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粮上缴完毕,种子与饲料也备得足足当当,余下的粮食这才按份额分给社员当口粮。要是分到的口粮连三百六十斤都不到,社员们就有福气领返销粮填肚子。返销粮里,玉米是常客,偶尔也有红薯干来凑个热闹。对于那些打小就爱吃莜面的社员来说,粮食紧巴的时候,这俩外来的粮食,就成了救命的吃食。
往年场收过后,就该是冬闲时节,可今年偏生不一样。队长一拍板,要在小溪沟边上凿一眼新井,顺带把井周围的荒地拾掇拾掇,打算种上菠菜、白菜、韭菜、葱、水萝卜还有圆白菜,好让社员的饭桌上多点花样。
这打井的活儿特意挑在冬天干,这里头可藏着队长的两下子。一来呢,避开农忙时节,不耽误地里的正事儿;二来,冬天的严寒能让挖好的井壁自然冻住,就像给井壁上了一层保险,塌方的风险一下子就小多了。
不过,冬天干活儿也有难处。地上的土层被冻得邦邦硬,一镐子下去,只在土面上留下个浅浅的白印子,进度慢得让人着急。还好,初冬的寒还没把冻土层冻得太瓷实。队长当机立断,让人在打井的地儿铺上麦秸,再点上一把火,又在上面盖上一层从牲口圈弄来的粪草混合物。就这么温火慢烤了几天,下面的冻土慢慢化了,打井的路一下子就通了。
赵亮自然而然就成了打井的主力。为了多挖点儿,井口挖得老大,直径足有两三米。第一天干下来,众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掘进不到一米。怕夜里温度低,井底的土又冻上,他们拿麦秸把井底盖得严严实实。
第二天一大早,麦秸被轻轻掀开,人们扛着镐头、拿着铁锹,排着队轮流下井挖掘、清理泥土。每一下挥动,泥土就被扔到井边,井边的人再接力,把土运到老远的地方。等井深到了两米,用铁锹往外扬土就不顶用了,于是,一个带定滑轮的滑车架很快就搭了起来。
自从井坑上方立起滑车架,运土的方式就变了。以前是用铁锹往外扬,现在改成用筐往外搬。这运土得先在井顶搭个平台,占了井口大概一半的地儿。这平台可是个关键地方,人员上下、工具传递,还有土石的搬运,都得从这儿过。站在平台滑车架一侧的人,那可是打井队伍的灵魂人物——总指挥。他就像长了一双透视眼,能把井下土石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还用手势发号施令,指挥着井上拉绳的人进退有序。井下的人把装满土石的筐挂在绳索上,总指挥轻轻一抬手,意思就是往上拉。拉绳的人心领神会,一起使劲儿,慢慢把筐拉上来。筐到了平台边,总指挥用脚尖轻轻点一下绳索,调整一下筐的方向,给筐腾出地方;等筐底过了平台,他又赶紧伸手一扯,和拉绳的人配合得那叫一个默契,筐里的土石就稳稳地落在了平台上,等着两个抬筐的人把筐抬走。空筐回来的时候,新一轮的吊装又开始了,总指挥又把空筐系在绳索上,手势一挥,指挥拉绳的人往后退,把空筐送回井下。就这么循环往复,又高效又有序。
总指挥这活儿,看着没使多大劲儿,可责任重大。他得时刻把精神绷得紧紧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但得盯着井下挖掘的人干得咋样,还得协调井上拉绳和抬筐倒土的人,让每个环节都紧紧相连,节奏顺顺当当。不然啊,就容易出现等人等筐干等着没事儿干的情况,更严重的是,石头土块掉进井里,伤着人可就麻烦了。总指挥这活儿,一般都是队长干,要队长倒班的时候,他就指定一个沉稳可靠的人来干。
赵亮和几个男劳力在井下挖土,井上倒土和拉绳的都是妇女。刚搭好滑轮架的那几天,每天收工的时候,人们还会用麦秸把井底盖上,怕夜里严寒把土层又冻上,影响第二天的活儿。可后来,井越挖越深,这一步就省了。因为大家发现,每天新冻上的土层,用镐头一刨就开了,那些大块的冻土,拿绳索一捆,就能直接吊上去,挖土的速度一下子就快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井坑越来越深,就像穿透了冬天的寒冷。井底就算在这么冷的天里,也很难见到冻土层的影子了。赵亮一直在井下挖土,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干起活儿来常常累得汗流浃背。挖着挖着,土的性质慢慢变了,一开始是干巴巴的,后来变得湿乎乎的,再后来,他们碰到了沙砾土层。这沙砾土层里,全是细小的沙石和砾石,铁锹到了这儿,就像没了牙的老虎,一点儿劲儿都使不出来。没办法,赵亮和同伴们只能换上更有力的镐头,一镐一镐地刨,就像跟这沙砾土层较上了劲儿,一步一步地朝着水源深处挖去。
终于有一天,赵亮挖着挖着,感觉沙土的密度明显变轻了,镐头挥起来也轻松多了。这份轻松反倒让他更有劲儿了,他加大力度,几下子下去,一小块沙土竟然慢慢隆了起来。他更来劲儿了,继续用力,几番折腾之后,一股泥浆“噗”地一声喷了出来,他兴奋地大喊:“出水啦!”
这声喊,在安静的井底回荡开来。队长一听,反应极快,马上下令井下的人赶紧清理还没运走的沙土,把井底平整平整,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变化。
赵亮正忙着清理呢,那股水流越来越急,没一会儿就漫到了整个井底。井下的人一点儿都不慌,有序地行动起来。他们先把工具吊上去,然后用绳子从胯下绕过来,兜住一条大腿,再用钩子钩住绳子,双手紧紧握住绳子的上端,给总指挥发出上人的信号。地面抬土的人也赶紧过来帮忙,大家一起拉着绳子,把井下的人一个一个安全地拉上了平台。
打井的社员们都围了过来,围着这股清泉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那些有经验的老打井人直摇头,说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井水,满脸都是惊叹和惊喜。所有参与打井的社员都激动得不行,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这水有多好的时候,井底已经悄悄地被清澈的泉水淹没了。
可队长心里却有点犯愁。他知道,这么大的水量会把井壁冲坏,到时候之前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想到这儿,他当机立断,决定连夜组织人,赶紧把井里的水提上来。
为了把水提得快一点儿,他们专门准备了一个大水桶,这水桶比平时担水的桶大好多,得两个人才能抬得动。砌井的石头早就准备好了,就放在土堆旁边。这些石头都是毛石,直接从山上采下来的,大小不一样,形状也不规则,一点儿都不规整。可就是这些看着乱糟糟的毛石,却是砌井必不可少的材料。它们不但能挡住井水的冲刷,保护井壁的土不被冲走,还能利用石块之间的缝儿存水,让水井能存更多的水。
这回打出来的水真是好水,提了一整夜才提完。第二天,换了一班人开始砌井。赵亮没砌过毛石,只能在井上搬石头。井里砌石头,虽然和砌墙差不多,但井底几层的砌法特别关键。得让石块稳稳当当的,不能晃悠,还得精心留些空隙,特别是井壁边缘,得用小石子仔细填上,别让沙土混进泉水里。
泉水涨得快,砌好一层石头,很快就被水淹没了,只能停下来。等把水提得露出石头了,再接着砌下一层。就这么砌石和提水来回折腾,没几天,井口就渐渐有了模样。为了省石头,井口的直径比井底小多了,尤其是离地面不远的地方,只有里圈用石头砌,外圈全用土填上。最后,把滑轮架和平台拆了,把井沿砌得比地面高七八十公分,四周用土埋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