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安妮·伯朗特的印象非常深刻,但是并不属于一见钟情的那种,尽管她的确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她很美丽也很单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掩抑的青春活力,但是正是这种青春活力,使得她无论在气质上还是形体上都略嫌稚气些。她看起来还是一个大女孩,恬静安详,涉世未深,个子高挑,面孔精致,一对高耸的乳房标志着她发育得非常成熟。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又有这样的容貌和气质,很容易成为二十出头的大男孩的梦中情人。但是还无法用女人这样的字眼来称呼她。或者是因为她太过年轻的缘故,她在温克尔太太的眼中或者就只是一个小女孩,太太的潜意识里或者希望她永远都长不大呢。
然而,对于她,我还是不由得关切起来。不仅仅因为她现在是我的委托人的遗嘱受益人。对于这个半年前我才知道的名字,半年来毫无音讯磨折得我几乎都要发疯了的若有若无的女人,我对于她的感情已经超出了最简单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爱或者恨、喜或者忧。而佩思蒂的故事似乎也在暗示我,贝宫的主人温克尔先生对于这位小姐怀有深深的爱慕之情,尽管这种情感并不为她和她的她主人所认同。凭此,也足以引发我对安妮·伯朗特——这位如玫瑰初绽、花蕊般的女孩子的未来命运的特别关注了。
温克尔的爱慕之情显而易见,尽管他一直在克制自己,尽量不让自己的真实情感表露出来。而我如果不是因为佩思蒂的事前提醒,也难以从他那饱含痛苦、绝望、磨折的眼神中读出比温克尔的太太过世还要让他痛心或者说激动的更加复杂的情感来。这位贝宫的主人、科里嘉海湾整个金融界的幕后主宰想要做什么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在他的字典里绝对没有失败二字。即便安妮·伯朗特的身后有巨大的财富做靠山,但是如果温克尔爱德华执意要娶她为妻,以他一贯的杀伐决绝,她毕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毫无手段的女孩子,她如何拒绝得了呢?她能逃到哪里去?我不由得对这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名叫安妮·伯朗特的女孩子的未来命运担忧起来。
我花了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理清了温克尔夫人名下的全部财产。夫人的财产大体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收藏在贝宫的大量珠宝;一部分是以夫人的名义在世界各地购买的各类别墅;还有一部分是整个康荣集团中温克尔先生名下所持有的大量股份。这部分财产非常微妙,依照海湾的法律,这些财产理当归温克尔夫妇共同所有,温克尔太太活着的时候可以任意支配其中的一份子;如果温克尔夫妇离婚,这笔财产太太可以分得百分之五十;如果温克尔先生先于温克尔太太离世,那么太太则可以以死者遗孀的身份完完整整继承这笔价值亿亿的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她甚至可以直接取代温克尔先生,成为康荣集团、整个科里嘉海湾金融界的新一任幕后主宰。但是现在太太先于先生离世,这部分财产尽管存在,但是事实上还是完完全全归温克尔先生所有,并不能做为死者的遗产为他人所继承。所以尽管温克尔太太在遗嘱中指定安妮·伯朗特小姐是她所有遗产的唯一继承人,但是遗产中的共同部分(包括这些难以估量价值的巨额股份),因为产权的实际持有者温克尔先生尚健在人世,事实上这位富有的女继承人根本无权涉足。
