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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罢公粮，队里照例是留够籽种、饲料，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用项，剩下的，才轮到社员们分口粮。赵大海站在场边，望着那一堆堆粮食，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分自家的口粮时，他眼巴巴地盯着秤杆，那秤砣一上一下，就像他心里的波澜，每一次上升，都给他带来一丝宽慰，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每一次下降，又让他心头一紧，好似生活的重担又压了下来。他心里明白，这每一粒粮食，都是全家老小的温饱所系，所以，哪怕装粮的口袋上多出几个补丁，他都坚持要从应得的份额里扣除。
赵大海回到家里，心里头已经悄然盘算起家里的经济账。二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另起锅灶单过了；大儿子虽说名义上分了家，但实际上还在这大家庭里，所以分口粮的时候，还是按五口之家来算。他从那破旧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略显陈旧的记事本，封皮已经微微泛黄，可里面密密麻麻记着的，却是他们一家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点点滴滴。每一页，都记着他和两个儿子挣的工分，每一笔账目后面，都累积着工分数。这些数字，可不单单是他们劳动的证明，更是这个家庭未来生活的希望啊。随着结算的日子越来越近，赵大海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急切。他心里清楚，一旦知道了队里每个工分具体能分多少钱，再结合当下粮食的价格，就能算出今年家里能有多少红利。怀揣着这份既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赵大海走进了会计的家门。
会计在屋里，对着那本账本，和赵大海一笔一笔地核对。一番细致的核对后，赵大海发现自己的工分总数和记的差不多，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家分粮折算的总金额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仔细看。看完后，他鼓起勇气，问会计今年的分红情况。
赵大海赶紧掏出小本子，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一行行数字在他眼前跳动，今年的总收入也渐渐清晰起来。他在心里盘算着，减去买口粮的钱，居然还能剩下点。这意外的收获，让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欣慰。可会计见了，却拉下了脸，语气里带着无奈和不满，说：“老赵啊，你这工分在全队那是最多的，可你也知道，咱们队这整体效益不行，分红自然是全队最低的。说实在的，像你们家这样还能有盈余的，在全队也就你们一家。其他大多数人家，都还欠着队里的粮款呢。”赵大海小声问：“我啥时候能拿到分红钱？”会计说：“从账上看，队里还欠信用社一大笔贷款，一分钱现金都没有。至于你家这分红咋兑现，你去找队长问问吧。”
赵大海心里惴惴不安的，找到队长，说：“快过年了，我想兑点分红款，给孩子添几件衣服。”队长心平气和地说：“队里一分钱都没有，我现在正发愁春耕的钱从哪儿来呢。”赵大海不解地追问：“队里的皮车不是搞副业嘛，咋会没钱呢？”队长耐心地解释：“搞副业挣的那点钱，也就刚够队里的日常开销。要不是每年去信用社贷两次款，队里连庄稼都种不下去。社员欠队里的粮款，根本收不回来，每年去信用社贷款，我都得低声下气地求人家，我这也难啊！”赵大海又问：“那我的分红是不是就永远拿不到手了？”队长继续解释：“跟你说实话吧，其他人家欠队里的钱，正好和队里欠信用社的钱差不多。现在政策是不让一个人饿死，按人口分粮。那些人口多、劳力少的家庭，让他们还清口粮款，那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你家的分红，也只能在账上挂着。”赵大海听了队长的话，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胸口，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失魂落魄地离开队长家，回到自己那简陋的屋里，往炕上一躺，半天都没起来，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思考之中。
“多挣工分，多分红”，这曾经是他心里坚定不移的信念，就像黑暗中的灯塔，照亮他生活的方向。可现实的残酷，就像一记重锤，把他这信念砸得粉碎。他的精神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就垮了，对未来的路，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以后该咋活下去呢？”这个问题，就像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谜团，让他毫无办法。死亡的念头，一闪而过，可他马上又打消了。他还有两个没成年的孩子要养，还有对亡妻的承诺，要把孩子们抚养成人。这份责任，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但也成了他重新站起来的动力。于是，赵大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活下去，不管多难，都得像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下去。”这份决心，就像黑暗里的一丝光亮，照亮了他前行的路，让他又有了生活的勇气和希望。
日子就像流水，一晃就过去了。这一年正月十五刚过，一个平常却又特别的日子，队长竟然亲自进了赵大海的家门。以前，队长来，多半是为了分配农事，总是匆匆忙忙的，连屋都不进。可今天，队长却径直走进屋里，大大方方地坐在了炕沿上。这一幕，让赵大海惊呆了，他慌慌张张地从炕上下来，双手在胸前不停地搓着，显得又紧张又局促。队长稳稳地坐下后，目光温和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看了看那简陋却干净整洁的陈设，嘴角微微上扬，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刚才进来，没瞧见赵启，他上哪儿去了？”这话里，透着几分亲切和关怀，让赵大海紧张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赵大海小心翼翼地回答：“哦，他和媳妇去他岳母娘家了。”队长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温暖和喜色：“今天我来，是有件喜事跟你商量，是给你家老三赵飞提亲的。”赵大海一听，刚才的紧张一下子就没了，眼睛里闪过惊喜的光，连忙问：“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亲家是谁呀？”队长说：“是分管咱们大队的公社干部王勇，他现在调到县组织部工作了。”赵大海惊讶地说：“啊？这么高的门槛，咱们家能配得上吗？”队长说：“能！只要你家愿意。”队长语气很坚定，“他有个女儿，叫王惠芬，在招待所工作，和你家赵飞是初中同学，高中毕业后一直在那儿上班。她得了小儿麻痹症，腿有点瘸，是独生女，她家希望男方倒插门。”队长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看着赵大海的反应，接着说：“王家人品没问题，惠芬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我相信赵飞能和她把日子过好。”赵大海说：“倒插门没啥，我家正好没房子。腿瘸也不是啥大问题，人家是市民户，咱们是农业户，这门亲事咱们不亏。”赵大海倒是爽快地表了态，可马上又露出点担忧：“我家成分高，人家会不会嫌弃啊？”队长笑了笑，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你放心，王勇家是干部家庭，你家啥情况，他们早清楚。要是他们介意，也不会让我来当这个媒人。所以，只要你家没意见，这门亲事基本上就算定了。三天后，给我个准信就行。”说完，队长就起身走了，留下赵大海一个人在屋里，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期待。
队长走后，赵大海马上让小女儿把三个哥哥都叫了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赵大海满脸激动地把队长提亲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老大赵亮和老二赵启听了，都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一个劲儿地劝家里答应这门亲事。可老三赵飞听了，却直摆手，脸上露出难色。赵大海有点不理解，生气地说：“白给你个媳妇，你不要，你是不是傻啊！”赵飞却很坚决，说：“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她不但腿瘸，还是个雷公嘴，阴阳脸，半边脸正常，半边脸红里发黑，我可不同意！”赵飞说得斩钉截铁，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