他有气无力道:“别掐了,还没死呢。你把我抱下来做什么?就让我一死百了,岂不干净?”

“好死不如赖活啊!”

“赖活还真的不如好死呢,你今天碰巧救了我,明天、后天你还能救得了?”

田柯兰:我起身和叶长山并排坐着,除了脖子下如火烧火燎外,现在身体已没什么不适,虽从鬼门关走一趟,但仍心死如灰道:“叶长山,我不知是该谢你还是该恨你,犹豫了一晚想死,凑巧被你碰到,怕生意外,结果还是意外,你晚出来半会儿,我就一了百了地走了,那该多好啊。”

叶长山:我到底有愧于他,曾经无中生有的诬陷他,说是他教唆我说的“入社入社,喝糊糊过夜”,害得他被打被斗,本不想和他在一起,但还是劝慰他道:“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的媳妇、儿子们怎么办?你媳妇、儿子不明白事理,难道你也不明白么?就是因为有我俩在前面挡着,他们才平安无事——至少他们没有挨打挨批呀,你好生糊涂!其实,我想死的念头也许不比你少,我死了,我的儿子们就要更遭罪,一如你的老父自溺,他死得痛快,结果你为他担罪。”田柯兰竟然呜咽抽泣起来。也许是说到他的痛点上了。我鼻子一酸,也想跟哭一场,虽然有银护着我一些,但也没少受罚受辱,我叹息道:“我家曾经的兴旺也许不比你家差,被日本鬼子、被战乱搞得个家破人亡,散落支离,没办法,谁叫我们生不逢时,正好生在个改朝换代的间隙里,没听说书的先生说过吗,在哪个改朝换代的时代里,不是绝大多数人站起来而一小部份人被打倒?我们就是这样一小部份人中的两个,也许在属于地富反坏的旧社会里,放佃收课,雇佣长工,或‘上半年借一斗,秋后还两斗’、‘小斗出,大斗进’是合情合理,既然被他们推翻,规矩就得重定,那就是我们有罪过,也该被他们批斗,那怕我们受着冤,你想想,若不批斗打压地富反坏,这其中难免会有人不服而坐大成势,从而反对现在的规矩、现在的政府,那么,那些被国民党杀死的地下革命者或共产党,死那么多人不就死冤枉了?他们能让我们这些人壮大起来吗?当然不会了。当年,我生怕自己也像梅进田大地主那样被他们枪毙,没想他们的政策还是宽大的,那是针对有血债、害死人的地富反坏们,改朝换代嘛,我们不但没有被杀,还给我们分了田地,该知足了——他们穷人确实是翻身当家作主了,干自己想干的大事,选自己想选的干部,每天都在变,变新,变好,变得有希望,有盼头!就让他们斗吧,没有面子没有尊严又如何,我们都活着,那谢副县长不是还夸赞我们修建举沙河也有功么?”

“还是你看得通透明白,但我跟你还是有很多不同,你曾经又那么善良用心地帮助过叶有银、三姐他们,我成份是地主,又是个外来的‘和尚’,罪更深,在外面受辱受斗也就罢了,反正习惯了不要脸,可回到家里,我那狗婆娘媳妇,总没拿个正眼瞧过我,或是冷嘲热讽,或是讥骂羞辱,儿子也是反对我,真是叫我心寒,是媳妇、儿子们对我折磨,才叫我看不到希望,叫我看不到有活下去念头呀,我只有死,大家也许就都解脱了。”

“你不能把自己看成是外来的‘和尚’,对,我昧良心诬害你了,对不住,要不是因为我愧疚,我才不会跟你讲这么多话劝你向生,言多必失,谁能保证你日后不乱咬我?”

“不会的,是他们想着由头斗我罢了,用说书人的话讲,那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愿如此。我要去挑稻谷个子,不跟你多说,最后送你一句话:你要死了,就会斗地主的孙了,地主的孙子也像你一样想不开,也去寻死,你想想,你家的香火不就断了?你是死是生,你自己看着办吧?”

田柯兰:这句话听得我一个激灵,人顿时清醒不少,确实会这样啊,所以,我要坚强,我要坚持。我忙拉住要起身的长山道:“好兄弟,再陪我聊会儿,我开通了些,你说,我们要被他们斗到什么时候啊?我真怕我坚持不到最后呢。”

“这还真不知道,只要我们好好接受改造,不会斗我们的儿子就是最好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也叫你活着有信兴些:有银跟我私下说过,今年秋后,他们就会同意我俩家入社了。”

“是吗?那这还真是个好消息,被他们孤立着,总没有安全感,这下可有盼头了。你还别说,入社了,人们在一起干活,速度快,一大块田的稻谷,人多手快,一下子割完、捆完、挑完,我们的稻谷还没割完,他们就早已把田犁好,晚稻也插完,还返了青(秧苗插到田里开始未成活时泛黄,生根成活后就又返青变绿),他们两季稻的种植成功了,真的能增产增收。”

“我也有同感呀,这一年来,大湖他们把叶家湾的社办得风风火火,盖起了队屋仓库等,还在有银家办起了幼儿园,变化真大。更重要的是,去年夏暑的那场洪涝,若是光凭我叶家湾百十人,怎么也不可能把石牛河靠我们这边的溃口堵住,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堤坝上有组织的人员日夜巡逻。民国年间,这里常发大水常淹死不少人,更别说能像去年那样还能收稻谷了。过去的人们是一盘散沙,各顾各,结果都顾不好,而今政府把人们拧在一起真的是力量大、办大事,这点我们不得不佩服呀!现在变化真的很大,石牛河上修起了一座水泥大桥,到处筑堤修路,以后应该是有好日子过的。”

“我也这样认为,现在政府领着人们挖河修堤,或修水库沟渠,苦是苦了些,也很累,但这些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未来或者说下一代人真的能过上像谢副县长说的那样吃得饱、穿得暖、不受苦受累的好日子了。”

“是的,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干着,没准那一天它就真的来了呢?”

“是的。我听说叶有银还要做一件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呢,就是在我们的后山岗与彭家湾相交相临的龙凤岗上修小学,是真是假?还要拆了你们叶氏祠堂,不过湾里有好多人都不同意呢。”

叶长山:“哦!?”其实我也不同意,他这是忤逆不道,若是这样做了,族里人会饶他?这点做得太过了,我也不会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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