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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叶玉珠：上午上工的哨子声急促地吹叫着，我戴上草帽拿着镰，挺着大肚子急步向队长家的大门场前集合，大湖拦着我忧虑道：“你快要生了，这样去割稻谷恐怕不行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呢？你还是在家里休息吧？”
“不行，我要上工挣工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总不能在家里等着生毛毛吧，能有什么事？大不了发了生我再回家也不迟啊。再说，今天是双抢（抢收抢插，每年7月下旬到8月上旬约半个月的时间里，要把早稻收割完，且犁耙后，抢在立秋前插上晚稻，天气炎热，时间短暂，农事繁重，且收抢困难）第一天，昨晚开会规定不准请假，否则旷一天工就惩两天的工分20分，而有孕在身的又不止我一个，别人都没有请假，我岂能请？否则又被队长拿了口实，现在不服他不行啊！我若真是要生，今天能生下来也许就不会扣工分，要是没生下来，在家待产那就惨了，定然会被扣上个偷懒玩滑的帽子，那就再也别想翻身，毕竟六月流火，这么炎热的天气，谁愿出工呢？”大湖听后也就不再阻挡我，挑塘泥事件，那天我高喊着要公平、喊不服地被大湖拉走，后来听娥儿婶说，队长要打压得直到我服的那一天为止。果然如此，我每天的工分总只有7分，那怕做得还认真、干得更买力也于事无补！我是敢怒不敢言，不得不服他——拗不过他！我们来到队长家的大门场集合，我的肚子突然疼起来，莫非发了生要生毛毛？我用手抚了抚，肚子又不疼了？是的，我又摸了摸刚才疼的地方，并无异样，可能是转气的缘故吧，真是吓了我一跳，多干一天，就多得7分，万一队长良心发现，见我如此努力给我评上8分，甚至9分呢，那这样我就可以把以前损失的工分慢慢挣回来，再和大湖努把力，多加班，努力改变我家是缺粮户的状态不是很好么——妇女队长带着我们妇女出发。我们一出湾街，黄澄澄的稻穗就映入眼帘，似稻谷的海洋，稻波不兴，一望无边；烈日吐火，发出的光刺在身上，像蜜蜂屁股后的毒针扎在脸上一样难受，热浪扑面，还未开始收割，就已汗流满身。在妇女队长的安排下，大家像下饺子般纷纷跳进田里，摆开阵式，弯着腰，挥着镰，你追我赶地割起稻谷来。我也割起来，约莫一、两个小时后，感觉肚子又疼起来，越疼越狠，由点及片、由轻到重，这还是转气么？
二
叶玉珠：我的心跳加快，能听见“咚咚”地像敲鼓一样，同时上气不接下气，于是停镰站立稍作休息。太阳火辣，阳光如针似刺密密匝匝地扎遍全身；草禾静立，闷热无风，我如笼中蒸、锅里焖一般，热透了，闷透了，汗透了，整个人如同和衣游过泳后，咔叽衣、裤贴在身上，像被捆绑一样不自在，先前割倒的一铺又一铺的稻禾已经打蔫泛白——太阳真毒，天气真热！排在我后面割稻的娥儿婶追上来，她面红似熟透了的番茄，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道：“玉珠，天这么热，我没有挺个大肚子都热、累得快顶不住，更何况你啊？况且你又快到生产的日子，干脆请假不要上工了吧？”
她不会是嫌我割得慢而挡住了她的进度吧？我歉意道：“我也想啊，可有好几个妇女不都怀着、挺着肚子在割稻吗？我岂能落后请假？再说又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生，总不可能天天请假在家待产吧？那这个月就挣不到什么工分，只有多挣工分多得粮，省得总是断粮去借丢丑，我岂能总去丢丑？”我想我不能站在前面挡住了娥儿婶，也许刚开始割稻时双脚并得太近，腰弯得太多，压迫到肚中的胎儿，故而肚子疼，我袖一把满脸如雨注的汗水，忙把马步扎得更开，约三尺，咬着牙，佝着腰，左手提抓着稻禾，右手的镰刀在稻蔸处飞挥快拉着，一把又一把割倒稻禾铺成排晒着。感觉这种法子很好，几乎挤压不到胎儿，肚子也就疼得少了。我的心跳逐渐平缓不少，呼吸也没刚才那么急促了，这个方式对头了。
“玉珠，你这样干活比我们正常干活要吃力得多啊，你慢慢割，要不我们互换个位置？免得你总感觉在追赶你。”
