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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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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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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烟火》连载

第一十七章 万仓栽扫帚

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生产队里的起山药、秋耕地、拉个子,就像三条并行的河流,几乎在同一时刻奔腾涌动。赵亮呢,仿佛是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几乎把自己全部的心力都投进了这永无止境的劳作里,难得有片刻的清闲。

每一次起完山药,他就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马不停蹄地转身投入到耕地的活计中,和父亲赵大海并肩站在那片土地上。赵大海,那可是耕地的一把好手,父子俩在这同一片土地上默默耕耘,却常常只是沉默地挥舞着锄头,像两座沉默的山。生存的重压,就像那沉甸甸的犁铧,压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连喘口气都觉得艰难,更别说开口说句话了,言语在这重压之下,竟成了奢侈品。赵亮只能手里把玩着那条心爱的鞭子,时不时在空中晃来晃去,偶尔狠狠地甩一个响鞭,“啪”的一声,像是在发泄心中那积压已久的郁闷。

双杨镇有个说法,霜降不行犁。霜降过后,场收的日子就来了。转碌碡算是个轻省的活儿,一般都交给上了年纪的人来做。赵亮呢,负责铺秸和出秸,还得负责收场。之后的扬场,那可是个技术活儿,尤其是粮堆上掠扫,那可是关键中的关键,要是弄不好,余子就分不出去。队里有个掠扫高手,叫李万仓。他一头白胡子白头发,脸上的皱纹就像那干裂的土地,一道一道的。这人吧,有点二,可偏偏有一手非凡的手艺,那就是栽扫帚。他用枳芨栽出的扫帚,那质量没话说,不掉把,不脱毛,也不奓毛,用来掠扫粮堆上的余子,那简直是绝配。

每当他手持自己栽的扫帚,配合着扬场作业,那默契和高效,让旁边的人看了,只能望尘莫及。李万仓为啥能栽出这么精湛的扫帚呢?除了他一年又一年地打磨技艺,不停地练习之外,更得益于他手里那个栽橛。这个栽橛,圆锥的形状那叫一个完美,锥角和形状都像是经过了精心的雕琢,就像是一件艺术品。用它撑开并退出铁圈中紧束的枳芨时,那动作,就像行云流水一样,游刃有余。这把独特的工具,可是李万仓亲手用上乘的榆木,费尽心思制作出来的,它可不只是一个栽扫帚的工具,更是李万仓多年经验的结晶。

这么多年了,这栽橛一直被李万仓像宝贝一样细心珍藏着,每逢栽扫帚的时候,它就会被重新拿出来,成了他离不开的好帮手。李万仓虽说名义上有个家,可他的身影更多的时候,是定格在队里的饲养院里,那里,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夏天的时候,他兼任下夜的活儿;冬天的时候,就摇身一变,成了饲养员。

在饲养院的日常里,他还有个独门绝技,就是给铡刀精准擩料。这门技艺,他掌握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不仅能让草料切得均匀细腻,还能大大减轻铡草人的体力负担。

铡草,这看似普普通通的劳作,其实里面藏着深厚的技巧和智慧。它的核心,就在于怎么给铡刀擩料。草捆的大小得用心去控制,手握的力度要恰到好处,手和刀刃的距离更是不能有丝毫偏差。每完成一刀铡切,还得把草捆旋转一个角度,再精准地送进刀口,然后在关键时刻,往刀根处轻轻一推,这样才能保证每一片草料都能切断。这一系列动作,在李万仓的手里,就像跳舞一样,既连贯又精准。

李万仓可没有洗脸的习惯,他脸上的皱纹就像一条条深沟,能隐隐约约看到黑色的污垢,和他那粗糙黝黑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手心和手背,就像是两个世界,颜色完全不一样。手背上的污垢堆积得厚了,就形成了很多圪痂,有的圪痂随着皮下肌肉的收缩,脱落下来,形成了黑红分明的斑点。他从来不洗衣服,衣服磨破了也不补。大部分时间,他的裤脚和袖口都是破的,被撕碎的布条在裤脚和袖口上,就像小旗子一样来回摆动。不过,每年一到冬天,他就能穿上崭新的棉衣棉裤,可这新衣服可不是他自己置办的,是政府救济的。来年夏天,他就把里面的棉花抽掉,当成单衣穿。

