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硝石味,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刮在程墨白的脸上,刺得他皮肤生疼。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硝石的刺鼻,还混杂着壁画腐烂的霉味和尘土的干燥气息。小心翼翼地跨过 220 窟坍塌的门楣,脚下的碎石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洞窟的沧桑与破败。左手残指的溃烂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烧感,那是去年在处理一幅严重霉变的壁画时染上的恶疾,此刻正如同一条毒蛇,顺着血脉疯狂蔓延,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他不禁想起那幅壁画,曾经色彩斑斓,描绘着飞天的曼妙舞姿,如今却已斑驳不堪,就像眼前这岌岌可危的文明。
洞窟内,光线昏暗,唯有天窗漏下的一缕月光,如同利刃般切割着斑驳的壁画。那些曾经鲜活的色彩,如今已变得黯淡无光,许多地方已经剥落,露出了底下粗糙的石壁。北壁那幅著名的《药师经变》壁画,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一块块颜料碎片无声地坠落,仿佛在为即将消逝的文明哭泣。壁画剥落处,露出了张承嗣伪造的党项文刻痕,那些扭曲的文字如同狰狞的伤疤,刻在莫高窟的肌肤上,触目惊心。其中 “灭汉令” 三个字,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程墨白看着这一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血腥味与空气中的硝石味交织在一起,钻进鼻腔,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中的愤怒与悲痛如同潮水般汹涌。
“呜!” 哑徒突然紧紧拽住他的衣袖,用力指向佛坛后方,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急切。程墨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阴影深处藏着一个直径约三尺的圆形凹槽,凹槽中央,一块青金石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幽的蓝光,那光泽与阿史那云项链上的珠子一模一样,瞬间让程墨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星象机关。” 程墨白低声说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他迅速摸出郎茂才冒险偷来的青铜钥匙,将其对准凹槽,钥匙与凹槽严丝合缝,完美契合。插入的瞬间,只听石壁传来 “咔嗒咔嗒” 的声响,仿佛有无数齿轮在转动。紧接着,一面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一条通向地底的阶梯,一股混杂着腐臭与热气的气流从下方涌上来,还伴随着铁链晃动的 “哐当” 声,让人不寒而栗。
“小心!” 阿史那云的声音突然刺破黑暗,带着几分急促与警惕。程墨白转头,只见她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手中的琵琶刀上还滴着鲜血,身后归义军士兵的甲胄上,甚至还沾着敌人的脑浆,显然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张承嗣在窟底埋了五百斤火药,引雷装置就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突然在洞窟上空炸响,仿佛天空都被撕裂了一道口子。程墨白猛地望向天窗,只见天玑星位置的一面青铜镜正折射着月光,在佛坛上投下一道刺目的光斑,那光斑如同吐信的毒蛇,让人毛骨悚然。就在这时,父亲工牌里那张纸条上的字迹突然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雷火不侵,唯信可破。” 他立刻对哑徒比划着砸镜子的手势,哑徒心领神会,抓起身边的青铜铃铛,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天窗的方向。
程墨白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通往窟底的阶梯。一共二十七级台阶,每走一步,他都能清晰地听见木板下方火药袋发出的 “沙沙” 声,那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时刻提醒着他危险的临近。窟底中央,矗立着八根盘龙石柱,石柱上雕刻的玄鸟衔珠图栩栩如生,玄鸟的鸟喙处都有一个凹槽。铁链连接着这些石柱,石柱之间悬挂着黑陶火药罐,一根根铜管如同毒蛇般蜿蜒着通向地面的青铜镜,整个装置设计精巧,却透着致命的危险。
“程画医别来无恙?” 张承嗣的声音从阴影中钻出来,带着几分阴鸷与得意。随着火把亮起,程墨白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张承嗣脚下踩着的,竟是画工村村民的骸骨,那些指骨格外粗大,显然是常年握画笔的手。张承嗣把玩着半枚青金石,身后站着二十名西夏死士,他们手中的刀刃泛着幽蓝的寒光,一看就淬了剧毒。
“引雷炸窟就能抹掉文明?” 程墨白握紧了手中的画笔,笔尖蘸着人血赭石,那是画工们用牲畜血调和的颜料,水火不侵。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漏了一样东西。”
“是于阗盟书还是曹延禄姬的调兵令?” 张承嗣冷笑一声,打了个响指。立刻,两名死士拖出了浑身是血的郎茂才,老学官的放大镜已经碎在脚边,他怀中的密档也被鲜血浸透,字迹模糊不清。
“放开他!” 程墨白向前迈出半步,头顶传来了哑徒的铃铛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哑徒正站在天窗边缘,用力推着青铜镜,月光洒在他脸上,刻出坚毅的轮廓,那小小的身影里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张承嗣嗤笑一声:“雷火是天意,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抵挡的?”
