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卧室里的富丽堂皇和陈设之古雅,我也不想做过多的介绍,贫穷限制了你我的想象力,反正我想说的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海洋之恋做不到的。那里面随随便便的一件陈设,哪怕只是一块地毯、一张椅子、茶几上的一只茶杯,都绝对当得起破费二字。关于这间卧室,我特别想介绍给你的还是一幅画——乔尔乔内的《入睡的维那斯》。而我想说的是,走进这个房间,就如同走进了乔尔乔内的名画《入睡的维那斯》之中。和衣帽间的那幅画一个样,整个卧室只画满了那幅画的背景。女主人的大床横放在墙壁边,床头是原画的一部分。作者以娴熟细腻的笔触描画出维那斯美丽的头颅所依枕的那块长满毛茸茸小草的大岩石。岩石线条粗糙,色泽暗淡,小草蒙蒙茸茸,融合成一片,似乎触手及软。最上方的一株草,线条清晰,颜色深沉,是岩石幽暗色泽的对外扩张。然而它却被色泽明快的天空突现出来,张牙舞爪、撩拨人心,使得这幽暗似乎获得了某种力量,似乎可以摆脱画面的禁锢,从画中逃脱出来。大床后面的墙壁按照原画的比例画满了落日的余晖、金色的天空、宁静的村庄、起伏的山峦以及高大的树冠、暮色笼罩的浓密而逐渐暗淡的平原。”
“至于女主人床铺的布置,则也是原画的忠实再现。绛红色的床缛和枕头,带有褶皱的银灰色丝绸床单,这床缛和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迷人的香气,而床单上的压痕似乎也极力证明女主人的离开仅仅只是一小会儿。”
“这幅《入睡的维那斯》同样没有维那斯,同样需要女主人的配合,才能完美再现那幅画的最动人的一部分。只要女主人一躺到这张大床上,沉睡的,半醒的,醒来的,全裸的,半裸的维那斯,那么什么样的维那斯不是信手拈来?”
“想想吧,当这女人洗浴完毕直接全裸着走进卧室,走进了那幅画,走进优美恬静的田园风光深处。她困了,她倦了,她想要小憩一会儿,她用右臂枕着头,左手护住私处,双腿叠加,右腿轻轻搁在左腿之下,左腿自然伸直……她竟然睡着了,脸庞清丽,神态安详,好是做着美梦。她那丰满月白色的躯体优美而流畅,像长虹卧波般优雅,又如一泓秋水透明……噢,老天,这是多么美丽绝伦而又极富诱惑力的绝妙之作,美得让人无法呼吸了。见鬼,这比乔尔乔内的那副原画还要动人心魄,我都有些情不自禁了。”
“瞧瞧你都说了些什么,温克尔老谋深算,并不对你设防,还真是他的失误。”我笑着戏谑道,“不过这正是我想说的,你的这番话,无疑证实了我的猜测,倒省得我费劲儿给你解释了。”
“没错,”亨利点点头说,“这个套间的布局,套间里华丽的装修,奢靡的气息以及这两幅没有维那斯的维那斯名画,都无不透露出一种暧昧气息,这个女人需要爱抚,渴望床第之欢。她的身体还很年轻,身心也正值春心勃发之际,凭她如何冰清玉洁、孤高冷漠,但是身体里的欲望如何禁锢得住呢?”
“可以说,她越是冰清玉洁、越是孤高冷漠,她的欲望就愈加强烈。她难得有朋友,没有人可一诉一衷肠。戴安娜算是她的朋友,但是王妃自己的婚姻本来就不幸,如果不是因为对丈夫的彻底失望,王妃怎么会、怎么敢轻易卖掉象征英国王室权威的珍珠王冠?王妃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能分身有术来安慰她?估计她也不好意思向这位不幸的朋友倾吐苦水。老温克尔是指望不上了,她鄙视他,憎恨他,通过这个男人她看透了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他们自私、贪婪、龌龊下流,无恶不作,她恨不得拿鞭子抽得他们个个背脊出血,她怎肯轻易委身于人!”
