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菲斯大雪山是科里嘉高原绝佳的滑雪乐园,也是闻名于整个半岛的冰雪度假圣地。它拥有二十多条品质绝佳的滑雪道,分别分布在山顶至半山腰、半山腰至山脚的各个高度、坡度不同的山脊上,这使得艾菲斯滑雪场的高山速降滑雪非常出名。而一旦提起滑雪场最有特色的滑雪项目是什么?当地人无不异口同声地回答道:“自然是速降滑雪啰。”山脚到山腰的坡势较为平缓,弯弯曲曲的滑道犹如一条条百折千回的溪流,溪流顺着山势蜿蜒而下,所以从蝴蝶馆出发到雪山脚下的莱弗兹小镇郊外的大片空地上,经常举行回转、大回转、超级大回转这样的降速滑雪。人们可以在自己喜欢的滑道上自由滑行。这里的滑道太多并不危险,你可以沿着一条滑道不断向前,直到累得两条腿发抖。初学者也可以在这里找他们的至爱,雪山南面的一条两旁时不时冒出一丛低矮雪松的滑道,是借助上帝之手专门为初学者设计的。这里滑道宽阔,最宽的地方可达100米,最窄的地方也有10米,可以容纳上百人同时向山下滑行。地势平缓,拐弯较多,而且多是大回转、超级大回转,几个回合下来,滑行者几乎就能掌握高山滑雪的基本技巧啦。
山顶到山腰的坡势较为陡峭,如果把雪白的滑道比作一条巨大的苍龙,如果说从山脚到半山腰,它顺着山势向上盘绕横卧在山间的话,那么过了半山腰,这条苍龙就渐渐直起了身子,似乎与雪山一比高低似的,一半尚在半山腰,一半已经隐入了半空中。
山顶到山腰共开辟了五条滑道,依次分布在雪山的东面、南面和西面。南面的滑道(也就是蝴蝶馆所处地理位置的那一面)尤其险恶。整个滑道加起来,一共只有4个大回转,赛手们以超过130公里小时的速度从山顶滑下来,时间不会超过2分钟。简直就像一只猎隼从山顶俯冲而下,其一路横冲直下、势不可挡的样子,直叫人胆颤心惊。
北面的山势最为陡峭,北面没有滑道。山势几乎笔直朝下。从莱弗兹小镇的北面遥望雪山,雪山就像一根玉笋直插云霄,陡峭得让人瞬间停止呼息。但是爱好速降的滑雪者们却并不在乎它的陡峭,可以说越是陡峭越是激发出他们的征服欲。尽管柏都政府一而再再而三地下令,严禁任何公民从山北急降滑雪,但是每年仍然有极限挑战者偷偷从山北越野直线下滑。这当然很有难度,而且存在生命之忧。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而且即便这次成功了,下次也未必能幸免于难。为此,每年因为极限速降而丢掉性命或是摔成残疾的大有人在。但是尽管如此,这也并不能打消人们企图从山北征服雪山的强烈欲望。
“下午的比赛也是在蝴蝶馆举行吗?”午饭过后,我和亨利一边坐在酒店的酒吧里喝咖啡消食,一边聊天看风景,因为看见很多人不停地出入蝴蝶馆,所以我刻意向亨利打听消息。
“算是,也不算是,”亨利说,“下午的项目是高山速降滑雪,它要求运动员从山上快速滑下。蝴蝶馆只是它的终点站,它的起点却在雪山山顶。”
“山顶?”我抬头看了看窗外高耸入云的雪山,忍不住拿手在胸口划着十字,“老天,”我感叹道,“这也太刺激太危险了。我敢打赌,除了魔鬼,谁也发明不了这样的运动!除了魔鬼,谁也不会爱上这样的运动。”
“那位温克尔·安妮就极喜欢高山速降呢!”亨利笑道,“山南这点坡度算什么?据说她不止一次从山北滑下呢。又翻跟头,又腾空飞渡,就像在海上冲浪一般。据说,有一次,一个当地的小伙子想要一亲芳泽,主动和夫人搭讪,说他最擅长高山速降滑雪,如果夫人需要的话,他可以随时为夫人效劳。他并不认识温克尔·安妮,以为她只是来雪山观光风景或是想要学习滑雪的普通游客,以为耍点儿小聪明就可以亲近美人。谁知夫人二话没说,当着他的面直接从山北速降,速度之快,迅雷不及掩耳,小伙子目睹这一壮举,当时腿都吓软了呢。”
“这么说,温克尔·安妮也会参加下午的高山速降?”
“再也没有比高山速降更危险更刺激的比赛了,这位夫人怎么会错过呢?”亨利反问道。
然后他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半,时间正好。”他说,随后他起身拿起挂在座位背后的长外套。
我问他做什么。
他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去乘缆车。”
“赶到山顶吗?”
