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队里,赵亮勇敢地公开了他与肖友那独特的“朋锅生活”。这事儿传开后,众人倒也理解,毕竟前年第二生产队就有两个光棍这么过过,只是他们的尝试没撑过一年就散伙了。可赵亮这一决定,却好似隐隐预示着一段不一样的未来。
自打有了这个新家,赵亮的心境就像被一场春雨润泽过的田野,前所未有的宁静。夜里,他睡觉时跑马的情况都少了许多。他把这儿当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一股脑儿地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与温情。
他先是把锅台上的瓶瓶罐罐都收拢起来,像对待珍宝似的,整齐地码放在从公社工作的熟人那儿得来的纸箱内。接着,他拿起扫帚,开始彻底清扫锅台上那积年累月的尘埃。每一处角落,他都不放过,仿佛是在用心扫除过往岁月里那些阴霾与不堪。纸糊的窗户上,有一块小玻璃,他拿着一块干净的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直到那玻璃焕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炕沿呢,也被他擦得露出了原本温暖的木质色泽,那质朴的纹理间,散发着家的温馨与安宁。
他把肖友卷曲的铺盖一一展开,又细心地折叠起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炕头的后方。随后,又把自己的行李并排放好。傍晚时分,肖友把羊群安然无恙地赶进羊圈后,哼着小曲儿回到了家中。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愣了好一阵,随后咧开嘴笑道:“你这是要娶媳妇回来吗?我可得提醒你,我是个纯爷们儿。”
赵亮神色认真,回应道:“这里原来是你一个人的家,从今天开始,就是咱俩共同的家,我要给这个家换换样。”肖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半开玩笑地说:“你也太勤谨了,我可是个懒人,以后你嫌弃我咋办?”赵亮连忙摆手,诚恳地说:“肖大哥说哪里话,我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
肖友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赵亮手中的鞭子吸引住了,他伸手接过,细细地把玩了一番,然后赞道:“你这鞭子确实不凡。”说着,他又亮出自己的鞭子,自信满满地说:“不过,论起品质,我这条恐怕更胜一筹。”
赵亮眼中闪过一丝不服,追问道:“好在哪里?”肖友微笑着,把两条鞭子并排放置,指着鞭绳上的花纹说:“你看这里。”赵亮凑近,细心审视着,发现这两条鞭子虽都是用牛皮线精心编织而成,可在花纹设计上却大相径庭。自己的鞭子,旋纹单一,顺着一个方向延伸,显得单调乏味;而肖友的那条,旋纹巧妙交织,相互错落,编织出的图案复杂又美观。
赵亮轻哼一声,似乎并不完全认同:“不就是缏的手法不一样,有啥好?”肖友不急不缓,又把两鞭的鞭杆置于一处,解释道:“我这鞭杆选用的是水曲柳,质地坚韧,富有弹性;而你的是杨木,虽也耐用,却少了那份灵动。”说着,他轻轻一弯自己的鞭杆,那鞭杆悠然成弧,就像一条灵动的蛇,松手后便立刻恢复了笔直;再试赵亮的,却纹丝不动。肖友笑道:“瞧,这便是差别,我的鞭杆能颤,你的却稳重有余,灵动不足。”
“还有,”肖友继续说道,“我这鞭杆光滑如丝,握在手里感觉极佳;你的则略显粗糙,长期使用恐伤手。”赵亮虽觉得肖友说得有理,但仍嘴硬道:“鞭子是用来使用的,花里胡哨管什么用?”赵亮开始狡辩起来。
肖友闻言,爽朗一笑,提议道:“那我们便来比试一番,看看谁的鞭子更实用。”说着,二人移步屋外。肖友站在空地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一鞭挥出,那动作干净利落,远处一株小草应声而断,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刀轻轻割下。随后,他换用赵亮的鞭子,同样瞄准那株小草,虽也命中了目标,却差之毫厘。轮到赵亮亲自尝试,也是如此,他皱了皱眉头,最终不得不承认肖友的鞭子比自己的好。
直至此刻,赵亮才接过肖友递来的鞭子,将它握于掌心,细细品味起来。鞭杆展现出惊人的弹性,色泽淡黄,表面覆盖着一层温润的包浆,那包浆仿佛是岁月留下的吻痕,透露出岁月的痕迹。鞭绳则较之自己的更为柔软,粗细有致,自上而下渐细,特别是那鞭梢,非但不是常见的牛皮所制,这引发了赵亮的好奇:“这个鞭梢是用什么做的?”