尽管李万仓外表看起来邋遢得很,可他的心地却异常善良,人缘也出奇地好。他为人单纯,性情温和,从来不和人争执,队里的大人小孩,没有说他不好的。就因为他有点弱智,周围难免有一些轻视他的人,甚至有人趁机占他的便宜,更过分的是,还会对他进行欺辱,可这些,他都不当回事。

李万仓炒莜麦可是一把好手,好多人家都来找他帮忙。他总是敞胸露怀的,从不怕莜麦毛子。普通人最怕莜麦毛了,一旦钻进脖子或者袖筒里,那种刺挠的感觉,能让你坐立不安。尽管这样,每次有人家炒莜麦,小孩子还是爱往炒锅旁边跑,就是为了能吃几口炒过头的莜麦。因为每次炒完莜麦后,大人都会从炒熟的麦粒里取出少许,重新放到炒锅上,利用余热把莜麦炒到焦黄,这可是做父母的给自己孩子们留的最好零食。

李万仓炒莜麦的时候,一手拿着笤帚,一手拿着炒莜麦刮板。刮板把从斜平锅上下滑到底端的莜麦推上去,保证每一粒都能均匀受热;笤帚则紧紧跟在后面,把那些不慎溅出锅外的莜麦粒一一扫回。这两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在李万仓的手里,就像一首优美的乐章,流畅而自然。经过他精心炒过的莜麦,既保留了恰到好处的香脆,又避免了任何一丝煳焦的可能,色泽金黄诱人,香气扑鼻。而最终磨出来的莜面,更是洁白如雪,筋道十足。

在那个工宣队风靡一时,深入到各个学校的时代背景下,李万仓作为贫农的代表,被光荣地选派到双杨镇小学,成了贫宣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可是,对于这位长期习惯于听从别人指挥的李万仓来说,角色的突然转变,从被管理者变成了管理者,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每天走进校园,面对着需要他引领和指导的新环境,李万仓心里,却充满了不适和迷茫。他的一生,早就习惯了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习惯了在劳动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和归属感。而现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清闲”工作,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所适从。尽管他努力尝试着去适应这份新工作,可内心深处对劳动的渴望,却始终像一团火,难以平息。没过多久,他就向组织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诚恳地请求能够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最终,李万仓的真诚和坚持得到了理解和尊重,他又一次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土地。

有一次,李万仓应邀到学校,参加了一场“忆苦思甜”的教育活动。一开始,他按照领导事先安排好的讲稿,讲述了旧社会里穷苦百姓是怎么饱受地主富农的残酷剥削,新社会又是怎么让贫下中农翻身做了主人,过上了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可是,说着说着,他就不由自主地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开始讲起那些具体的过往。他说:“想当年,在旧社会给地主当长工的时候,每天天还没亮就得起床,一直干到天黑才能回家。地主为了赶时间,经常让人把饭菜送到田间地头。有一回,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一口气吃了六个馒头,还外加一碗熬菜,吃得那叫一个饱,干活的时候,连腰都直不起来。”说到这儿,他脸上露出了既苦涩又带着点自嘲的笑容。紧接着,话锋一转,他又谈起了现在的情况:“可是现在,在生产队里干活,虽然身份不一样了,可日子也不轻松啊。有时候一天干下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台下的领导一听,生怕他这番过于真实的讲述偏离了活动的初衷,连忙走上台去,用温和的方式引导李万仓结束了发言。这一幕,后来被社员们私下里当成了趣事,津津乐道,成了茶余饭后经常被提起的一段略带诙谐的佳话。

李万仓在场面上的叠簸箕和旋筛子的手法,那也是一流的,可他却讲不出里面的奥妙。赵亮呢,经过仔细观察李万仓的动作,学会了这一项技能,所以,场面上的各种活儿,他都能干得有模有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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