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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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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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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珀特夫人》连载

第四十五章 珍珠王冠

这时宴会厅的主席台上突然多了一个女人。这女人身材高大,穿一身米白色的西式包裙,包裙紧紧束缚住她的胸部和臂部,使她显得非常性感,而一条金黄色的腰带则让她的纤细的腰身显得更加婀娜多姿。女人头戴一顶和衣服相同色泽的欧式复古阔边小礼帽,帽子上缀满用麻纱和丝绸做成的红白玫瑰花,帽沿垂下一段白纱,轻轻遮盖住女人浅蓝色的眼睛和笑意盈盈的面孔。她的嘴角也在浅浅地微笑,女人举起一只胳膊向众人挥手致意,一对镶满钻石的蓝宝石耳环轻轻地晃动着,使得女人的面孔看起来非常妩媚动人。而雪白脖颈间的由繁密珍珠、钻石打造的蓝宝石项圈,则将女人的高贵气质更加优雅地彰显了出来。

宴会厅立即喧哗起来,没错,当人们看清这个女人的真实容貌,并确认“无疑就是她”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快活得尖叫起来。

“天哪,是戴安娜王妃!戴安娜!戴安娜啊!”我忍不住大叫起来。

老温克尔先生也惊奇地睁大眼睛,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额头上的皱纹因为皱眉头的原故凸显得更加明显了。

“还真是她,她怎么来了?”他低声嘟囔道。

他年轻的妻子却极为兴奋,她朝王妃挥手,朝她打手势,并轻声呼唤王妃的闺名。王妃也朝她挥手,向她打手势,而且我注意到了,王妃对待温克尔·安妮的态度和她对待别人的态度明显不一样。她向她挥手、打手势并不仅仅出于礼节,而像是对待一个老朋友,仿佛她们从前就认识,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她二人的目光一交织到一起,就像两股溪流突然碰撞到了一块,立刻掀腾起活泼泼的浪花。戴安娜显得异常激动,安妮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我估计王妃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处理,否则她肯定会走过来给她的漂亮朋友一个热切的拥抱。

接下来的拍件是一件非常罕见的稀世珍宝,当戴安娜从一只精美的鎏金景泰兰首饰盒里亲自拿出那一件拍件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不得不再次发出惊骇的赞美。

“天哪!”

“天哪!”

“天哪!”

没错,王妃向众人展示的竟然是那件举世闻名的The Cambridge lover’s Knot Tiara——也就是珍珠皇冠。

“朋友们,”王妃大声说道,她把一只手举到半空,示意人们不要再说话了。

“朋友们,很高兴在这里,在美丽的柏都,在艾菲斯大雪山认识你们。今天晚上,我们在这里举办拍卖会,拍卖会酬集的资金大部分将用于慈善事业。这让我感到非常高兴。我想说,当更多的热心人士投身于慈善事业,当更多的成功人士、现有社会秩序的既得利益者,用他们所得的既得利益来回馈这个社会,来帮助这个社会在现有的社会秩序规定的轨道上持续良性循环,这将是那些遭遇不幸的贫苦人民的多大的福气啊,更是整个社会的福气!”

“朋友们,我时常问自己,人类什么时候才能消除贫富差距?才能彻底消灭阶级对立?我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政治家,但是无论我从王子王妃的视角,还是从一个普通市民的立场来看,我认为想要彻底消除贫富差距、消灭阶级对立,仅仅只是一个幻想,是一个天方夜谭。动物没有阶级观念,动物的世界弱肉强食。这个自然规则,似乎在向我们说明贫富差异、阶级对立与身俱来。在这个星球上,在这个世界,它们无所不在、如影随行,过去、现在、未来永远存在。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有资格凌辱弱小。今天的文明社会,相反更应该把保护弱小、保护弱势群体,妇女、儿童、老人、残疾人士,做为自己应尽的职责。我们考察一个政府的功绩,是否有所作为,固然要看他的业绩,看GDP,看长远市政规划,更要看他对美化社会风气、移风易俗做了些什么。如果一个政府只知赚钱,而不关心孩子的教育;只看得见达官显贵歌舞升平,而看不见普通民众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么这个政府距离分崩离析的那一刻,或者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那么这个政府的既得利益者,那些豪权豪贵们,他们的快活日子又能剩下几天呢?”

“所以仁慈对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幸运儿来说,不仅仅是同情和怜悯,更是品行和美德,是发自内心的责任和担当。我们乐意看见孩子健康成长,妇女得到保护,老人有一个和乐的晚年,残疾人不再受到歧视……这是多么和美的人间美景,这难道不是伟大的先知和导师柏拉图在两千多年前的希腊社会勾勒出的理想国?难道我们的社会,高度文明的20世纪,人们喜闻乐道的没有贫穷、没有悲伤、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美好王国,难道不正应该如此吗?”

拍卖厅里的掌声再次起。人们拼命地鼓掌,互相交头接耳目,模仿戴安娜说话,重复她说过的句子。

“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王妃不得不再次举手,多次做出Stop的动作,才勉强把这些激动的声音强行压制下去。

“朋友们,朋友们,”等到会场再次安静下来,王妃大声说,“我,戴安娜·弗兰西斯·斯宾塞,英国储君查尔斯王子的妻子,愿意终身为世界慈善组织尽献绵薄之力。因此,这一次,我带来了我最珍爱的王冠。我的意思是说,”王妃双手托起王冠,场上的欢呼声热切而经久不息,“我的意思是说,接下来,我将在拍卖会上拍卖这顶王冠,并将拍卖所得的钱,”她把胳膊指向坐在我对面的温克尔·安妮,“全部赠送给温克尔夫人所打理的科里嘉海湾Start慈善基金会。”

说完,她快步走向温克尔·安妮,两人互相亲吻,热切地拥抱在一起。

场上又一次欢腾起来。男人们几乎要发疯了,女人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一个温克尔·安妮已经让他们神魂颠倒了,何况又来了一位美丽尊贵的戴安娜王妃?两个人间尤物同时降临艾菲斯大雪山,降临这个小小的拍卖会现场,仿佛天上同时出现两个太阳,怎么不让人眼花缭乱、意乱情迷?人们一会儿看看戴安娜,一会儿看看温克尔·安妮,一会儿看看温克尔·安妮,一会儿再看看戴安娜,私下里忍不住拿她二人做比较,是戴安娜更高贵漂亮,还是安妮更温柔更具魅力?是黛安娜的查尔斯更温雅多情,还是安妮的温克尔更温柔多金?见鬼,这分明分辨不出来嘛!难怪男人们都要发疯了呢!

