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晓秋的头像

张晓秋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10/12
分享
《赛珀特夫人》连载

第三十二章 赛伯特·安妮

1969年,我将安妮·菲尔德从柏都孤儿院带出来后,就和她一起去了英国伦敦。我并没有带她回海洋之恋。一方面我无法确认温克尔先生能否从情感上接受这个自已曾经深深伤害过的朋友家的孩子;当他得知安妮的真实身份,他能否心平气和地和她共处一室?他在她的面前,是否会表现出一种因为忏悔而引发的深深的良心不安?或是索性横下心来,更加冷漠、严厉、不尽人情。他?或者会想方设法迫使安妮从海洋之恋消失,从他的视野范围里消失。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极容易做到这一点,而且说到做到。因为光是菲尔德这个姓氏,就足以让他竖起脖颈里的寒毛。而安妮将在海洋之恋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她尊重敬爱的温克尔先生竟是一手毁掉她人生幸福的人,她又将陷入怎样狂乱不安的两难境地。另一方面,我实在不忍心让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重新回到那个曾经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我不知道安妮对菲尔德庄园还有多少记忆,毕竟海洋之恋是在这个曾经名噪一时的庄园的基础上修建起来的。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极有可能勾起她那些埋藏得很深的、但是非常温情的感伤记忆。或者她已经把它们都忘掉了。这些记忆足以让她将菲尔德家族和温克尔家族五年间的恩怨情仇深深地烙在血液里,这些正是我需要她彻底忘记掉的。如果她想起了她是谁,如果她弄清楚了海洋之恋和菲乐德庄园的前世今生,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前功尽弃了吗?

综合多种原因考虑,我带着安妮离开了科里嘉海湾。我所谓的离开,就是再也不回来了。我告诉她说,她是我的远房亲戚,从现在开始她将和我生活在一起,她不再是孤儿了。她仅仅只迟疑了一秒种,就欣然接受了。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国外生活。这十年期间,她多半在学校寄宿,学校放假后,就和我生活在一起。凡是见过我们的人们,无不深信我们是一对感情非常深厚的祖孙。

我也经常回到海湾,但都是趁安妮不在家的时候。然而一旦学校放了学,我便立即赶往伦敦。安妮·伯朗特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有向温克尔先生提起过,在海洋之恋,除了佩思蒂便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是个极忠诚的守口如瓶的人,除非我的允许,她宁可让舌头烂掉也绝不说出一个字。我知道不该瞒着温克尔先生,但是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开始不敢说,到后来不知道怎么说。每次看见温克尔先生,我都想将菲尔德家的小安妮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但是每次一张嘴,我又忽然张口结舌,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就只得重新咽回到肚子里去了。

1970年到1977年,安妮就读于伦敦的哈罗公学,她学习用功,品学兼优,又因为她纯真的性格和娇丽的容貌,使得她很快赢得了同学的友谊和老师的赞许。她在艺术方面的天赋很快表露了出来。她喜欢音乐,尤其是古典音乐,无论谁在她身边唱歌,哪怕只是哼哼最简单的苏格兰小调,她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她对绘画也情有独钟。她若是坐在画板前,哪怕坐上半天不吃不喝也没有关系。寒暑假期间,我们就辗转于希腊、罗马、巴黎、威尼斯等世界历史文化名城做长足旅行。巍峨连绵的大山,蜿蜒绮丽的河流,雄壮奇绝的瀑布,幽深瑰丽的原始森林,奇丽旑旎的自然风光最能陶冶人的性情,我们一旦走进山地、住进远离尘嚣的乡村别墅简直就不想离开了。

安妮一天想做的事只有两桩,要么坐在窗前练琴,要么背上画板四处去采风。她练琴的时候,总是先弹上一阵子大师们的名曲,然后就漫无目的地信手弹去。弹到兴起的时候,往往会有极佳的段落出现,她很想取出纸笔将这些美丽的音符记录下来,但是她又实在割舍不下这些从指尖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的宝贵的艺术灵感。她就这样自顾自儿地兀自弹奏着,直到最后她觉得指尖再也涌现不出音符了,才心满意足地作罢。

