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房间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令我非常惊讶的是,一位太太居然坐在我套间的小客厅里。她大约六十上下,神情憔悴,衣着朴素,她那简单而单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极度的哀伤,但是这种哀伤很快就被一种难以掩饰的烦恼和担忧掩盖住了,她那并未经过任何修饰的饱经风霜的脸,流露出一种难以容忍的痛苦和焦灼。
我非常熟悉这种表情,半前年的记忆瞬间复活了。我想起了温克尔太太,那个在中正律师事务所激动万分、如今已被上帝召唤去做他的永远的仆人的海洋之恋的女主人,我的最奇怪的遗嘱委托人,温克尔家族商业帝国里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皇——温克尔夫人。我突然知道这位太太的来历了,尽管我对她个人一无所知,我想起了早上的电话。
“您好,夫人,”我大声说,“请问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敝人亨利.梅森特。”
“亨利先生,您可回来了,”她站起身来迎接我,显得异常兴奋。她是那种性格直爽、忠诚朴实的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所以接下来她就直奔主题,“我等了您很长时间了。”
她一下子就拉住了我的手。她如此紧紧地拽住我,好像我是世界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掉进湖泊的她恰好幸运地抓住了它。接着,她又想起了什么,不等我回答,就立即冲着我说:“我就是佩思蒂太太,先生。”
我们两个一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问她需要喝点什么,或者来点什么茶点,她摇摇头拒绝了。
“我没心情喝咖啡,也没有心情品评茶点,时间紧迫,先生,”她把一只手放在胸口上,大声嚷嚷,“夫人待我这么好,我总得为她做点事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正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夫人,”我说,“做为一个外人,我想我很荣幸受邀参加温克尔太太的葬礼……”
“这一切都是为了安拉.伯朗特小姐啊!”佩思蒂太太叹了一口气说。
“安拉.伯朗特小姐?”我机械地重复了一声。
“是的,安拉.伯朗特小姐,”佩思蒂太太斩钉截铁地说,“太太这一辈子最爱的、最寄予厚望的人就是她了。”
我惊奇地望着她,因为我想这个最应该被温克尔太太信任和爱戴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的丈夫、温克尔先生吗?她见我如此激动地瞧着她,以为我是在鼓励她说下去,她的话匣子就涛涛不绝地打开了。
“先生,”她说,“今天晚上我和您之间的会晤,包括我们谈话的任何内容,我请求您无论如何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如果您向任何一个人提及,那么我宁肯烂掉自己的嘴巴,也绝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如果您怀疑一个律师的职业操守的话,那么夫人,我想您是多虑了。”我回答她说,“律师最大的长处就是替人保守秘密,除非委托人自己愿意公开秘密。否则一件秘闻到了律师耳朵里就等于进了黑洞,谁也听不见它的半点风声啦。”
“先生,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这件事关系到温克尔太太的临终嘱托,也关系到安妮.伯朗特的终身幸福,唉,所以我不得不倍加小心谨慎。”她叹了口气说,“我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吧,我真心希望安妮小姐能够得到亨利先生您的帮助。”
“半年前,夫人和先生大吵了一架,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在贝宫也就狄克先生、我和几个贴身的仆人知道。贝宫的规矩是,仆人绝对不能干涉先生、夫人之间的生活,谁要是胆敢对先生、夫人评头论足,肆意散布不利于先生、夫人情感生活的流言蜚语,那么这就意味着他在贝宫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而一个从贝宫辞退出来的仆人,他就别想在科尔嘉海湾甚至科尔嘉高原找到任何工作啦。哪怕一个卑微的清洁工、对他来说也是高不可攀。所以在贝宫,仆人们都严守一条规则,不该看的绝不看,不该听的绝不听,不该说的只字不提,只是严守本分,勤劳做事,尽职尽忠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我流露出一种疑惑的表情,想要有问题问她。她立即看穿了我的心思,把右手一摆,接着说道:“不必问了,我知道您想要说什么?你是想说,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不看、不听、不说,岂不跟奴隶一样,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她果然看透了我的心思,我点了点头。
“谁也不会离开这里的,先生。这里的仆人平均每年都能拿到10万美金的薪水,多的能拿到20万美金,远远超过了整个海湾地区的平均工薪水平。除非这个人傻到了极点,否则谁也不愿意轻易离开这里的。况且夫人对我们非常好,总是对我们嘘寒问暖,只要她能做到的,便竭尽所能满足我们的一切需求。先生虽然严厉些,但是在对待下人方面,总是听从夫人的意见。他为所有在海洋之恋服务的仆人购买了终身年金,有朝一日即便他和太太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们仍然可以得到最丰厚最优越的生活保障。”