“朋友们,想必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这顶皇冠是我的结婚礼物,”王妃说,“1981年7月,我和查尔斯在白金汉宫举行婚礼。婚礼上,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宣布将这顶皇冠赏赐予我,并亲手将它戴在我的头上:‘亲爱的,它从此属于你啦!’女王非常温柔地说道,‘愿你不负职责和担当。’”

“‘谢谢您,’我回答道,‘我必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朋友们,从那时我就开始思索,我能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我能为我的臣民做点什么,才不辜负王妃的尊号,才配得上这顶皇冠的荣耀和尊贵。我不想单纯地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妃,不想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成为装饰皇室高贵门厅的没有思想和情感的花瓶。但是我能做什么呢?我,一个女人,没有政客的独到眼光,也没有商人的经济头脑,我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为一切贫穷的、弱小的、不幸的人们振臂一呼了。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不在人世,当人们谈起我时,当他们把我和这个国家的仁慈和大度联系在一起时,我想这个时候,人们就可以说了:‘戴安娜·弗兰西斯·斯宾塞,不愧为我们的王妃啊。’而我,就可以放心地到上帝那里去啦。”

“朋友们,当我第一次戴上这顶王冠,那个时候,女王正亲自将王冠戴在我的头上,天知道,我有多高兴啊。我记得《乱世佳人》的女主人公斯卡丽特曾经说过:她若上戴上一顶新帽子,一定会高兴一整天。我当时的高兴劲儿也跟斯卡丽特一个样,简直都分不出东西南北来啦。”

“王冠全部用白银打造而成,中间镶嵌水滴形天然珍珠,珍珠与珍珠的联接部位点缀无数颗切工精美的天然钻石,顶部饰以连续复杂的心形蝴蝶结图案,心形蝴蝶结也全部用钻石装点。朋友们,总之这是一顶真正的王冠。无论从造型还是价值上,它都举世无双。它是王权的象征,是身份的代言人,只要它一出现,哪怕最稀有最珍贵的珠宝首饰都会暗然失色,而佩戴它的女士必然立即成为整个会场的焦点。就像台风的风眼,只要风眼一动,整个台风的风向也必然随之应时而动。然而它虽然是尊贵和权势的象征,但我认为它更应该是慈悲和仁爱的化身,是不分贫富尊贵人人都可以获得体面工作、幸福生活的责任和担当。所以,我希望将这一顶王冠所聚集的光芒和财富化整为零,希望它竭尽所能发挥它未被镌刻成王冠时的原来的价值和用途,而不是仅仅戴在我的头上,用它璀璨的光芒时时映衬我的愚昧和无知。”

“朋友们,人人心里都有一顶王冠。戴安娜王妃的王冠,不过希望为世界上饱受贫穷疾病折磨的人们提供些许帮助和支持,能够多多少少分担掉他们贫脊的背脊上一点点忧愁和痛苦罢了。就像王尔德的快乐王子,愿意用身上的每一片金箔为饥饿的人们换得一片果腹的面包,感受他们短暂的快乐和喜悦,指引他们用勤劳和忠诚将现实和未来编织成希望的王冠戴在头上,鼓励他们无论多么艰难也要鼓足勇气活下去。到那个时候,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何止只有一顶王冠呢?所谓王冠所包含的特殊意义又何止是显赫的权势和无上的尊贵?朋友们,我想说的是,荣耀、名誉、权势、地位,固然是人人渴望的特权,但是与权势和尊贵相比,仁爱和慈悲难道不更应该是一个社会努力倡导并竭力为之奋斗的优秀品质?”

“说得好!”

“说得太棒了!”

“戴安娜,我们爱你”!

话音未落,场上再次暴发出滚雷般的热烈掌声。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和舞台留给我们帅气而风度翩翩的拍卖师吧,”王妃轻声说,“非常抱歉,我已经占用大家太多时间啦。”她把王冠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吻,不消说,她这个亲昵的动作,再次赢得了众人的掌声,“Good bey,The Cambridge lover’s Knot Tiara。”

然后她和温克尔·安妮相视一笑,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王妃的笑容含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凄苦和无奈。

有一个小道消息,不知是否属实,就是查尔斯王子和他王妃之间似乎出现了感情危机,两人貌离神合、同床异梦。如果这个消息不是空穴来风的话,凭着多年来养成的职业直觉,我敏锐地觉察到,真相或者就在眼前。

“你怎么把王冠都捐出来呢?”当戴安娜在温克尔·安妮旁边坐定,我听见她的朋友轻声责备道,“女王会怎么看呢?还有查尔斯,他不会生气吗?你何必为自己找麻烦呢?”

“随他们怎样,反正我已经下定决心了!”王妃的声音很小,但非常坚定,“亲爱的,你不明白,我哪里需要什么王冠啊,所谓的王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哪能不明白呢?”安妮冷冷一笑。她让黛安娜把目光转向老温克尔,而她自己也非常轻快地像抛肉骨头一样朝自己的丈夫抛了个媚眼。

她丈夫就像熟睡中的狗闻到了肉骨头的香味儿,本能使然瞬间苏醒了过来。

“亲爱的,你很喜欢这顶皇冠,对不对?谢天谢地,您终于有喜欢的东西了,我还以为您一个都没瞧上眼呢!”她丈夫说道。他看起来非常激动,简直喜出望外,好像能为太太花笔钱,是一件比赚钱还令他高兴的事。

做妻子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像是点头又像是摇头。她将嘴凑向自己的朋友低头说了几句,然后她的朋友也像她一样像是点头又是摇头地晃了晃脑袋,满脸都是叹惜和同情。

