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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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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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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珀特夫人》连载

第三十七章 忏悔

1983年夏天,我在斯特丹镇办完温克尔·克克拉生前吩咐的最后一件事后,有关这位老太太的神秘钥匙的事件才总算彻底有了个了结。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斯特丹了。我没有带走那两封信,而是将它们继续留在XX银行的绝密室时。我想,既然温克尔太太在那里为它们购买了一百年的使用权,那么我就继续让它们呆在那里好了。我特别叮嘱银行的办事员:“遵照温克尔太太的遗愿,这个盒子将继续存放在这里,直到一百年。这期间,将不会有人再来开启它;而一旦有人问起这个盒子,就一律回答他说没有这回事儿。”

有关温克尔先生和他太太在1979至1980年间的情感纠结,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把一些细枝末节补充一下。作为太太的遗嘱委托人,同时又是先生的法律顾问,我到现在都无法确定我当时是否做对了。但是我认为一个人做任何事都得对得起天地良心,都必须听从最原始的内心的召唤。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如此奇妙。有的人几十年了,住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镇、同一条街,但是一辈子却互不相识;有的人相隔千山万水、相距天涯海角,但是不期而遇的一次旅行、意气相投的一杯酒水,就足以彼此惺惺相惜。缘份来了,挡都挡不住。就像没有人能够阻止伯朗特·安妮来海湾,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温克尔·爱德华和伯朗特·安妮在卢浮宫相识相知。

温克尔太太下葬后的一个月,我再次收到来自海洋之恋的盛情邀请。尽管整个公馆依然沉浸在太太过世的巨大悲痛之中,但是公馆的男主人却因为受到某种新生情愫的影响,这种不完全是痛苦、折磨、苦恼、甚至可能带有甜蜜、兴奋、快乐的情绪主宰了他,所以他看起来尽管仍然非常伤心,但是却没有半点颓废、一蹶不振的气息。

我们在贝宫二楼的小会客厅里见面。在经过最东边画室的时候(一间客房,现在已经彻底被改成画室),从半开的房门里,我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坐在窗边画一幅素描。一只浑身雪白的、长得非常肥胖的大猫坐在她的身边。女孩不时瞧瞧猫,不时瞧瞧画稿,不时握着铅笔在画稿上涂涂抹抹。那只猫出奇地听话,它一本正经地蹲坐在女孩脚边,几乎一动不动,女孩用手抚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它也并不躲闪。

“真是一只乖巧的猫,”我想,然而我的另一个念头却是,“这么说,安妮·伯朗特已经在海洋之恋住下来了?”

“非常感谢您,亨利先生,你能到海洋之恋来,我真的非常高兴,我恐怕从今以后您将是唯一真心实意愿意走进贝宫的客人了。”温克尔先生见到我后,大声说道。

他眼睛浮肿,面色灰暗,眼角的皱纹很深,一张脸因为长期睡眠不足,显得极度疲惫不堪。但是这张脸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根落魄失意的短髭。就跟一年前我在海湾俱乐部、在康荣集团总裁办公室里看见的温克尔·爱德华一模一样。他依然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他身穿一件墨黑色意大利亚麻衬衣,衬衣的每一个扣子都钮扣得整整齐齐,包括衣领最上端的纽扣,他巨大的喉结就隐藏在黑衬衣的两片三角形的领子下。每当他开口说话时,三角形衣领中间的黑色圆形扣子就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他看起来依然很悲伤,但是我认为温克尔太太过逝带来的巨大伤痛已经不足以支撑起他的全部的情感世界了。

我非常感谢他的热情邀请,我说能够成为贝宫尊贵的客人,是我平生莫大的荣幸。我非常荣幸能为温克尔先生效劳,也非常荣幸能为伯朗特小姐——安妮·伯朗特效劳。我立即把我来贝宫的目的告诉了他。

“请原谅,先生,在处理温克尔太太遗产这件事上,我首先是温克尔太太的遗嘱执行人,然后才是康荣集团的法律顾问。”我说。

“这个自然,”他耸了耸肩,做出一副随我怎么处置的样子。他用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没有一根胡茬儿的下巴,“这么说温克尔太太的遗嘱执行人就是先生您啰?”他说。

“是的,先生。”

“她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停顿了片刻,他似乎陷入了沉思。我刚要开口,他却突然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插嘴,“很明显嘛,她一定把生前所有的财产——温克尔太太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安妮,她的安妮。”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个难以觉察的讽刺的微笑。