“仆人们都说,先生和夫人就是真正的圣父和圣母,他们这是提前生活在天国中。不,天国有这么漂亮、快乐、富足、幸福吗?说句泄渎神灵的话,如果可以在天国和温克尔公馆做个选择,他们宁愿生生死死都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公馆里。”
“夫人是多么好的夫人啊,我发誓,她绝对是世界上最好心肠的夫人,也绝对是世界上最风度高贵、举止优雅的夫人。她待人随和,容易亲近,从来都不摆贵妇人的架子,尽管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权贵和财势,任何一个人匍匐在她的面前,卑躬屈膝地亲吻她鞋上的灰尘都不过分。但是她从来都是这么和蔼可亲。太太没有孩子(这是整个公馆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遗憾),但是公馆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则是她最大的开心果。”
“佩思蒂,你知道吗?”她流着泪说,“天知道我有多么爱他们啊。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只有他们快乐,我的孩子才会快乐啊。”
“是的,太太,”我说,我也被她弄得两眼泪涟涟的,“太太,您看,他们多么幸福啊,我能想象得到,他们因为谁而幸福,他们的幸福为了谁。”
我怀上维特的时候,太太显得异常高兴。
“这是真的吗?佩蒂格,孩子真的有了吗?”她兴奋得像个孩子,立即跑过来向我问寒问暖。
我心里其实非常乱,我根本高兴不起来。我知道夫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而我,她最亲近的仆人却有了孩子,这难道不是对她最致命的打击、最残酷的背叛?然而夫人根本没有不高兴,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激发了她最大的母性,她立即像一个最幸福、最温柔的母亲开始着手筹划孩子出世后的种种事宜了。
“我们得好好准备起来了。在这个宝贝儿、这颗世界上最可爱的脑袋、最柔软、最娇小的胳膊、腿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得让他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一个最舒适的家,竖起耳朵就能听见最美妙的天籁之音。他的被子必定是最柔软的蚕丝,他的可爱的小床,必定是用最蓬松、最细腻、最洁白的鹅绒编织而成的,躺上去做的梦都是插上翅膀就可以满天飞翔的那种。”她在喃喃自语,她的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梦幻般的神奇光芒,她的苍白的脸蛋因为激动变得红扑扑的。她是多么快乐啊,简直看不出丁点儿忧伤怨艾的表情,仿佛这个即将为人之母的幸福的母亲是她自己似的。看见她这孩子般幸福的表情,我是多么幸福快乐又是多么痛苦难过啊。
维特生下来后,太太很自然地就做了他的教母。他是多么幸福的婴儿啊,而她又是多么尽责尽职的一位教母,连我这位真正的母亲都自愧不如。她抱着他睡觉,推着他散步,给他唱摇篮曲,拉着他蹒跚学步,教他咿咿学语,她给予了他多少一位真正的母亲才能给予的舐犊深情,而他又带给她多少用金钱难以购买的、天使般的天真无邪的幸福和快乐。
直到现在,我的孩子,我的维特依然无法割舍与夫人之间的深厚情感。这是真正的母子之情,尽管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夫人过逝之后,他足足哭了一个晚上。我非常担心他,就进房间看看他。
我看见我的孩子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壮实的身体在剧烈地抽动。
“原谅我妈妈,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实在无法把太太仅仅看做太太,我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可是我是多么爱她啊。”
“我明白,孩子,你是对的。”我抱着他的头说,然后他就像个小孩子失声痛苦起来。
万能的主啊,感谢您赐福给您卑微的仆人,感谢您将精灵般可爱的孩子赏赐给匍匐在你脚底下的虔诚忠厚的信徒。如果没有了孩子,我们的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荒芜、败落、死气沉沉、毫无生气?而夫人,可怜的夫人,失去生命的精神支柱、快乐人生的唯一源泉,又将如何度过漫本这长人生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看着他们笑,她就笑,看着他们哭,她就悲伤。他们的小脚跨过一个小小的水坑,她就拼命鼓掌喝彩,仿佛跨过水坑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他们的双腿跌倒了,膝盖蹭破了皮,她就忧心忡忡、紧张不已,仿佛受伤的,并不是别人,也是她自己。快乐着他们的快乐,伤心着他们的伤心,幸福着他们的幸福,悲伤着他们的悲伤。她多么渴望他们都是她的孩子啊,而她又是多么诚心诚意地爱着他们啊。
“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亲爱的,”一天,先生和太太在椰树林和芒果林之间的林荫小道间散步时,温克尔先生对太太说,“要不,我们就办个孤儿院吧,我们把科里嘉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都收养进来。他们无父无母,吃不饱、穿不暖,又得不到正规教育,怪可怜的。太太如果愿意的话,那么我们可以给他们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哦!”
