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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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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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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珀特夫人》连载

第一十九章 疑云重重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先生,我是怀着怎样疑惧、不安、惊骇、愤怒的心情摸索着重新回到小客厅靠落地窗的沙发前的?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思虑重重、忧心忡忡。我的怀疑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疑云密布、昏天黑地,看不见一丝希望的曙光;又像一条阴暗天空笼罩下的池塘里的鱼,烦闷、燥热,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让我几乎都无法呼吸了。我不得不拉开落地窗,让窗外的新鲜空气吹进来。房间里实在太闷热了。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怀疑夫人与先生之间的情感,我不允许任何人置疑。这不仅仅是整个科里嘉海湾的信条、也是我自己生平能够深信的、唯一坚贞的信念之一。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天使、有没有使徒,有没有永远无忧无虑、和乐美丽的天国,有没有无怨无悔背负起世人全部的罪恶,心甘情愿将自己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有没有不顾一切、不存半点偏坦之心包容世人一切的贪婪、恶毒、卑劣无耻的上帝,我并不知道。但是我能够确定的、我在这天堂般的贝宫,恭恭敬敬服从并发自内心感恩戴德的,只是我无时无刻不深爱着的主人!是他们,给了我、给予了整个海洋之恋的人现有的一切。虽说贪婪是世人的共性,虽说人的欲望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但是我要说的是,他们所给予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所渴望拥有的。他们的温和大度、平易近人、高贵优雅、相亲相爱,支撑起我全部的精神世界。我对他们的情感,已经上升到类似于我做为一个基督徒对于圣父圣母圣子的神圣的纯洁的高尚的宗教情感。我怎能相信,夫人对先生抱有偏见,先生对夫人感情不忠?如果先生和夫人不再彼此相爱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出了裂痕,我很难想象这将对我的精神世界造成怎样地无情打击?我的宗教信仰将会发生怎样分崩离析地致命坍塌!然而发生在隔壁房间里的一切,意味着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吗?

难道不是夫人在说:“你对我的感情不再纯真了;你快把我给淡忘了!”

难道不是先生在说:“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到家里来呢?你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呢?”

难道先生在外面真的有人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黑暗中我狠狠地握了握拳头,这对于夫人将是多么大的打击。这么多来年,夫人和先生相依为命,先生是夫人的全部,是她健康活着的全部理由,是她幸福快乐的唯一源泉。如果先生移情别恋,夫人在这个世界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尽管还有Start、还有贝宫、还有我、还有维特……但是只有我知道,即便将全世界全部的关怀和怜爱都捧来她的面前,即便给她全部的财富、全部的荣誉,在她那里、在她的眼中,都比不上温克尔先生的一句关切的问候,一个温柔的眼神,一次温暖的牵手,一个浓情蜜意的轻柔的亲吻。

一想到这问候、这眼神、这牵手、这亲吻,可能会属于别的女人,我不由得伤心难过,也不由得怒火中烧。我为夫人打抱不平,也为先生的一时糊涂、深陷迷途而焦虑担忧。夫人显然已经知道了一切,先生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惭愧。看先生的样子,他已经深陷其中而不自觉,他的爱恋是疯狂的、不顾一切的,但是他的不安和焦虑也是真心实意的,并不搀杂半点虚伪搪塞的东西。只是他这个已然陷入情网的情郞,能够在短时间内快刀斩乱麻、急流勇退吗?他对那个女孩子的感情,真的只是父女之情、爷孙之爱吗?他对于夫人的承诺,他真的能像他所说的那样“除了永恒、除了死亡,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将我们分开”吗?

“可怜的夫人!”我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然而那个女孩子会是谁呢?她与温克尔先生之间存在怎样的感情纠葛?根据先生的情感自剖,我可以肯定的是先生并没有向她表白。然而她是否已经知晓温克尔先生对于她的特殊感情?而她是否也像那些凭姿色、年纪搏取地位、金钱、前程的世俗女人,正算计着好好利用先生的这份孽情呢?很显然夫人对她有恩,她说不定就是海湾某个Start慈善机构中的一员,孤苦伶仃的她如果没有夫人的救助,她生平的艰难困顿、平庸无奇是显而易见的。夫人给予了她最好的教育、最富足的生活。她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利用自己的年轻美貌,周旋于夫人和先生之间,就像寓言中的那条蛇,给予她的恩人、尊敬高贵的温克尔夫人最致命的一击!

