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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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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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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烟火》连载

第一十三章 赵母锔破碗

     赵亮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凉房,从那弥漫着陈旧气息的角落里,搬出了那块承载着家族悠悠记忆的磨刀石。这磨刀石,长约一尺有余,宽二寸半,高度四寸多,是祖父传下来的宝贝。岁月像是一位无形的雕刻师,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频繁的磨砺,让磨石两端微微凸起,中间却凹陷下去,恰似一匹驮着岁月重负的古朴马鞍,静静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紧接着,赵亮又带走了他心爱的镰刀。这把镰刀可不一般,是他别出心裁地用炮弹皮,求着铁匠精心锻造而成的。刃部经过淬火处理,泛着冷冽的光,锋利得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夏天的每个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赵亮就手握这把镰刀,像一位奔赴战场的勇士,奔赴野外割青草。割完草,他把青草往肩上一扛,迈着坚实的步伐回到镇上,卖给镇上办事的车倌,换来一些零用钱,那是他小小的骄傲。

他还带走了挂有红缨的那条鞭子。这鞭子是他从黑皮匠那里软磨硬泡,讨要了三根牛皮线,花了半天的功夫,一针一线手工缏出来的。鞭稍很细,是将一根皮线片成四根而得。骑马放牲口时,他挥动着鞭子,鞭梢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神气劲儿,仿佛自己是草原上最威风的骑手。

赵亮把家里的大半口袋莜面也背走了。那毛口袋是用牛毛线织的,这些牛毛可是他春天里,趁着牛褪毛的时候,一绺一绺从牛身上小心翼翼撕下来的。之后,他又用拨吊儿捻了好几晚的细牛毛线,才织成了这个口袋。每一根牛毛线里,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汗水。

最后,赵亮将家中的大钵碗也拿走了。这碗是母亲留下来的,它特别大,一碗所盛饭量与三碗普通碗相当。碗上面蓝色的云纹清晰可见,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可一道模糊的裂纹却贯穿了整碗,裂纹上的锔钉锈迹斑斑,像是岁月刻下的伤痕。赵亮手捧着这个大钵碗,一段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钉——盘——碗——”这悠扬的叫卖声,字字清晰,高亢而富有韵律,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赵亮童年记忆的大门。那声音,是赵亮童年记忆中一抹难忘的旋律,朗朗上口,极易模仿,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他的心弦。

赵亮记忆犹新,那段岁月里,庄户人家的生活极为艰辛。除了两间简陋的土坯房,锅碗瓢盆便是家中最为珍贵的财产。家中若能拥有几只细瓷花碗,那简直是足以自豪的事情,它们的珍稀程度,丝毫不亚于今日的私家车。瓷器因其易碎的特质,在使用时总是倍加小心,大人们从不轻易让十岁以下的孩子使用瓷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笨重厚实的木碗。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锅碗相碰,碗裂盘碎之事时有发生。家中的缸、盆、碗、碟一旦破损,只要碎片尚能吻合,便舍不得丢弃,而是花些小钱请工匠修补继续使用。于是,一种专门修补瓷器的手艺人应运而生,在双杨镇,他们被称作“钉盘碗”师傅。

有一次,赵亮在饥肠辘辘、难以忍受的驱使下,偷偷享用了母亲藏在碗柜深处的半大钵碗面片儿。由于心中忐忑不安,归还空碗时不慎将肘部撞上了柜门,导致那只珍贵的碗从手中滑落,摔成了两半。这只大碗对母亲而言意义非凡,平日里仅作为盛食物的盆子使用,唯有在迎接稀客时,才会被小心翼翼地取出,作为碗具使用,生怕频繁添饭会让客人感到拘谨而未能尽兴。母亲对这只碗呵护备至,每次清洗都格外小心,生怕它与锅具发生任何碰撞。

当赵亮不慎将碗摔碎的那一刻,母亲怒火中烧,给了他一顿严厉的责罚。那责罚,像是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了赵亮的心上。事后,母亲满怀惋惜地将两半破碗用旧布仔细包裹,珍藏进了她那上了锁的红漆柜子中。

数日之后,“钉——盘——碗——”这熟悉的叫卖声再度在街口悠悠响起,如同一曲悠扬的乡间小调,引得附近的男女老少纷纷探头探脑,走出家门一探究竟。小姑娘们怀揣着鸡蛋,满心期待地想要换取心仪已久的花头绳;小男孩们则从衣兜里掏出仅有的二分钱,渴望能买上一包甜滋滋的糖豆;而那些家庭主妇们,则聚在一起,仔细挑选着针头线脑等日常所需。在这片热闹非凡的景象中,赵亮也围着那位匠人的担子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件修补工具和材料。