她若背上画板去采风,如果不是紧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作伴,那么你一整天都别想再看见她了。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很快都摄入到了她的笔下。而相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通过人类的智慧和劳动创造出来的奇迹更值得人惊叹。雄壮古朴的城墙,荒凉神秘的城堡,空旷蛮荒的原野,静谧安乐的村庄,这一切都生动地承载着值得世人珍惜的现实生活的美丽。只有真正的大师才能创造出直达人类内心深处的作品,只有直达人类内心深处的作品才能震慑人的灵魂、打动人的心灵,让人们的一腔柔情深深地为之倾倒。安妮在画这些画的时候,并不着急动笔,而是闭上眼睛先自我陶醉一番。风在耳边轻轻吹过,水在脚下淙淙流过,叽叽喳喳的,是燕子在田间掠地争飞;窸窸窣窣的,是蟋蟀在新生的绿豌豆长藤下轻盈吟唱;沙沙沙响起的,却是芦苇撞击着芦苇的惊心动魄的声响。这些声音似乎都流泄到她的胸膛里去了,她的一颗心儿装得满满的,她的脸庞沉静而美丽,两只眼睛黠黠闪光……瞬间,她已经开始在雪白的画板上慢条斯理地画起线条来了。

她在语言上的天赋很快也显露了出来。她说伦敦口音的英语,也讲巴黎口音的法语,她还能讲一口流利的德语。我们在圣彼得堡、莫斯科等城市旅行时,她又侥有兴趣地和导游学起俄语来,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她就能用一些简短的语言(外加手势和表情),和当地人进行无障碍地交谈了。

她是个美人儿,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美貌也越发不可掩饰。她青春、活泼、美丽、娇嫩,像刚刚从水中升起的太阳,像夜晚皎洁的圆月。我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就像看着一团朦胧的光影被一双无所不能的巧手从一片茫茫的黑暗中温情脉脉地勾勒了出来。呵,她有一张多么精致的面孔,她拥有一个多么妙不可言的女性的胴体。她就是我的小安妮呵。安妮并不刻意打扮自己,好像她并不在乎自己的美貌。她经常的装束只是一袭白雪的长裙,齐肩的长发用一只颜色极淡的蝴蝶结卡住,这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一件饰物。有的时候,她甚至裙子都懒得穿了,干脆一身淡蓝色的、洗得发白的牛仔衣、牛仔裤。她把拴有唐老鸭挂链的钥匙串挂在用埃及草莎编织的腰带上,然后背上画板、戴上英伦阔边淑女帽就朝田野出发了。

她的身边并不缺少伙伴,她的美貌和矜持深深地吸引了他们。看得出来他们都非常喜欢她,希望得到她的青睐,但是她并不主动和他们交往。有的时候,她甚至情愿一个人呆着,也不愿意和人多说话。她看起来有些忧郁,有些漫不经心,仿佛在思索什么,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她希望一个人呆着,自顾自儿地画她的画,弹她的琴,仿佛陷入了一个人的沉思,她并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她。你若和她呆在一起,那么请你一句话都不要说。她若弹琴你就听着好了;她若画画,就远远地看着好了。你若此时夸夸其谈、指手划脚,那么你就别指望能得到她的尊重了,哪怕为了讨好她而刻意捏造的言过其实的吹捧也是无法容忍的。

“亲爱的,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你看起来有些忧郁,又有些漫不经心,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一天中午喝过下午茶后,我们坐在德比郡的苹果树下晒太阳。她将戈比先生的苹果树涂了一遍又一遍,当树上的苹果全都变成鲜艳欲滴的紫红时,我忍不住大声问道。

“哦,没有什么的,”她说,“哪里会有不开心呢?”她把画稿正对着夕阳的方向高高举起来,眯着眼睛兴致勃勃地欣赏画中的苹果。金色的夕阳照耀在画稿上,仿佛滋生出一股魔力,画稿像在油渍里浸泡过一样,立即变得晶莹剔透,有些地方还朦朦胧胧地透着亮光呢。画上的苹果尤其红艳,隔着那层薄薄的画纸,几乎都能闻到甜甜的苹果味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和情绪总是懒懒的,懒得思索,懒得做事情。或者因为春天来了吧,正犯着春困呢……又或者——”她拖长声音懒洋洋地说,“或者是少年维特似的烦恼呢!”她回过头来,做了一个蛮可爱的鬼脸。