“被你这样一说,我都觉得污浊不堪呢。”亨利嘀咕道。
“然而她必需得有一个途径发泄心中的不快和身体中积聚的欲望。要么疯狂纵欲,要么残酷施暴。她选择了后者,她知道温克尔离不开她,她便留在他的身边,留在他的身边折磨他,嘲讽他,每天挑逗他的欲望和尊严,就跟玩弄一条阿达加斯狗没有区别。她也报复所有向她示好的爱慕者,和他们调情,许诺和他们约会,允许他们亲吻她的嘴唇,但是她的许诺却从来都没有兑现过。她当着他们的面嘲笑他们是胆小鬼、可怜虫、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他们虽然很生气,但是脸上并不敢表现出来。而事后一想到这件事,也并不觉得耻辱,反而无耻地认为自己总算引起了温克尔·安妮的注意,这是获得美人青睐的必要前提呢!”
“终于,她发现了另外一种倾泄身体中欲望的渠道了——极限运动。运动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宣泄体能的方式。一个人心里不痛快了,到跑道上跑上一圈,每秒7米、8米,大口喘气,大刀阔斧地挥动着胳膊和腿,5000米、10000米下来,他的心里还有什么不痛快?此时他已经变成一堆烂泥瘫倒在地上,他才不管什么痛快不痛快呢!一个人的欲望再强烈,当他走出狭窄的房间,走到广阔的自然天地中去,事实上他也就走出了自我禁闭的心灵空间。剧烈的运动,特别是极限运动,会让他暂时抛开心中的欲望。而运动过程中的巨大体能消耗,比如挥臂、踢腿,努力奔跑,快速移动身体,同时也伴随着身体中的欲望的最大燃烧。一场剧烈运动下来,人们往往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一样,极度空虚疲惫,仿佛死过一回似的。只想让这苟延残喘的躯壳好好休息休息,哪里还会有什么非分的念头?普通运动已经如此了,何况极限运动呢?”
“某一天,这个女人参加了一次极限运动,可能是蹦的,可能是跳伞,因为这两项运动完全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你有勇气从空中跳下来即可。这娇小的女人望着脚下幽深的崖谷、洁白的云朵,脸色发白,双脚颤抖,就像一个十八岁的新娘子走上婚床第一次承受男女之欢一个样。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来不及思索了,来不及后悔了,有人(工作人员)从背后推了她一掌,瞬间她就像一只被上帝砍断了翅膀的天使迅速下落,不,是堕落,是往魔鬼的地狱里堕落。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但是堕落的深渊却似乎永远都没有止境,堕落的速度让她害怕到极点,脑子中一片空白,唯一闪现的念头就是:下一秒钟,下一秒,就粉身碎骨了。她必须要发泄一下,她必须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否则她就要死过去了。情不自禁地,她已经在嘴里喊了出来:
‘啊————’
‘啊————’
‘啊————’
她已经死过去了,她撕声裂肺地大声喊叫着,声音尖利而凄厉,仿佛正在被一种强大的未知占有身体或是征服灵魂。耳边只是呼啦啦的风声!她感觉自己刚才还滚烫的身体已经冰凉到了极点。”
“然而,与此同时,她的年轻的身体里又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正在掠过全身。她浑身上下一阵发热一阵发凉一阵酥麻一阵绵软,她感觉自己快活得已经飞了起来。她确实飞了起来,这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往下坠落了,她睁开眼睛,她看着自己悬浮在空中,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摇曳在绿水青山之间,像一只巨大的鹰隼迅速掠过它宽阔羽翼下的辽阔领地,她那征服的被征服的灵魂也瞬间飞了起来。”
“征服的?被征服的?这个说法有意思。”亨利插嘴说。
“正如男女之间的欢娱,男人之所以快活,是因为征服的快感;女人之所以快活,是因为顺从的快感。男女双方体内的欲望都在这种征服被征服的过程中全部得到释放。当然征服和被征服都是相对而言。男欢女爱,表面看起来,男人占据了主动权,女人总是很被动,但是一个男人屈服于心爱女人的石榴裙下,心甘情愿被她颐指气使,在她的面前唯唯诺诺、低三下四,焉知不是早已被这个女人征服得服服帖帖?别忘了,男人靠征服异己征服天下,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天下。只有强硬的男人才能攻入女人软弱的身体,但是男人一旦成功攻入了女人的身体,就成了这个女人名副其实的奴隶。”
“你的意思是说,温克尔安妮之所以热衷于极限运动,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是因为她从极限运动中获得了快感,准确地说是征服感和被征服感,就跟她从男女床第之欢中得到的快感(如果她愿意的话)一模一样?”
