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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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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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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烟火》连载

第二十八章 夏末拔麦子

赵亮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在往昔与现实间肆意奔突。刹那间,眼眶仿若决堤的堤坝,两行温热的眼泪悄然滑落,洇湿了他那饱经沧桑的脸颊。那是心底对久违家庭温暖的深切渴望,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在胸腔中熊熊燃烧。他自幼生长在优渥的环境里,衣食无忧,可如今却形单影只,打光棍的日子就像一杯寡淡的苦酒,越品越涩。他时常在心底质问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行事向来谨小慎微,生活里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的谨慎,劳动中更是勤勉不懈,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默默耕耘。然而,命运却仿佛是一个爱捉弄人的顽童,总与他开着残酷的玩笑,让他始终难以挣脱贫困那如枷锁般的束缚。

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沉睡,唯有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思量着那个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何时可以娶老婆成家?”这份迷茫与渴望交织的情绪,如同一层浓稠的雾霭,重重地笼罩着他前行的道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与无助,仿佛置身于茫茫的荒野,找不到方向。

七月十五一过,拔麦子的时节便如期而至。拔麦子,那可是全年最苦的活儿,就像双杨镇流传的那句俗语:“女怕坐月子,男怕拔麦子。”拔麦子是秋收的开端,宛如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一旦在规定时间内没有把地里的麦子拔完,麦穗就有掉落的风险,要是遇上降雨,麦子还会生芽,一年的辛苦可能就付诸东流。每逢此时,队长就像一位英勇的将军,身先士卒,动员全队上下,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投身到这场与时间赛跑的劳作之中。学校也特意安排了假期,让孩子们也参与到这一重要的农事活动中,仿佛是一场全民皆兵的战役。为了保障拔麦子的效率,队里甚至暂停了副业皮车的运营,专程接送参与拔麦子的人,就像为一场大战提供后勤保障。

拔麦子一般六个人一组,五个人负责拔,一个人负责捆。拔的人一次拔三垄,这三垄正好是一张耧播种过的。五个拔麦的人像大雁一样排列在广袤的麦田里,“人”字头那个人叫“拉辕人”,赵亮是拔麦子的能手,首当其冲做了第一个拉辕人,就像一支队伍的先锋,肩负着引领的重任。左右各二人叫“帮套的”,按能力大小左右各排在拉辕人后面,如果选择紧跟拉辕人,必须比后面的人拔得快,否则就会影响后面人的进度,就像一场接力赛,每一棒都至关重要。最后一人叫捆“个子的”,负责将拔倒的麦把子捆成大小适宜的捆,就像给这场战斗的成果进行整理和打包。

当所有人到齐后,队长就像一位公正的裁判,按每个人的能力安排谁拉辕、谁帮套、谁捆个子。赵亮第一个开始拔,只见他圪蹴在麦田之中,如同一座沉稳的山峰。双手左右开弓,迅猛而有序地向前推进,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肉体收割机,所过之处,金黄的麦浪迅速褪去,转而露出褐色的田土,唯有零星杂草点缀其间,就像一幅色彩鲜明的画卷。

赵亮左右手每拔满一把,就把它合并在一起搁在身后的空地上,这个叫做麦把子。麦把子的疏密程度由拉辕人控制,太密了会挨捆个子的骂,太疏了会挨后面帮套的骂。因此,拉辕人在拔麦子的过程中,根据麦子的长势必须酌情安排麦把子的间距,就像一位指挥家,掌控着节奏和韵律。后面帮套的人要将所拔麦子整齐地放在拉辕人的麦把子上,此举旨在为捆个子的人提供便利,如果帮套的把麦把子乱放、瞎放,就会挨捆个子人的骂,如果捆个子的人是长辈,帮套的人的屁股就会挨踹,就像一场严格的游戏规则。捆个子的人还有一个作用,督促“打狼”的人快点拔。所谓打狼,就是离拔麦队伍较远的人。这类人往往因腰身不便或习惯使然,不愿采取传统的圪蹴姿势,转而采用弯腰撅臀、双手分绺拔麦子的“倒拔垂柳”方式,其效率自然大打折扣。因此,他们常成为捆个子者督促与鞭策的对象。每当发现“打狼者”落后太多,捆个子者不仅会口头催促,更会亲自下场,助其一臂之力,确保整个拔麦队伍能够齐头并进。

