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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风俱乐部是70年代海湾极富声名的一个名人俱乐部。它位于海湾滨海的椰子林外，面朝大海，从空中挑出楼阁，直接建筑在大海之上。高大透明的巨大落地窗，豪华素雅、价值不菲的落地窗帘。推开窗户，一望无际的蓝湛湛的大海如同最柔软、最靓丽的蓝缎子，在脚下、也在眼前横着。遥远的天边，大海的尽头处一轮红日冉冉而升或是一点点没入汹涌的海水中，或者纵身一跃，或者倏地一沉。整个海水都被染红了，大海像是沸腾了一般。蓝莹莹的天空中，大片大片的色彩缤纷的云彩，像神话中的五彩大鸟飞一样地掠过。数不清的雪白的海鸥在天与海之间轻盈地飞舞着，它们喳喳喳的叫声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哗哗哗的海浪声阵阵袭来，轻盈的，急迫的，排山倒海的，轻柔细腻的，仿佛低声絮语，仿佛痴迷缠绵，仿佛急管繁弦，仿佛激战前猛烈吹起的高亢的号角，直听得人心旷神怡、慷慨悲昂。
有这么一种说法，如果你迷失了自我，迷失了人生的方向，那么请来海湾吧，听听海湾的风声、涛声，听听大自然最本真的声音吧，那么你或者就能听见自己心灵深处最真实的声音了。当清晨的太阳冲破无边的波涛，让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茫茫迷雾，明明白白地射进你的狭小的心胸中时，迷雾般黯淡的人生或者就豁然开朗了。
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风景优美，奢华高档，所以将近半数的海湾名人聚集在这里，谈天说地、聊时局、谈生意、打打高尔夫，哪怕喝喝茶、煮杯咖啡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我发现，三座大山千方百计挤破脑袋也想挤进欧风来，一是为了彰显他们显贵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为了寻得更大的顾主、更有力的靠山。打个比方说，他们若是只在事务所呆着，就只是个律师，而且永远只是个律师。而他们若是傍上了某个老总、某个富翁，成了某个公司、集团的法律顾问，他们就真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了。除了每月的薪资、年底丰厚的红包，最重要的是意味着他们从此迈入了风雅奢华的真正的上流社会。身价一日日提高，财源滚滚而来，真正地一劳永逸。
三月的一个晚上，我应约来到欧风俱乐部二楼靠楼梯口的包厢里。这间包厢老流氓、小色鬼都在，另有两位年纪轻的也是律师，其中的一位正在侃侃而谈，我虽然认识但不熟悉；他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又把一只手伸出来，竖起一根手指，让众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的手指看。
我推门进来时，谈话声中断了片刻。一屋子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侃侃而谈的那位朝我不麻烦地看了一眼，对我打断他的滔滔雄辩极度不满。
老流氓、小色鬼示意我坐下，我就不声不响就坐在门背后的沙发上。
“我们知道世间万物皆由基因构成。人虽然是这个星球上、上帝创造的最高等的生命，曾经一度被称为万物的主宰，但是人类也逃脱不了以遗传方式代代相传的无所不在的基因的控制。人类在这个星球上千百年来繁衍不息最隐秘的密码，就是深藏在每一个细胞中的基因以及它们与身俱来的自私。基因最大的特点，就是自私，是贪婪、卑鄙、为所欲为、贪图享受。人是由基因构成的，人也是自私的。基因的自私，让人在使用聪明才智时，总是表现出一种圣人、先贤无法理解、大声斥责的邪恶、贪婪。而人的聪明智慧，更将基因的自私发挥到登峰造极；爱情是自私的。这种自私不仅仅是指，我若爱一个人，便决不允许我的爱人沾染别的女人或是男人。这种爱还带有强烈的霸道式、独占式、不讲道理式，决不允许第三者插足，这种自私其实还包括我在我爱的人的身上，必然充分享受到爱这个人时的包括亲吻、爱抚在内的所有激情释放的快乐、甜蜜、温柔和欢娱。如果我索取不到这种快乐和欢娱，那么我的爱可能就不存在了，我所有的爱可能就会转化成为可怕的仇恨。如果我过度索取了快乐、欢娱，或者说这种快乐、欢娱来得实在太容易，廉价的快乐和欢娱前一秒钟还能满足肌体的快感、精神的愉悦，下一秒钟可能就疲倦了、厌倦了、腻味了。于是所有在爱情中自私到意志不坚定的人，立即就会朝三暮四、另寻新欢。”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没有真正的爱情了？”一个穿深色衬衣的高个子男子问，他对于这番关于基因的辩论显得颇有兴趣。
“当然没有，绝对没有。”花格子衬衫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继续高谈阔论，“爱情的本质就在于，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或者有某种渴求，而这种不足或渴求，恰恰能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找到，这个人身上的某种气质和精神，恰恰能弥补自己的不足，能够满足自己深层次的某种欲望。所以就深深地被他吸引住了，也可以说不由自主地爱上他。当然我们在情感方面的不足或是内心深处的最深层次的渴求，望望是无法察觉的，所以当爱情来临的时候，我们总是不由自主，总是觉得太突如其来。”