“没错!”我说,“她征服了一大批男人,所有的男人都为她疯狂,她视他们为尘土,恣意践踏、蔑视他们,但是她还没有尝过被征服后的快乐,准确地说是释放体能后的轻松和快活。这使得她每每施展过魅力和手段之后,反而倍觉空虚和寂寞。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如果对方勇于还击,双方都会越战越勇;如果一打一个空拳,对方巧妙地躲开了,心里反而空荡荡地不自在。然而极限运动就完全不一样了。比如蹦的。起跳的瞬间,心灵恐惧到了极点,然而灵魂瞬间也被放飞,身体内积聚的欲望也同时也找到了宣泄口。可以说越是恐惧,灵魂也就飞得越高,体内积聚的欲望也就发泄得越彻底。在这个过程中,有惊险有刺激,有恐惧有震撼,有绝地风光的叹服,有绝美风景的折服,有对这一切无所畏惧的征服以及征服后的快活自足。征服让人为所欲为、极度快乐,被征服也让人欲仙欲死、欲罢不能,最终体能得到释放,灵魂放飞天外。一切的欲望和索求都化成了泡影,生命仿佛回到了原点,重新开启了新一轮的轮回。”
“经你这么一分析,乔治,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很明了了。你的意思是说,温克尔·安妮之所以热衷于极限运动,无处乎如下原因:第一,报复老温克尔,是他埋葬了她的青春,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要毁掉他心中最珍爱的明珠,亲手给予他最致命的打击;第二,自己体内体能的宣泄,这个原因最为隐秘也最为重要,因为她不屑于委身于男人,那么她唯一能让自己做的就是极限运动了。越危险越好,越能玩命越好;第三,向全海湾的男人示威,男人靠征服天下征服女人,当一个女人把男人的天下都征服了,那么这些臣服在她脚底下的男人凭什么征服她呢?第四,干一行,精一行,精一行,爱一行,这女人果真玩上瘾了。一个人喝过牛奶,还会喝白水吗?尝过面包,还会啃糠麸吗?当这女人玩过蹦的、跳伞、搏击、攀岩,还能指望她回到健身房跑跑步、打打球、举举哑铃吗?等待她的只有更危险的冲浪、帆船、速降、越野,直到她把命玩丢了为止。”
“说的不错。我想原因大概就是这些,可能还有其他,但是即便有也不重要了,我想我们已经把最主要的原因分析出来啦。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女人,也是一个可怜到极致的女人。唔,她真没有情人吗?”我问。
“肯定没有,这女人那么高傲,简直就像一块冰,谁也别指望接近她,若要说温克尔·安妮有一个情人,比当年说温克尔·爱德华想要再婚还令人吃惊呢!何况从来也没有关于这个女人私生活的流言蜚语。”
“那她真是既危险又可怜,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情人,有一个丈夫,但这丈夫自己都瞧不起。她孤独寂寞、傲慢任性,没有一个朋友可以倾吐心思,没有一个亲人可以寄托情思,她所有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那些既危险又刺激、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可能让她丧命的极限运动。她像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绝望而悲凉地看着自己倒映在悬崖峭壁上的斜阳下的孤独的影子,除了怀着悲壮的心情纵身一跳,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谁说不是呢?”亨利耸耸肩说,“这女人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刺,花瓣上、花蕊里、甚至飘出来的香气里也都藏着刺,谁想把她采到手,她就扎谁的手。然而她的这些刺太锋利了,有的还是朝里长的,所以当它们扎到别人的时候,她自己也被这些刺扎得伤痕累累。”
“你当时还极力赞成这段婚姻呢!如果不是你在欧风俱乐部的那一番高论阔论,相信老温克尔根本无法下定决心和她结婚。”我说。