夫人挽着先生胳膊的手突然松开了,她停住脚步,抬起头来瞅着先生。先生也歪斜着脑袋一脸柔情地瞧着她。
“怎么啦,亲爱的,有问题吗?或者说有什么可顾虑的吗?不用担心钱,”她丈夫说,“尽量放开手去干好了,经费的问题,亲爱的,你不必操心。等到建好之后,你就出任孤儿院的院长……”
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丈夫的眼睛,她那双激动非凡的眼睛中的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真是太感谢你了,爱德华,你对我的体贴真是无微不至,你对孩子们也真是太好了……”她喃喃自语道,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她一句话也说不下去。她又重新挽起她丈夫的胳膊,跟随她丈夫的铿锵步伐慢腾腾地朝树林深处走去。
温尔克先生言出必行。当机立断、雷厉风行,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很快将这件事提上董事会议程。一个孤儿院花不了多少钱,还能为康荣集团赢得美誉不断的口碑。“光会赚钱没有用,赚钱,把民心向背顺便也赚了过来,才是成功人士真正的秘决所在。”先生不止一次这样说。所以承办孤儿院,既实实在在办了一件实事,为海湾政府解决了一桩难题,又漂漂亮亮地为康荣做了一次宣传,可谓一本万利。所以这个项目在董事会上一提出,立即就全票通过。紧接着策划、设计、选址、拿地、招标、基建,到最后的粉刷、装潢、设施配置以及教职人员的选拔聘用,不过一年半的时间,Star幸福园——海湾第一所孤儿院就正式成立了。
根本不必担心孤儿的来源。相同的人有相同的幸福,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不幸。孩子是上帝对他忠诚的奴仆最美好的馈赠,是曾经生活在天国的天使,只是被剪去了一双飞翔的翅膀暂时跌落在人世间。这样一个小天使,纯朴的脸蛋、无欲无求的眼睛、可爱到极致的小手,没有丁点儿阴谋诡计的漂亮的小脑袋,应该用十倍百倍的怜悯去爱怜,千倍万倍的疼惜去呵护,怎么有人会抛弃他们呢?抛弃他们是多么大的罪过啊!