还有就是以夫人名义发起并筹建的科里嘉海湾的大大小小的各类福利院。但是这些福利院都是以筹集社会资金的形式运作的,并没有盈利性质。事实上作为它的幕后策划者,温克尔夫人每年都会以康荣集团副总裁的身份向它捐助大量的慈善资金。而慈善机构筹集到的所有的慈善资金即便通过资金运作获得了巨额利润,也都毫无保留地投入到海湾的慈善事业中去了。所以福利院,并不能做为温克尔夫人的遗产为其爱女所继承。然而尽管如此,这位仅在温克尔夫人的葬礼上与众人有过一面之缘的、尚未在科里嘉海湾的上流社会中崭露头角的年轻女子、神秘的女继承人,她从今以后拥有的财产、或者说将要拥有的财产,数量之多、金额之丰厚,已经超过世人的想象力了。
作为科里嘉海湾的名媛贵妇,温克尔夫人的衣着装扮几乎引领了整个海湾地区的流行时尚。她特别喜欢珠宝,也特别喜欢收藏珠宝。她的首饰盒里总是装得满满的。有珍珠,有钻石,有黄金,有翡翠;有蓝宝石的胸针,有红宝石的戒指,有绿得像维纳斯湖的湖水的祖母绿翡翠手镯,有蓝得像深沉星空的钻石挂链,有透亮得如一滴水的琥珀项链。这些首饰种类繁多,数量惊人,无论是设计还是做工,都是由世界顶尖大师亲手设计打造而成。每一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每一样都是经典中的经典,都是海湾上流社会的贵妇们梦寐以求的珍宝,都足以引领一个时代的潮流风尚。当然价格也非常昂贵。普通人家但凡拥有其中的一件就足以让这个家庭的财政捉襟见肘,甚至可以说是倾家荡产,更别提那些珍贵的可遇而不可求的欧洲王室成人员曾经佩戴过的价值连城的华丽珠宝了。
这些珠宝大部分都是温克尔先生作为礼物赠送给温克尔夫人的,由此可以看出这对结发夫妻的伉俪情深。温克尔发迹之后,几乎每年都会将一些珠宝赠送给自己的夫人,有的时候一次送出好几件,出手非常阔绰,令整个海湾的名媛贵妇甚是羡慕。这位先生的艺术修养非常高,与其说他把这些珠宝当做财富积累,莫若说他把它们当做艺术品珍藏。他尤其对欧洲近现代以及中世纪皇亲贵族曾经佩戴过的珠宝感兴趣。这些珠宝经历上百年的风尘洗涤,历经沧海桑田,渡尽岁月劫波,可以说饱经风霜,伤痕累累。每一件珠宝都有一段不寻常的阅历,都曾经历过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事,都有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它们曾经被镶嵌在皇帝御持的权杖上,象征着皇权神圣不可侵犯,也曾经在皇后高贵的冠冕上闪闪发光,它们被佩戴在王公大臣的冠带上出入朝廷,它们追随远嫁的公主流落异国它乡。如今一百年过去了,几百年过去了,曾经的王朝一去不复返,当年的繁华烟消云散,但是这些珠宝却穿越时空波澜不惊地流传了下来。高贵不减,豪华尤奢。璀璨夺目的光彩诉说着曾经的荣华富贵,难以掩抑的珠光宝气似乎还凝聚着昔日主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最引人注目也是最昂贵的莫过于法国断头皇帝路易十六的皇后玛丽·安托瓦妮特的瀑布钻石项链。玛丽是奥地利皇帝弗朗西斯一世最疼爱的女儿,公主出嫁之时,国王几乎倾尽整个王国国库的财富来为她筹备嫁妆。这串耀眼的项链就是嫁妆中最为光彩夺目的一件。项链由无数粒白色钻石以及两粒非常罕见的椭圆形黄钻镶嵌而成,项链的最上方则坠着一颗美妙绝伦的粉钻。所有钻石都被完美地镶嵌在银白色的白金底座中,项链的底端还有一颗血红的梨形钻石如水滴般自然垂下。总之整条项链鬼斧神工、美仑美奂,做工之精巧,造型之优雅,极尽奢华之美。
