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攀到中天时,父子俩的脚步慢了下来。赵大山从蓝布褂子的暗兜里摸出一把炒面,那炒面泛着淡淡的油香,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赵启也跟着从自己兜里抓出一把,两人就着水壶里的水,一口炒面一口水地嚼着。这莜面炒得干硬,嚼起来嘎嘣作响,却格外耐饥,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草原上,算是最实在的干粮了。
歇了一会儿,父子俩又上路了。好在太阳还赖在天上没急着走,没走多远,一片缀着紫花的小屈商就闯进了他们的视线,像大自然随手撒下的一把紫宝石,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格外扎眼。
夏末的草原,像一幅刚画好的油画。天空蓝得像被水洗过,几朵白云像棉花糖似的飘着,脚下是软绵绵的绿草,风一吹,草浪翻滚,像是绿色的海洋。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野花的香气,吸一口,感觉肺里的浊气都被挤了出去。远处,连绵的山丘像一条沉睡的巨龙,蜿蜒在天际。耳边,百灵鸟的歌声清脆悦耳,像是在演奏一场草原音乐会。可父子俩哪有心思欣赏这美景,他们心里琢磨着,这眼前的一片小屈商能挖多少,晚上又该睡在哪儿。
东边不远处,赵大山眼尖,瞅见了一座小土房的轮廓。父子俩加快脚步,朝着那土房走去。这土房小得可怜,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屋顶有几处破了洞,天空像一块蓝色的补丁,露了出来。显然,这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屋外,一个废弃的灶坑静静地蹲在那儿,像是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父子俩手脚麻利地把随身带的家什搬进屋里,开始布置临时的窝。赵大山心疼儿子,执意要把那张狗皮褥子铺在儿子的床铺底下,说这样能隔绝地上的寒气。赵启不肯,说爹您年纪大了,该您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最后达成妥协,把狗皮褥子横铺在两人的铺盖下面,好歹能让两人的腰不受凉。
太阳渐渐西沉,像一个大火球慢慢往地平线滑落。趁着暮色还没完全笼罩下来,赵启匆匆跑出去捡干柴。赵大山则留在屋里,蹲在地上,用粗糙的双手挑选石块,不一会儿就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台。他在锅里倒上清水,点燃儿子捡回来的柴火。火苗“呼呼”地舔着锅底,像是一群调皮的孩子在玩耍。不一会儿,水就欢快地沸腾起来,像是在唱着一首欢快的歌。
赵大山从兜里抓出一把炒面,轻轻地撒进锅里,然后用筷子熟练地搅拌着。这莜面糊糊的做法,他闭着眼都能做。等莜面糊糊煮好了,父子俩一人捧着一个破碗,呼噜呼噜地喝着。那糊糊热乎乎的,顺着嗓子眼流下去,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吃完后,两人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在这荒郊野外的,也没那么多讲究,省得洗涮。
“早穿棉衣午穿纱”,这话真不假。坝上这地方,昼夜温差大得离谱。喝完热乎的莜面糊糊,父子俩赶紧换上厚棉衣棉裤。夜色像一块黑色的幕布,慢慢地把白昼遮了起来。他们把带来的苫布挂在土房没门的入口处,权当是门帘了。然后,裹着厚厚的衣服,钻进被窝里,听着草原夜晚的虫鸣声,看着天上的星星,渐渐进入了梦乡。
天刚蒙蒙亮,父子俩就起了床。一人拿着一根药材棍,开始挖药材。这草原上静悄悄的,没有别的人来抢,他们挖得更仔细了,不放过任何一株珍贵的草药。挖着挖着,赵启突然眼睛一亮,发现了俗称“害害”的藠头。这藠头喜欢长在山坡的向阳处,埋在土里,茎像葱白一样白白嫩嫩的,叶子像韭菜叶,横断面一半是圆弧状,一半是平的,像是一把小巧的扇子。
父子俩小心翼翼地把藠头挖出来,带回简陋的居所。赵大山把藠头的外皮剥去,剪去根部,整整齐齐地摆在碗里,撒上一撮细盐,一盘小菜就做好了。虽然简单,却透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说起莜面的另一种吃法——拌“块垒”,父子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可不是普通的食物,这是一种生活的艺术。赵大山把炒熟的莜面倒进碗里,缓缓地加入清水,用筷子轻轻地搅拌着,莜面就像一群听话的孩子,慢慢地凝聚成小团。然后,他用筷子在碗边揉搓着,面团渐渐变成了松软的絮状,一碗块垒就大功告成了。虽然做起来有点麻烦,但吃起来那口感,那风味,让一切都值了。
有了这撒了盐的害害当配菜,父子俩的午餐不再单调。每天中午,吃着块垒,就着害害,一天的疲惫都好像消散了不少。
赵启从小就有个本事,能在野外准确地找到鸟窝。挖药材的每天早上,他就像个小侦探似的,穿梭在田野里。他通过观察鸟儿惊飞的方向,就能很快找到鸟窝的藏身之处。有时候,还能捡到干透的牛粪。有了鸟蛋、牛粪和野菜,父子俩的晚饭有时候也能吃得挺丰盛。
就这样,父子俩在这片草原上挖了五天药材。那片曾经开满紫色小屈商的草地,渐渐褪去了斑斓的色彩,只剩下褐色的土壤,像是一块沉默的画布。边缘地带,还剩下几株零星的紫色花朵,在风中顽强地摇曳着,但已经不值得再挖了。
父子俩很明智地调整了计划,下午的时间都用来捡干牛粪。他们把捡来的牛粪装在架子车上,第二天清晨,就踏上了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