“正确的说法是,我们得包一台缆车,因为观赏高山速降的最佳位置,并不在山下,也不在山顶,而在我们即将乘坐的缆车里。缆车悬吊在半空中,山上山下来回兜圈儿,总之你可以以上帝挑剔的眼光随心所欲观看比赛啦!”
根据亨利的说法,下午的比赛将在山南、也就是艾菲斯滑雪场最险峻的赛道举行。赛道的终止区位于蝴蝶馆室内滑雪场的正后方,那里有一段长约五十米的缓冲区,缓冲区和室内滑雪场紧密联系在一起,只要将室内滑雪场的玻璃大门打开,赛手便可以越过缓冲区直接滑入纵深约一百米的滑雪场,然后在四周观众热切的目光和欢呼声中结束他的比赛。
此时缓冲区已用巨型广告牌隔开,广告牌的两旁站满了观众。缓冲区后面的室内滑雪场想必也座无虚席,那些并不在乎比赛过程、想在第一时间知道比赛成绩、从而推算比赛名次的人们全都聚集在这里。
一条修整得极为平整、但极为陡峭的滑道从蝴蝶馆出来后就弯弯曲曲地直向山顶上爬去,它看起来就像一条雪白的巨蟒,又像一条从半空中悬挂下来的(具体地说是从上帝华丽的宝座上垂落下来的)雪白的飘带,在微风的轻拂下,微微起了一点褶皱,但是只要抓住蝴蝶馆的一头,只要稍稍用力一扯,这条带子就笔一样直了。
“看见那些旗门了吗?”亨利指着远处那些对称插在拐弯或是陡坡处的鲜红旗帜对我说。这时我们已经在缆车上了。这时恰巧一名赛手正在快速通过旗门。只见他双腿微曲,身子极力左倾,几乎都要贴向地面,他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用左边的滑雪杆撑向地面,右边的滑雪杆则轻轻搁在腿上。瞬间,他已像一只轻快的兔子从两扇旗门之间一掠而过。
“这就是所谓的旗门了,”亨利说,“你要知道,这条赛道的落差已经超过1100米。为了减少比赛的危险性,有效降低下滑速度,滑雪场在赛道的设计上故意增加了一些回转,特别增加了几个大回转,这才使得选手下滑的速度在技术上不会超过130千米小时。这已经是国际奥运会速降的最快速度。当然,总得来说,这条赛道的危险性还是比较大。弯道多,坡度陡,如果不是技艺高超、应变能力强以及对赛道非常熟悉的赛手,很难保证在比赛过程中不有个磕磕碰碰的。”
一架直升飞机不停地在山间来回盘旋,据亨利说,它的任务是对整场比赛做全程拍摄,同时严密监视每个赛手在比赛过程中的一举一动,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机组人员将立即联系地面人员组织营救。
“看见那些穿深蓝色衣服的人了吗?”亨利说,“他们就是这场比赛的地面营救者。”
我来来回回数了几遍,这样的救护点大约有二三十个,几乎每个旗门都有蓝衣人守候。每个点四到五人不等,他们想必都是非常专业的医护人员,因为他们身边都摆放着急救器材。他们分别分布在赛道的两侧,表情非常严肃,仿佛他们本人就是旗门的守护神,有资格保护也必须保护赛手们安全通过旗门。他们紧紧盯住从滑道急驰而来的赛手,两只眼睛像是胶注在赛手身上似的,赛手过旗门,他们的眼睛也在过旗门;赛手穿过旗门,风驰电掣地潇洒远去;他们的眼睛也穿过旗门,风驰电掣地潇洒远去。然后,他们缓过神来,长长吐出一口气。然而很快地,他们的神经又绷得像弦一样紧了,因为下一个选手已经像根离弦的箭快速飞奔了过来。
“这些蓝衣人全是温克尔安排的吗?”我问。
“全是温克尔安排的。”
“除了救助温克尔夫人,也救助其它人吗?”
“你也太小看海湾第一金融巨鳄了吧,”亨利说,“尽管温克尔最在乎的是温克尔太太,但是他毕竟是Start最大的慈善家。慈善家组织的医疗救护队的重点保护对象是温克尔的太太,但是一旦其它人出了意外,救护队也必须第一时间冲上去全力营救。”
我问温克尔这个比赛的危险性有多大,相比上午的跳台滑雪,是否更危险些?
“当然危险多了,难度系数也更大些,速降名将克里姆去年就是在这个项目的练习赛中扭伤了脚。当时他正在穿过一道旗门,他没有料到旗门前面又有一道旗门。他滑行的速度非常快,已经来不及闪避,就直接冲了过去。结果他就从赛道中飞了出来,恰巧脚先着地,然后咔嚓一声,他的右脚就扭断了。”
“哎哟,这可真够不幸的。”
“不幸吗?”亨利嘿嘿一笑,“他摔出去的地方恰好有一块大石头,而他的脑袋距离这块石头仅仅只有十公分,想想如果他落下来的时候,脑袋先撞到这块石头上,将会有什么后果?”