就在这时,阿史那云突然杀出,琵琶刀寒光一闪,瞬间斩断了两根铁链。悬挂的火药罐剧烈晃动起来,铜管里火星 “滋滋” 地蔓延着。程墨白趁机冲向张承嗣,手中的画笔划过对方的脸颊,人血赭石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血痕:“天意?你不过是西夏的走狗!”
“等西夏铁骑踏破城门,你就会明白,只有强者才配书写历史。” 张承嗣将手中的青金石狠狠按进石柱的凹槽,八根石柱同时亮起了红光,仿佛地狱之门即将开启。“你们都将成为文明的陪葬品!”
洞顶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青铜镜被哑徒推落,镜子坠落时,折射的月光点燃了火药导管。火星顺着铜管迅速爬向中央的火药罐,程墨白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用壁画挡!” 阿史那云大喊一声,手中的琵琶刀斩断了最后一根铁链。厚重的壁画残片轰然坠落,堪堪压住了导管,暂时阻止了火星的蔓延。程墨白趁机再次冲向张承嗣,两人在骸骨堆中扭打起来。程墨白闻到张承嗣身上龙涎香混合着热醋的味道 —— 那味道与父亲遇害时的气味分毫不差,瞬间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
“你父亲死前可是哭着求我的。” 张承嗣掐住程墨白的喉咙,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以为守着这些壁画就能守住文明?真是天真!”
父亲断指的画面突然撞进程墨白的脑海,他的残指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手中的画笔狠狠刺穿了张承嗣的手掌。他抓起身边的火折,扔进了骸骨堆。那些浸透了松烟墨的骸骨瞬间燃烧起来,火光照亮了角落中尚未销毁的归义军作战图,图上的密道标记清晰可见。
“哑徒!带郎先生走!” 程墨白捡起地上的青金石,冲向盘龙石柱。阿史那云被几名西夏死士缠住,她手中的琵琶刀舞成了一片白光,奋勇抵抗,但手臂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袖。
张承嗣捂着流血的手,踉跄着冲向阶梯,怀里还揣着那浸透鲜血的密档。程墨白将青金石狠狠砸进石柱的凹槽,八根石柱同时升起一道结界,将张承嗣困在了里面。“你疯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张承嗣在结界里嘶吼着,眼中充满了恐惧。
“但壁画不会。” 程墨白抚摸着石壁上父亲刻下的 “守” 字,心中充满了坚定。他扯下自己的衣袖,堵住了火药罐的出口。哑徒扶着郎茂才跑了过来,扳动了密道的机关,青铜铃铛 “当啷” 一声掉落在地。
“你怎么办?” 阿史那云砍倒最后一名死士,跑到程墨白身边,焦急地问道。
“记好密道的位置。” 程墨白望着燃烧的作战图,轻声说道。
最后一声雷响在洞窟中炸响时,阿史那云带着郎茂才和哑徒消失在了密道入口。哑徒回头望了一眼程墨白,用力比划着 “快” 的手势。程墨白望了一眼 220 窟,只见菩萨壁画上的泪痕在火光中仿佛化作了归义军的战旗,迎风飘扬。石门关闭的瞬间,张承嗣的惨叫被火焰吞没,透过石门的缝隙,他看到敦煌的星空透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密道里潮湿而黑暗,程墨白用带血的手摸索着墙壁前行,留下了串串红印。当他走出密道时,莫高窟后山上已经有了光亮 ,曹延禄姬带着归义军士兵等候在那里,她身上染红的嫁衣紧紧护着怀中的壁画摹本,那是文明延续的希望。
“程画医!” 曹延禄姬看到程墨白,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哑徒立刻扑了过来,比划着 “安全” 的手势,脸上满是喜悦。郎茂才颤抖着掏出一个油布包,声音虚弱却坚定:“长安的信使…… 还有三个时辰就到…… 密档有副本……”
程墨白望向莫高窟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经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在晨风中飘散。他手心的青金石沾了残指的血,晕出一朵朱砂花,那花纹与 220 窟菩萨眉心的痣一模一样,仿佛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呼应。
“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阿史那云走过来,用帕子轻轻擦去程墨白脸上的烟尘,语气中带着敬佩。
晨钟突然撞响,悠远的钟声在山谷中回荡,敦煌城在钟声中缓缓苏醒。程墨白扶起郎茂才,声音坚定:“这只是开始。张承嗣死了,但西夏还在,只要我们心中坚守着对文明的信念,只要还有人记得这些壁画,敦煌就永远不会陷落。”
“修复历史,让文明重生。” 他的话音刚落,哑徒突然指向天空。程墨白抬头望去,只见天玑星重新亮起,月光为莫高窟的崖壁镀上了一层银边,那景象仿佛千年前的匠人在低语,诉说着文明的传承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