“你错了,乔治,我并不赞成这段婚姻,我只是说真爱可以跨越门第、种族、血统、金钱、年龄等多方面的因素,但并没有说温克尔·爱德华娶了安妮就一定会幸福。我若是早些见到温克尔·安妮,并且知道了她的身世,那么我一定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至少在欧风俱乐部不会那么说。当时的老温克尔已经陷入了安妮的柔情蜜意之中,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当然,她并不知道。他极力想摆脱这种畸形的、不正常的、甚至难于启齿的情感束缚,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抱有一丝希望,极力为自己的隐秘情感寻找伦理支柱。而我,鬼使神差的,恰好说了那番话,他就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现在想来我真是太不知好歹了。当时全场没有一个回话,就我一个人大放厥词,对我的话唯一感兴趣的也就温克尔一人。其它人估计牙齿都笑掉了,他们也懒得反驳我。温克尔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有鬼,估计早就让我闭嘴了。而我居然还自以为占了上风。我的话,让温克尔看见了这段感情存在的合理性,让他觉得成熟稳重、霸气睿智是一个男人魅力的最重要的表现,甚至比年轻小伙子更容易赢得女人的青睐呢,尽管他已经老了。我得承认,我的理论尽管不是促成这段婚姻的最重要的原因,温克尔不是傻子,谁也无法牵着他的鼻子往前走,但至少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没有我的话,温克尔或者下不了决定。或者我真该对这段不幸的婚姻负些责任吧。”亨利说。
“世事难料,何况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我说,“温克尔对于这段婚姻后悔过吗?”
“要说完全没有后悔过,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已经陷进去了,他迷上了她的年轻美貌,青春活力,他想占有这一切,即便不能占有,永远把她留在身边也行。十年来,他忍受她的冷嘲热讽、嘻笑怒骂,千方百计讨好她,不敢惹她生气,他就像她豢养的一条狗,已经失去了自我判断的能力,已经没有头脑和心思去思考后悔不后悔啦。”
突然,我的脑子里升腾起一种想法,可是,这个想法过于大胆了,所以我得征求一下亨利的意见。
“亨利,我有一个想法,”我说,“你认为温克尔夫妇之间有感情基础吗?也就是说老温克尔对温克尔·安妮是否抱有真正的感情?”
“你为什么这么问,”亨利吃了一惊,“你这不是废话吗?全海湾的人知道温克尔·安妮是老温克尔的命根子,他对她俯首贴耳,言听计从。别人家里都是夫唱妇随,而在温克尔家却是妇唱夫随,可以说温克尔·安妮在哪里,老温克尔就跟到哪里呢!”
“这就对了!”
“这就对了?”
“嗯!这就对了,所有这一切都证明,与其说温克尔爱的是他的妻子安妮,还不如说他爱的是他自己。”
“你这是什么歪理?我不明白!”
“不明白吗?我现在就给你娓娓道来!”我说,“你也说了,温克尔陷进去了,他迷上了她的年轻美貌,青春活力,他忍受她的冷嘲热讽、嘻笑怒骂,千方百计讨好她,不敢惹她生气,希望永远把她留在身边。这固然能体现他对她的溺爱,原谅我,只能用这个词,有尊严的平等的爱情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觉得温克尔的爱过于泛滥,有些扭曲变形了吗?”
“是有些扭曲了,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爱她啊?”
“这也不能证明他爱她啊?”我说,“试问,这种爱谁能承受得了?你想想你的安拉,你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你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你打她一个巴掌,她不仅不还手,还把另外半边脸转过来让你打。她对你卑躬屈膝、唯唯诺诺,没有半点尊严,永远都低你一等,试问你娶的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还是一个看人眼色行事的奴婢呢?想象一下吧,当你和你的妻子一起去郊外旅游,你牵着她的手正准备享受难得的二人温情,她却突然对你说:‘亨利,你自己玩开心点吧,我在这里看着我们的行李和车子呢。’你不会觉得大煞风景?”