“是的,先生,”我非常窘迫地说,“温克尔太太在遗嘱中的确写道:她名下的所有遗产全部赠送给安妮·伯朗特小姐。”

“是吗?”他转过头去,漠然地望着窗外的椰子林低声说道,仿佛对于高达两个亿的妻子的巨额财产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我发现在这个我引以为知己、朋友、恩人的、海湾最尊贵的人物面前,我已经让自己陷入了非常尴尬的不可避免的两难境地。我实在不愿意做有损于给予我如今地位和财富的海湾第一绅士的事,但是我却必需遵从温克尔太太的遗愿。

这让我非常为难。

我知道我必须和他谈谈宝珠和别墅的事,但是我难以启齿,我无法对一位丈夫说,他送给妻子的珠宝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了;也无法对他说,妻子在世界各地买下的首屈一指的别墅却没有一栋是自己丈夫的。

但是我首先是温克尔太太的遗嘱执行人,我暗暗提醒自己无论多么艰辛、无论多么难以开口、即便不再做康荣的法律顾问,即便每年少了那三十万美金的飞来横财,我也必须遵照温克尔太太的遗愿,将安妮小姐继承权的事处理好。

于是我在头脑里很快整理了一下思绪,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立即向温克尔摊牌。然而正当我准备向温克尔先生和盘托出时,沉默了很长时间的温克尔先生却突然开始说话了。

“先生,您一定非常奇怪为什么在贝宫能够遇见伯朗·安妮小姐,作为温克尔太太生前唯一信任的律师,我想太太的贴身女仆佩思蒂一定向您讲过不少关于伯朗特小姐的事吧。她一定向您提起过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位小姐来海湾……”

我惊讶地望着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很想提醒他:先生,我只是温克尔太太的律师,我来海洋之洋,只是为了伯朗特小姐继承权的问题……但是鬼使神差地我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您全都知道了?”沉默了片刻他说,“知道了也好,反正这件事过不了多久,整个海湾的人就全都知道啦。”

我疑惑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他所说的这件事指的是什么。是安妮·伯朗特的特殊身份?还是已逝的温克尔太太无法面对的某种隐秘的情感?我突然发现自己非常卑鄙,我怎么可以如此无礼!如此近距离地窥探一对夫妇的情感隐私!海湾之恋的主人、温克尔先生和其太太之间的情感纠葛、爱恨离合,说到底究竟关我什么事呢?

“我很抱歉,先生,您用不着和我谈论这些,如果我的到来打扰到您了的话……”

“是的,我本不该向您谈论这些,但是除了您,一位连温克尔太太都深信不疑的先生,我恐怕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愿意听我说这番话了。”他苦涩地笑了笑,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略嫌低沉,但是却充溢着某种怪异的、痛苦的、让人难以理解的讽刺和自嘲。

“安妮,是温克尔太太的养女,在某种意义上也能和我扯上关系,”他说,“但是你能想象吗,”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温克尔太太倾尽毕生心血来栽培这个女孩子,她在她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爱,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的话,她能够做的也不过如此了。这多么年来,她不停地往来于海湾和伦敦,而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但是,奇怪的是她却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起过她。我和这个她收养了十年的小女孩本该成为最亲近的人,但是我们却从未谋面,如果这其中没有天大的秘密,我实在想象不出温克尔太太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无法指望温克尔太太能告诉我这一切,她对我说,安妮是她的远方亲戚,是一个孤儿,但是直觉告诉我说,这个能被温克尔太太选为继承人的小女孩儿的身世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一年来,我一直暗中调查十年前那件事,希望能找到安妮身世的些许线索,然而结果令我非常失望。我派去调查的人回来说,伯朗特·安妮可能来自某家孤儿院,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定这个消息本身的真假。有一种传闻说:某位太太在领养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同时将她的个人资料都一起带走了。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话,我毫不怀疑这个传闻中所说的太太就指的是温克尔太太本人。然而这个传闻如果真实可信的话,那么我想要知道的安妮·伯朗特的身世或者永远都是一个迷。因为我毫不怀疑,这些资料恐怕早就不存在了,温克尔太太或者早就把它们销毁掉了。”