然而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呢?

我突然哆嗦起来,浑身战战兢兢,直冒冷汗。我用一只手扶住胸口深呼吸,尽量使自己心境平静,叮嘱自己不要激动、不要慌张,另一只手则扶着沙发站了起来。我摸索着走到床头,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想到了安妮小姐。

夫人和先生的争吵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到家里来呢?你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呢?你若是把她带到海洋之恋来该多好!她若是十年前就和我们做了家里人——做了我们唯一的可爱的孩子该有多好!”

这个被藏起来的人是谁?从来不被带到家里来的人是谁?是安妮小姐吗?先生迷恋的女孩子真的是安妮小姐吗?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我不敢带她来科里嘉海湾,我怕你不喜欢她。”

“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只是不可以走出城堡,不可以见陌生人,任何一个可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的陌生人都休想靠近这座神秘坚固、冷冰冰的、高不可攀的城堡!”

夫人为什么不带小姐来海湾?为什么不让她与温克尔先生见面?她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她所说的巫婆、姑娘、城堡、王子究竟有什么含义?

我不仅打了个冷颤,我想起了这么些年来,除了十年前在茅斯茨与安妮小姐见过面,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这不仅是我最大的遗憾,如今看来也是最大的疑点。夫人为什么不带她来海洋之恋,为什么不让贝宫的人来照料小安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安妮·伯朗特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小东西,当时最需要的就是世人的关爱!如果她生活在贝宫,她的天真活泼、纯真善良,势必整个贝宫的人都会把她当公主宠着、爱着。

而这一切的宠溺和怜爱都让夫人给垄断了,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十年前在茅斯茨、在那幅举世闻名的《遇难船》面前,楚楚动人的她,她的童贞、她的善良、她的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巨大悲恸,让一屋子的人记住了她,一辈子都爱上了她。而她现在却在哪里?生活得怎么样?出落得怎样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她这样一个大姑娘,还像小的时候多愁善感、一有伤心事就眼泪涟涟吗?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先生才在不知不觉中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她吗?她对先生抱有怎样的情感?她知道先生真实的感情吗?或者她早就知道了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先生,他的妻子正是日日夜夜守护在她身边的、对她的怜爱和付出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母亲对于亲生女儿所能怜爱和付出的、她今生今世最最尊重、最最爱戴的尊敬的赛伯特夫人?

也许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把温克尔先生当长辈看,毕竟他大她那么多,做她的爷爷也绰绰有余。她绝不是一个轻佻的女孩儿,这一点儿我可以用我的灵魂担保,应该有更年轻、更帅气、更有才华、更有生气的情郎来爱抚她、和她结婚才对。温克尔先生于她来说,实在太老了。

这次去法国,夫人或者发现了什么。小姐是夫人的心头肉儿,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小姐受到伤害,不愿意她受到丁点儿委屈。所以她决定和先生摊牌,希望先生当头棒醒,别再执迷不悟,否则到时受伤害的就不仅仅是夫人了。

其实整件事情伤害最大的还是夫人。一个是她的心肝宝贝,一个是她深受的丈夫,如果这两个人之间擦出了火花,她这个做妻子的、做母亲的,她将自己置于什么样的位置呢?

唉,可怜的夫人!

没有一个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我说过因为丰厚的报酬、也因为一种类似于神灵的崇拜——仆人们对夫人先生之间的感情总是讳忌莫深。而我想最根本的原因是,除了我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无意的偷窥,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先生和夫人之间的争吵,我很难相信这对历经患难的夫妇竟然也会发生口舌之争,竟然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产生情感裂痕,而这个女孩竟然还是我最最不可思议的安妮·伯朗特小姐。他们看起来还是像往常一样,互相体贴,亲密无间,像天底下所有的恩爱夫妻,心有灵犀、浓情蜜意。我一度怀疑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怀疑这一切只是我的幻想,是我的白日做梦。早餐、午餐、晚餐,甜品、茶点、水果,公馆里的日子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然而或者只有我的一双眼睛才能看出这表面的相亲相爱、亲密无间之下,涌动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惊世骇俗的情感暗涛。