亨利点点头。
“还没完呢。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午餐时间到了,你们坐在草地上打开行李,准备共进午餐。你大口喝着香槟,嚼着面包,啃着冻鸡,你的安拉却坐在一旁一动不动。你问她为什么不吃饭,是不身体不舒服吗?她居然回答你说,可口的食物都是为你准备的,她只需吃些你吃剩下的面包渣、鸡骨头就心满意足了,你会不会瞬间觉得食欲全无?”
“你究竟什么意思?你若是胆敢再拿安拉做比,我就跟你翻脸了。”
“我的意思是说,温克尔·爱德华的这种卑微的爱表面上看来,他对妻子爱到了极点,什么都可以容忍,什么都可以由着她撒野,其实从骨质里是缘于他对自己的怜爱。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他对苍老以及即将来临的死亡的恐惧,以及对一切美好事物,包括青春、生命的渴求和占有。”
“你也说温克尔家是妇唱夫随,安妮在哪里,老温克尔就跟到哪里。他就像一块牛皮糖粘上了她,她怎么也摆脱不了他。又像一只癞皮狗,成天缠着她。试问,但凡一个稍稍有点理智的人,谁能忍受得了这个?”
亨利摇摇头。
“从表面上看,他非常爱她,对她百依百顺、百般呵护,但是探究他沉迷于这个女人的爱情不能自拔的深层次原因,却正是因为她的年轻美貌以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年轻生命的勃勃生机。他越是靠近她,就越是喜欢这种气息;越是喜欢这种气息,就越是情难自禁。那么娇嫩的肌肤,那么清澈的眼睛,那么黝黑的头发,那么光洁的面颊,没有一丝皱纹,没有丁点老年斑。青春在这具粉红色的躯壳里恣意流淌,情欲在这具玲珑浮凸的身体中纵横起伏,哦,他爱不释手,哦,他的目光简直无法移开。”
“他似乎看到了五十年前的自己,似乎时光回到了五十年前,他也曾经如此青春焕发、英气逼人,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可以徒手扛起一百斤的袋子快速奔跑。那个时候,他只是海湾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工人,一无所有,穷得叮当响,除了温克尔·克克拉的爱情。但是,奇怪了,尽管那段日子非常艰辛,尽管栉风沐雨、举步为艰,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痛苦,反而成天乐呵呵,好像什么艰难困苦都不值一提。”
“上帝啊,如果可能的话,如果可以回到五十年前,如果可以重新获得青春和生命,他愿意抛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包括贝宫、包括海洋之恋、包括康荣集团,包括海湾第一慈善家、第一富豪的称号,无论名、无论利,甚至他视以为生命的年轻的妻子。”
“因为年轻啊!年轻就是资本,什么金钱、权势、名声、地位,在年轻面前算得了什么!只要年轻,什么样的权势得不到,什么样的美人抱不回?什么样的名位不是手到擒来,什么样的金山银山挣不到?年轻人只要甩开膀子干,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想想那段日子心里就升腾起一种甜蜜的感觉,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就觉得两个肩膀再次充满了力量,生活又全是希望和阳光。”
“可是岁月如梭,繁华已逝,再也回不去了。他老了,真的老了。克克拉活着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察到,克克拉一旦谢世,当他独自面对那个花骨朵一样的小妻子时,他才痛苦地发现自己老得不可救药了。这种痛痛入骨髓,当他一看见自己的白发、脸上的皱纹、手上的黄褐斑时,就触目惊心。他想要抓住些什么,他本能朝自己的年轻的妻子靠近,在她年轻的身体上寻求慰籍,贪婪地呼吸她身上散发来的年轻气息,就像痛饮传说中的青春之泉,这样似乎他也能变年轻了。这样自然会引发她的不满和世人的嘲笑,但是他顾不得这些了。”
“他没有多少日子了,他必须满足自己的生理天性,既然得不到这个女人,就像条尾巴跟在她的身后,他是她的丈夫,这点卑贱的要求她必须满足他,否则他真不知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他看见自己像一个怪物一样出没在小妻子的身旁,他痛恨这个怪物,这个怪物扎他的眼睛,但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像一个大冬天从水里爬出来的浑身湿漉漉的冻得直哆嗦的人,抱住一团火就烤,已经不管这火可能会将他烧得面目全非。”
