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门刚推开道缝,程墨白就骑着马走在了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多个归义军精锐,马蹄踏在城门口的沙地上,扬起薄薄一层灰。哑徒勒着马跟在他侧后方,眼睛跟扫雷似的盯着四周,手还一直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那刀是郎茂才生前送他的,刀鞘上刻着半朵莲花,磨得发亮。
“师父,按这速度,傍晚能到第一个驿站。”哑徒催马凑过来,递上张羊皮地图,指尖在上面点了点,“阿史那姑娘画的,水源和有沙暴的地方都标了,还有这个星象图,晚上走夜路能用。”
程墨白接过地图,展开一看,上面用汉文、于阗文、回鹘文三种字写得密密麻麻,连“玉门关外三里有口枯井,雨季会积点水”这种细节都没落下。他忍不住笑了笑:“阿史那这心思,比窟里的壁画还细。”
队伍顺着丝绸之路往东走,刚入夏,沙漠里的太阳就开始发狠,晒得人皮肤发疼。程墨白注意到,路上的商队比上次来的时候少了一大半,偶尔碰到几个,也都是赶着骆驼埋头往前冲,脸上没一点往日的热闹劲儿。
中午在一个小绿洲歇脚,刚把马牵到水边,就见旁边也停着支粟特商队,为首的大胡子正指挥着手下卸货。那大胡子瞥见程墨白身上的归义军服饰,放下手里的水囊就走了过来:“这位兄弟,是从敦煌来的吧?”
程墨白点头,递了块干饼过去:“刚从城里出来,打算去长安。最近这路上,太平不太平?”
大胡子接过干饼,咬了一大口,叹气声跟闷雷似的:“太平?西夏那帮孙子越来越疯了!上周我们过玉门关,差点被他们劫了,多亏遇上队回鹘骑兵,不然连命都得留在那儿。”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程墨白耳边,“我听说,西夏人正在攒兵,说不定要再打敦煌呢!”
程墨白心里“咯噔”一下,手不自觉攥紧了缰绳,脸上却没露出来,只是又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长安呗!”大胡子苦笑,指了指身后的骆驼队,“现在也就长安还能安稳做点买卖,再这么下去,这条丝绸之路就真断了。”
跟商队告别后,程墨白没再说话,翻身上马时,脚踩马镫的力气都比平时大。哑徒看他脸色不对,催马跟上来,抬手在胸前画了个 “长安” 的简笔画,又指了指敦煌的方向,眉峰皱得紧紧的......意思是“还去长安吗?”
“去,必须去。”程墨白声音沉得很,目光盯着东边的地平线,“正因为西夏人要闹事儿,咱们才更得让朝廷出兵帮忙。”
接下来的路,程墨白把队伍的规矩改了,白天找地方躲太阳,晚上再赶路,专挑商队少走的小路走。哑徒这时候倒显了本事,不管多偏的路,他都能凭着地上的脚印和天上的星星找到方向,甚至还能看出哪里的沙子下面藏着水源,好几次都让队伍避开了没水喝的窘境。
走了三天,到了半夜,队伍在一个荒废的烽燧台停下。程墨白睡不着,爬上台顶看星星......按阿史那云教的办法,对着星象图比了比,知道已经走了一半路。
风刚刮过,就听见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程墨白心里一紧,赶紧往下喊:“都躲起来!有骑兵过来了!”
归义军的人动作快,转眼就藏到了烽燧台后面的沟壑里。哑徒跟只猫似的窜上旁边一棵枯树,蹲在树杈上看了会儿,对着下面打手势......三十多骑,正往这边来。
程墨白心沉了沉,这个时候出现这么多骑兵,肯定不是商队。他赶紧让所有人把火灭了,自己趴在沟壑边,盯着远处的火光......马蹄声越来越近,借着月光,能看清那些人的衣服上绣着西夏的狼头标记。
“就在这儿歇会儿,天亮前得赶到下一个据点!” 为首的西夏将领勒住马,用西夏语喊了一声,声音粗得像砂纸磨木头。
程墨白心里“嗡”的一下,这些人是往敦煌方向去的!他赶紧拍了拍身边的哑徒,指了指西夏人,压低声音:“能听懂他们说什么不?”