“唔,还真是少年维特之烦恼呢!”我皱了皱眉头,像只野鸽子兀自嘀咕着,“不可回避的春天,不可回避的青春,恋爱啊,成长啊,荣誉啊,得失啊,还真是烦恼多多哦。”

“可是亲爱的,你可有心仪的男孩子吗?”我笑眯眯地问道。

“没有哦,哪里会有哦。”安妮握紧拳头立即否认,小脸蛋一下子涨得通红。

“有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我们伯朗特家的女孩子一旦喜欢一个男孩,就不会介意将有关他的秘密说出来。一个人的爱情是酸涩的,两个人的互相倾慕才会甘如蜜饴。爱一定要大胆说出来,无论是你倾慕的对象,还是你最信任最尊敬的朋友,都要大胆说出来。甜蜜的爱情说出来就更甜蜜了,即使不甜蜜,也不会苦如黄连。”

“真的没有,真的!”安妮满脸通红,一脸羞涩地求饶,“如果有的话,我一定第一个告诉您,谁叫我是伯朗特家的女孩子呢!”她把画稿收起来,美美伸了个懒腰,又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1978年的夏天,我们坐在德比郡的苹果树下说了这番话,彼此说说笑笑,安妮走过来亲吻了我的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脸颊,我把她的新画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简直爱不释手。我们两个就像一对感情最深厚的母女,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们此时所感受到的幸福快乐。这一年,安妮刚刚度过16岁生日。这个幸福的时刻,距离我发现那桩惊世骇俗的事还不足半年时间。

我得承认,随着安妮的一点点长大,在德比郡陷入深深忧愁的不仅仅是安妮,还有和安妮相依相伴的我。我看着她那娇美的容颜,那柔嫩而具有光泽的肌肤,那金属般质地的头发,那么花朵般灿烂的笑容,仿佛看见了一副由世界顶级大师大师亲手绘制的淑女肖像画,仿佛在时间的魔镜里看见了五十年前的自己。我显得异常兴奋、异常骄傲。“这是我的安妮啊,独一无二的安妮啊!”我对自己说。然而很快我又变得忧心忡忡了。当她发育得越来越成熟,出落得越来越楚楚动人,当她的身边开始出现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当他们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不一样时,我的忧心忡忡越发不可收拾。这一切都在提醒我,安妮已经长大了,已经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了。不久的将来,她还会结婚、生孩子,她将不再属于我一个人,她的美貌,她的纯洁,她所有的微笑、所有的快乐、甚至忧伤、甚至痛苦、甚至娇若鲜花的肌肤,甚至纯真如柔荑的亲吻都将属于另外一个人了,一个我一无所知、防不胜防的人。突然间我发现,我颓丧到了极点,我嫉妒地发疯。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把这小姑娘关起来,让她哪儿都去不了,一辈子就呆在德比郡,对我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寸步不离地陪着我。然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除非我疯了,否则理智绝对不允许我这么做。唉,世界上的母亲为什么要生养孩子呢?生下一个孩子已经九死一生了,养育一个孩子更是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大了,指望她能够一心一意地回报自己。其实也不需要她回报什么,只要她不离不弃地陪伴在身边就足够了。但是她啊,却把本该回报给母亲的深情厚意,一心一意地交付给了别的什么人。她的脑子里思念着另外一个人,因为他的快乐而快乐,他的幸福而幸福。他若唉声叹气她就魂不守舍,他若忧心忡忡她就痛苦不堪,他若快乐悠闲她就神采飞扬,他若远走他乡她就发誓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唉,这就是辛辛苦苦操劳了十来年的母亲所得到回报!那个外来者偷走了一切,偷走了她视为珍宝的掌上明珠,她的心头肉!她的快乐、她幸福、连同她剩下的残羹剩饭般的生命都一块偷走了。她还能剩下什么呢?那个忘恩负义的孩子,竟然连一个留恋的眼神都没有,一句依依不舍的话也不愿意说,就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贼走了。难以割舍的思念和情感,难以忍受的独孤和寂寞,难以容忍的对美丽和纯洁的玷污和蹂躏,难道做母亲的只应该得到这些吗?