他以一种威严、轻蔑的眼光扫视了我一眼,锐利的目光似乎想要将我一眼刺穿。他这种眼神明显带有怀疑的意思,他大概认为作为温克尔太太的唯一信任的律师(他是这么说的),温克尔太太、温克尔太太的贴身女仆一定给我讲了许多有关安妮·伯朗特的事。而这些事情,他,海洋之恋唯一的主人却一无所知,这使他非常恼火。然而事实上我也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尴尬地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我之所以暗中调查安妮的身世,并不是我对温克尔太太这个身价上亿的女继承人抱有敌意,相反,我非常喜欢她。我还没有喜欢一个女孩子像喜欢她这样的。”他的神情有些激动,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如果温克尔太太十年前就把安妮带回海湾,我也毫不介意这个女孩子成为海洋之恋唯一的女继承人。”

“然而有件事令我非常奇怪,安妮不仅不知道温克尔先生,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温克尔太太……”他说。

“嗯?”温克尔先生的话令我难以理解,我费力地问道,“难道不是温克尔太太把安妮小姐抚养大的吗?”

“是的,她和她确实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温克尔太太在国外购买了许多别墅,在为安妮提供优越的学习条件和丰富的物质精神养料方面,温克尔太太可谓煞费苦心,”他苦笑了一声,“但是她并未告诉安妮她的名字叫温克尔·克克拉,她对她和她身边的人只是说:她叫赛伯特·克克拉……”

“怪不得安妮小姐也是赛伯特小姐呢……”我大声说道,“但是夫人为什么不告诉小姐她的真实身份呢?她这么做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吗?”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温克尔沙哑着声音答道,“但是我相信我妻子的为人,她刻意隐瞒安妮的身世,隐瞒自己的身份,也刻意把自己丈夫的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如果不是出于某种迫不得已的目的,我相信她绝对不会这样做……我怀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压根儿就不希望我和安妮相识,她并不希望安妮伯朗特和海洋之恋存在任何纠葛。她或者知道某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关系到她的两个最至亲至爱的人……我和安妮之间,或者存在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利益冲突,除此对于温克尔太太的反常行为,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他半仰着头慢慢说道。

“我把温克尔太太和她丈夫的真实身份告诉安妮时,安妮非常吃惊。她当时正在巴黎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她经常去卢浮宫看画展,我们就是在卢浮宫认识的。请原谅,我和安妮相识时,我也不自觉使用了假名。所以当我告诉安妮我就是温克尔·爱德华,而她口中的亲人,和她生活了十年、她最信任的、最引以为豪的姨婆,也并不是赛伯特夫人,而是我温克尔·爱德华的太太时,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无异于晴空霹雷,安妮当时就惊呆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做梦也想不到她最亲近的两个人竟然是夫妻,竟然还是科里嘉海湾最有钱、最有权势的那种人。”

“我并不后悔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安妮,”温克尔先生继续说道,“即便没有得到温克尔太太的允许,也或者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对安妮明确说道:‘温克尔夫妇再也不能合伙骗人了。’”

“这件事对安妮的震动非常大,在我们短短相逢的两个小时内,她一直不停地问:‘真是这样的吗?姨婆真的是您的太太吗?您真的是海湾第一首富吗?这么多年了,她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我?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真实身份?而我究竟又是谁,我真的是一个孤儿吗?’”

“而我,除了一遍一遍地对她说抱歉,其它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也一无所知终于安妮不再说话了,她的大理石般精致的脸庞上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哀伤,梦幻般迷离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极度的焦虑和落寞。我们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一句话都没有说。”

“后来,她向我问起科里嘉海湾以及海洋之恋的详细地址,我猜想她可能想来海湾寻访她的姨婆,我立即提醒她,温克尔太太可能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我指的是在海洋之恋接待她,所以她现在最好还是呆在巴黎为好。似乎我的话正好说中了什么,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至于我,我说,随时随地都欢迎她来海湾作客,如果她愿意的话,海湾将是她永远的家。我在说到‘海湾是她永远的家’时,特别加重了语气,她听了我的话后,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只是感激地握了握我的手就匆匆告辞了。”

“我和安妮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温克尔太太患病期间也没有间断过。安妮在信中提到,她和姨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她不明白姨婆为什么阻止她和我(也就是温克尔先生)交往,甚至连见面也不允许。既然詹姆斯先生就是温克尔先生,是伯朗特太太的丈夫,那么‘我和您见面,甚至生活在一起不是理所当然吗?’她困惑的是姨婆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甚至不惜和她‘断绝亲缘关系!’”

