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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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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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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二部)》连载

第二十七章 有银一夜白头 玉珠款待干部出丑

叶有银:我跛行缩身来到床前,娥儿吓得瘫在床上,两眼红肿若桃,面颊苍白似纸,垂泪浅泣,惊颤恐慌,我安慰道:“娥儿,不要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虽然现在手脚还不利索,睡一、两晚就应该好了,你就不要担心。”

“他们把你挤下来也就算了,反正那破书记也没给家里带来什么好处,不当就不当,我们不希罕,可为什么还要那样狠毒地斗你?还有没有公道王法?万一把你弄成个三长两短的,叫我娘儿四人怎么活下去?他们还会找你麻烦吗?”

我哄她道:“不会的,不要哭了,本来你身子虚弱,还哭成这样。”我袖去她的泪,手臂膀肿疼阵阵,软疼无力,娥儿顺势挽住我的手臂想起床,我疼得直乍冷汗,咬牙扶起她下床,顿时一股腥味袭来,只见床单被沁湿巴掌大小的一块红。我眉头一紧道:“哎呀,你的月事十多天了,还有这么多,太不正常了,要不明天我带你到公社医院里看看?”娥儿羞笑道:“我这老毛病,急不得,一急就这样,还看医生,岂不花冤枉钱,再说,我们也没有钱。”

“没钱可以到小队会计那里去借,那里预借不到,就到三姐家里借,有病不能不治呀?”

“算了算了,先不说能不能借到钱,一则你正在风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来若没诊出个病来,就开不出请假条,两人误一天工,可要惩罚不少的工分,我家劳力少,总是寅吃卯粮,可不能罚工分。我没病,你回来,安稳了,我就好了。”

我扶娥儿坐定在马桶上,只听三姐、大湖、玉珠老老少少一家子人闹轰轰从门外喊到堂屋,怎么啦?竟来这么多人?

叶有银:三姐哭丧着脸,放下她怀里的老三孙女建香,颤颤抖抖、惶惶恐恐道:“叶书记,你没事吧?”

叶有银:三姐一向称我为兄弟,今听着叫我书记,好生别扭,况且现在我还被人挤下台,这是挖苦我呢还是嘲讽我?我苦苦一笑道:“还好,劳三姐牵挂。”

“没事就好。这些日子闹腾的什么‘破四旧’、‘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红造’、‘革造’的越闹越邪,而你一心为社员的好书记竟然被打倒,以前听说石牛河公社的曹书记被捉到县里批斗,受不住折磨,也跳河淹死了,我起先不大相信,今天你被架飞机时,我不但相信了,还想到了民国三十七年,玉成被害时的惨样!再往下发展,会不会也成那样啊?我家大湖、玉珠不当什么队长、妇女队长的,也正式退出什么党呀团的,叶书记作证!”

三姐早已哭得眼泪、鼻涕一脸糊!大湖蹲着发愣,哀叹连连,玉珠揽娃在怀,抽泣阵阵,孩子们不知所以然更是哇哇大哭大叫。原来三姐不是挖苦我,是把我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孰知我这根救命的稻草也是泥巴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我可怜的曹书记,教导我们要想开些,再冤也不要寻短路,没想到他自己倒先跳了河,定然是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我鼻子一酸,也泪如雨下。我也会被他们折磨得受不了而走上曹书记、谢县委书记他们的那条路么?玉珠见状,更是绝望道:“叔,我们该怎么办?下面是不是该轮到大湖或者我被打成走资派?‘架飞机’或别的什么惩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一家老老小小的该如何是好?”我扭头假装擤鼻,实则抹去眼泪,怎么也跟着他们一起哭?怎能让他们看到我哭?岂能让他们一家子害怕绝望?我清音亮嗓道:“三姐、玉珠,不要哭,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严重可怕,再说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三姐,听我说,今天的文化大革命是什么东西,我虽不明白,但我敢肯定绝对不会发生‘还乡团’那样屠杀革命人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还乡团’是国民党反动派的人,国民党被赶到台湾去了,台湾有多大呢,看,如果把新中国比作有桌子大,那台湾只有我的巴掌大,而且还隔着一道大海,他们还得回来么?”三姐止泪,疑惑道:“那曹书记怎么要跳河而死?会不会批斗大湖、玉珠?”