但是做丈夫的却以为自己必需说些什么。

“我也特别喜欢这顶王冠,亲爱的,我就想着除了我的安妮,谁还配佩戴这样高贵、奢华的王冠?”然后他就大谈特谈近年来他准备亲自为夫人打造皇冠的设想,“我早就想按照古希腊的月桂树冠的样子打造一顶皇冠,但是现在我放弃了,因为即使王冠是纯金的,又怎能和大不列颠国白金汉宫的王冠相比呢?何况还是女王亲自赏赐的?呵呵,我又在说傻话了,似乎我真希望到女王那里捞个伯爵、公爵来做做,呵呵。”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过了几分钟,我又听见安妮问道,“那么,他对你好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也许还行吧,也许糟糕透了……但是我现在,非常轻松,非常快活,从来都没有这样自由过。”

“那么,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沉默了片刻,王妃反过来问道。

“我倒确实有一个计划,”温克尔·安妮回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笑眯眯地说道。

他丈夫正好举着竞价拍竞价:“500万!”他说,并朝自己的妻子得意地点了点头。

“我确实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但是我还不能确定,所以我现在不能说出来,一切等回到海湾再说,从现在开始不过半年的时间,到时候你就会大吃一惊了。”做妻子的朝着丈夫媚惑地一笑。

“哦,亲爱的,你可不要做傻事,”王妃握住朋友的手严肃地说道。

“放心好啦,我怎么会做傻事呢?”安妮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为了这么点小事,为这种人做出傻事来,我可不愿意……我一定要替你赢得这顶王冠,”安妮继续说道,“在当今世界上,除了你,我最亲爱的戴安娜·弗兰西斯·斯宾塞,还能有第二个人配得上这顶王冠吗?”

“千万不要!”王妃急切地说道,“我并不喜欢她,我更不希望你拥有它!”

安妮惊疑地看着她。

“你不觉得那些珍珠,那些椭圆型的像水滴一样的珍珠,就像一滴滴女人的眼泪吗?”王妃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谁要是成为王冠的主人,谁就会拥有一段不幸的婚姻……”

“我信你的话才怪呢!”安妮淡淡一笑,“若真是这样,普天之下,除了我谁还配戴这顶王冠呢?”

戴安娜不再说话了,两个朋友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极度的自嘲和无奈。她们靠得很近,两只手都紧紧握在一起。她们就这样默默坐了一会儿。

“当初我们在德比郡一起读书的时候,一起憧憬浪漫的爱情和骑着白马的王子,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想到竟也一去不复返了啊。”王妃叹惜道。

“可不是吗?谁能料想到呢?”安妮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珍珠皇冠的竞价已经达到了800万。老温克尔意得志满、踌躇满怀,就像一只盘踞在宴会厅里的狡猾而又凶残的雄师,威风凛凛地睥睨趴在自己脚底下的瑟瑟发抖的狐狼豺豹,只要它愿意,它只要轻轻伸出爪子来,朝下狠狠一拍,就可以把它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拍得粉碎。

他回头瞧了瞧自己的妻子,得意地朝她做手势,因为这个800万是他刚刚报出的价目。和他一直较劲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国人,据说这个人是新兴产业微软公司的创始人,名字叫做威廉·亨利·盖茨,在场的人都称呼他为比尔盖茨。

比尔盖茨果然年轻,凭着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鬼门关也敢走一遭的那股冲劲儿,他若是看中的东西,想方设法也要把它弄到手。王冠所代表的政治价值早已超过了它本身所蕴含的经济价值,谁要是得到了王冠,谁就得到了堪比皇室王权的无尚荣耀。尽管住在不列颠国白金汉宫里的皇室在名誉和地位上早已名存实亡。然而对于年轻的比尔盖茨来说,这顶王冠他势在必得。

但是老温克尔也不是一般的人物。猫若是抓住老鼠,在它没有玩够之前,它决不会把猎物轻易吃掉,所以他并不介意和后生小辈多玩上几招。他就像一头饥饿、但又心思极重的老狼,一声不响地慢悠悠地紧跟在猎物的身后。猎物朝前走,他就朝走;猎物停下来一动不动,他也就停下来小憩片刻。他和比尔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后来当比尔把价格提到600万时,他觉得没有必要和这小子耗下去了,猫做老鼠的游戏也该结束了,所以他把竞价拍轻轻一举,沙哑着声音大声喊道:“800万!”年轻的比尔盖茨当时就愣住了,仿佛被狮子一掌拍断了脊梁骨,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缓过神来。

温克尔回过头来,得意地瞧着自己的妻子,就像一只从猎场上叼回猎物的猎犬,渴望得主人的赞许和爱抚,一直上蹦下跳、晃头晃脑。这时做妻子的若是拿手掌轻轻爱抚他的脑袋,做丈夫的恐怕比猎犬还要心满意足。

“这个老傻瓜,瞧他那鬼样!”妻子皱了皱眉头。

“你不该这样说他,”王妃轻轻扯了扯朋友的衣袖。

“我马上就叫他原形毕露!”安妮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恨恨地说道。

王妃疑惑地看着她:“你想要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就是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

“嗯,惊喜!让他从今以后再也忘不掉的。”安妮诡媚地一笑。

这时拍卖师已经在对珍珠王冠的拍卖价做最后确认。

“800万一次!”

“800万两次!”

“800万……”

当他刚要把“三次”两个字说出口,并准备一锤定音时,突然一个声音在宴会厅里冷冷响起。

“1000万!”

这个声音非常冷静,不仅冷静,而且冷漠,就像一块冰在说话。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得像台风袭卷过后的海滩,风平浪静得没有丁点声息,人们不由得静下心来聆听,都把目光投向发出“1000万”声音的地方。

拍卖师兴奋到了极点,他没有想到一顶造价并不特别昂贵的王冠竟然可以拍出1000万美元的高价,这无疑是一个奇迹,而能创造出这个奇迹,至少有他一半的功劳。

然而他立即倒抽一口冷气,因为他发现,报价1000万的,竟然是风姿妖娆的温克尔太太、海湾第一金融巨鳄温克尔·爱德华的夫人、海洋之恋的女主人温克尔·安妮。

“多少钱?”拍卖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温克尔太太竟然和自己的先生抬杠?竟然愿意多出200万,竟然傻到、不、是任性到从自己丈夫的手中抢夺王冠?她是疯了吗?难道温克尔·爱德华拍下的王冠,不正是她温克尔·安妮的吗?难道温克尔·爱德华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她,既美丽又刁钻任性的温克尔·安妮吗?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一个男人、科里嘉海湾的幕后主宰、全世界最有头脑、最工于算计、最心狠手辣的商界老手、金融巨子,竟然被一个小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竟然像一只可怜的小白鼠,毫无还手之力?