“‘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可以说是音信全无。我给德比郡、伯尔特、梵阿铃写了很多信,有的写给姨婆,有的写过别墅里的仆人,我甚至写信给海湾(我指的是Start福利院),希望能得到有关姨婆的消息,希望姨婆能亲自给我写回信。但是我彻底失望了,姨婆说到做到,圣诞节过后,她再也没有给我写过回信。我更不能奢望和她通电话,我和她之间彻底断绝了联系,正如她所说的,她对我‘失望到了极点。’”

“这个世界上最纯真、最善良的女孩子,以为她所深爱的姨婆已经狠心抛弃了她,以为她在这个世界上会再次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她的每一封信都写得很长,写到最后字迹都乱糟糟的——信笺上明显有眼泪的痕迹,信纸上的墨迹都化开了——安妮一定非常思念她的姨婆,这种思念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想象的程度。她一个人在巴黎,没有一个亲人、一个朋友,她害怕失去唯一的亲人,她害怕失去姨婆的爱,这种孤独和害怕也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程度。她只能用写信的方式来发泄。泪水和着思念、恐惧落满了的信笺每一页、每一行,她的痛苦力透纸背。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字母似乎都有千斤重,让我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渐渐地阅读安妮的信成了我每天必修的功课。安妮的每封信都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古怪,我一想起这个女孩子就心神不宁,一想起这个女孩子的痛苦,而我对于她的痛苦却根本无能为力,我就烦躁不安。那个时候,温克尔太太卧床不起,帕米德医生不止一次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恐怕温克尔太太所剩的日子不多了,应该尽量满足她的愿意,尽量让她快活起来。我知道,我应该把安妮的一切情况告诉她。她非常爱她,非常想念她,她对她的爱,不亚于安妮对她的爱。她用了怎样的勇气和毅力,才狠心做到了不让自己和安妮见面啊。”

“我知道我应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她,告诉她安妮的思念,告诉她我和安妮有书信往来。但是每当我走近她的房间,每当我伸手拧那房间的门把手时,我的手就直哆嗦,我的腿就不住地在裤管里颤抖,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能够对她说什么,我难以启齿!”

“贝宫的每一个人都竭力表现出对他们的女主人的忠心耿耿,他们关心她的饮食,关注她的健康,千方百计顺从她、讨她开心。但是她对这种关心和关注都是置若罔闻、甚至非常不耐烦。她胃口极差,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她患有很严重的眩晕症,而她的心脏本来一直就不好。后来甚至出现了幻觉。她的身体越来越差,面孔越来越消瘦,她那张饱含忧伤的脸写满了对那个孩子的深重思念。她整晚整晚睡不着,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她的孤单的影子落在落地窗的窗帘上,她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的影子就幽灵般在窗帘上飘来飘去。”

“在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她头脑兴奋,意识却模糊,只是不停地说糊话:‘安妮,安妮,天知道我多么思念你啊!你在哪里啊?来吧,你到海湾来吧,到海洋之恋来吧。我向你忏悔,对于这件事,我向你叩头认错。我不向上帝忏悔,因为我没有做过任何欺骗上帝的事,但是我欺骗了你,所以我必须向你忏悔……用我血来忏悔还不够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悲哀地在胸前画十字,她又兴高采烈地把两只手伸向空中,仿佛她看见安妮就在旁边,她想要把她搂在怀里似的。然而瞬间她又突然换了一副紧张的、惊恐的面孔,她把手猛地一推,仿佛要把紧紧抱在怀里的安妮狠狠推出去似的。‘不,你不必来海湾,你来海湾做什么?温克尔先生不怀好心,我要是活着,就决不让你来海湾!”她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她大哭起来,她用头狠命地撞击床头的樱花木靠背,又将十个手指头嵌入头发,泄斯底里地抓扯着,‘老天,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这该死的头,怎么又痛起来了?我都快要死了!死了才好呢!我这个巫婆,真是罪有应得!’然后她就在床上痛苦地打起滚来。”

“我看见她这个样子,我真是难受极了,”温克尔爱德华缓缓抬起头来,两个眼圈红红的,“克克拉,我最深爱的克克拉……她病成那个样子,痛苦成那个样子,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袖手旁观!而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真是个狠毒的……没有心肝的……丈夫!”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因为极度痛若,他的那张不失英俊漂亮的面孔已经严重扭曲变形。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嘴唇不住地哆嗦,“可怜的克克拉啊,”他低低地呼唤了一声,悲哀再度袭击了他,他的声音哽咽了。

“节哀吧,先生,这不是你的错……上帝会宽恕你的……”我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

“不,上帝不会宽恕我!”他猛地回起头来,他花白的头发如此醒目,他额头上的皱纹仿佛用刀子刻上去的直看得人触目惊心。他看起来比我刚刚走进这个房间时足足老了数十岁,仿佛在他埋下头去、抬起头来的短短的瞬间,数十个年头已然杳然过去。