我耸了耸肩,不寒而栗。
“那么,温克尔怎么肯让太太参加眼下这场比赛呢?”我问。
“怎么不肯?他为什么不肯?他能不肯吗?肯不肯,他说了算吗?”亨利不耐烦地回答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排除赛道沿途可能存在的危险。比如差点儿让克里姆脑袋开花的那块石头就必须清理掉,沿途可能影响赛者视线的岩石和大树都必须清除掉,可能出事的弯道两旁都铺满软垫……当然,这全部都以赞助商的名义进行。然而,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讨温克尔·安妮的欢心。”
“恐怕招来的并不是欢心,而是恶心呢!”
“谁说不是呢?”亨利说。
不得不承认,坐在缆车上观看速降,确实有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昨夜乘车上山,尽管我已经感受到了艾菲斯雪山的雄伟气魄,然而毕竟是黄昏时分,由于暮色急速下降(与高山速降的速度大可一拼,如果可以的话),大部分雪山都隐藏在浓浓的暮色中,所以当时我无法看清楚雪山的全貌。而现在,我在雪山之上,在缆车的一点点向上提举的过程中一点点地攀越雪山,雪山也一点点地匍匐在我的脚下。纵目四望,四面八方的雪山,仿佛海湾的波涛从远方奔腾而来,仿佛云海之上,一轮明月炯炯地照耀着冰雪似的漫天白云。排山倒海、吼天震地,扯开人的眼帘,跳入人的眼波,排开人的心扉,直达人的灵魂深处,与人的最纯真最纯朴的自我对话。我的一颗心再次被深深地震憾了,灵魂没有丝毫犹豫瞬间就被彻底征服。
一辆棕红色的缆车沿着对面的缆车滑道向我们慢慢驶来,缆车里的一位年轻女士很快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女士身材高大,非常瘦削,骨骼略嫌粗大。她穿一件月白色高领毛衣套裙,头戴一顶宝蓝色毛呢半月式小帽。帽子没有面纱,略略低向右耳,帽沿部分为了突现女主人的独特魅力,不得不怀疑,帽子的设计者在设计帽子款式时,刻意采用了象征神秘冷艳气质的黑色面料。
她有一头令人羡慕的浓密的金发,尽管头上戴了一顶小帽,但是这些头发还是放纵不羁地从宽阔的帽檐下挤挤挨挨地露了出来。
女子对正在进行的激烈比赛似乎并不感兴趣,她依靠着缆车的扶手,背对着比赛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欣赏着对面山头的绝美风景,而她的脚下,高山速降的选手正一个接一个地从山顶呼啸而下。只要她愿意,只要回过头,转过身子,或者眼睛略略朝脚下一瞥,就可以看见年轻的赛手们在陡峭险峻的雪山间如同闪电般一闪而过。
“这女人是谁呢?”我问,然而不等亨利回答,我又自己替自己做了回答,“这难道不是戴安娜王妃吗?”
“没错,是她!”亨利点点头说。
“她旁边的年轻男士是谁?”
年轻男士颇有绅士风度地站在王妃身旁,他正在把一件宝蓝色的毛呢长大衣替她披在身上。她轻轻地回过头来,柔情似水地瞧了她一眼,然后顺从地穿上了。
没错,正是戴安娜。
“会是查尔斯吗?”
“看来不像,”亨利摇摇头说,“仅从身材上来看,王子似乎没有这么魁梧。”
我想起了拍卖会上两位女士的对话,也想起了外界关于查尔斯夫妇感情危机的传闻,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那么这位年轻的绅士恐怕就是两位女士在拍卖会上所谈论的那个“他”。
我和亨利就目不转睛地眼巴巴地盯着对面的缆车看,希望那位幸运的男士能够转过身来。
可恨那家伙像是铁了心拿定了主意,无论我们期望也罢、祷告也罢、开玩笑咒骂也罢,直到两辆缆车擦肩而过,那沉浸在王妃柔情蜜意中的家伙也不曾将身子转过来。
“你的假期还有几天?”