太不可思议了!

太匪夷所思了!

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请原谅,夫人,麻烦您再说一次,请原谅我没有听清楚,多少钱?”拍卖师结结巴巴地问道。可怜的拍卖师,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葩的事,这种情况在拍卖这一行中,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一时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他竟然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1000万美元!”她笑语盈盈,声音柔和得能让人的骨头酥掉。

场上的人几乎都疯掉了,所有的人都知道肯定有好戏看了。

但是我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黛安娜睁大眼睛盯住她的朋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拉了拉朋友的衣袖,低声问道:“你这是为什么?你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你让他太难堪了。”

安妮微微一笑,示意她的朋友不要说话:“女王和查尔斯若是知道你捐献了王冠,他们的难堪肯定比老温克尔的还要多呢。”

温克尔先生大为恼火,他没有想到太太竟会参与竞价,当众给他难堪。他并不心疼钱,别说200万了,就是2000万,只要能讨太太欢心,就是一把火烧了,他也在所不惜。他火的是太太居然当众为难他,让他下不了台,这让他今后还怎么在海湾的金融界里立足?

瞧那个伯纳德,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家伙尖嘴猴腮、一脸奸相,比只螳螂好不了多少。那个索罗斯也不是什么好鸟,两个眼珠子陷在一对大黑眼圈里,一只狗熊也比他有人情味儿;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国佬,竟然和我争……该死,这家伙怎么一直盯着安妮看,绿头苍蝇也没有他恶心;早晚我都要给他当头一棒。

他怒气冲冲地瞪了太太一眼,似乎在说:“你一定得给我一个解释。”

做太太的只是嫣然一笑,一边摇头,一边微笑,晃得耳朵旁的星星月亮坠子来来往往得像荡秋千一样。一时间,我的眼前像是出现了无数颗星星和月亮,晃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管我呢!”她像是在说。

她这个千娇百媚的样子,让做丈夫实在没有办法生气。哪里能生气呢?我回头瞧了瞧身旁的老温克尔,他脸上已有的恼火已经烟消云散。

然而瞬间这女人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变换了一副冰冷的面孔,仿佛盛开的花朵突然收敛了它所有绽放的花瓣。

“没错,1000万!”她朝着自己的丈夫冷冷一笑,然后转过身来,举起竞价拍轻轻说道。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宴会厅里的所有人听见。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这一回,拍卖师的耳朵的的确确听真切了,没错是1000万;他兴高采烈、激动万分,他没有想到温克尔太太竟然亲自举拍竞价,竟然给他抛媚眼儿。他握着话筒大踏步地在主席台上走来走去,神情激动,异常兴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朋友们,朋友们,1000万了,温克尔太太出价了1000万了。多么振奋人心的数字,多么令人为之肃然起敬的慷慨正直!一个人的外貌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最最纯美、最令人感动的,莫过于拥有一颗纯洁的心。一颗心爱着这个世界,爱着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爱我们自己。朋友们,象由心生,那么这个人怎么不是上帝身边最美丽的天使?朋友们,我想说的是,今天晚上,在这里、在艾菲斯滑雪场能够同时遇见两位举世无双的佳丽,得以瞻仰她们的绝世容颜和迷人风采,我何其有幸,诸位何其有幸。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高贵优雅、秀外慧中,用什么样的美丽词藻来形容她们都不过分。啊,最尊贵的戴安娜王妃!啊,最美丽最让人思念的温克尔夫人!啊,我实在是太激动了,在两位绝代佳人的面前,我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丑。但是就是我这个小丑,竟然成了两个美人之间的枢纽,竟然亲手拍卖了珍珠王冠。真不可思议啊!真是难以置信的缘分啊!卖主竟然是倾国倾城的戴安娜王妃,买主竟然是绝世无双的温克尔夫人,啊,我太激动了,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

接着,他就遵照拍卖行的规矩,就1000万的卖价,再次向众人询问了三次。满脸通红,眉头紧蹙,呼吸急促,嗓音颤抖,语速很快,似乎为了迅速达成两个美人之间的交易,他正下意识地为安妮和戴安娜争分夺秒地赢得时间呢。他并不愿意另有旁人出价高于1000万。

“诸位,还有比1000万高的价格吗?还有高于1000万的要价吗?”他把拍卖锤高高举起,像是和人赛跑似的,声音既急促又兴奋,“1000万一次!1000万二次!1000万三次!成交!”他沙哑着声音大吼一声,终于一锤定音。

掌声再次响起,就像沸腾的水蒸气,酒店的屋顶都要被如火山般爆发的掌声和欢呼声瞬间揭去。

“戴安娜王妃!”

“戴安娜王妃!”

“温克尔夫人!”

“温克尔夫人!”

人们热切地欢呼着,不停地打手势、尖叫,白金汉宫的王冠从一个漂亮女人手中移交到另一个漂亮女人手中,他们感到非常满意,若是第二个人得到这件宝贝他们才不干呢!

两个女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她们也分别拥抱了年轻的拍卖师。年轻的拍卖师幸福得几乎要发疯了。他从王妃手中接过王冠,又把王冠亲手交给温克尔·安妮,整个过程中,他的手都在发抖。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尽管天气很冷,但是他的额头却直冒汗珠,手心也是湿漉漉的,直到他和两位夫人握手告别时,他才勉强既谦恭又卑微地说出一句话:

“恭喜您,戴安娜王妃!”

“恭喜您,温克尔夫人!”