“你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他愤怒地大声喊道,“温克尔太太病得那么重,已经病入膏肓,随时随地都可能病逝,而她那么思念安妮,那么渴望在生前看见她,尽管她口口声声说不要她来海湾,可我知道她口不对心呵!还有安妮,她那么思念她的姨婆,她做梦都想回到她的身边,她如此信任我,而我竟如此卑鄙地欺骗她纯洁的感情,而我就是没有把温克尔太太身染顽疾的消息告诉安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我害怕她们见面吗?她们一旦见面对我究竟有什么不利?我清楚地明白,安妮一旦知道温克尔太太身患重病,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飞来海洋之恋,谁都无法阻止她对姨婆的爱!可我都做了些什么!我等到温克尔太太过逝了才打电话给安妮……让安妮来见她什么恶毒的话、忠告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姨婆,我很自私不是么?我亲自杀了我的克克拉,我可怜的克克拉啊!”他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突然间他已老泪纵横。接着他弯下腰去,他把手放膝盖上,一张脸深深地埋在手掌里。他就这样在金丝檀木做成的价值连城的雕花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许久许久也不曾抬起头来。

这样的场景让我不得不动容。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康荣集团的总裁、海洋之恋的主人伤心落泪。这个科里嘉海湾的幕后主宰者、这个全世界屈指可数的金融巨鳄,跺一跺脚整个海湾的地皮都会发抖,皱一皱眉头,就可能引发一场金融海啸,竟然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竟然会也哆嗦、颤抖、痛苦、流泪?其实抛开他身后的亿万家财,且不谈他的康荣总裁身份,他也不过是科里嘉海湾极普通的男子罢了。这个人也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这个人刚刚失去平生挚爱,堆积如山的金钱抚慰不了他的哀伤,显赫尊荣的地位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像一个普通的海湾人将头埋在两腿之间大声地失声痛哭罢了。

我怜悯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肉体和灵魂在料子非常昂贵、样式非常新潮、裁剪得非常得体、浆洗得非常笔直的礼服中因为痛苦而不停地颤抖、因为自责而不停地拷问自己的良知。我的心情也变得非常沉重,仿佛放在火刑架上被道德和情感不停地严刑拷打的还有我的肉体、我的灵魂。

对于科里嘉海湾这个瞬间翻云覆雨的男人,此时此刻,我所有的敬畏、谦恭和客套全都转换成深深的怜悯。我怜悯地看着他,这种怜悯似乎让他的悲哀和痛苦、悔恨和自责得到了些许缓解,我指的是某种情感上或者说道德上的最大的谅解和解脱。而我认为可能还有另一种情感、另一种希望支撑着他看似破灭的信念。

“到此为止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抬起头来,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似乎将他心中的烦闷和痛苦全都一股脑儿地抛到体外,他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目光也变得异常坚定,心中似乎有了某个决定,而我相信他这样的人一旦心中有了决定就不是一般人所能轻易改变得了的。

或者因为我窥探到温克尔·爱德华不为人知的隐私,看见了他最软弱的一面,从那以后,我便成了这位金融大鳄无话不谈的朋友。温克尔经常把他情感上的快乐和烦忧讲给我听,而我在事业和经济上也实实在在得到了他的鼎力支持。我们是一对真正的忘年交。我并不经常出入海洋之恋,然而只要我愿意,只要我在海洋之恋作客,我都会得到这位幸福新郎的最诚挚的欢迎。

我和伯朗特小姐也单独见了一面。她还没有从失去挚爱亲人的巨大痛苦中走出来,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两只眼睛也流露出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惹人怜爱的忧愁,这使她显得很安静、很羞涩,也越发地楚楚动人。

我告诉她,她已经是两亿资产的法定继承人了,温克尔太太把她生前遗留下来的巨额财产全部赠送给了她。我又当着佩思蒂的面,把温克尔太太百宝箱里的珠宝一一展示给她看。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那只百宝箱,亲眼看到百宝箱里的珠宝,我都无法相信世界上有百宝箱以及埋葬百宝箱的宝藏之说。打开箱子,那些耳环、项链、手镯、胸针、发饰、挂链,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钻石的、珍珠的、翡翠的、水晶的,红玛瑙的、蓝宝石的、祖母绿的、猫眼石的……璀璨夺目、珠光宝气,光灿灿地直夺人的眼球,亮晶晶地直让人瞠目结舌。每一件都巧夺天工,每一件都让人叹为观止,我相信在海湾任何一个女人若是能够拥有其中的一件,都足以让她们兴奋不已。