“嗯,还有十天。”
“够了!”亨利掐着手指说道,“比赛结束后,我们就去白金汉爵公馆,据老温克尔说,夫人将在那里举行一个盛大的庆功晚会。他早就邀请我去,你也不妨去凑凑热闹,到时你就可以借着向女主人献殷勤的机会一亲芳泽。”
“你认为王妃会去白金汉爵吗?”我问。
“很难说,”亨利低头想了想,然后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答道,“不过,我若是她,就会果断拒绝她朋友的邀请。”
“为什么呢?”我问。
他半嘲笑似地盯着我笑,并不说话。
我立即恍然大悟,“是这个道理。”我点点说。
必须要说明的是,乘坐缆车观看比赛,的确是独具特色的观看比赛的首选方式。我指的是高山速降,这样人们既可以目睹赛手们奋力拼搏的风姿,又可以将艾菲斯雪山的绝域风光揽收眼底,真是一举双得。
赛道和缆车的滑道并不完全平行,但并不影响游客的游览兴致。缆车从山下到山上、从山上到山下来回运转,这为喜爱速降的游客们全方位观看比赛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们乘坐缆车到达山顶,喜欢的话就在山顶呆上一阵子,玩够了就乘车下山,再到蝴蝶馆的溜冰馆里狂欢一阵;也可以选择一直呆在车里,任凭缆车带着他来来回回在山上兜圈子。
又有一个赛手从山上飞奔而下。此处地势较为陡峭,缆车几乎笔直朝上,迎面而来的瘦骨嶙峋的山峰和张牙舞爪的雪松看得我心惊肉跳。这里的赛道设计了一个超级大回转,赛道和滑道似乎在这里重合了。赛手越过超级大回转后直接朝我们的缆车飞了过来,吓得我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天啦!”我大叫一声。
当然,这仅仅只是一种错觉,瞬间这名选手已经稳稳当当地从我们的缆车下一穿而过。他在一辆辆悬挂在半空中的如同灯笼一般的缆车间弯弯曲曲地穿梭向前,仅仅数十秒就在茫茫的雪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头的起点处,插满了各色彩旗,身穿各色防寒服——比彩旗的颜色还要丰富、还要鲜艳——的观众们兴致勃勃地站在赛道的两旁。一个身穿蓝灰色外套、头戴蓝灰色针织套头帽的年轻小伙儿手持高音喇叭,正在向众人大声宣布上一位赛手的成绩。帽子的顶端竖着两只长耳朵,使得他看起来就像动画片里的兔八哥。事实上为了增加比赛气氛,博得观众的笑声,依据主办方的设计,他的确按照兔八哥的样子打扮自己。此时,他面色红润,两眼发光,乐呵呵的笑声中很难掩饰自己的欢乐和兴奋。
“一分四十三秒!”他大声说道,“克洛德布什,一分四十三秒!”
“还不错,还不错!”人们点评道,人群中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但是掌声很快就低沉了下去。因为又有一名选手站在起滑线上了。
这时,我们的缆车已经到达山顶。
“要下车逛逛吗?”亨利问。
我刚要点头同意,就听见兔八哥宣布说:“第二十名选手,温克尔·安妮,美丽而温柔的温克尔太太!”他的话音刚落,比赛现场立即掌声如雷。我也立即改变了主意。
“不用了,”我说,“我们就在缆车里。”
人群开始骚动,人们拼命朝赛道里挤,朝站在起滑点的全副武装的女人拼命招手、呼喊、飞吻、挥旗帜,希望能够博得她的青睐。
三四个好事的小伙子,居然也全副武装地站在赛道左边的雪坡上。他们一身深蓝色的滑雪服、一顶深蓝色的头盔,由于缆车距离他们所在的雪坡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看起来个头儿并不高,简直像极了皮埃尔·库利福德笔下的天真可爱的蓝精灵。
此时他们和安妮站在同一高度。
“安妮,安妮,”他们朝安妮挥手叫道,“我们陪你一起降速,你美丽的微笑和轻柔的香吻,永远是绅士最好的奖章!”
随后,他们摘下头盔,露了一头飘逸的飞扬的黑色短发。
“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地望着前方,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小伙子挥动手中的头盔竟然大声歌唱了起来,他这一唱不要紧。他身边的伙伴们也纷纷歌唱了起来:“没法解释怎可报答恩情,爱意宽大是无限,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
一只大白山隼从半空中飞过来,落在他们头顶的雪松上,雪松上厚厚的积雪都扑簌簌地直往雪坡上落。
天啦,竟然是Beyond乐队。
“真是疯了,”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
但是也有人大加赞扬:“好样的,小伙子。”
安妮这回换了一身通体火红的滑雪服,头戴一顶黝黑色亮彩头盔,鼻子上依然是那副球面大镜框墨镜。她抬起头来,朝四周望望,嘴角上挂着微笑,瞬间她的大墨镜上已经流转过千千万万张形形色色的不同欲求的或喜或悲的面孔。
她的头抬得高高的,她那颗戴着黝黑色亮彩头盔的脑袋在午后的阳光下慢慢旋转,使得无论是站在赛道两侧的观众,还是和她站在同一高度的Beyond乐队,还是那些在不远处的索道站台里上上下下的或者坐在缆车里兴致勃勃地观看比赛的人们,都幸福地以为温克尔·安妮已经看见我了,已经深深注意到我了。哦,老天,仅仅这个念头就足以让他们兴奋得发狂。
赛道两旁的人们纷纷又跳又叫,缆车里的乘客无一意外都举起了望远镜,Beyond小伙子们则把头盔抱在胸前,学着古代绅士的样子,齐刷刷地向温克尔·安妮鞠了一躬。然后他们重新戴好头盔,紧握雪杖,他们和她一样双腿微屈,身子前倾,全神贯注,严阵以待。
“温克尔·安妮的魅力一向如此吗?”我取下望远镜回过头来对亨利说,“见鬼,我怎么觉得她好像看见我了呢?事实上她根本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
“这就是温克尔·安妮的魅力,”亨利取下望远镜回答道,“她可以让任何人都觉得她对你另眼相看,她的目光大有深意,你已经被深深地爱上了。当然,前提是,如果她愿意的话。”
“当然,这纯粹是一场春梦。”亨利又低声说道。
我们的缆车已经转过大转盘,慢慢驶入了下山滑道。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可以和温克尔·安妮同时从山顶出发。”我低声说道。
亨利没吭声,只是点点头。
忽然一个加速度,我们的缆车已经从站台里飞了出去。忽如其来的腾空而起,让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极度空虚的感觉,身子也极度失重,我竟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缆车里。
与此同时,山头响起一声尖厉的哨响,一道电光划破寂静的长空,倏忽间一个红点一跃而下,就像一颗子弹倏地从枪膛射出,赛道的两旁立即喊声震天。
“加油!”