据说皇后当年就是佩戴着这串项链走上断头台的,这多少为这件价值连城的珠宝抹上了一缕让人不寒而栗的幽暗血色。人们无不传说,项链最下方的巨型红钻最初的色泽也是透明的水晶色,但是皇后头断断头台时,鲜血洒在了这颗钻石上,这颗钻石便永远被染成了如鲜血一般的血红。人们甚至传说断头台的铡刀落下的刹那,皇后美艳而凄厉的灵魂也被收到了钻石之中。因此这串项链便拥有了和皇后一样永不过时的盛世容颜和永远不会老去的绝代风华。玛格丽特过世之后,这串项链落入到雅各宾派罗伯斯庇尔的手中,后来为拿破仑的皇后约瑟芬所拥有,拿破仑时代结束之后,做为名门望族最奢华的奢侈品,曾经一度在法国波旁王朝皇室间流传。但是因为曾经沾染玛丽皇后鲜血的缘故,这串项链事实上已经失去了它的佩戴价值,很少有名媛贵妇有胆识敢于将其佩戴在脖颈上出席上流社会的盛大晚会。人们都说这其中珍藏着玛格丽特的冤魂,这串项链只能为玛格丽特所拥有,任何佩戴这条项链的人都必然遭受玛格丽特的残酷诅咒,从而和项链的主人一样同样以悲惨的命运惨淡收场。波旁王朝倾覆之后,这串项链便不知所踪。本世纪六十年代,项链突然在伦敦的佳得士拍卖行现身。拍品在拍卖行露出真容的瞬间,来自全世界的珠宝大师、金融大亨、豪权贵族无不为它的绝世容颜而倾倒。拍卖会上不止一次掀起高潮,而温尔克先生更是志在必得,最终以三千八佰万美元的天价拍得了这件绝世珠宝。后来他将它做为礼物送给温克尔夫人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亲爱的克克拉,你的百宝箱里又多了一件藏品了。”
尽管拥有大量的珠宝(遗产登记簿上登记在册的已经高达上百件),但是夫人佩戴过的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绝大多数珠宝夫人并没有佩戴过。那串以三仟八百万美元的天价拍得的玛丽皇后的昂贵项链,也只是在温克尔先生送给夫人的当天晚上,在海洋之恋露过面,随后便和其它众多珠宝一同锁进了光彩照人、但同样也是阴暗难见天日的百宝箱中。夫人从来都没有戴着它出席过任何慈善晚会。
“太过奢华了,”这位夫人说,“这样奢华的项链只配上帝拥有,如果不是对整个世界有着特殊贡献,如果无法像仁慈的上帝那样将全世界受苦受难的民众从苦难中解救出来,佩戴这样的项链,恐怕实在难以逃脱玛格丽特同样的命运。”
以温克尔·克克拉的名义在英法等西欧国家购买的几幢别墅,是夫人身后遗产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尽管它们在价值和奢华程度上远不能和闻名科里嘉半岛的海洋之恋相比,但是任何人只要拥有其中的一幢,其飞黄腾达的人生梦想就成功了一半。但凡卖掉其中的一套,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的下半辈子就足以衣食无忧。
这些别墅多半座落在风景怡人、民风古朴的城镇或是乡村。或者面朝大海,或者背靠高山,或者门前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巨大的老榆木搭建的坚固而又古朴、原野味儿十足的宽阔木桥像一条吸水的长虹直贯湖泊的浅水区;或者别墅本身就座落在阿尔卑斯山脉秀丽绵长的群山之间。远处是一片辽阔的原野,一望无际的旷野上牛和羊甩着尾巴悠闲地啃着青草;再远处是延绵不断的高山,终年未化的积雪堆叠在高山之巅,仿佛披着一件闪闪发光的白纱。别墅掩映在高大的红枫和银杏树之中。每到秋天,山叶的红枫和银杏经过霜打之后,红枫红得和火一样,而银杏叶金灿灿的如同金子一般。当它们一片一片从秋风中凋零,掩映在丛丛绿荫间的静谧的别墅就渐渐露出了俏丽迷人的面孔。
七十年代初期,小姐就读于伦敦的哈罗公学,她勤奋努力,品学兼优,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她在绘画和音乐方面表现出来的天赋尤其值得叹赞。这种得天独厚的天赋一开始就被温克尔夫人注意到了。所以漫长的寒暑假期间,她总是有意识地带着小姐在风景怡人、人文气息浓厚的世界文化名城做长足旅行,旨在有意无意地培养小姑娘的艺术情操、激发她的创作灵感。