天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的情感和理智做着怎样复杂而惨烈的斗争。我就像一棵饱经风霜的大树,被两股来自未知世界的神秘力量轮番摧残着。一会儿情感快要胜利了,我的嫉妒和猜忌都要溢于言表了,我立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智者的样子,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我这样的开明大度的母亲。然而只有我才知道我那被强行压制的小宇宙几乎就要痛苦地爆炸了。有的时候,理智又占了上风。我对自己说,恋爱是年轻人的权利,安妮迟早都得出嫁。我不能把安妮留在德比郡,我不能这么做,不,我不能这么自私。这对安妮太不公平了。每当我这样想时,我的闷闷不乐的心情才会稍稍好受些。

1978年秋天,安妮就读于巴黎艺术学院。她在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毫不夸张地说,整个人高兴得差点就没疯掉了。当时我们正在海滩上散步,她握着那封从巴黎最高艺术学府寄来的入学邀请函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噢耶!”她握紧拳头大叫一声。她大声喊叫、手舞足蹈,海水朝着她的脚踝涌了上来,又哗啦啦地退回到大海里去,浪花似乎变成了她忘情奔跑时美丽的裙摆。她就这样拖着雪白的长裙奔跑在浪花里,仿佛一只雪白的海鸥追逐着层层叠叠的浪花翩翩飞舞。

“请原谅姨婆,我高兴得都得意忘形了。”她在清凉的海水里奔跑了一小会儿,怪不好意思地跑回到我的身边,我们挽起胳膊再次在海滩上慢慢散步。

“可能您不明白,当你许下一个愿望,多年以后这个愿意终于实现了,就像从一只毫不起眼的小麻雀,变成了可以在大海上任何翱翔的海鸥;就像一步跨进了天国的大门,就像下一秒钟就能和无所不能的上帝呆在一起。这种理想变成现实的感觉,这种瞬间获得的极度的幸福和满足足以让一个人发疯发狂。要知道巴黎这所学院,可是我多年来憧憬的一个瑰丽的梦想呵。”她抬起头来羞涩地望着我。她的长裙子的裙摆湿透了,但她毫不在乎。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她一直乐呵呵地笑着,从她嘴里发出的每一个字符,都快乐得能滴下蜜糖来。

“明白,我当然明白,再也没有人能比你的姨婆更能明白她的小安妮的心思了。”我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瞧着她,她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满脸期待地看着我。“你做得太好了,安妮,你很优秀,也非常出色。你知道的,无论你做什么,姨婆都无条件地支持你。你是姨婆见过的最漂亮、最有才华的女子,姨婆我以你为荣。那么,巴黎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可以预见的德比郡未来的艺术大师,安妮·伯朗特小姐,现在你可以给予你的亲爱的姨婆一个热切的拥抱吧。”

我向着她张开手臂,做出一个拥抱姿势。她笑语盈盈看着我,便立即扑倒在我的怀里。

“谢谢您,姨婆,”她轻轻嗫嚅道,“您对我真是太好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那早已不记得长相的可怜的父亲母亲,您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没有您,我真不知道我的生活将会变成怎样一团糟。唉,我多么希望我的画现在就能卖钱,那么我就能赚养活您了。唉,我的想法真是太幼稚了,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您最最不缺少的就是金钱。真不知道我将来该怎样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安妮进入大学之后,除了寒暑假我们总是难得一聚。我并不住在德比郡,也没有心情四处旅游,科里嘉海湾诸多的慈善事业又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那段时间,我多半住在海洋之恋。我和我的宝贝安妮不能经常见面,又不能长时间通电话,这样的话,我们之间的联系方式便多半以信笺为主。

安妮的来信并不寄往海洋之恋,而是遵照我的意思,寄往START孤儿院。关于海洋之恋以及海洋之恋的主人温克尔·爱德华我从未向安妮透露过半个字,但是我并没有隐瞒享有慈善名媛声誉的赛伯特夫人的举足轻重的社会地位。随着安妮的一天天长大,想必她也知道了,她的姨婆绝非一个普通的老妇人。除非顶级大富豪,谁能够在伦敦、巴黎、罗马这样的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名城接二连三地买下别墅而没有丝毫犹豫之心呢?