“加油!”
“加油!”撕声裂肺,震耳欲聋。
而几乎是同一瞬间,赛道旁边的雪坡上,四个蓝点也连滚带爬地迅速从山头往山下滚。“哦——哟——”他们大吼一声。赛道两边的观众立即想起参加这场比赛的,还有他们身后的四个小伙子,几乎一半的观众立即转过身子热心地替他们喝彩加油。没有转过身子的也不由自主地略略侧过身子斜着眼睛瞟着身后的赛道,人们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抬起头,将关注的目光稍稍分给那些逐渐远去的幽蓝色的蓝点。
只是Beyond乐队的小伙子尽管是摇滚高手,却未必是高山速降的能手。由于滑雪板没有绑好,刚一发出,一个小伙子的一只滑雪板就摔了出去,随后他自己也摔了出去,摔了个狗啃屎,引得赛道两旁的人们哈哈大笑。
他的一个伙伴们朝他丢眼色,嘲笑他的笨拙。然而这家伙的运气却未必比他好多少,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收敛住,眼前就突然转出一个大弯,他的脑子里全是同伴摔跤时的傻样,并没有想到自己也会突然遇上这么一道难题。他想要朝右躲,但是他的身子却不听使唤地非常笨拙地朝左溜,因此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直愣愣地撞在弯道上的一棵雪松上,四仰八叉被OUT出局了。
“哟——哦——”一个一身酱紫色羽绒服的高个子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声怪叫,接着他身边的几个把头发染成红的、黄的、紫的的几个年轻小伙儿也“哟——哦——”“哟——哦——”地怪叫,人群再次爆发出热烈的喝倒彩的笑声。
几个蓝衣人立即跑过去查看他们的伤势,帮助他们从雪地里站起来,几个好事的观众也跟过去看热闹,幸亏他们起滑的速度并不快,尽管摔了一跤,但仅仅只是灌了一脖子雪。在众人的帮助下,他们迅速从雪地里爬起来,抖干净脖子里的雪后,又开始心急火燎地朝山下滑去。
我的欲与温克尔·安妮一同速降下山的念头显然失算,Beyond小伙子的愿望也永远只是一个愿望,因为缆车的速度根本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她那疾如流星、快如闪电的速度,从一开始就让她的那些追随者们望尘莫及。
他们根本看不见她的半点影子。四人在一个弯道以一种前仆后继的方式相聚后,都有些垂头丧气,又都笑得前俯后仰,他们已经看不见追逐的目标,只能自顾自儿地随性朝山下滑去。
安妮身子前倾,两腿微屈,一路狂奔,很快通过一段长坡,再一眨眼工夫,她已经半蜷缩着身子从两个旗门间一越而过。有时她把两根雪杖紧紧夹在胸前随性滑行,有时她把雪杖狠狠插向雪地,借助雪杖的推力,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任性加速。拐弯的时候,她就把一根雪杖伸向空中,另一根插在雪地里,就像在大海上划船一般,迅速拐过一个弯道,仿佛成功躲避开大海上的一个暗礁,看得缆车上的人们无不心惊肉跳。
赛道与缆车的滑道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而是一会儿重合,一会儿分开。那一团红,一会儿跑在缆车之下,一会儿又不知怎地、几乎毫无觉察地又迅速溜向缆车的左边或是右边。就像一只从奥林匹克山上滚落下来的红苹果,像一团燃烧的火苗,又像一只乖巧的红狐,像一道一闪而过的红光,它急如闪电,快如流星,但凡它跑过的地方,似乎山间的雪都融化掉了。赛道两旁的严阵以待、随时随地准备出手营救的蓝衣服们,都忍不住拍手大加称赞。缆车上的人们也情不自禁地大喊大叫,他们无法打开缆车的玻璃窗,只能激动地拍着窗户大声喝彩。
那辆直升机一直盘旋在那团火红的附近,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长绳牵引着似的。直升机的舱门突然打开了,门口一个摄影师模样的年轻人扛着一台摄像机,一直把焦点聚焦在那团火红上,一路全程追踪拍摄。
好像有人从后面捅了一下摄影师,他的手臂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佝偻着背的头发花白的年老长者,他把摄影师的脑袋挤到一边,自己把眼睛凑到摄影机的镜头上。然而仅仅只有几秒钟的工夫,他的脑袋就从飞机的舱门口缩了回去。