有的人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失去了母亲,后来也失了父亲;有的人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在母亲那里也得不到关怀;有的人跟着母亲含辛茹苦地过日子,终于最后一根稻草压了下来,他孤零零地无依无靠了。有的人被醉鬼父亲当出气筒狠命地往死里打,如果说他还没有被打死,居然还活了下来,只能说他挨打的意义远远超过了他活着的意义。有的人少了根胳膊,有的人少了条腿,有的人天生就看不见,两只眼睛黑洞洞地永远一片黑暗;有的生来身边就一片死寂,两只耳朵静悄悄的,永远都听不见鸟儿的欢歌,溪流的欢跳。啊,这么多的孩子,这么些可爱的孩子,因为他们看不见、听不见、没有手、没有脚 、不能说话、不能做游戏,他们最应该加倍得到世人的关怀和疼爱,然而他们却被残忍地抛弃了。蓓蕾才刚刚发芽,花蕾才刚刚绽放,生命像花骨朵一样,人生像刚刚奏响的命运交响曲,却突然嘎然而止,呜咽悲鸣,这是多么残忍卑鄙的可耻行径啊。
孤儿院建成之后,夫人的生活就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她生活的圈子不再拘泥于温克尔公馆,可以说自从她得知不能拥有孩子之后,她就把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她难得走出公馆,贝宫几乎成了封锁她灵魂的巨大监狱,尽管这座监狱在外人看来多么富丽堂皇,多么庄严肃穆啊。
“佩思蒂,我是真的高兴,”她说,“这下好了,我终于有孩子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们刚刚把送给孩子们的见面礼搬上汽车,她从汽车的玻璃窗里伸出脑袋,摆弄着手中雪白的大草帽兴高采烈地说。
我们送给孩子们的礼物有:有成套的《猫和老鼠》漫画,有带樱桃芝司的蛋糕,有供盲孩子阅读书写的奢华版卷筒纸;有漂亮到令人羡慕的小衣服、小裙子、小鞋子;有中国的象棋、有专供男孩子玩耍的有趣的军棋,有莎士比亚的四大喜剧、四大悲剧,也有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斯多德的《修辞学》……夫人亲自核对礼单并清点数目,直到把它们完完全全都搬上车,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结束了,”她笑着说,她的笑容灿烂得就像天边最美丽的朝霞,仿佛云层破开,金色的太阳光从厚厚的云层照射了出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她这么笑过了。
“希望孩子们能够喜欢。”她又朗声大笑,就像雨后的风拂过林梢,清新宜人。
“他们当然会喜欢,”我使劲甩甩累得筋疲力尽的两条胳膊大声嚷嚷道,“孩子们最喜欢有人送给他们礼物了,维特八岁的时候,您买给他的遥控小飞机他到现在还保存得好好的呢。”
“是吗?他那架飞机我记得试飞的时候,左边的机翼摔开了一个口子,现在怎么样了?”
“就跟新的一模一样。摔开的口子,维特用胶水粘上了,其实并不影响飞机的飞行,前段时间我见他还玩过呢。就是颜色旧了些,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是啊,已经过去十年了,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她若有所思地说,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汽车的引擎就隆隆隆地发动了,接着她就去了孤儿院。
至那以后,夫人的生活节奏就变得非常快了。她每个礼拜都要往孤儿院跑,每次去都要带一大堆礼物。孤儿院里本来是静悄悄的,因为孩子们要上课学习,所以并不允许高声喧哗嬉戏。但是只要她一去,立即就是一片欢声笑语。特别是圣诞节,圣诞节的礼物都是装在袜子里的,她就别出心裁地买了许多专门用来装礼物的红底白边儿的大袜子。然后她就和孩子们一起往袜子里塞礼物,糖果啊、水果啊,坚果啊,点心啊。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她也幸福快乐的,真是难以忘怀的圣诞节。
然而先生在这件事情上就考虑得更为周道些,他看见夫人三天两头往孤儿院送礼物,俨然成了孩子们嘴里口口相传的圣诞太太,就从一个智者的角度给她提出建议。
“克克拉,亲爱的,”他说,“为什么不把一味的赠送变成更有积极意义的褒奖呢?一味地接受施舍,不劳而获,可能会抹杀掉人们在逆境中砥砺向前的顽强意志,还可能会助长孩子们依赖、懒散、得过且过的惰性。如果他们把施舍当做理所当然,而受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那么一旦离开施舍,他们如何凭借自己的本领或是力量生存下去呢?亲爱的,我们承办孤儿院的宗旨,是为了扶持他们茁壮成长,最终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不是一味对他们的贫穷不幸、孤立无援给予施舍。如果将来的某一天,除了依靠嗟来之食,他们便无法生存下去,他们和废物有什么区别?这与我们承办孤儿院的初衷其实是背道而驰的。”
“哦,温克尔先生,看来我真不如你考虑得那么长远。”夫人惊叫起来,“我没想到我的好心也会给世人带来烦恼啊。何况这些孩子又是那么不幸。不过,你说的把馈赠变成褒奖,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以设置奖励啊!比如助学奖,奖学金,”先生大声说,“比如院里召开运动会,书法比赛、才艺表演,拔得头筹者,就可以获得奖学金啊。通过竞争的方式决出优胜者,优胜者才可以获得荣誉、掌声、鲜花、奖励。这就明确告诉孩子们:你若想获得精神上或是物质上的奖励,你就必须加油,你得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成功来自百分之百的汗水,这是对优胜者成功的褒奖,辛勤付出的赞许,更是对更多竞争者的激励和鼓舞。亲爱的克克拉,你不觉得公平竞争,优胜者获得奖励,比你的单纯地一味赠送礼物,更加有利于孩子们的成长吗?”