“各位,各位,请各位稍做安静,请各位听我一言,”终于,温克尔·安妮冲着闹喧喧的众人大声说道,“各位一定非常奇怪,为什么我愿意多出200万,以1000万的高价拍得这顶王冠?本来800万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偏偏要多花200万?难道温克尔·安妮是个傻子?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故意摆阔、出风头?刚才温克尔先生也朝我好一番怂对。”

众人心中再次疑窦重生,忍不住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安妮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的先生,她先生也正好笑眯眯地看着她,听她这么一说,老先生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瞬间他想起了刚才受到的羞辱和难堪,而我估计,多年来饱受太太捉弄和戏谑的他,此时就像危机时刻嗅到了危险的野兽。他立即打起精神、阴沉着脸,像只野狼警觉地竖起脖颈上的毛,全心全意地应付太太接下来向他使过来的招数。

然而太太只是妖娆一笑:“他的脸上意思是埋怨他的太太不懂得精打细算,或者说太不善解人意、居然给自己的先生脸色看,让自己的先生当众丢了颜面、毫无任何威信可言。”

先生皱巴巴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阴郁着一双眼睛,一只手搁在桌面上,不自觉地一下接一下地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如果温克尔先生这样看待的话,那么未免太小看了他的太太,”太太的声音提高了一倍。

整个宴会厅又一次鸦雀无声,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女人,没有一个人窃窃私语,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做先生的尤其着急,他一脸狐疑,又一脸期待,显得极为忐忑不安。

然而太太并不急着说出价1000万的原由,而是巧妙地转移了一个话题。

“朋友们,很高兴今天晚上在这里认识你们,很高兴看到大家为海湾的慈善事业慷慨解囊、自高奋勇奉献自己的绵薄之力,而不求任何锱铢回报,这是多么值得津津乐道的优秀品质啊!这难道不足以鞭策我,在未来慈善事业的漫漫征途更加勤勉地努力工作,而不敢有丝毫懈怠?而我的朋友,最亲爱的戴安娜竟然捐出了她最心爱的王冠,全部义捐给Start,这让我既震惊又感动,既心疼又难过。戴安娜为了Start竟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而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却什么都不能做,这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因此我决定做些什么,以便将来回忆起这件事时,不觉得留有任何遗憾。因此我决定为我的朋友珍藏这顶王冠,因此我愿意多出200万为Start的孩子们多赢得一点寒酸而微薄的慈善基金!”

“如果我因此而得罪了我的丈夫,那么,在这里,我愿意当着众人的面向他道歉。如果Start的孩子们,因为这一笔资金,他们的生活多少得到一些改善,能够健康快乐成长,那么,在这里,我愿意当着众人的面,代表这些孩子向他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当然,这1000万将全部纳入Start的慈善基金,然而我想说的是,”安妮朝着众人微微一笑,又拿似笑非笑的眼神瞅了瞅她的丈夫。她丈夫脸上的警惕和恼怒早已烟销云散,他得意洋洋地瞧着自己的太太,不停地向她抛去赞许的目光,似乎在说:“亲爱的,尽管放手去做,我在后面支撑着呢!”

“请允许我代表温克尔先生做出决定,我和温克尔先生将另外拿出1000万,作为慈善基金捐赠给Start慈善机构。”

她丈夫再次傻眼啦,然而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瞬间他就换了一副慷慨豁达的表情。

场上再次哗然,所有的人都拼命鼓掌。热烈的掌声暴风雨一样多次淹没了安妮的声音,安妮不得不拼命摆手,才勉强把众人的掌声、尖叫声和欢呼声强压下去。

“如果是两个有情人,我一定会祝福他们: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现在面对的是占这个世界20%人口的贫苦民众,所以我只能说:愿这个世界没有贫穷,没有饥饿,没有痛苦,没有悲哀,愿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被善良相待、真诚相爱!” 安妮最后说。

两个女人又一次拥抱在一起,两个人的眼睛中都泪花闪闪,她们互相亲吻对方的面颊,又是欢笑又是哭泣,就像两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们的情绪再一次感染了宴会厅里的人。人们又是笑又是叫,又是一个劲儿地鼓掌,不知有谁喊了一声“戴安娜万岁”,场上立即响起了一片排山倒海般的“戴安娜万岁!”然而马上又有人喊了一声“温克尔·安妮万岁”,场上立即又响一片更加热烈的“温克尔·安妮万岁!”

老温克尔尤其起劲儿,他已经在座位上坐不住了,面红耳赤,神色激动,两眼发光,头发的短发根根簇立,嘴里不停地嚷嚷:“安妮,安妮!”两只手不停地朝自己的太太打手势,希望得到太太的垂青。

然而只可惜他的妻子只是一个劲儿地朝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瞧都不瞧他一眼。不自觉地,我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兴致勃勃地瞧着这个女人,心里充满温柔和激情。我情不自禁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是我发现我竟然像那个呆若木鸡的拍卖师,竟然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就这样如痴如醉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亨利扯了扯我的衣襟,示意我赶紧坐下来,我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请原谅,先生们,我们不得不离开一会儿,”年轻的妻子走过来,轻声对丈夫说道,“请帮我收下这顶王冠,先生,如果您愿意的话!”

“当然啦,亲爱的。不过,亲爱的,你可别走,据我所知,今天晚上的压轴戏还有更好的呢,包管叫你大吃一惊呢!”做丈夫的故意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并拿眼睛不停地朝太太的身上瞟,希望成功引起太太的好奇心。

“哦,是吗?会是什么东西呢?”做妻子的漫不经心地问道。

“会是什么东西呢?哈哈!”做丈夫的模仿妻子的口吻装出一副俏皮样子。他满脸皱纹,皱纹与皱纹之间又布满了黄褐色的老年斑,当他咧开嘴大笑的时候,这些老年斑就像牛皮癣一样星星点点地出没在皱纹与皱纹之间。

他那样子真是既丑陋又令人恶心,活像一只冲着镜子挤眉弄眼、搔首弄姿的大猿猴。

他这个丑态毫无疑问都一丝不落地落进了年轻太太的眼中。

“哦?”年轻的太太冷笑道。

“当然啦,”做丈夫的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是两幅绘画,非常棒的两幅油画……总之绝对出乎你的意料,肯定会带给你一个惊喜!”

但是年轻太太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这个上面,也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对不起,先生,我真的要离开啦!”她含含糊糊地说道。

“安妮!安妮!”老温克尔冲着安妮大声喊道,满脸急切的样子好像在说:“这一切就是和你有关系,非常有关系!”