“天哪,那不是温克尔吗?他竟然在直升飞机上!”我惊奇地大叫起来。
这时,温克尔·安妮正在通过一处极险峻的陡坡。为了有效降低赛手的速度,主办方在这里故意设计了一个超级大回转。午后的阳光投射在她矫小的身子上,她就像一只漂亮的红隼,紧贴着雪山的悬崖峭壁俯冲而下。她的最忠实的追随者——被阳光拖得极黯淡极细长的影子也紧随着她迅疾的步伐在白茫茫上的雪地上迅速掠过。像梦一样虚无飘渺的,像幻影一样不可捕捉的,像来自天国的爱的精灵轻盈曼妙的,这影子追逐着她在雪地上一起翩翩起舞。
更大的影子出现在她的头顶上,那是她丈夫的直升飞机在雪地上的投影。巨大、沉重、仓皇、摇摇欲坠,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顶。她弯下腰、分开两腿、把雪杖狠狠地朝雪地里一插,加速朝眼前的陡坡横冲过去。
五十米!
四十米!
三十米!
“天啦,她这是想干什么?她不要命了么?”我从缆车上跳了起来。
亨利回头看了我一眼,并不说话,他的眼睛里也满是恐慌和惊愕,不自觉地我们已经把一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直升飞机上,摄影师猛地把脑袋从摄影机前移开,他的旁边又多了那颗头发花白的大惊失色的脑袋,赛道两旁的蓝衣服也已经开始拼命地朝眼前的超级 大回转所在的陡坡跑去。
直升机的声音很响,他们大惊失色的呼喊声和企图阻止温克尔·安妮横冲过去的劝阻声以及索道上被关在小小缆车里的观众们的惊慌失措的惊吓声,都被淹没在直升机轰隆隆的马达声里。只看见他们在拼命地挥手、奔跑、张嘴说话,但是嘴里究竟说些什么,可惜一个字都听不见。
温克尔·安妮再次俯下身子,她又一次把雪杖朝雪地里狠狠一插,仿佛骑马的人狠命踢了一下马肚子,她下落的速度更快了。据亨利后来估测,估计已经超过了130公里,她依然在加速。
所有人都恐惧到了极点,都把心提到了嗓子尖儿,都在胸前划十字祈祷。可不要出什么事儿才好,谁也不愿意看见一位绝代佳人像鸭子一样摔断脖子,就此香消玉殒。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下一秒就要撞上了。
然而温克尔·安妮已经一跃而起,就像一只美丽的鹈鹕忽然冲天决起,刚才的狠命加速,不过是起飞前的助跑。瞬间她已经从笼罩在她头顶的那一团巨大的阴影中撕开一个口子飞出去了,仅仅眨眼的工夫,她就稳稳地落在三十米开外的雪道上。然而这个点仅仅只是一个着陆点,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她已经像一只从陷阱中逃脱的红兔子,众目睽睽之下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举动令缆车上、缆车下的人们目瞪口呆,直升机上的人们也半晌没有任何反应,所有人都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仿佛被人施了魔法,灵魂被定格了一般。然而瞬间他们又都回过神来,所以当温克尔·安妮成功飞渡那个超级大回转时,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连连喝彩。
“好啊,漂亮啊——”直升机上的人大声喊道。
“好啊,漂亮啊——”缆车里的和缆车下的人也大声喊道。
然后,他们又使劲鼓起掌来,隔着缆车互相打手势,丢眼色,快活地将那个快速消融在茫茫白雪中的红点指给对方看,无不眉无色舞、欣喜若狂。
温克尔的直升机依然盘旋在半空,透过望远镜,我瞧见他那双苍白的苍老的手哆嗦得非常厉害。如果不是身旁的助手扶着他,可能他早就从飞机上坠落下来了。此时,他已经镇定多了。他一边握着望远镜不停地朝远方瞭望,一边吩咐助手命令机长加速追赶远方如火苗般燃烧的小红点。
“她总是如此给予她丈夫巨大的惊喜么?”我们在缆车里坐定,我回过头来问亨利。
“谁说不是呢?”亨利回答,“这女人的惊喜多着呢,个个都能让人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做这女人的丈夫,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可不行。”
我咧嘴一笑:“那么这个比赛,她也稳拿第一了?”