但是安妮·伯朗特只是微微“嗯”了一声,声音微弱地犹如一缕清风的叹息。

“知道了,”她说,“那么就请委托给温克尔先生代为管理吧。”声音平静得就像满月照耀的湖面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纹。

“可是,小姐,”我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些可全都是您的财产啊,您的合法所得!您完全可以用这些钱做一些您喜欢做的事,比如投资、比如开公司、比如完成学业、甚至到处旅游,甚至离开科里嘉海湾……您完全没有必要……”

佩思蒂也忍不住插嘴:“是的,小姐。为什么委托给温克尔先生呢?离开这里吧,去伦敦、去巴黎,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行。这个贝宫,我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可怜的太太,她为了您,可真是操碎了心呢。”

可是伯朗特·安妮只是浅浅一笑:“没有必要了。”她平静地望着那一箱子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轻声说道,仿佛那只打造得极其精致、极其奢华的箱子里装的只是一堆破铜烂铁,她那张极平静又极动人的面孔我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现在我知道那幅《夜》的女主人是谁了。安妮·伯朗特,赛珀特夫人,菲尔德庄园伶俐可爱的小女孩,德比郡小屋美丽大方的伯朗特小姐。她是温克尔·克克拉的养女,也是温克尔·爱德华的年轻妻子。温克尔夫人过逝之后,她来海湾参加夫人的葬礼,从那以后,她就在海洋之恋住了下来,再后来她就嫁给了她恩人的丈夫,成了这座豪华别墅令人惊艳的女主人了。

“她和老温克尔也没有孩子。有种说法说,她根本就不屑生孩子;还有一种说法,她嫁给温克尔并不因为爱情。新婚第三天,她就和他分床,三个月后,她就和他分居。她到处寻欢作乐,和年轻男子调情,完全不在乎她年迈丈夫的颜面和感受。这并不是说她的私生活非常放荡,相反,再也没有比她更贞洁的妇人了。在海湾,只要有她在,再无趣的聚会也会情趣百生,再寒酸的舞会,也会蓬荜生辉。她出席的慈善捐赠会,男人们竞相倾囊而出,只图搏得她红颜一笑。她若喜欢某样东西,那些爱慕者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都要弄到手。然后他们心急火燎地跑到海洋之恋,可怜巴巴地渴望得到她的垂青。然而当她见到那东西以及那东西的主人时,却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不并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她给人的感觉是:她在故意嘲笑和捉弄那些愚不可及的男人。海湾几乎每一个男人都爱她,他们爱她爱得发疯,根本没有人能拒绝她那妖娆的面孔以及媚到骨子里的风情。她跟他们调情,将她亲吻嘴唇的权利许诺给他们每一个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从她那里讨得这种实实在在的好处。她给人的感觉是,她爱你,但是她又对你不屑一顾。她亲近你,但是跟亲近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没什么区别。她答应和你约会,但并不意味着她真会赴约,但也并不是说她一定不会来,这得取决于她的心情。她若高兴起来,什么事都可以做。她若不高兴,也可以做任何事。她八面玲珑,千娇百媚,高傲冷漠,性感热情。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将所有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的脑袋踩在她的脚底下,当它们做为她三英寸高的高跟鞋鞋面上的表情怪异的装饰品,她以肆意贱踏他们的尊严和情感为乐趣。”

“她丈夫为此非常恼火,他以能娶得这样的绝代佳人而自豪,又为妻子的放浪不羁而深感不安。他没有办法制止她,他在爱慕她的同时,还得时时提防着和她保持着距离,因为她第一个喜欢揶揄嘲笑的就是他,”亨利说。

