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的热闹像一阵风,吹过之后,年味便如退潮的海水,一点点从人们的日子里退去了。正月里那些弯弯绕绕的讲究和习俗,仿佛随着这个节日的落幕,被时光的扫帚扫进了角落,未来能再掀起这般浓厚节日氛围的日子,怕是屈指可数。老太太们爱玩的“邀朋友”游戏,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劲儿,玩的人越来越少,只有推牌九与掏宝的人,还像藏着掖着的宝贝似的,在暗地里玩得不亦乐乎。
春日的脚步,就像一位不紧不慢的行者,缓缓地来了。生产队也像被上了发条的机器,紧锣密鼓地开启了春耕的序幕,而刨粪,就成了这春耕大戏开场的第一幕。在这段忙碌得像打仗一样的日子里,人们依旧守着传统的两餐制。上午九点来钟,大家像饿极了的小兽,饱饱地吃了一顿饭之后,便纷纷抄起镐头与铁锹,像一群战士奔赴战场。大伙聚在一起,像寻宝似的满街找灰堆。
每家每户,不管是烧过柴留下的灰,还是烧过炭剩下的灰,也不管是屎尿还是脏水,都一股脑儿地倒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日子一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小山一样,积成了一个大灰堆。冬天的灰堆,被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一镐头刨下去,只留下一个白印子,震得人虎口生疼,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了一口。有经验的人,干活儿就像绣花一样,用力不大,一次只刨一小块,等好不容易刨开一个口子后,再开始刨大块。刨下来的大小块,就用铁锹铲到一旁,堆成一个个粪堆,就像给大地准备的一堆堆宝藏。
赵亮是生产队里的壮劳力,刨粪这事儿,自然少不了他。这时候的队长,就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置身事外,信赖地把记工分的活儿交给了赵亮。太阳慢慢西斜,像一个大火球渐渐失去了威力,大伙儿就收工了。镇里的灰堆,就像沙漠里的水源,本来就不多,没几天就被刨完了。接下来,就是送粪的活儿了。
队里的三套马车,平时像出去闯荡的游子,一般都去搞副业了,没办法,只好用牛车送粪。双杨镇的农业,就像一个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人,采用的是广种薄收的策略,只有种山药的地里,才像对待宝贝似的,象征性地送点粪。社员们对待自留地的态度,可就大不一样了,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早早就开始积攒人粪和猪粪,掺土发酵后,再与草木灰混合,就像给山药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借着队里送粪的机会,把自家的肥也送到自留地里,就像偷偷给孩子塞点好东西。
队里种植山药,是一项像绣花一样细致的农事活动。每一垄土地,都要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犁一犁地耕作,而粪肥,则像给土地洒下的魔法粉末,一片一片地撒于土中。等到花开的时候,奇迹就像变魔术一样悄然显现——那些被粪肥滋养过的区域,山药叶片就像被绿色的颜料染过,愈发翠绿欲滴,花朵也像被阳光吻过,绽放出前所未有的鲜艳光彩。相比之下,没得到粪肥恩泽的地方,山药的长势就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孩子,显得逊色许多,生长状况与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两个世界。
而自留地,因为地块较小,种植山药用的工具是铁锹。主人就像一个细心的工匠,手持铁锹,一锹一锹地细心剜土,为山药籽创造最佳的土壤环境。接着,把事先切好的山药籽,一粒一粒地像播撒希望一样植入土中,施肥的方式更加原始,一窝一窝地精准播撒,就像给每一个山药籽都送上了一份专属的礼物,确保每一株山药都能得到滋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块经过精心呵护的自留地,就像一个被唤醒的巨人,逐渐展现出勃勃生机。山药苗茁壮成长,株株挺拔,整齐划一地排列在田间,就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当盛夏来临,整片山药地更是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像一片绿色的海洋。
在播种小麦、莜面和糜黍的时节,传统的农具——耧,就像一个忠诚的老伙计,成了田野上不可或缺的农具。赵大海种植技艺,就像刻在赵亮骨子里的印记,早已深深刻画在儿子赵亮的心中。自幼年起,赵亮就像一个勤奋的小学徒,跟随父亲,熟练掌握了摇耧的技巧,每年的春耕时节,他必定是摇耧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就像一台精准的播种机器。