但是安妮瞧都没瞧他一眼,就紧跟在黛安娜的身后匆匆离开了。

做丈夫的讨了个没趣儿,显得有些不高兴。他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没有了一根主心骨。但是他的不高兴仅仅持续了片刻,几分钟过后,他就朝着太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不用说,这件事儿就算过去啦。

他,温克尔·爱德华,海湾康荣集团的董事兼总裁,海湾经济命脉的幕后操纵者,世界首屈一指的金融巨鳄、投机豺狼,多少人对这个名字恨得咬牙切齿,多少人听到这个名字吓得瑟瑟发抖。但是这个打个喷嚏、抖抖眉毛都足以让科里嘉海湾的一半人倾家荡产或者另一半人一夜暴富的人,这个在风云诡谲的商海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炼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和果敢阴骘性格的并不寻常的人物,居然也有软弱、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一面。他的喜怒哀乐、悲伤快活居然取决于一个女人。在她的面前,他就像一条哈巴狗,他把他柔软、最容易受伤致命的脖子、肚子亮给她看,不住地摇尾乞怜、讨她欢心,毫无尊严地位可言。

可是这个女人并不拿这个男人的痴情当一回事儿,反而一口咬住他的脖子,撕开他的肚皮,任意践踏、蹂躏他的自尊。每次都恨不得用他的血来浸泡她的双脚,并以此为乐,而做丈夫的似乎也不拿太太的鄙夷折磨当回事儿,反而拿太太的寻开心而倍觉开心呢。

现在这老头儿换了一副面孔。他表情阴郁、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俨然一个正人君子。他的温柔体贴、善意大度,全都是做给年轻的太太看的,现在太太不在拍卖厅了,他也不必继续装出一副多情丈夫的模样。他又变回到那个手段强硬、性格果敢、为了既得利益而分分钟致人于死地的人人为之胆颤心惊的金融巨鳄温克尔·爱德华本尊了。

这时,场上已经在展示老温克尔所说的两幅画了,当拍卖师拉开罩在拍件上的红色丝绸时,我立即就惊异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天啦,”我大声惊呼道。

这分明就是我在维多利亚酒店的走廊里看见的两幅画:《天空》和《蓝》。

我满腹狐疑地看了看亨利,亨利也得意洋洋地向我递眼色。他那表情让我立即明白,这两幅画之所以出现在艾菲斯大雪山,之所以在今晚竞拍,他梅森特·亨利一定功不可没。而老温克尔想必早就知道这两幅画了,所以他才竭力挽留半途匆匆离场的温克尔·安妮,希望能给她一个惊喜。老温克尔的面部表情尽管看起来非常激动,但是并没有丝毫的惊谔和诧异,反而显得异常沉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操算之中。

这两幅画的竞拍过程并没有特别激动人心的悬念之处。意料之中的,它们一在拍卖厅露出真容,就立即成为抢手货。因为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天空》中的女人其实就是温克尔·安妮的写真像。所以虽然这两幅画并非出于名家之手,画的作者赛伯特夫人并不出名,但是在场的名流绅士都纷纷参与竞价。

我估计温克尔·安妮,并没有对外公布她的另外一个身份,如果人们知道所谓的赛伯特夫人其实就是温克尔夫人,恐怕当场就会发疯了。

这两幅画最终被老温克尔以3000万的高价如意收入囊中。场上再次掀起轩然大波,人们既羡慕又忌妒,纷纷窃窃私语:但凡温克尔·爱德华喜欢的东西,谁也不敢公开和他争、和他抢,何况是温克尔·安妮的写真画呢?有关赛伯特夫人的一切,人们也忍不住猜疑,这个赛伯特夫人究竟是谁,难道她真有什么来历?

年轻的拍卖师把两幅油画一脸殷勤地递交给老温克尔时,激动之余出于好奇心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温克尔先生,恕我冒昧,我想不仅仅是我,在场的人们的心中都有一个疑问,恕我代表他们向您冒昧地提一个问题,您为什么愿意花掉3000万买下这两幅画?当然这两幅画论构思构图和画工都很不错,画中的美人……唔……是当之无愧的美人……”他本来想说温克尔夫人,但是发现这个称呼非常不合时宜,就灵机一动立即改口。

“但是这个赛伯特夫人并不出名啊,”他说,“我想大家(包括我自己)都非常想知道,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你愿意一掷千万金,买下一位名不见传经的小人物的绘画呢?”

老温克尔扫视了他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过身来向着众人大声说道:“先生们,女士们,承蒙大家成全,让我得偿所愿,得以再次成功收藏我妻子温克尔·安妮的早年画作。各位,各位,我想说的是,这位先生所谓的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的赛伯特夫人正是我温克尔·爱德华的妻子,最亲爱的温克尔·安妮呢!”

年轻的拍卖师目瞪口呆,脸色瞬间都变了:“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啊,我早该想到的!早就听说温克尔夫人擅长丹青,没想到她的画竟然……就在这里啊!”他恍若自失地喃喃自语。

拍卖厅里再次欢声如雷,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人们纷纷向老温克尔表示祝福,恭喜他既得到了美人,又得到了两幅不同凡响的画。也有部分爱慕者后悔没有坚持竞价,从而眼睁睁地与这两幅画、与美丽温柔的温克尔·安妮再次失之交臂。

“各位,关于我的妻子,我不想再多说些什么,总之我非常爱她。总之她是一个非常美丽善良的女人。她把她的全部身心投入到Start的慈善事业中去,我想,就是在上帝的身边也难找到与她相媲美的天使。所以,我愿意为海湾的慈善事业以3000万美元买下这两幅画。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她开心,希望海湾的慈善事业蓬勃发展。她若开心,我还有什么可奢求的?总之,我想说的是,为这样一位美人,还有什么不值得让我去做呢?”这位痴情的丈夫大声说。

痴情的丈夫朝窗外望望,窗外不远处,滑雪场最东边的宽阔广场上,此时百羊大会已经达到高潮。熊熊的篝火把半边天都映红了,人们又唱又跳又笑又恣意吃喝,隔着宴会厅的窗玻璃,似乎能听见他们如海风般快意的欢笑声。