“你说的对,”夫人思索了片刻说,“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了。”
Star幸福园要做的事其实有很多。在夫人的积极筹划下,Star幸福园很快成立了奖学金、助学金,考虑到孤儿院中的孩子将来的就业问题,学院还专门成立了针对孤儿未来就业的创业基金。这些奖学金、助学基金,部分来自社会捐赠,大部分来自康荣集团的财政拨款,夫人更是不遗余力地将其名下的经营所得投资到孤儿院的承办中来,不计成本,不求回报,再也没有比她更虔诚的投资者了。
“亲爱的,你如此尽职尽忠地承办Star,我非常高兴。但是Star若要长长久久地经营下去,即便是我们将在不存在了,或者说Star失去了康荣这座靠山,仍然可以屹立不倒,目前这种经营方式恐怕还不足以解决将来可能存在的巨大危机。”
“Star在经济上必需独立,它必需获得全世界、至少整个海湾的全力支持。所以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承办Star ,而是尽我们所能,以康荣在整个海湾的巨大影响力,发动更多的公司、企业家、甚至普通民众,投身慈善事业,召唤他们向生活在艰难困苦中的不幸的人们伸出援助之手,以帮助别人获得幸福快乐的方式来感受真正的幸福快乐所在。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他所给予的温暖只能融化掉手掌心的一小捧雪,但是整个海湾的人们联合起来,全世界慈善者的爱心聚集在一起,其温暖就足可以融化掉科里嘉高原上的终年不化的雪山了。”
“这样的话,海湾就不仅仅只有一个孤儿院了,包括养老院、盲童学校以及供听力、智力或者其它方面存在障碍的孩子读书的特殊教育学校,都可以相继成立。当更多的慈善家加入到我们所倡导的慈善行业中来,我们或者还可以成立各式各样的慈善基金,比如青少年助学基金、希望救助基金、养老基金、扶贫基金等等。当海湾的慈善行业达到一定规模,海湾势必形成一股人人相亲相爱的社会风气。那么即便你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康荣也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但是Star的运营还是井然有序。Star的孩子们的命运,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也不会因为失去了康荣这棵大树而变成无本之木、无源之泉而前途茫然、举足为艰了。”
“你考虑得很周到,爱德华,”夫人说,“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可做不了这么多事。”
“没有关系,只要你愿意做,只要你高兴,我愿意鼎力支持你。”先生无不体贴地说。
在先生的全力支持下,六十年代中期,从Star孤儿院开始,一大批以Star命名的慈善机构相继在海湾成立。包括孤儿院、养老院、残疾人学校,基金则有助学基金、扶贫基金、救助基金等等。一位四十出头的卓越女性逐渐在海湾慈善行业中崭露头角,成为海湾慈善事业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她高贵而风雅,美丽而可亲,总是面带微笑,眉目开朗,仿佛什么困难都难不倒她,仿佛她从来都不知道忧愁是什么似的,仿佛她在哪里快乐就在哪里,她若幸福着,海湾的人便没有不幸福的理由。
她是多么忙碌啊,她到处发表演说,鼓励人们投身慈善事业;她举行各式各样的名媛绅士宴会,以慈善的名义开Part、募捐、组织拍卖。她不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不会慷慨呈辞,但是她真情流露、情诚意切。她的演讲毫无丝毫造作,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她不会耍手段,玩阴谋,正因为她不会耍手段、玩阴谋,所以她的演说自有动人之处。