“不用了。”我岂能落后或磨洋工？话音刚落，肚子又开始疼起来，脚张开得不能再开，怎么肚子又疼起来？坠胀疼痛，迅猛袭来，像千只万只针在肚内钉扎一样，或千只万只蚂蚁在噬咬，狠狠地钉，狠狠地咬。我忙立直腰，片刻，疼痛消失。我又咬着牙，扎开大马步割了几把，坠涨痛疼感又迅猛袭来，凭经验，我真的要生了地尖叫道：“啊——婶，我肚子好疼，可能发生了——不好，我感觉有东西从胯间掉出来了啦！”
三
梅古月：我快步急行回家，在柜里拿了几块衣布，又在针线筐里找到剪刀，用布擦了擦刀口，刀口锃亮无锈，又找了一段线头就往外边跑边嘱咐大湖他们道：“有银兄弟，你们扛扇门，被褥床单也各找一份，我先走，去给玉珠接生。”
四
叶玉珠：我心里着实发慌，僵着身子不敢动道：“婶，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毛毛生下来了？”
“哎呀呀，羊水破啦，能看到毛毛的头，你先不有用力，夹着，小心孩子掉到田里。我扶你到田埂上，呶，就那边较宽较平的埂子上。”
我疼得双脚打颤，又不敢叫喊使力，娥儿婶牵扶着我来到田埂上，她脱了褂子铺在埂上，再把我扶躺在上面——妇女队长等妇人围过来，有的脱衣帮我遮阳，有的用草帽为我扇风，只听娥儿婶道：“能看到毛毛的头，若等男人们把你抬回去生，只恐会憋坏孩子。玉珠，你现在就使劲，先把孩子生下来。”
妇女队长：“玉珠，你使劲，不要怕，我已通知你大大她们了，她们马上就到——大湖正跑向这里。”
“啊——啊——”我感觉自己被大湖拉着手鼓励，他道：“玉珠，不要怕，大大也来了，再加把劲，毛毛的头出来一小半啦，加把劲——加把劲！”
梅古月：“玉珠，先松一口气，休息一下……好，再深呼吸，憋住，再用力，使劲——”
叶玉珠：“啊——”
梅古月：“好，好！”孩子的头出来了，我捧着婴儿头往外带——肩膀出来了，我托着肩往外拔，整个孩子就拔出来。我有点失落道：“是个姑娘。”唉，怎么又是个姑娘呢？大湖脸上滑过一丝失落后，忙笑着道：“小丫头哭声最是响亮，将来定然了不起！”
梅古月：众人纷纷道贺，我把孩子给大湖托着，顺着脐带把胎盘一古脑儿的都拉出来，掏出口袋里的剪刀，把脐带剪断，再用线头系住，用布块把孩子裹好抚拍着道：“哟，乖孙孙，不哭，不哭罗，叫你老子抱你回家吧，我要给你大大把腿脚上的泥水擦一擦，身上的血水擦一擦，好叫你有银爹爹他们把你大大抬回家，抬回家。”
叶有银：“三姐，我们在外面候着呢，可以进来吗？”我们几个男人抬着门板避在不远处，只听有妇女笑道：“可以来，有银大叔你快来啊。”
叶有银：“好。”我们四个男人抬着门板走向人群，大湖紧张道：“哎哎现在还不行、不行！”
叶有银：妇女们发出一阵哄笑，只见娥儿从人群中挤出向我走来，如柳摇摆——媳妇还是那样好看，她对我娇凶冷嗔道：“你真正是个大洋苕！还不停步？她们打趣你也听不出来？玉珠还光着个下半身你们能来？”
“不过，大湖要是同意，那还是可以的。”
孙大湖：“我不同意！”
叶玉珠：众人笑开了锅，以庆幸我顺利产子，母女平安。刚才松开裤若掉到田里可就坏事，有些险，听着大家的戏笑，我也跟着讪笑道：“婶，您，快进来，围紧些，羞死我了。”大湖抱着毛毛可能是去阻挡他们，众人也许被大湖那憨样逗得笑弯了腰。大大也笑着不慌不忙地帮我收拾着下身。我闭上眼，就让他们去闹，心里却莫名有点失落。失落什么呢？是因为又生了个女儿么？我们不是有个大儿子建国么？这丫头属不属于我们的还说不定呢，哪家不夭折一个、两个细伢？她能不饿不病、顺利地长大成人吗？本来我家就是缺粮户，现在又添一张口，岂不是更要叫孩子们挨饿？这往下的日子怎么过呀！
叶有银：大家闹够兴，三姐才把玉珠收拾好。我们刚抬起玉珠，媳妇却一下子栽坐在田埂上。我道：“娥儿，你没事吧？”娥儿笑道：“刚才有点晕，现在没事。你们快把玉珠送回家吧。”
叶有银：“嗯。”娥儿站起来继续割稻谷，她一遇上繁劳的活，月事就十天半月的难干净，且血量大，就算一个精壮的妇女若像她这样，也会枯瘦，更何况她身子娇弱——唉，跟我受苦了。医生说要注意休息，补充营养，平常一天到晚总有忙不完的活，更何况这“双抢”忙季？怎么休息？每餐都吃不饱，还能补什么营养？不过，她这样子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