“各位,各位,”老温克尔继续说道,“原谅我现在抛开大家,我必须去参加百羊大会了。因为我的妻子就在那里。我要把这个消息亲自告诉她,我一分钟都不能耽搁。请原谅,我无法忍受独自拥有这个喜讯……各位,如果没别的什么事,如果对烤全羊感兴趣的话,大家也不妨移步到广场上去吧。我和我的妻子温克尔·安妮,以东道主的名义随时随地恭候您的大驾光临。”说完,他优雅地把两腿并拢,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胜感激”,他大声说道,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真是一对绝妙夫妻!”当天晚上回到房间后,我颇有感触地对亨利说,“那个温克尔·安妮是个厉害角色,那个温克·爱德华也绝不是个简单人物。温克尔·爱德华估计做梦也不曾想到,在这人世间,他居然也能碰上天敌,也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这若是在平常,在其他人的面前,他还不跟个霸王似的,他说向东,人家还敢朝西吗?

“这个当然,”亨利回答道,“也只有这位安妮小姐,若是换了别人,老先生不让他瞬间粉身碎骨才怪呢。”

“不过那位戴安娜王妃是怎么回事呢?她怎么会出现在拍卖会上呢?而且居然连女王赏赐的王冠都拱手让人了,真是搞不懂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接着我就把从安妮和戴安娜那里偷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亨利听。

“据说戴妃和王储之间出现了感情危机,这个消息准确吗?”

“很难说,”亨利答道,“这种消息都是国家机密,除非得到王室许可,外人绝对不可能知道真相。不过,豪门贵胄之间很多都是政治联姻,那些王子公主很少能够得到美满婚姻。因为爱妻而甘愿放弃王位的毕竟在整个温莎王朝也仅仅只有一位公爵。”

然后我们就戴安娜王妃与温克尔夫人谁更幸福或者更不幸展开讨论。

“我有一种想法,”我说,“换一个视角看问题,或者戴安娜更加不幸呢!尽管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但是查尔斯并不爱她,整个王室又拿王室陈旧腐朽的规矩压迫她,逼迫她这样那样,而她还得装出一副与查尔斯恩爱的样子。可怜的王妃,长此以往,不发疯才怪呢!”

“安妮的婚姻虽然也不尽人意,但是老温克尔毕竟真心实意爱着她。他在她面前卑微就像一条狗……恕我直言……他无时无刻不在摇尾巴讨好她。她是他绝对的女王。为了讨好她,他不惜为她散尽全部家产,只差一条老命没搭进去了。如果他能年轻点就好了……唉!”

“谁说不是呢?”亨利答道,“如果温克尔能年轻个四、五十岁,这两人还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但是话又说回来,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就无法更改啦。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如果真如我们所愿,世道变成我们所想象的那样,谁又能担保温克尔至始至终一心一意,不会变成第二个查尔斯呢?反正都是不幸婚姻的牺牲品,管他是做查尔斯的王妃,还是做温克尔的夫人?不过,说到底,这和我们什么相干呢?我们也犯不着操这份心!”亨利把两手一摊,身子朝沙发上一靠笑着说道。

“确实和我们不相干,”我也微微一笑,“尽管我对这个温克尔·安妮有些着迷,但是,你说的对,他温克尔·爱德华的妻子凭什么我去操这份心?管她是王妃还是夫人呢!只要能在海湾和她见上一面,说说话,顺便饱餐一顿秀色,就是我莫大的福气,其它我可不管了。”说完,我哈哈大笑。

亨利也哈哈大笑。

我们再次就戴安娜、安妮之间的亲密关系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躺在酒店天鹅绒铺就的席梦思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安妮、戴安娜、老温克尔,这三张面孔不停地在我眼前闪现,就像三张魔咒将我团团围住,让我的脑袋昏沉沉的,久久理不出个头绪来。

这两个女人的谈话,特别是戴安娜说她们从小就在德比郡读书,德比郡的时光对她们来说非常难忘。这一段话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这和亨利的说辞非常吻合,这是否印证了老温克尔夫人信中所讲述的故事(至少其中的一部分),并非凭空捏造,而是真实存在的呢?

如果真是这样,温克尔·安妮,不,是赛伯特·安妮;不,不是赛伯特·安妮,是菲尔德·安妮,她和老温克尔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复杂关系?

她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她如此冷漠、无情地对待自己的丈夫,践踏他的尊严,无视他的付出,折磨他的情感,对待一条狗,对待街头任何一个陌生人也比对待自己的丈夫好出十倍、百倍,是否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除此,她没有任何理由对自己的丈夫如此戏谑、嘲弄、侮辱、呵斥,可以说鄙夷到连脚下的尘土都不如!

然而是否可以理解成仅仅出于年轻女性的高傲自大呢?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有如此才貌,如此身价,难免会姿态高傲,对于一切向她献殷勤的男人都无不持有一种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何况那个人还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垂垂老者?丈夫的恭维,与其说是逗她开心,还不如说是在给她添堵;她的青春美丽、倾国倾城,如果仅仅只是赢得一个老头子的几乎近似变态的讨好和迎合,与其说是她的荣耀、魅力所在,还不如说是她的痛点、是奇耻大辱?

然而这两者是否兼而有之呢?

是否因为她发现了丈夫的卑鄙行径,她对他的态度才立即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所以她才越看自己的丈夫越不顺眼。否则,何以解释她当年为何心甘情愿嫁给年纪比自己大得多得多的老温克尔呢?而这个人还是她曾经相依为命、不辞辛劳亲手将她抚养成人、她最敬爱的恩人、老温克尔夫人最亲爱的丈夫呢?