“会不会斗大湖、玉珠我还真说不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既然歪门邪气的人能蹿到我们八大队书记之位,那么必然会有歪门邪气的人能任我叶家湾小队的队长,所以你想当还当不成,还用去辞退么?”大湖目光黯然,长叹一声道:“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呢,正想申请到产量高的公社里去学习,好叫我叶家湾小队产更多的余粮,好叫社员们能多吃一口粥饭而少饿一时的肚子。”三姐嗤鼻道:“哎呀呀,你这样的想法多英雄啊,看看你有银叔的结果,也是想着社员,今天被整得个半死,太寒人心了,你还想当英雄?保住你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叶玉珠接着数落道:“就是!太寒人心了,做好不但不落好,说不定下步就是整你和我,你还想当英雄?!”

我倒相惜道:“大湖,我何尝不是如此,感觉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有好多力量没使,奈何天不尽人意啊。玉珠,大湖,你俩听好,现在是保命、保安全为当务之急,若是要斗你们,你们一定要顺着他们,冤也罢,辱也罢,按以前的运动经验看,这也是一阵风,挺过去就好了,要相信我们的党,既然能带领我们广大穷苦百姓翻身当家作主,那么一定也能领着我们吃饱肚子,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罐子煮肉,咕咕啦啦’的好日子,只是还没摸索出通往那样日子的路子,是摸索,难免会走弯路,难免充满曲折,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政事清明,总有一天会政通人和,千万不能像曹书记那样寻短见!我们一起,坚持到最后,好好的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是胜利,活着,说不定就能够看到那样美好日子的到来!”玉珠、大湖她们听后一扫刚来时的颓丧,眼中放亮,似乎那美好的日子到来一样,她们这才安心地离开,而我却愁肠百结,冤苦、恐惧、寒心像三条毒蛇在我身上缠绕噬咬,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怎么就成了走资派和敌特,若接下来把我斗残了怎么办?我坚持得住吗?我这一家病病少少的怎么办?一夜无眠,娥儿早晨起床后惊叫道:“啊!有银,你的头发怎么一夜全白了啊!?”

叶玉珠:我惊恐未定,大大一把将我挡在身后一声怒喝道:

“你们谁敢动玉珠试试!?她身怀有孕,出了事我跟你们拼命!”

大大一副不要命的面孔到底吓退了两个想来捆我的民兵,大湖已被他们捆走,我们只为冤屈的有银叔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他们打成“走资派”,一如有银叔所言,我和大湖的男、女小队长不但被撤掉,还戴上“走资派”的大帽,我现在可能幸免这次灾祸,大湖可就逃不了,“架飞机”大湖受得住么?若把他斗残打缺了该怎么办?我一路哭着随人群往叶家湾东边碾房前的土台走去,心跳凶急,似乎要撞出胸膛。只见枯黄落叶随风在地上打滚,发出之声,似咽似泣;天色阴沉,灰灰蒙蒙,寒潮已经提前来临——大湖、有银叔、长山叔、柯兰叔四人双手反剪而捆,垂头耷脑的一字排开在台上。土台光溜溜,曾经让有银叔“架飞机”的木杆也不知去向,台上只有一套桌椅,新来的蹲点干部付书记坐就在前,不见张建安等八大队及公社的干部。我心里一阵窃喜,这应该是我们小队的批斗大会,来参加批斗的群众都是我叶家湾四小队的人,这样,大湖他们也许就不会有太大的伤害。但是,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不知道付书记这把火要烧到何种烈度?只听他道:“好了,社员同志们,静一静,我们现在开始批斗大会。首先请我们去北京串联的红卫兵战士叶光义来交流‘批资批走’,大家欢迎!”

我佯装拍掌,无声无力。叶光义是贫农出身,正上高中,听说在校被选为红卫兵代表,一路从县城到省城,从省城到北京,竟然在天安门见到了毛主席!这是何等的荣耀!社员们都非常敬仰他,挨挨他,似乎这样,自己也身临见到了毛主席,从而全体八大队的社员都为此而骄傲,都说这是我们八大队的光荣。只见叶光义一步一顿地背着手走到主席台,满面欢喜地“嗯、嗯、咳、咳”的清了清嗓,忽地空挥手道:“文化大革命好,非常的好,我们都要拥护,做毛主席的好学生。你们想象一下,在天安门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红旗飘飘,旌旗展展,是何等的热闹?是何等的壮观?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我们招手,真是太激动人心了!”