温克尔太太并不是一个崇尚享乐的肤浅女人,她之所以买下这些别墅,或者是缘于对于安妮·伯朗特的特殊的或者说特别的教育的缘故。这些别墅的购买时间都在1970年之后。对于安妮·伯朗特,夫人或者想要给予她最温暖的呵护,最纯净的教育,最丰富的物质生活,最优越的精神享受。为了有利于小女孩的健康成长和艺术天分的培养,她总是竭尽所能为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创造一切先天的、后天的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和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她把别墅安置在法国普罗旺斯远离人嚣的古老的乡村里。那里天气阴晴不定,地势跌宕起伏,苍凉的古堡,寂寞的峡谷,峰岭险峻,平原广阔,交织成法兰西南部最让人难以忘怀的狂野气息。而海浪般翻滚的漫天遍野的薰衣草则用最绚丽的色彩、最沁人心脾的花香刺激世人最原始的创作激情,赋予他们最浪漫的创作灵感,用一首诗、一支歌、一幅画将这个古老乡村无拘无束的岁月点染成让世人瞬间迷醉的浓浓的深紫。
一座位于维也纳老城区的歌特式小别墅购买于1975年,以年龄推算,那个时候小姑娘已经有十三周岁了,温克尔夫人购买这座别墅的目的,可能因为小姑娘在音乐方面展现出来的才艺。站在别墅二楼的露台上静静聆听,微风拂动的大街小巷,行云流水般流动着优雅的华尔兹圆舞曲。从某扇微开的窗户中轻盈流泄出来的舒缓绮丽、如月光般透明、云雾般朦胧的《田园交响曲》《月光奏鸣曲》《天鹅之歌》,催人奋进的乐章总是很容易将人们带入那个天才倍出、悠扬多情的激昂时代。而流动在如水月光中的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则像一股来自远古时代的原始律动,催动着听从大自然神秘力量召唤的人们的十个指头不由自主地就在黑白两色琴键间欢快地弹奏起来。这座别墅的不远处就是花团锦族、充满着春的气息的世界音乐圣殿金色大厅,而缎带般靓丽的蓝色的多瑙河就在它的身旁缓缓流过,金碧辉煌的金色大厅就像蓝色缎带上的一枚耀眼的勋章令人心驰神曳。
位于瑞士特拉肯山区的一座名为伯尔特的地中海式别墅也非常值得一提。这是一座用当地红雪松建造的两层楼的纯天然小木屋,红松天然的清淡香气,使得这座小木屋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清新宜人的幽香。别墅座落在终年白雪冠顶的迷人的少女峰之下,西面和东面都是广阔宽敞的绿色草场,草场的尽头处东面是著名的布里恩茨湖,西面则是迷人的图恩湖。两湖都为狭长形,略向北翘,联在一起宛若一弯从中间断开的新月。玲珑的村庄沿着山势呈阶梯状向上攀爬,或是依立水边,倒映在碧绿的湖泊中。远山近水,湖光潋滟,牧羊人的歌声穿透清晨的薄雾、黄昏绮丽的晚霞如雪山融化的清泉叮叮咚咚地四下里流淌。置身其中,尤如走进了著名作家亨利·戴维·梭罗笔下勾勒的美丽纯净的画卷中让人流连忘返。
“我们是生活在月亮上的真正的月光族。”当地人都得意洋洋地说。
“当然,我们也是生活在月亮上的真正的月光族。”1971年,初次来到特拉肯山区,走过图恩湖和布里恩茨湖中间的那片宽广的绿色草场,当那座在群山的环抱中渐渐露出俏丽容颜的古铜色木屋出现在眼前时,温克尔夫人也这样轻声地对她身边身穿粉红色套裙的小姑娘说。
温克尔·克克拉留下来的巨额财富让人难以估量它们的价值,光是这几座别墅,以当时的市场估价已超过两千万美元,更别提那些璀璨绚丽、令人眼光缭乱的华丽珠宝了。1980年,我还只是一个刚刚出道的小律师,拥有一间和三个合伙人共同经营的事务所,当我看见以一个女人的名义拥有如此多的别墅之时,我的惊叹可想而知。当我知道这些漂亮的别墅,连同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的未来拥有者,仅仅只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子,我的可怜的想象力,我的不堪一击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可想而知早就彻底土崩瓦解了。因为仅仅其中一件珠宝,价值三千八佰万美元的著名的玛格丽特皇后的瀑布项琏就足以让我为之奋斗一万年。这无疑是一个身价过亿的女继承人,光是她手中拥有的大量稀世珍宝,就足以让她成为科里嘉海湾上流社会的最令人为之倾倒的名媛贵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