哑徒把耳朵凑过去,听了没一会儿,脸色就变了,凑到程墨白耳边,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们说...‘礼物’...‘内应’...‘开门’...”
“礼物?”程墨白心里一动,突然反应过来,“是火药!他们要带火药去敦煌,还有内应在城里等着开门!”
这消息像块石头砸进心里,程墨白攥紧了拳头,必须把这事儿告诉敦煌的人!可现在他们被堵在沟壑里,一动就会被发现。他盯着四周看了看,发现东边有条干涸的河床,顺着河床走,应该能绕开西夏人。
刚想让哑徒带着人从河床走,就听见“哗啦”一声......一个归义军士兵怀里的水囊没拿稳,掉在地上,带动一块碎石滚了下去,声音在夜里特别响。
“什么人!”西夏将领立马就警觉了,拔出刀喊了一声,三十多骑骑兵“哗啦”一下围了过来,刀光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哑徒,你带三个人从河床走,把西夏人有内应、带火药的事告诉阿史那云!” 程墨白当机立断,抽出腰间的剑,“其他人跟我上,拦住他们!”
哑徒还想摇头,程墨白眼神厉了起来:“这是命令!敦煌的安危就靠你了!”
哑徒咬了咬牙,点了点头,转身跟三个最灵活的士兵打了个手势,悄悄往河床方向挪。程墨白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杀!”率先冲了出去,手里的剑直刺最近的一个西夏兵。
归义军的人也跟着冲了上去,刀剑碰撞的声音在夜里炸开。程墨白左手不方便用力,只能用右手挥剑,他故意把左手露在外面,引得一个西夏兵来砍,趁对方没防备,右腿一绊,手里的剑直接刺进了对方的胸口,这招是他练了十年的“残手剑”,专用来对付看不起他左手的人。
可西夏人太多了,归义军这边渐渐落了下风,有两个士兵已经倒在了地上。程墨白心里急,知道再这么下去,别说拦着西夏人,自己这队人都得交代在这儿。
就在这时候,东边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接着就是马蹄声......一队骑兵冲了过来,旗帜上绣着回鹘的鹰徽,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西夏人没料到会有援军,顿时乱了阵脚。回鹘骑兵趁机冲散他们的阵型,为首的人骑着匹白马,腰间的银饰叮当作响,手里还拎着半块风干的羊肉,大笑着喊:“程墨白!我可算找到你了!”
程墨白一看,是回鹘王子药罗葛......去年药罗葛还去敦煌学过壁画修复,两人当时还一起在窟里待了半个月。
“你怎么在这儿?”程墨白又惊又喜,手里的剑还没放下,又砍倒了一个冲过来的西夏兵。
“我父王听说西夏人要找敦煌的麻烦,让我带兵过来帮忙!”药罗葛把手里的羊肉扔给程墨白,“本来想直接去敦煌,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了!”
等把西夏兵打跑,程墨白才喘过气,把西夏人要带火药、有内应的事跟药罗葛说了。药罗葛脸色也沉了:“这事儿可不小。这样,我分一半人送你去长安,另一半跟我去敦煌,先把内应找出来。”
程墨白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羊肉递还给药罗葛:“不用,长安的事能缓一缓,敦煌更急。我跟你一起回敦煌,先把西夏人的阴谋破了再说。”
药罗葛愣了下,随即笑了:“行!那就跟你一起去敦煌,让西夏人尝尝咱们的厉害!”
队伍重新整顿,程墨白翻身上马时,回头望了望长安的方向,手摸了摸怀里的《壁画修复百工谱》......封皮里夹的沙枣叶被风吹得轻轻动。他心里暗道:陛下,等守住敦煌,我再带着《敦煌守护同盟》的章程来见您。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往敦煌的方向。月光洒在沙漠上,把队伍的影子拉得很长,程墨白握着剑的手,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不管西夏人有多少阴谋,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他都得守住敦煌,守住那些藏在崖壁里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