安妮几乎每个礼拜都会给我寄一封长信。她的信每天都写,没有固定的形式,也不写固定的人、固定的事,而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就跟记流水帐一个样。她偶尔还会寄一张临时描摹的素描,可能是一只束花,可能是一只蝴蝶,可能是巴黎街头某个摊头上正在售卖的水果。她在这些素描的最下方都署上了她的名字“安妮·伯朗特”,字迹潦草,字母与字母之间的起承转合却如同她的画一样颇具艺术性。“如果我的画真被人买去了,那么我就这样签署我的名字。”她在信里无不自嘲地说。

我也天天写信,我的信也写得非常琐碎零散,如同记日记一般。我并不在信中表达我的思念之情,也不对她的学业做过多的鼓励。此时远在巴黎的安妮,最让我关心的、也最让我忐忑不安的莫过于随时随地可能出现在她身边的或者说即将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些让我防不胜防的年轻男孩子。安妮的每一封信,信中的每一句话,我都像一只嗅觉敏锐的牧羊犬一个字一个字地搜寻,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字眼。而我的回信,我在信中不止一次暗示(甚至明示)安妮,她一旦有了心仪的男孩子,或者说某个异性朋友一旦对她有所挑逗,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虽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但是关于年轻小姑娘的恋爱问题,我总可以出谋画策的哦。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和温克尔之间好像少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总感觉我们无法像从前一样坦然相对了。尽管我们总是给予对方充足的私人空间,互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我在前面说过,因为安妮上了大学,我呆在德比郡实在没有别的事可做,就索性回到科里嘉海湾。我整天在海洋之恋呆着,但是我和温克尔一起相处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了。那段时间,温克尔先生变得异常忙碌。他经常不在海湾,他去巴黎的次数越来越多,有的时候一去就是好几天。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地共同出现在海湾的社交场合里,一副恩爱和美的样子足以让海湾所有被柴米油盐消耗掉激情的平凡夫妻羡慕嫉妒。但是私下里,我们却总是难得见上一面。十年以来,他从不问我因为何种原因频繁辗转于海湾与伦敦之间,我也从不过问他为什么老是往巴黎跑。虽然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但是我们还是经常拿对方的糗事开玩笑。

“如果你在那边有一个情人的话,请您一定要尽早告诉我,否则我可来不及为你的小情人安排妥妥贴贴的舒适生活呢!”一天午后,我们坐在贝宫二楼的露台上一边喝下午茶一边眺望远方的落日我半开玩笑地说。

贝蒂蹲在我们的脚边,但是它突然一个纵步跳到我的腿上来。它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美滋滋地打起呼噜。

“你可真是太抬举你的丈夫了,克克拉,如果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有情人的话,”温克尔表情古怪地自嘲道,“不过,你若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你们女人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你似乎对女人很有看法哦。这倒令我大为震惊,据我所知,我所了解的温克尔·爱德华可是从来都不对女人说三道四的。人们都说他不近女色,是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其实只有我明白他是因为从来都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好男不与女斗嘛)。但是正是这位先生,这位温克尔·爱德华居然对我说,‘女人真是让人难以琢磨,’我没有听错吧?怎么,莫非葫芦开窍了?老虎变成素食主义者了?我们的温克尔先生竟然对有关女人的话题感兴趣了,这可真是科里嘉海湾破开荒的一件大奇闻。”

“你就尽管嘲笑好了,克克拉,你说得对,好男不与女斗,你就尽情耍嘴皮子得了,反正我是无所谓。”温克尔先生果然不再和我争辩,他要了当天的《海湾日报》来看,但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草草翻了翻就把报纸搁在茶几上了。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