肖友微微一笑,解答道:“是用草叶子做的。”赵亮听闻此言,忽然想起,双杨镇的山坡上有一种马莲,它的叶子和葱叶子差不多,不过是实心的,且很细。它白色的外皮非常结实,把它剥下来搓成细绳,就可以做鞭梢。
肖友接着说:“用这种鞭梢抽羊的耳朵不出血,空抽时特别响亮,羊听到后很害怕。”赵亮听了,不禁笑道:“哦,怪不得羊那么听你的话。”从这时起,赵亮开始佩服起肖友了。
“我的放羊本事可不不仅仅局限于这条鞭子,还有这把羊铲。”肖友轻描淡写间,已从腰间解下那把羊铲,展示给赵亮看,然后问道:“你说,想打哪儿?”
赵亮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远处的一堆马粪上,他指向那里,笑道:“就那里,那坨马粪。”肖友随即低头,在脚边快速搜寻,拾起一块适中的土坷垃,动作娴熟地置于那不足掌心大的铲面上。他紧握铲柄末端,手臂后引,就像一张拉满的弓,蕴含着无尽的力量,随后抡圆了臂膀猛然发力,将土坷垃高高抛向空中。只见那土坷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指引着,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马粪之上,溅起细微的尘土。
“好准呀!”赵亮不禁拍手称赞,眼中满是对肖友技艺的钦佩。两人回到屋里,肖友的话匣子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原来,肖友从小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他幸运地被一个戏班子收留了。在戏班子的两年间,他虽有了安身之所,但戏班子内部种种束缚与规矩,就像一张无形的网,让他倍感压抑。最终,他像一只渴望自由的鸟儿,决定追寻自由,离开了戏班子。
肖友辗转来到双杨镇,命运眷顾,让他成为了一位慈祥老羊倌的羊伴子。这位老羊倌六十多了,腿脚不太灵活,正需要一个帮手。老羊倌光棍一人,与肖友成了师徒后,同吃同住,相依为命。肖友喜欢自由自在的野外生活,每天跑前跑后赶着羊群在山坡上吃草。这样的日子,简单而纯粹,三年的时光就像潺潺的溪水,悄然流逝。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老羊倌无疾而终,留给肖友的是无尽的哀思。此后,肖友接替了师傅的岗位,那条鞭子和那把羊铲就是师傅留给他的。
赵亮和肖友虽然在一起吃饭,但实行的是朴素的AA制,所谓AA制,主要是针对莜面,因为每个人从生产队里分的粮食有数,每顿饭吃多少必须有计划,否则到来年分粮之前会断粮的。
每次做饭,赵亮先从肖友的口袋里搲大半碗莜面,再从自己的口袋里搲大半碗莜面,分别和面团,分别捣窝窝,在甑饼子上分别码放,待同锅蒸熟后,两人便各自吃自己的那份。
“你是个出大力的人,吃那么点饭,能吃饱吗?” 肖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挨点饿还能忍受,要是断了顿,问题就大了。要是放开肚皮吃,几天就把日子吃塌了。” 赵亮坦然回答。“敞开了吃,你一顿最多能吃多少?” 肖友好奇地追问。“有一次我给公社的高书记家抹房顶,她老婆给我搓了一大甑饼子的细鱼鱼,配上由黄瓜水萝卜丝拌的酸泠泠的冷汤,我给全吃光了。” 赵亮回忆着,眼中闪烁着满足与怀念的光芒。
“你有那么大胃口?” 肖友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可思议。“其实,我还比不上我二弟,有一次他去给压栈的人家帮忙,一顿饭就消灭了十八个油炸糕。”赵亮笑着摇了摇头。“那油糕多大一个?” 肖友好奇地追问。“具体多大我也说不太清,反正普通人嘛,顶多也就对付个五六个就撑了。”赵亮比划着,尽量让描述更形象。
“这也不算啥,还有人更能吃呢!”肖友故意挑起话头,显得有些得意。“哦?那得吃多少才算厉害?”赵亮也来了兴趣。“斗米斗面,一口气不眨眼!”肖友说得绘声绘色。“这么厉害?那是何方神圣?”赵亮眼睛一亮。“薛仁贵,听说过没?”肖友故作神秘地反问。“他是哪朝哪代的人物?”赵亮追问,显得有些兴奋。“唐朝的大英雄。”肖友答道,脸上洋溢着对历史的敬仰。“可那是古人啊,说不定是后人编的呢。”赵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提出了质疑。“嘿,你可别小看了这些故事。我在戏班子待过,那些老艺人们讲起薛仁贵吃斗米斗面的故事,那可是有板有眼,跟真的一样。”肖友自信满满地反驳,显然,他在戏班里的日子,让他对这些历史故事有了更深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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