当小麦播种的序幕刚刚拉开的时候,恶劣天气就像一个不速之客,气势汹汹地侵袭而来。黄风肆虐,天地之间就像被一层黄色的纱幔笼罩,一片混沌,就像世界末日来临。然而,赵亮却像一座沉稳的山峰,显得格外从容,他熟练地摇动着耧,仿佛在与自然之力共舞,就像一个勇敢的舞者在狂风中翩翩起舞。朦胧之中,他瞥见前方帮耧的身影,初时以为是心中的那个人——马花,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小手轻轻挠了一下,泛起一阵涟漪。但待他定睛细看,却发现那是薛家十七岁女儿的清秀面庞,他心里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过来,心生错觉。随即,他又不由自主地往后望去,只见负责打砘子的人影,在风沙中摇曳生姿,像一个飘忽的幽灵,竟也让他产生了片刻的恍惚,以为那又是马花的幻影。赵亮连忙揉了揉被风沙迷住的双眼,又轻轻拍打了几下脑门,就像想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袋里拍出去,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心中暗自思量,终于确信那并非他日思夜想的马花,而是邓家的女儿。这份突如其来的失落,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瞬间将他满腔的热情与期待击落至谷底,心情变得异常沉重,就像被乌云遮住的天空。
快到地头了,他一下来了精神,就像一个即将冲过终点线的运动员。双手轻轻一提耧,犁铧就从土里钻出来,随着掉头的成功,他把手一松,犁铧又插入了土壤中。拉耧的枣红马,就像一个忠诚的伙伴,一步一步地前行,赵亮左一下右一下地摇耧,耧铃叮当叮当地响着,三者的节奏达到了惊奇的同步,就像一首和谐的乐章,这也是一个优秀摇耧者想要的最佳境界。
今年,大自然再次像一个严厉的考官,以干旱的姿态考验着双杨镇,加之风沙肆虐,频繁侵扰这片土地,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不停地捣乱。使得初生的麦苗,就像受难的孩子,匍匐于地面,难以挺立,其末梢已悄然泛黄,迫切渴望着上苍恩赐的一场及时雨,就像一个口渴的孩子渴望着甘甜的水。
在双杨镇,流传着“锄头自带三分水”的朴素智慧,这也是几辈人总结的经验,话虽朴素,但有科学道理,天越旱越要深锄地,只有把土壤变疏松,就可以利用昼夜的温差,使空气中的水汽凝结在土壤中。锄地是个苦差事,劳动者需以圪蹴之姿,在田间艰难前行,就像一只弯腰劳作的老虾,双腿因长时间弯曲而酸痛不已。除此之外,若在背风时还要忍受呛人的尘土,这土灰与汗水交织,在脸庞上刻画出一道道泥泞的沟壑,就像一幅沧桑的画卷。每日劳作归来,清洗脸庞时,一盆清水转瞬间便化为泥汤,就像把一盆干净的水倒进了泥坑。
每当锄地的时节来临,队长就像一个唠叨的老妈子,不辞辛劳,挨家逐户地动员社员们出工。然而,响应者寥寥,有的社员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就像一个装病的逃兵;有的则以家务繁忙作为挡箭牌,就像一个找借口的孩子;更有甚者,直接采取拖延战术,百般推诿,就像一个故意捣乱的人。即便最终迫于无奈到了地里,也是心不在焉,锄头轻触地表,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形式上的表演,就像一个演员在敷衍观众。更有甚者,竟索性站起身,以脚代锄,轻轻划过土地,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便自诩已完成劳作,实则只是让地表换了一层颜色而已,就像给土地穿上了一件薄薄的外衣。
面对此景,队长不禁感慨万千,他反复用那句朴素而深刻的谚语——“人哄地皮,地皮就哄你的肚皮”来警醒那些敷衍了事的社员。然而,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诫,就像一阵微风吹过,似乎并未能触动多少人心,因为众人心中自有计较:人哄地皮,虽非长久之计,却能即刻换得一身轻松;而地哄肚皮,那后果的显现,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更何况,在这条“哄肚皮”的路上,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结伴而行,更添了几分心安理得。
赵亮一家,因其独特的身份背景,丝毫不敢有懈怠或敷衍,生怕不经意间就被扣上“对社会主义不满”的帽子,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即便是在锄地的队伍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孤独的身影,面对着空旷的田野,没有旁人监督的目光,赵亮与他的父亲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自觉,就像两个坚守岗位的卫士。只有赵启偶尔耍几下小聪明,企图让繁重的工作变得轻松一些,就像一个想偷懒的孩子。然而,这样的举动总是逃不过父亲的眼睛,一旦发现,父亲便会以严厉的眼神示意他停下,无需多言,赵启便能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重新投入到认真的锄地之中,就像一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