我再次来到拱廊尽头处的那幅油画前,我看着画里的女人,看着那张用狂乱的、但又极具理性的苍白线条勾勒出来的娇媚面孔。作画者思绪烦乱,她一定遇到了非常痛苦的事,千头万绪缠绕在心中,沉甸甸地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必需得做些什么,弹琴、画画、唱歌都行,她心中的疑惑和痛苦需要宣泄,否则她可真就要疯了。于是,她拿起画笔,可她并不明白自己想要画些什么,所以她只能随手涂抹,完全是毫无意识地信手涂鸦。然而她的心情却逐渐平息下来,情绪也安定了很多,仿佛她心中的烦闷被手中的画笔一根一根地抽了出来,全都变幻成了画布上飞扬的线条。她看着那些线条,一根一根、一缕一缕,全部都来自她内心深处,像是被赋予了无限生机和活力,大胆怪异、张扬疯狂,似乎想要摆脱画布的束缚,扑哧哧地从画里飘飞出来。她终于清醒过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困惑地看着那些缠绕在一起的扭曲的线条,似乎根本不相信这是用自己的画笔画出来的。她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她的身子剧烈摇摆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强烈的情感击中了一般,她思绪翻滚,才思潮涌,瞬间,她已经在画布上走笔如飞。一张女人的面孔慢慢突现在画面的上空,开始还很模糊,继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丽,娇艳冷漠,坚定冷酷,勾魂摄魄,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这并不是亨利·梅林特故事中的美丽端庄、安静羞涩的伯朗特小姐,不是德比郡的伯朗特安妮,也不是卢浮宫的安妮伯朗特。她和伯朗特小姐一同来到海湾,她们是来参加姨婆的葬礼的,她们都在海洋之恋住了下来。但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这个女人竟然突然变得如此性感、风骚、妖娆、妩媚、野性十足?

如果安妮·伯朗特真像亨利故事中所说的,是一位真正的淑女,那么谁也无法为她的性情大变提供合理的解释。

又是一个不眠夜。

现在我裹上袍子,站在房间外的露台上。脚下是万丈悬崖,仿佛世界从这里塌陷了下去,亿万年的时光都被埋葬在里面了。耳边是呼啸的寒风,仿佛塞亚的歌声,优美动人,危险而充满诱惑。夜,沉沉,默默,深不可测。我静静地望着远方,望着灯火辉煌的科里嘉海湾。我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张年轻落寞的女人面孔。她四岁变成一个穷人,五岁失去所有至亲,七岁被人收养,十八岁再次经历生离死别。人生就像一场戏,她一次次落入命运设定的圈套,成了独得无常命运眷宠的悲情主角。

“然而有没有这种可能?安妮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呢?”我对自己说。温克尔太太过世之前,很有可能已经将有关菲尔德庄园的过往告诉了她,安妮知道了一切。她原本是一个安静善良的女孩子,但是突如其来的身世变故,让她萌生了报复心。她要复仇。她来到海洋之恋,她嫁给温克尔的目的,就是最大程度地激起他的爱慕之心,却又给予他最大的精神打击和情感折磨。这种过山车式的折磨让他的身心不得安宁。他痛苦不堪、卑躬屈膝、就像一个演滑稽戏的小丑,而她却以此为乐。

然而这种可能性并不大,**银行中的绝密资料明确指出七八年万圣节过去没多长时间,太太和小姐之间便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温克尔·克克拉在信中不止一次提到,要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中去,她如此关心丈夫与养女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希望他们两个都好好的,最好互不相干,她怎么可能火上浇油?

她有可能告诉佩思蒂吗?佩思蒂是她的贴身女仆,如果她需要一个倾诉对象的话,佩思蒂一定是最好的选择,这位恨不得代替她下地狱的忠诚女仆,一定会为她保守秘密。但是从亨利与佩思蒂之间的谈话内容来看,很明显她一无所知。温克尔太太想必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既然她已经守了十年了,那么她就得继续守下去。