捆个子是双杨镇人口头上说的一个词语,就是把拔倒的若干小堆小麦分别抱起来,摞成一个较大的堆,用两把小麦拧成一束䌁子(1),再将摞好的麦子捆成一捆。在这一过程中,最后的扭䌁子有一定的技术含量,一般人干不好这个活儿。其要领是这样:首先,在麦堆中挑选出两把长度适宜、质地坚韧的小麦作为䌁子;接着,将它们的头部交叉重叠,右手紧握交叉点,左手则将露出的部分(形似十字头)旋转90度;随后,右手稳固地握住十字头并置于麦堆上,同时用脚踩住䌁子的一端以固定;左手则顺势翻转麦堆,使其重量均匀地压在䌁子上;此时,利用膝盖的辅助力量,双手分别紧握䌁子的两端,用力勒紧;最后,通过双手的巧妙配合,反复倒换位置并打结,确保一把䌁子牢固地压在另一把之上,完成整个捆扎过程。这最后的打结环节,看似简单实则奥妙无穷,实际操作中往往难以一次成功,它需要长时间的实践与不断地摸索,方能掌握其中的精髓与技巧,就像一门高深的技艺,需要时间的沉淀。

拔麦子的时节正是夏末,有一种叫沙蓬(2)的野草,它与小麦混合长在一起,小麦成熟的时候它正在茂盛期,拔小麦必须连它一同拔起。沙蓬的根系比较发达,把它连根拔起需要付出很大力气。黄色的麦垄里夹杂着绿色沙蓬,对初学者而言,若是掌握不当,细嫩的手指极易被沙蓬坚韧的茎所伤。但赵亮因长年累月的辛勤劳作,双手已布满了老茧,就像一层坚硬的铠甲。只见他圪蹴下来,左手紧紧钳住麦根与沙蓬的根部,轻轻一甩,两者便应声而起,被连根拔起。与此同时,他的右脚向前迈进一步,右手则迅速抓住前方麦子的根部,待左脚跟上,右手再次发力,向后一甩,如此循环往复,双手与双脚的默契配合之下,麦田中的麦子与沙蓬被一一清除。

然而,拔麦子的艰辛远不止于此。长时间保持圪蹴状态,对身体的考验极为严峻;加之拔麦时扬起的尘土弥漫四周,让人几乎窒息,相比之下,手部的酸痛与汗水的浸透竟显得微不足道。初涉麦田的拔麦人,往往便是那位“打狼者”,他们拔上几把便不由自主地起身,眺望那看不到边的地头。好不容易抵达地头,满心期待能稍作休憩,却发现同伴们早已恢复体力,开始认垄往回拔去。一个往返下来,身体仿佛被拆解重组,疲惫不堪。加之烈日炎炎下,紫外线无情地炙烤,拔麦扬起的尘土与汗水交织,黏腻在肌肤之上,而麦芒不经意间在手臂与脸颊上留下的刺痛与瘙痒,更是让人由内而外感到不适。此刻,只想在地头放展躺下,地做床、天做帐,休息几分钟……

一块田的麦子被全部拔完后,满地都躺着一列又一列的个子,看上去十分壮观。这景象让所有的社员暂时忘记了劳累,大家排成一行,一边说笑,一边把个子码成垛。麦垛一般头对头地码十几个个子,中间留一个三角区空挡,以利通风干燥。第一天拔麦子结束的时候,通常情况下,手上都会磨出几个大水泡的,水泡必须用烧红过的缝衣针把它刺破,以防水泡被挤破感染。拔麦后的第二天,新加入拔麦子的人会感到全身酸痛,身上的每个关节、每块肌肉、每寸皮肤都感到疼。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一周,基本上就习惯了,身体也不怎么酸痛了,再经过两三周就完全适应了,结果人适应了,麦子也拔完了。拔完麦子,双手的小鱼际处累积起一层厚实的老茧,胳膊上的皮肤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换肤之旅,褪去旧日的柔嫩,披上了坚韧的外衣;肤色更是因日光的亲吻而加深了几个色号。赵亮皮肤的白黑变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手上的老茧厚得针扎一下也没感觉,他感觉不到拔麦子的苦和累,在他的认知里,比锄地少了呛人的尘土,呼吸痛快多了,更重要的是在拔麦子的过程中受到了别人的尊重,这让他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1)䌁子:方言,指用于捆绑麦子的绳子。

(2)沙蓬:一种野生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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