付书记:“光义,你不是去过很多地方么?别的地方是怎样搞文化大革命的呢?”

叶光义:“嗯——这个文化大革命就是文化大革命,无非就是你贴张大字报,我再贴一张大字报盖住,批呀斗的。我非常期待能有下次大串联,能再次进京见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因为太过瘾了,太好玩了,有人接待,吃饭不要钱,住宿不要钱,坐车不要钱,一路有人照顾,太爽快了,太过瘾了!太好玩了,我的话讲完了。”

叶光义说完,背着手又一步一顿地走下台。付书记一人鼓掌以示欢送道:“叶光义同学讲得非常好,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求我们要做毛主席的好学生,做毛主席的好社员,要搞好生产。为什么要搞文化大革命呢?因为我们要走社会主义道路,不能走资本主义道路,更不能走回头路——万恶的旧社会,我们要忆苦思甜,从前我们生活在旧社是多么的苦,现在的生活就是多么的甜呐,现在请叶四爹上台来讲一讲他在旧社会为地主家打长工是如何的苦!”

叶四爹是孤寡老人,快七十岁,耳背眼花,哈腰驼背的被人们推上台,他惶然不安,要下台,付书记忙迎过来扶住他大声道:“四爹,不是要批斗你,你不要怕。现在呢,你讲一讲你在旧社会替地主打长工时的情况,让大家知道你是如何的被压迫、被剥削的苦,你讲完了就可以下去。”

叶四爹:“不斗我?那好呀,讲完了就可以走?行。那陈地主婆很扣,炒给我吃的菜里不放油,一次两次就算了,岂能长期不放?有一次我拿着菜碗走在她身后,故意一个绊,把菜都倒到她身上,她叫着说把她的衣裳油了,我说,把你的衣裳油了?那你把衣裳脱下来到池塘里洗,若有半点油花,我就去撞墙!陈地主婆自知理亏,知我故意找碴,自此给我炒的菜再也不敢不放油。农忙时,活重活苦,她要是不煮次把肉我吃,我就假装生病,所以我一生病呢,就会有肉吃,现在想想,那日子过得还是很有些滋润的,那像现在,再忙再累别说能吃到肉,就连饭也吃不饱。”

叶四爹讲到吃肉,我可能是害口,竟口生唾液,情不自禁地吞下一口,肉确实好香,肉确实好吃,只见四爹讲得乐乐津津,满面荣光,似乎沉浸留恋在过去的那种日子之中,付书记枯脸锁眉厉声道:“你这讲的什么?讲成了我们新社会苦,旧社会甜了?快下去、下去!”

“付书记,你别推我呀,我还能讲许多我打长工时的好笑故事呢。”

付书记喝道:“你再讲就斗你!下去、快下去!”

四爹讲得还未尽兴,也不知自己讲错话,也许是没听见付书记叫他下去,付书记的一声大吼,他才听清,忙落荒而逃,顾头不顾腚的样子逗得人们笑成一片。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付书记扬起双手,示意止笑,笑声停后他道:“社员同志们呐,文化大革命的斗争,我们不能松懈,我们的农业生产,也不能松懈,再不能出现前段时间那样到各家各户去破‘四旧’、立‘四新’,或去打呀斗的,或者游行示街的影响生产,农业生产是我们的重中之重!今天的大会完后,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好好劳作,散会。”

咦?奇了怪,今天批斗大湖他们,只是做做样子、罚一下站吗?换着以往,不是跪就是挨棍打,莫非付书记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或者是政策的风向变了?或者这阵风就刮过去了?或者付书记本就公正不与人为难?果真如此,那就是我们社员之福了。