先生的不安是显而易见的。他的优雅从容的气质里忽然沾染了一种伤感的情调,他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经常陷入沉思。他就像一个依靠幻想度日的人,躯壳虽然就在身边,但是思想却不知道在某个外人并不知道的地方远游。

他这种状况显然对夫人的情绪产生了极大影响。她变得极为焦虑、忧愁、烦躁、不安。不止一次,半夜醒来,我看见隔壁房间的灯还亮着;接着便是一阵轻微的叹息声,接着又是一阵窸窸苏苏的衣物互相摩擦的声音。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憔悴,脸上的忧虑也越来越沉重。她的美丽的大眼睛凹陷了下去,饱满的脸颊也了出现了两个巨大的干瘪的漩涡。

他们难得一起出席公益活动,温克尔先生对于上流社会名媛贵妇的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本来就不感兴趣,而夫人干脆就以身体不适全部予以拒绝。先生经常出差,很难在海洋之恋看见他。而夫人也难得住在贝宫,总是十天半月地外出,有时一出去就是一个月,问她去哪里了,她从来都不说。他们像是事先算计好了故意要躲着对方似的,往往是夫人回来了,先生就离开了;先生快要回来了,夫人又立即动身了。

然而当他们都在海湾,当他们不得不同时呆在海洋之恋时,他们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从前心平气和、无忧无虑的样子。因而在局外人看来,他们之间的情感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这种时候,无论多忙碌,先生都一定会回到家里和夫人一起共用晚餐,尽管大多数时候他回来的时候,夫人早就用过晚餐了。无论多晚,夫人临睡前的红葡萄酒,他都会亲手调制,三分之一酒杯的红酒,一小匙蜂蜜,一小匙薄荷,一小匙冰块……轻摇轻晃,动作娴熟,比例拿捏得非常准。下午茶过后,如果时间还早的话,他就让夫人陪伴着去海洋之恋东面的椰子林散步,而且一定要夫人挽好他的胳膊。总之他的关爱无微不至,似乎为了掩饰某种更真实更隐秘的情感。事实上他做得有些过火了,简直就像一个刚刚陷入情网的热恋中的情郎。而只要他在贝宫,他就一定想方设法讨夫人的欢心,每天晚上临睡前他一定要向夫人索取一个吻,才肯回房间休息。

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温克尔先生的精神背叛、安妮·伯朗特小姐年轻未知的命运,折磨着她的情感,损害着她的健康。她忧心忡忡、心事重重,无论从深陷的眼窝还是从她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隐藏在这双眼睛里、这张脸庞下的如浓雾般深重的忧愁。

她经常犯病,一犯病就只能整日整日呆在贝宫,帕米德先生叮嘱她务必卧床休息。

“有一桩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当他和先生聊起夫人的病情时说。这位医术高明的医生、海洋之恋多年最忠诚的朋友诚恳地说,“我不明白,也许我理解错了,但直觉告诉我,温克尔夫人的情绪很不稳定,她的状况让人非常担忧。我不是指她的病情,而是指她的情绪。她看起来那么哀伤、那么忧愁,这可能跟她的病情有关。我是说,哀伤、忧愁很可能就是她的病根……然而这正是我匪夷所思的地方,她这样一个完美女性,科里嘉海湾最具影响力的魅力人物之一,还能被什么样的忧郁击倒呢?”

“不过您知道的,”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很多时候,悲哀足可以毁灭掉一个身体健硕的人,不仅仅在精神上,在肉体上也可以的。我想,恐怕这极不利于她的病情恢复。”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温克尔先生一直狠命地抽着雪茄,他既不询问妻子的病情,也不对帕米德医生的诊断表示惊诧,好像诊断的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目光锐利、一言不发,如果帕米德先生足够精明的话,一定可以发现他的复杂的眼神中也隐藏着和夫人一样的不为人知的忧愁和痛苦。

“当然啦,她这样的完美女性,能够被什么样的忧郁击倒呢?”先生含含糊糊地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他古怪地说,“我倒愿意认识认识那忧郁的根源……”

帕米德先生惊诧地看着他,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不过他马上释怀了。

“一定要让她快乐起来,一定要找到她痛苦忧愁的根源,否则……我怕时间长了,这对于她病情非常不利。”他再次强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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