“你的意思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我们在爱情中爱的并不是自己的恋人，而是自己身体或是情感中缺失的那一部分。这一部分无论表现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我们都会爱上他。我们一直在追求完美，我们潜意识中认为，有了缺失的那一部分，那么整个人就完美了？”
“正是这样的！”花格子衬衫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这一结论与圣经的解释正好不谋而合。最初的爱情产生于亚当与夏娃之间，但是夏娃本来就是亚当的一根肋骨制作的，亚当和夏娃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人。如果二人之间真有爱情的话，亚当爱的只不过是自己的肋骨，自己在剖胸取骨时的痛苦折磨，而夏娃爱的不过是曾经的全部的自己，是多年来远离躯壳独自漂泊的孤独和寂寞。也就是说他们归根结底爱的只是自己，从来都不曾喜欢一个人超过喜欢自己。”
“你这种说法太过偏激，因为现实生活中为爱人而自我牺牲的痴男怨女实在太多了。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而生活中，我们总是看见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夫妇，妻子为了让丈夫多吃一口，谎称自己已经吃过了；丈夫为了让妻子过得好些，哪怕再苦再累也要多打一份工。难道这也不是爱情？”
“如果你认为这是真挚的爱情我也没办法！”花格子提高了啜门，“恰恰相反，我认为这种表面上的自我牺牲正是虚假爱情的表现。他们之所以还能做到互相关心、互相体贴，也就像我们日常所说的那种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不过是那种苦难还没有苦到或者说变成让他们的婚姻瞬间破裂、将爱情打回原形的试金石。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极度的苦难谁也无法忍受，最后一根稻草终究会把人压弯。比如一对夫妻如何如何恩爱，然而妻子突然得了重病，家无分文，身无长物、一贫如洗，做丈夫的怎么办？为妻子看病么？冒着背一辈子债务的风险？需知没有这些债务，他一辈子都能直着腰。倘若背上了债务，他的每一根骨头恐怕都要磨碎。他怎么办？如果说从前因为她勤劳、健康、纯朴、漂亮，他曾经对她产生过爱情，他爱她，是因为她有红润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黝黑的头发，红艳的嘴唇，高耸的胸脯，圆实的臀部，弹性十足的大腿。然而现在妻子一天天羸弱下去，不再漂亮，不再光鲜，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惨白得犹如死尸。她蜷缩在床角，痛得直发抖，他无法再从她那里享受鱼水之欢，他再也听不见她黄莺般的声音，感受不到春风般的微笑，春花般的温柔。他看见的只是痛苦、只是丑陋、只是折磨，在她的身上、在他们曾经的爱巢里，如今只有悲观、绝望和沉沦。那么他凭什么还爱着她呢？他难道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我还爱她什么？我真的爱过她吗？他难道不会想：人生短短只有几十年，人生在世，就是为了寻欢作乐，我为什么非要为了她而苦了自己？他难道不会因此产生厌恶之情，恨自己无常的命运，恨眼前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的拖累，他现在不知过得怎么轻松、活得怎样快活啊！这个男人可能就会出现两种行为，因为人所能承受的压力的是有限的，他要是不发泄一下，他一定会疯掉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他要么当机立断抛弃这个女人，要么破罐破摔，通过酒精、赌博等方式麻痹自己，总之这个所谓的家庭、所谓的爱情彻底完啦。”
“突然间的飞黄腾达也可以成为所谓爱情的试金石。这种陈世美式的负心汉、痴情女，实在是太多了，简直跟戏文里演得一模一样。我就见过这么一对，我相信作为一个律师，在座的各位见得可能比我还多。一对小夫妻，恩爱得很像有那么回事，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在他们神圣的爱情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突然间，男的就飞黄腾达了，有更有钱、更漂亮、更有势力、更性感、学问和家世都超过家里的那位的姑娘看上自己了，送上门要做自己的媳妇，貌美若仙、风情万种。这是天大的好事。或者说女的，突然有更有钱更帅有房子有车子的公子哥追了，跟着哥吃香的喝辣的，天天逛商场，日日进酒店，花枝招展，心花怒放。难道我的漂亮是白漂亮的，难道青春不就应该用金钱、用锦衣玉食来装扮吗？我凭什么为了别人的平庸，而苦了自己？娶（嫁）了这一位，一时间，车子、房子、女人、金钱、地位、权势都有了。而若是痴守家里的那位，自己混个十年二十年，都未必有这么高的成就。所以就有了一个个苦苦挣扎的饱受诱惑的灵魂，一段段所谓纯真的爱情也最终走上了审判席！”
“归根结底，爱情是自私的，因为基因是自私的，人是自私的。人的一切行为都是利已，一切利他行为都是反基因、反人类的，是难以持久存在的。而利他的根本原因，也是为了从他人那里得到更大的回报，归根结底还是极度地利已。所以那种为爱而牺牲自己的爱情是荒谬的、不可思议的，也可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依照律师的习惯，花衬衫为自己的长篇大论作了一个简短的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