她到海洋之恋仅仅一个月,就和温克尔结婚了。她和他结婚仅仅三天,她就把他从幸福的新郎变成了不幸的情郎,从迷人的温柔乡打进了可怕的地狱。这一个月零三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根据亨利的说法,谁也不知道。海洋之恋的生活和德比郡一样风平浪静,但是它的女主人却突然性情大变。如果说,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她居然在海洋之恋发现了有关她身世的蛛丝马迹。这似乎不可能,根本经不起推敲。老温克尔夫妇都是小心谨慎的人,别说是海洋之恋了,就是整个科里嘉海湾,他二人都不可能留下任何与菲尔德家族相关的一丝半点线索。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切她在进入海洋之恋之前就知道了,她到这里来本身就抱有明确的目的,她是来复仇的。用自己的美貌和躯壳做为毒饵,来诱惑折磨温克尔,她将他的欲望挑逗到极致,却让他丝毫得不到满足。欲望将他的五官和四肢极度扭曲,他的灵魂和躯壳丑陋不堪,而她却因为将一头雄狮变成一个丑态百出的小丑,而在情感和欲望上都得到极大的抚慰和满足。

然而这种推断也无法妄下结论。因为当时她毕竟只有18岁,青春年少,心地纯善,憧憬甜蜜的爱情和美好的未来。与她的生活紧密相联系的,只有德比郡的邻居、巴黎艺术学院的同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还能与科里嘉海湾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而唯一知道真相的老温克尔夫妇,对她却守口如瓶,他们想方设法消除有关她身世的一切证据,那么她能从什么人、什么地方得知这一切呢?

谜!还是一个谜!看来,除了温克尔·安妮本身,谁也无法揭开这个谜题的谜底!

还有一个原因也让我睡不着。我那秃了半个脑袋的老板突然来电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刚刚接到他的来电,我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蒙他所赐,我居然想起我在万里之外还有一个老板,还有一桩要命的心事急需了结。

“怎么,玩玩还真把什么都玩忘记了?”他干笑了两声。

他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玩了这么长时间,脑袋也该清醒了吧!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但我心里明白,假期结束后,我必然回到柏城;一旦回到柏城,我自然逃不出他的魔掌。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蚂蚁腿绊不倒大象,这些天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一辈子就这个命,我索性也懒得反抗了。

但是老板来电的意图并不全在试探我的口风。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居然和康荣集团的法律顾问走得很近,而这法律顾问还和温克尔·爱德华的私交非常好。因此他居然恬不知耻地向我开口:要我给他透露一些有关康荣集团或是老温克尔私人生活的小道消息。

“这可是独家新闻,专题报道!”他说,“这报纸一定会火,肯定会火,你也会火,一夜闻名,亲爱的,天啦,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数票票了!”这个无耻之徒大言不惭地说。

凭直觉,我感觉到我正在接触某些核心人物的核心内幕,而且这个核心内幕还涉及到英国王室,这可是一个爆炸新闻,说不定还是丑闻。如果我愿意的话,毫无疑问,我马上可以一夜成名。但是我不能马上满足他,我知道这个坏家伙卸磨杀驴的手段,所以我得慢慢吊他的胃口。我必须确保自己能够得到最大利益,所以我得一点一点挤牙膏一样慢慢把消息透露给他。

“给你涨一倍的工资如何?我明天就打到你的帐户里……什么?你们还要去白金汉爵公馆?那好,那我给你半个月的假期……一个月?一个月时间太长了……二十天?那好,就二十天!”

这条光头毒蛇竟然一下子答应我这么多要求,可把我高兴坏了。想到他那既贪婪又凶狠又急不可耐的样子,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我立即从床上跳起来,用伊妹儿给他发了一条短讯。

“11月11日,戴安娜王妃出席在艾菲斯滑雪场举办的拍卖会。戴妃在拍卖会上将自己的王冠(没错,就是英国伊丽莎白二世女王亲自加冕的王冠)亲手捐出,戴妃表示,王冠拍卖所得的善款将全部捐赠给Start慈善基金会。该王冠最终被Start慈善基金会的会长温克尔夫人以1000万美元的高价珍藏。”

果然不出我所料,毒蛇一收到我的伊妹儿,立即在电脑的另一头手舞足蹈起来。他一口气在电脑屏幕上打出十个“靠靠靠”,又不停地竖大拇指、抱拳。王冠,拍卖王冠!拍卖王冠意味着什么?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结果。如果此刻叫他去死,他就会立即笑死,就地升天,估计他的一双眼睛也永远乐呵着闭不上。

然而我懒得看他那副嘴脸,也懒得和他客气。我迅速查阅当日新闻,发现确实没有有关戴妃和拍卖会的消息,确信这的确是一条独家新闻,也是特大新闻。

此时已经是凌晨1点,广场上的百羊大会刚刚结束,酒店的侍者正在连夜收拾残局,为明天一早的滑雪比赛做准备工作。他们撤走了桌子、椅子、各类器皿、烧烤架,尚未食用完毕的各类美食分门别类装在大食盒里打包带走,然后他们弄来扫帚、畚箕清扫落在地面的食物残渣,并用一根水管反复冲洗地面。广场中央的篝火丛他们没有理睬它,一任它燃烧怠尽的火苗继续燃烧下去。已经没人朝篝火堆添柴火了,有几个年轻人在篝火前伫立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嘻笑着相继回到酒店。

开始下雪了。片片雪花像飞舞的玉蝴蝶纷纷扑向燃烧的篝火。火苗一点点变小,一点点变弱。后来它就只剩下一堆燃尽了的木炭。木炭开始还红火着,慢慢的,这红火就越来越黯淡、越来越微小,终于红红的火星再也看不见了。不知是谁关闭了广场中央的巨大探照灯,空荡荡的广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整个蝴蝶馆像是滑入了无边的幽暗之中,一种难以排解的、空洞洞的、纠心的虚无和失落瞬间袭上我的心头。

夜,死一般寂静的夜。在艾菲斯大雪山,在世界的制高点,在最接近上帝的地方,似乎可以听见上帝仁慈的心跳和如春风般甜美的呼吸。耳边只有呼啦啦的狂风,眼中只有飘扬的雪花。灰蒙蒙的雪光中,远方的莱弗兹小镇灯光如豆,如豆的灯光就像几只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的瑟瑟发抖的萤火虫。更远方,崇山峻岭蜿蜒几千里,仿佛玉龙隐藏在迷雾中的身子,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冥冥中,似乎有精灵在山前轻盈飘过,然而我知道那不过是山上的雪松在暴风雪中抖擞身姿,抖掉压在树枝上的沉甸甸的积雪罢了。

夜,死一般静寂的夜,只有沉睡的雪山,只有无边的黑暗,只有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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