“这倒未必,”亨利说。
“什么?”
“高山速降的比赛规则,赛手必须一个不漏地穿过那些插在赛道两旁的红色旗帜,”他把那些旗帜指给我看,“但是刚才,这女人一跃而起,直接飞过了一个超级大回转,那些旗门形同虚设,这在比赛中属于严重犯规……”
“这么说,这女人这次输定了?”
“也许吧,”亨利说,“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无论输赢,都是温克尔掏腰包。而对于海湾的股市和海湾的股民们,温克尔安妮只要能赢了上午的跳台滑雪,就足以让大盘涨上一阵子了,得陇何必望蜀呢?”
“管它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说,“不过有一点我看出来了,”我回头瞧了瞧亨利,“这女人确实不拿生命当回事,”我说,“我敢打赌,刚才她甚至希望自己就这么直挺挺地撞过去呢。她自然也不把比赛的输赢当回事儿,她这么凭空一跃,就等于直接把自己OUT出局啦。”
“嗯,”亨利点点头。
“不过,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这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加速?亨利,”我说。“嗯,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有一个想法,亨利,我不知道对还是不对,不过我还是要说出来,我想要听听你的意见。”迟疑了一下,我咬着嘴唇说道。
“嗯,说来听听。”
“我总感觉,温克尔·安妮最初的打算是想穿过这些旗门,也就是说严格遵守比赛规则,按照比赛预定的路线绕过超级大回转。她并没有想要一跃而起,飞越陡坡。然而她却这样做了。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她这么做为了什么?哗众取宠?一展风姿?赢得粉丝和世人的掌声和欢呼?她参加比赛,可并不是为了这些。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不是为了掌声和欢呼,她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或者说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呢?”亨利显出极大的兴趣。
“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
“嗯,你有没有注意到,那辆直升飞机一直盘旋在温克尔·安妮的身旁。当飞机盘旋到她的头顶,当它把它那巨大、漆黑、摇摇坠坠的阴影投射到她的身体上时,就像向一头野兽撒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了,不过,你不觉得这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这难道不可以解释为一种因果关系?这女人在逃避直升机!逃避直升飞机的追逐!你不觉得,当她从巨大的阴影中飞出来,就像一只困兽从猎人的围追堵截中逃了出来。所以当它重新奔跑在象征着自由快活的广阔天地之间时,似乎整个生命又充满了无边的快乐和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勃勃生机?”
“嗯,”亨利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温克尔·安妮之所以一跃而起,甚至不惜因此丢掉小命儿,仅仅是因为这女人害怕她的丈夫,渴望摆脱他的束缚?不,不,怎么可能?温克尔·安妮最瞧不起、最最蔑视的就是她自己的丈夫,呵呵,她会怕他?呵呵,她会怕他?”说完,他哈哈一笑。
“她会怕他吗?也许吧,也许一点儿都不怕。你别笑,你听我把话说完。温克尔对于自己年轻的太太想必有很多拘束。是的,他怎么敢拘束她?但是,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温克尔对她做的任何事,恐怕在她看来都是拘束。但是年轻的太太必定不会把丈夫的这些拘束放在眼里。然而太太越是不守规矩,先生就越是想要控制太太的一举一动,甚至最隐秘的情感,最狂妄的思想。你不觉得温克尔全力策划的与温克尔·安妮相关的所有比赛,这些比赛、这其中可能包含着某种让人难以觉察的秘密吗?每一个细枝末节他都考虑到了,每一场比赛他都精心为她量身打造,他不露痕迹地把她打造成美丽而骄傲的胜利女神,你不觉得这其中有可能包含着某种权术和阴谋吗?”
“权术?阴谋?”
“嗯,权术、阴谋。从表面上看,他对她关心倍至、无微不至,极尽讨好奉承之能。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他只是匍匐在她脚底下的一文不值的奴仆。但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她越是骄横,他越是高兴,越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越是不拿她的目中无人当回事。他之所以纵容她从事各种极限运动,并不怕她因此丢了性命,是因为他在事前安排好了一切,她的所作所为(包括所思所想)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就是她的上帝,她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的无所不能让她非常恼火。她也许并不知道,为了她头上的桂冠,她丈夫所做的一切。但是我想,凭着这女人的聪明才智,她肯定早就知道了。以这女人自负的天性,必然会勃然大怒,然而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从来都没有发作,这就令人极为奇怪了。”
“但是一个人在另一个比自己高明的人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这个人预定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活成这个人预定的样子,无论自己如何抗争都无法改变现状,都徒劳无功,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吗?就像舞台上的木偶,无论灯光如何灿烂,表演得如何尽善尽美,但是幕后总是有一双眼睛冷冷地瞧着台上因为赢得了掌声和喝彩而看似幸福荣耀的人。难道他不会脊背发凉、骨子里发抖、夜半都会做恶梦吗?因为只要那人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割断牵在他手中的木偶人背上背负的绳索。”
“你的意思是说,温克尔想要掌控太太的一切,想要控制太太的自由?不,不,这太可笑了。”
“准确的说是思想自由,当然也有可能牵涉到人身自由。”我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信任?”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包容?”