叶玉珠:我和大湖既然是“走资派”,那么今天这事就一定不能办砸!大湖翻身起床,洗好脸,漱完口,来到神龛前,抻衣掸尘,肃立站直,仰视中堂上张贴的毛主席画像,开始“早请示,晚汇报”的早请示道:“敬爱的毛主席,今天我第一件要做好的事,是要把蹲点的干部付书记招待好;第二件事是听从小队长的安排,不偷懒,不耍滑,把农活做得比别人好、比别人快、比别人多。请示完毕。”大湖凝视着毛主席画像,十分虔诚。我却不以为然,做做形式得了,每日里真的就那么认真,你不闲烦,我还烦呢。大湖后退离神龛约米许方道:“大大,今天付书记轮流到我家吃饭,要想办法让他吃得满意一些,这样他就对我家印象好,也好叫我家少受些批斗,所以,煮早粥时,多放一把米,煮干一点。玉珠,屋子里也是要打扫整洁一些,免得对别人不敬。我去塘里捞些水杆藤(一种水草,小圆叶,浮在水面,茎杆细长)当菜,虽然这是水草,多放点油,比一日三餐都吃腌菜待客要强。”

大湖说完就提着菜篮拿着长竹竿出门。我也认真地收拾起屋子来,平日里天天忙累,一回家就想躺下,那有心思、功夫整理屋子。忙活了一早上,大湖提着滴着水的一篮水杆藤高兴地进屋,我也兴奋道:“哇,你怎么捞到这么多水杆藤?够吃两天的了。”

“是呀,很走运,别人没发现那块水塘里也长有水杆藤呢,过两天我还要去捞——大大,付书记我已请来,粥煮好了没有?”

梅古月:“好了,你把付书记请来吧。”大湖放下菜篮竹杆转身到门外迎进付书记,大家都十分客气地把他请上首席,我用木圆盘端粥,大湖见后道:“这么清荡荡的粥,怎么行呢?岂不怠慢了付书记?总该要对得住他给我家的一斤半粮票及去粮店买米相应的一角多钱吧?岂能赚他的粮?”

梅古月:大湖说着端起碗滗去米汤,在锅里再捞了些稠的,满满的一碗,放到圆盘里往外端,我忧心道:“这固然礼信(礼貌尊敬),我们一家子人总该要捞些粥粒吃吧?若付书记要吃第二碗,到时只盛一碗米汤给他喝么?”

“湾里人都说他吃饭不回碗呢。”

叶玉珠:大湖把粥捧到付书记面前,付书记脸上掠过一丝笑道:“你们也来吃吧。”

叶玉珠:他说完就端起筷子埋头喝起来,感觉比我还饿一样。我和大湖一起到灶房,大湖拿起大大分给我们的粥,他把米汤先喝完,碗底自然就剩下一点稠粥,再捧着碗挨到桌边坐下陪着付书记,就着腌菜吃起来。片刻,只听大湖客气道:“付书记,还没吃好吧?我再去给您添一碗吧?”

“好。”

叶玉珠:我坐在灶房里喝粥,听到这却乍起一身冷汗,大湖也真是多事,为了客气,为了礼貌,这下可麻烦了,不好收场,若是盛一碗米汤给付书记,指不定能捅出什么大篓子来呢,这可如何是好?只见大湖苦着脸端着付书记的碗进灶房,大家一时不知所措,付书记却尾进来真诚道:“刚才出洋相了,让你们见笑,那么稠的粥,馋得不行,没管住嘴,就算是余粮户也不敢吃得那么稠,何况你家还是缺粮户,谢谢了。日子还是要细水长流的好,平常你家是怎么吃饭就怎样吃嘛,可不敢因款待我而如此奢侈,给我来一碗米汤也行。”

梅古月:“好、好,让付书记见笑了。您去坐,大湖这就给您送过来。”付书记去堂屋,我盛了一碗米汤给大湖端出去,却叹道:“家里的米勉强够应付今天的,明天就没米下锅了,到离发粮还有个把星期吧?怎么办?常去小队借粮,先不说能否预借出来,光叶会计他那尖酸骂人难听的话就会叫人怕,再说,老去借粮,到年底不但不会有余粮钱,还会欠小队里的钱,那明年就会连买盐的钱都没有,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叶玉珠:“怕?不去借?那我们这个把星期一粒米不沾,挨得过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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