就在这时,母亲手捧着那只摔成两瓣的大钵碗,缓缓走来。她将碗轻轻递给匠人,匠人接过碗后,就像一位技艺精湛的医生,细心地将裂纹的碴口对齐,上下左右审视了一番,然后报出了一个价格。母亲点头同意后,匠人便开始了他的修补工作。

他先从箱子的挂钩上取下一个小巧的马扎,稳稳地以马步姿势坐定,随后将一块厚实的布料铺展在双腿上,构成了一个平整的工作台。那动作,娴熟而自然,仿佛他已经在这个马扎上坐了一辈子。接着,他拉开箱子的一个小抽屉,取出一把小毛刷,轻轻蘸上清水,细心地清洗着碗碴口上的污渍。那小毛刷在碗碴口上轻轻拂过,就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受伤的孩子。

他又拉开另一个抽屉,用两根手指轻轻捻起一些白色粉末,均匀地撒在碴口上。之后,他再次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圪疤,他从中精心挑选出几枚中号圪疤备用。那圪疤,在他的手中,仿佛是一件件珍贵的宝物。

接着,他从箱子提梁的挂钩上解下一把形似拉胡琴的弓子,以及一根核桃粗细的圆木棍,木棍的一端装有小钻头,另一端则连接着一根短小的细铁棍,铁棍下方则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惯性轮。匠人一手握住木棍,一手将弓子上的细绳紧紧缠绕在圆棍上。完成这些准备工作后,匠人将已经严丝合缝的碗放在两腿之间紧紧夹住。

他先用左手将钻头送入口中,让唾液将其微微湿润,然后用一个酒樽扣住上段的铁棍,将钻头精准地对准碴口的一侧。随后,他右手轻轻拉动弓子,那钻头便在瓷器上轻盈地旋转起来,仿佛锥子轻扎豆腐,轻松自如。随着钻头的稳定旋转,匠人逐渐加快了推拉弓子的频率,钻孔发出的声音与惯性轮带动的风声相互交织,形成了一首独特的乐章。对于赵亮这个从未听过乐曲的孩子来说,这简直如同天籁之音,让他陶醉其中,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钻完第一个盲孔后,匠人灵巧地将一枚圪疤的一脚轻轻放入孔口,随后拿起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小锤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敲入孔内。接着,他在圪疤另一脚对应的位置钻出了第二个盲孔,同样熟练地用小锤将其敲入。匠人的技艺精湛而纯熟,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宛如“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他继续沿用此法,动作迅速而精准,转瞬间,碗上已经连续钉上了四枚圪疤。

完成这一切后,匠人又取来一种膏状的白泥,细心地在碴口处和圪疤接缝处涂抹了几遍。随后,他用抹布反复擦拭,直至碗面光洁如新。为了检验修补效果,匠人舀了一碗水倒入碗中,邀请大家一同观察是否渗漏。当母亲看到锔好的大钵碗滴水不漏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付了钱后便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这一切,让赵亮看得目瞪口呆,满心的好奇驱使他拿起钻头细细端详。那钻头的顶尖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黑颗粒,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黑颗粒上方连接着一根铁棒,两者之间则以一段金光闪闪的铜箍紧密相接,铁棒深深插入木棍的中心,再用黄铜皮将接口处紧紧包裹,整个设计既实用又精致,令人赞叹不已。

正当赵亮沉浸在对钻头的痴迷中时,匠人却突然从他手中夺走了它。赵亮心有不甘,于是开始逐一拉开箱子上的小抽屉,里面五花八门的小物件让他看得眼花缭乱,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工匠世界。然而,匠人见赵亮如此乱动他的宝贝,便不客气地强行将他拖开。

赵亮只好依依不舍地站在远处,继续用羡慕的眼神观望着。此时,他注意到了匠人肩上的担杖,它比家里挑水用的担杖长了不少,截面呈扁椭圆形,显得既结实又美观。担杖的两头各挂着一个大小相近的箱子,每个箱子都配备有提梁,提梁的顶端与担杖的两个端头则用细麻绳紧紧捆绑在一起。

赵亮再次被那根担杖深深吸引,他凑近前去,一边用指尖轻轻摩挲,一边仔细端详。整条担杖覆盖着一层光滑细腻的包浆,仿佛岁月留下的温润光泽。透过这层包浆,木头天然的年轮条纹依然清晰可见,它们在多年汗水的滋养下,更显温润柔和,手感宛如涂抹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既滑腻又舒适。

然而,赵亮的好奇探索再次被匠人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打断,匠人迅速地将物品归置整齐,随后挑起担子,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离开了街口。赵亮和一群孩子不甘心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边奔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挑担的背影。只见匠人每迈出一步,扁担的两头便轻盈地颤动一次,两只箱子随着他稳健的步伐节奏,忽上忽下地起伏,宛如两位轻盈起舞的姑娘,在街头巷尾演绎着一场无声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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