“朋友们,请你们想想,当我们和爱人、孩子去南太平洋渡假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个您一辈子都不可能想象的角落里。这个角落里,照不进温暖的太阳,吹不进和煦的春风,雨天一地泥,雪天一地雪,阴暗潮湿、肮脏杂乱,就是这样的一个冰冷悲惨的地方,却是一个孩子的乐土。这个孩子饥寒交迫,为了一块粗粝的面包,一口冰凉的冷水,一本崭新的课本、一张干净的课桌,他睁大了他一双茫然无助的眼睛。朋友们,请你们再想想,再想想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吧,那些失去亲爱的父亲、最爱的母亲一无所有的孩子们吧。他们没有衣服穿,没有可口的食物,为了果腹,他们不得不吃一些霉变的食物。而这些食物,任何一个正常人,看一眼都会恶心,闻一闻就会皱眉头,更别说尝上一口了。各位朋友,各位高贵仁慈的父亲母亲,这里,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像个叫花子一样生活?这里,谁能想象自己的宝贝喝不上一口牛奶、吃不到一口面包,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样子?这里,谁能让自己的孩子中途辍学,从此变成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庸人物?这里,谁能让年仅八岁、十岁、十一岁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去给卖杂货的、箍桶的、杀鱼的、制陶的做学徒,做最苦最累的活,啃最黑最没有味道的面包、喝最少最没有营养的牛奶?而那个黑心肠的老板总是拿他当出气筒消遣,高兴起来他就打他一顿,稍稍不满意就随手赏他一个耳光,而他的高兴和不高兴总是变化无常的。人生来就是平等的,谁也不是生来就贫穷或是富贵。为什么这个孩子偏偏要忍受贫穷、饥饿、颠沛流离、讥笑欺凌;没有书读、没有衣穿,没有精美的食物,没有精致的礼物。要知道,如果给他一支画笔,他也可以画出美丽的城市;给他一架漂亮的钢琴,他也可以创作出举世闻名的月光曲;给他一首莎士比的诗,他同样可以朗诵得绘声绘色,深情并茂。给他一个政坛,他也可以建设出伟大的城邦。”
“可是谁能想象得到,这样一个画家、作家、诗人、政客、音乐家,竟然生活在这样一个幽暗昏黑、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里,看不见一丁点儿希望的曙光。如果没有一颗心去拯救他,如果没有一双手去拉他一把,那么他就永远地沉沦了,那么他头顶上的梦一般的画家、作家、诗人、政客、音乐家的光环就永远地消失了。所以请伸出您的友爱之手,打开您的仁慈的胸襟,让您的博爱宽厚从那颗用慈爱做为源泉的最让人敬爱的心脏中流淌出来吧。青山常在,爱心长留,请为这些杰出的画家、诗人、音乐家加一把油吧,请为未来的城市建设者们奉献您的一点儿绵薄之力吧。”
夫人的慷慨演讲总是能赢来满堂掌声。
随着Star慈善事业的进一步发展,她组织举办的捐款活动便越来越多,她参与的社会公益活动也越来越广泛。她在海湾的名气非常大,这个名气并不是她丈夫温克尔先生带给她的。
“她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性,她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惊人的美貌,还有值得人为之倾倒的罕见品质。她的仁慈和博爱是天生的,正如她的高贵和优雅是与身俱来的一个样。”一年过后,海湾最具权威的官方杂志《海湾人物》以夫人的慈善事业为主题,为夫人做了一个专访。他们说:“夫人拥有一颗水晶般纯真、玉石般纯净、白云般纯洁的心,她以超乎世人想像的魄力,将仁爱和幸福这面大旗插在海湾这片经过狂风暴雨洗涤、初见蓝天白云的土地上。犹如法国画家欧仁·德拉克罗瓦笔下的自由女神克拉拉·莱辛,高举仁爱的旗帜,引领着渴望幸福快乐、愿意和世人一同分享这幸福快乐的人们急速向着人类的共同繁荣富强奔跑。”
“一位杰出的太太,一位了不起的夫人,一位真正的慈善家,一位举世尊重的慈善名媛,”杂志最后评价道。那一期杂志,采用夫人的半身头像做为封面,杂志一经问世,立即销售怠尽。《海湾人物》不得不连续再版。至到今天,《海湾人物》1964年的第五期依然是许多海湾藏书人士的珍贵典藏版。就在那一年,夫人被公众评为海湾年度十大最具影响人物之一,她的声名甚至超过了温克尔先生,她是当之无愧的慈善名媛,是最美丽最优雅最仁慈善良的温克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