“虽然明知这是歪理邪说,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你的想法不无道理,”亨利把两只膀子抱在一起,叹了一气说道,“老温克尔确实像条尾巴成天跟在温克尔·安妮的身后,他那巴结讨好的样子,我要是温克尔·安妮,我也受不了啦。”
“所以我说他的爱是畸形的嘛。他已经老了,老到不知道怎样去怜爱一个女孩子,他只是凭本能想要抓住身边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青春、欢娱、即将消失的生命以及活力四射的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迷茫但又充满希望的生活。”
“这是一对奇怪的夫妻,”亨利说,“女的太年轻,男的太苍老,女的不爱丈夫,做丈夫的爱是畸形的,真不明白他们怎能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们竟然在一起已经生活了十年。”
“他们还会继续生活下去的,”我大声说道,“而且我敢打赌,他们永远都不会离婚。要么温克尔·安妮出意外,要么老温克尔寿终正寝,否则他们的婚姻枷锁就会一直枷在他们的脖子上。不过,这段婚姻的终结似乎也指日可待,老温克尔毕竟已经八十岁了,温克尔·安妮成天玩刺激,一旦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现意外,这种意外显而易见,那么他们两个就彻底摆脱这副枷锁啦。”
“但是,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我认为他们也未必比现在过得更快活、更轻松,”我接着说道,亨利露出吃惊的表情,“老温克尔的痛苦不用说了,安妮也未必像个没事人儿一样。表面看来,她似乎摆脱了老温克尔的纠缠,但是别忘了她生活的动力,全部缘于对丈夫的报复折磨。这种报复折磨,使得她自己也患有严重的性格缺陷,一旦温克尔谢世,她就失去了折磨、打击报复的对象,也可以说等于失去了活下去的生命原动力。即便她还年轻,即便她继承了难以估量的大量财富,但是年轻的已故的温克尔·爱德华的遗孀,凭借什么动力继续有声有色地活下去呢?她鄙视男人,认为他们丑陋不堪,不配进入她的床榻,配不上她高洁的品质和火热的青春。她唯一凭恃的就是青春和美貌,但是人总归会老去,十年前她才十八岁,十年后她就二十八了。再过十年呢?再过去十年呢?当青春和美貌不再,当她再也不能蹦的、冲浪、攀岩、降速,她难道不会变成老温克尔现在的样子,变成一个既孤苦伶仃、又尖酸刻薄、又令人讨厌恶心的像个老怪物一样的存在吗?”
“老怪物?哦,不,你这么说话太危言耸听了。尽管我对这对夫妻的未来并不看好,但是我也不希望他们落得个如此下场。特别是温克尔·安妮,她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尽管有点高傲,但本心是善良的,她若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孤独终老,我倒真愿意她出什么意外死掉算了,至少不会变成可怕的老怪物。她现在活得像场悲剧,如果她把她那张高冷美丽的面孔撕破给世人看,那才真让人恐惧呢,那才真是世间最大的悲剧呢。”
“我也希望我是危言耸听,我更不希望聪颖漂亮的温克尔·安妮变成刻板自私的老太婆。但是一个人的性格一旦形成,就必然约束他的行为,行为一旦付诸行动,就必然影响他的命运,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就是这个道理。何况还是有缺陷的性格呢?”
“还有,拍卖会上,安妮对戴安娜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迟疑了片刻,我轻声问道,“她说有一个计划,要等回到海湾以后再说,前后也就半年时间。这些话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吗?”
“不,我不知道,我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亨利答道,“这女人的计划多着呢,我并不奇怪她随时随地会放出
几个大招。”
亨利不再说话了,过了一小会儿,他又慢慢说道:“好啦,别再谈论这对夫妻了,我们在他们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都快错过比赛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