“不,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忠诚?”
“不,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那我就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亨利恼怒地把双手一摊,“你究竟想说什么?”“距离!”
“距离?”
“嗯,距离!”我清了清嗓子,“距离产生美,一朵花,近看不怎么样,远看就倾国倾城。一个女人,是自己的老婆就是黄脸婆;是别人的女人,就跟天仙一样。这就是距离在作怪。一对夫妻若是成天呆在一起,彼此只能看见对方的脸,时间一长,就会彼此厌倦;若是时不时地分开一阵子,时不时地聚上一阵子,小别胜新婚,反到有新鲜感。毫无疑问,温克尔很想时时刻刻和太太呆在一起,很想变着法子讨太太欢心。他以为尽到了一个丈夫应有的职责,但是他这种事事为妻子策划、时时呆在妻子身边的做法,反而适得其反。他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和恐惧。就像自己的私生活被人恶意窥视了一般,仿佛身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想要掌控自己的一切,他越是想要把一切安排得尽善尽美,她越是觉得压力重重;他越是想要亲近她,她就越是想方设法想要摆脱因为他的亲近而带来的烦恼和纠缠。就像摆脱直升飞机的巨大阴影,她就像那颗神秘而幽冷的冥王星,不断地加速加速,只为有一天能够摆脱日心引力,成功逃出魔力无边的太阳系。”
“我说完了,”我说,“你尽管嘲笑好了,但是我的直觉就是如此。”
这时四条深蓝色的人影顺着山坡战战兢兢地滑了下来。他们佝偻着腰,驼着背,两腿僵硬,两脚不听使唤,显然他们已经摔了很多次。很显然,还会继续摔下去。这不,前面的一个不知道怎么拐弯了,居然直直地撞了过去,竟然来了一个兔子撞树桩。后面的一个接一个也跟了过来,根本刹不住脚了,也直挺挺地接二连三地撞了上去。结果,那个惨啊,四个人就跟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啦。
四人手舞足蹈,折腾了半天,才互相搀扶着从雪地里爬了起来。他们把滑雪板卸了下来,滑雪板和雪杖都扛在肩上,索性步行通过弯道。但是遇到较为平坦的山坡,他们的心又痒痒了,又相继穿上滑雪板滑上一阵子。四人手拉手又喊又叫又大声唱歌。一个弯腰拾起一把冰雪,揉成一个团子,瞅准同伴,趁机扔了过去。另一个也不甘示弱,也揉了雪团子,飞速追了过来。那样子简直不把刚才的摔跤当回事儿,引得缆车里的人们连连哈哈大笑。
我也紧盯着那些Beyond乐队的小伙子看。
亨利的眼睛也一分钟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终于,他开始慢悠悠地回话:“首先,我得承认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即便很有道理也难以让我信服,因为这仅仅只是一种推测,但是且慢——”他用一只手抚摸着下巴上的短髭若有所思道,“只要推理成立,你所谓的摆脱一说就成了事实。温克尔和温克尔·安妮这对夫妇,表面上做太太的明显占了上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做丈夫的无不以太太马首是瞻,决对不敢拂了太太的意。但是做丈夫的也绝非等闲之辈,一个人耍了一辈子的聪明,玩了一辈子的手段,未必不会把聪明和手段用到自己年轻的太太的身上。这女人毕竟太年轻了,又太骄傲、太自以为是,她还以为温克尔做了她的俘虏了呢。没错,温克尔确实是她的俘虏,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又杀又剐。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或者她并没有意识到,也或者她隐隐约约有所觉察,尽管温克尔做了她的卑微的俘虏,她其实也早成了温克尔算计的猎物。呵呵,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妇,放眼整个海湾,我敢打赌,除了他们彼此,还真难为他们找到第二个匹配的对象。”
“还记得昨天晚上我说的关于两个女人之间的谈话吗?”我低声说道。
“嗯?”
“温克尔·安妮说她有一个计划,有一个好办法,半年之后就会让人大吃一惊的”。
“你是这么说的。”
“那么这个计划,这个好办法会是什么呢?”
“很难说,谁知道是什么呢?”亨利耸了耸肩膀,表示无计可施。
我也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我们两个就这个问题一直谈论到下山都没有一个结果,我们一致认定,这个计划绝对不是普通计划,且一定当得起惊世骇俗这个词。可以肯定的是,温克尔·安妮一定会给自己的丈夫以致命打击,至于她自己是否因此而丧命,就要看她对温克尔·爱德华所珍爱的宝贝究竟仇恨鄙夷厌恶嘲弄到什么程度了。
“直觉告诉我,他们之间一定会有大事发生,肯定不是离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离婚还要轰轰烈烈。”最后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