然而泄密也并非绝无可能。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十年前温克尔·克克拉领养了菲尔德庄园的小姑娘,伪造了她的身世,写有小姑娘的真实身份的资料她妥善做了处理。这种处理如果不是彻底销毁的话,那么这些资料随时随地都有重见天日的可能。还有,凭借一已之力,温克尔·克克拉很难完全守得住秘密。别忘了她是一个病人,清醒的时候,有关安妮的身世相信她绝不会透露一言半语,然而一旦她犯病了,当她神志不清的时候,或者她就会胡言乱语、口不择言。佩思蒂或者知道些什么,只是她不知如何面对菲尔德小姐和海洋之恋男主人之间的激烈战争。因此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也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我灵光一动,“根本就不存在安妮·伯朗特小姐,我的意思是说安妮·伯朗特的本来面目,并不像温克尔太太在信中所勾勒的那样安静美丽、文雅柔弱。”我的朋友一开始就陷入了迷局。温克尔·克克拉希望安妮按照她设定的模式成长,她喜欢美丽安静、才华横溢的小姑娘,她眼中的安妮就应该如此。然而事与愿违,现实生活中安妮的真实性格却是热情性感、冷艳孤傲,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尽管如此,温克尔·克克拉还是一厢情愿地把想象中的安妮的形象强加在她的身上——或者说强行灌输给我的朋友亨利·梅森特(事实上在温克尔太太的葬礼上,亨利才认识的安妮,之前对她的一知半解全部来自佩思蒂的一面之词,也就是说道听途说。所以,他很难对一个人的性情作出正确判断),所以他才有这个女人与婚前判若两人之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安妮本性如此,那么何来性情大变之说?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亨利,亨利大为震惊,他说:“实话实说亲爱的,我还真没有这样想过。我从来都不曾怀疑温克尔·克克拉留在**银行中的那封信,更不敢想像温克尔·安妮原本就是一个生性风流、胆大泼辣的姑娘。温克尔夫人的葬礼上,她一袭白裙,既简单又朴素,头上的蓝色蝴蝶结和她的装束非常相得益彰。她很少说话,举止也非常得体,她看起来就是一位大家闺秀嘛!哪会是什么交际花呢?”亨利困惑地说道。

“其实你对于安妮·伯朗特的第一印象,完全来自于佩思蒂的一面之词。这个女人对她的女主人以及女主人钟爱的孩子,无不抱有一种崇拜之情。她极有可能夸大这个孩子某些方面的品质,即便是一般的品性,在她的吹捧下,也有可能变成了不起的美德。”我说,“是不是美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见到这个女孩前,已经在头脑里勾勒出了对于这个女孩子的第一印象。按照佩思蒂以及那封信的说法,你已经认定这个女孩子相貌温柔美丽、性情安静平和,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但是别忘了,在你看清她的妖娆妩媚、风流冷傲的另一面之前,你们总共只见过两次面。而你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仅凭眼睛来下结论往往是危险的。有时眼睛看到的未必真实。或者你的眼睛欺骗了你,也未可知。你们初次见面,是在温克尔夫人的葬礼上。在那样的场合,小姐怎么可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也不可能刻意说些什么,毕竟她是来参加葬礼了啊!”

“你分析得很对,乔治,”亨利说,“温克尔·克克拉的那封信或者真的虚构了些什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伯朗特夫人一开始吸引老温克尔的,就是她的娇艳的面孔,泼辣的性格,性感的身材,活力十射的青春。他真的迷恋上了这个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天生尤物。她激起了他身体中最原始最冲动的快感,不仅仅是情欲,也不仅仅是爱情,还有对永恒生命、永恒青春的无休止的、也是最最无可奈何的迷恋和渴望。”

“当然,也或者这个伯朗特小姐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亨利继续说道,“你说得很对,‘凭借一已之力,温克尔·克克拉很难完全守住秘密,’因为她是一个病人。病人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很容易说错话,而这些没头没脑的、看似杂乱无章的梦呓或是自言自语却往往是病人潜意识中实际感情的真情流露。佩思蒂恐怕知道些什么,温克尔也未必一无所知,他既然已经知道伯朗特·安妮就是温克·安妮,未必不知道温克尔安妮就是菲尔德·安妮。我的意思是说对他们来说,所谓的秘密恐怕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这或者可以完美解释安妮·伯朗特的性情,何以在婚前婚后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简直判若两人……但无论如何,我还是相信安妮·伯朗特是一个美丽善良、温柔静谧的姑娘,我实在无法把一个面对数亿珠宝而毫不动心的女孩子和惯于耍弄手段、从容周转于众多男性之间的风流交际花联系在一起。”亨利用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头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他狡黠地看了我一眼,又调皮地说道,“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一个身价两亿的女人,当然现在远远不止这个价,一个美貌妖娆、风情万种的女人,当她丹唇微启、秀眼流波,粉面似雪,笑靥如花,我们的眼睛不自觉就沉沦其中,来不及做任何思索,瞬间所有的理智和情感、警惕和戒备都缴械投降。人生苦短,岁月如歌,往昔不可追,来者亦不多。美色当前、美人在怀,难道不应当及时行乐、一醉方休?难道还要板着面孔对着如此美人大谈特谈伦理纲常、道德贞操?那可真要笑死人了!那可真是个大傻瓜!所以纸醉金迷也罢、寻欢作乐也罢、嘲弄世人也罢、喜怒无常也罢,都是伯朗特夫人自己的事,哪轮得着外人对她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呢?我们且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欣赏海湾第一美人温尔克太太的绝世风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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