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莫高窟前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归义军士兵手持长矛围成一圈,把五花大绑的张承嗣押在中央的土台上。他头发散乱,脸上还沾着昨晚的尘土,原本的锦衣华服被扯得破烂不堪,唯有那双眼睛里还透着不甘的凶狠。
程墨白站在土台边,手里攥着一卷牛皮纸,身后跟着画工村的几个幸存者。阿史那云被安置在附近的帐篷里养伤,赵破虏则带着士兵维持秩序,曹延禄姬站在人群前排,神色严肃地看着土台上的张承嗣。
“把人都带过来!今天就让大家看清楚,这狗东西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赵破虏一声令下,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哆哆嗦嗦的画匠走上台。这是当年被迫为张承嗣伪造壁画的工匠,手里还捧着一卷被篡改过的供养人画像。
程墨白展开牛皮纸,声音清亮地传遍广场:“大家看好了!张承嗣的第一条罪,就是破坏敦煌壁画,伪造佛迹骗钱!”他指着工匠手里的画像,“这上面的供养人原本是前凉时期的王公,被他用热醋熏蒸壁画,再用人血调和赭石颜料涂改,改成了他自己的模样,谎称是‘新显的佛缘’,骗取善男信女的香火钱!”
人群里立刻响起议论声,几个常年在莫高窟礼佛的老人气得直跺脚。张承嗣却嗤笑一声:“不过是改几笔画,算什么罪?敦煌壁画藏在这穷山沟里,本就该由有本事的人掌控!”
“有本事?”程墨白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张承嗣的手腕,将他内侧的刀疤亮给众人看,“那你这条刀疤,也是‘有本事’的证明吗?十年前,你为了抢夺我父亲手里的壁画修复手札,就是用这把刀杀了他!这刀疤的形状,和我父亲颈间的伤口一模一样!”
张承嗣的脸色瞬间变了,挣扎着想要缩回手:“你胡说!这只是意外划伤!”
“是不是胡说,问问他就知道了!”程墨白朝人群招手,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被扶了出来。他是画工村的幸存者,当年亲眼目睹张承嗣屠村,此刻手里捧着一个陶罐,里面装着暗红色的颜料。
“大家看看这个!”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有力,“这是人血调的赭石!张承嗣为了垄断敦煌的颜料生意,十年前带人屠了画工村,把一百多号画工的血收集起来,混合赭石磨成颜料,对外谎称是‘秘制血赭’,高价卖给各地画坊!我儿子就是被他绑在磨盘上,活活放血而死的!”
老人说着就哭了起来,人群里的愤怒声浪越来越高。几个年轻的画匠更是气得要冲上台,被赵破虏的士兵拦住。张承嗣却依旧嘴硬:“画工村的人不识抬举,不肯归顺我,死了也是活该!颜料本就该归强者所有!”
“强者?你勾结西夏,背叛大唐,也配叫强者?”程墨白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水盆里。随着矾水浸透纸张,原本空白的地方渐渐显出字迹 ,正是曹议金留下的密诏,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张承嗣私通西夏的证据。
“第三条罪,私通外敌,意图炸毁莫高窟!”程墨白提高声音,“他和西夏约定,只要炸塌莫高窟,垄断且末河的青金石矿脉,就帮西夏吞并敦煌,换取西夏的‘镇西将军’官职!昨晚要不是我们及时阻止,大家现在就见不到莫高窟了!”
广场上的愤怒彻底爆发,“杀了他” 的喊声此起彼伏。张承嗣却突然狂笑起来:“杀了我又怎样?西夏大军迟早会来!你们守不住莫高窟,更守不住敦煌!”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清晰的西夏语,念的正是《金刚经》里的片段。张承嗣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哑徒正站在那里,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嘴里继续念着经文。
“不可能…… 你怎么会说西夏语?怎么会念这段经?”张承嗣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恐惧。当年他跟着西夏军队洗劫于阗国时,曾逼迫祭司念这段经文取乐,最后还杀了所有祭司。他一直以为这件事没人知道,没想到会被哑徒当众念出来。
哑徒往前走了两步,从怀里掏出一枚于阗国的印章...那是他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大祭司留下的。他指着印章,又指着张承嗣,虽然说不出话,但眼神里的恨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承嗣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嘴里喃喃道:“是我…… 是我杀了于阗的祭司,是我屠了画工村,是我勾结西夏……”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曹延禄姬上前一步,朗声道:“张承嗣罪大恶极,但敦煌是画工的圣地,我们就用画工的规矩审判他!”
经过归义军和百姓的商议,最终决定将张承嗣关入220窟,让他用余生修复被自己破坏的壁画。如果修复不合格,就永远不得出窟。
程墨白让人准备了最基础的修复工具:一把竹刀、一罐胶矾水、几支最普通的毛笔。他亲自将这些东西送进220窟,还把父亲留下的“修旧如旧”手札放在石桌上。
“我父亲一辈子都在守着莫高窟,他说修复壁画不是要画新的,而是要让老的留下来。”程墨白看着张承嗣,“你不是觉得壁画该归强者吗?那就好好学学,什么叫真正的‘守护’。”
张承嗣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程墨白转身走出洞窟,士兵们立刻锁上了石门。
处理完张承嗣的事,程墨白立刻赶往帐篷看望阿史那云。她还在昏迷中,小腹的伤口用干净的布条缠着,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程墨白坐在床边,从怀里掏出艾草,点燃后放在陶碗里,用布条蒙住碗口,只留一个小口对着伤口熏烤,这是他从父亲的手札里看到的方法,艾草的挥发油能消炎抑菌。
他又把那半块青金石碎片放在阿史那云枕边,碎片泛着柔和的蓝光,一丝丝渗入她的伤口。程墨白轻轻握住她的手,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挺过来,我们还要一起守着莫高窟。”
帐篷外,赵破虏正在安排人手押送李光等西夏俘虏前往长安。曹延禄姬则在案前写奏疏,请求朝廷派兵驻守且末河的青金石矿脉,保护敦煌的颜料来源。
“程先生,”曹延禄姬写完奏疏,递给程墨白过目,“有了朝廷的兵,以后就不用担心有人再打矿脉的主意了。”
程墨白接过奏疏,刚看了两行,就听见帐篷外传来士兵的喊声:“程先生!不好了!哑徒不见了!”
他心里一紧,立刻冲出帐篷。负责看守哑徒的士兵急得满头大汗:“刚才还在广场上,转眼就不见了,只留下了这个!”
士兵手里拿着一枚青金石碎片,和阿史那云的那半块一模一样。程墨白看着碎片,突然想起昨晚斥候说的吐蕃骑兵,哑徒是于阗人,而吐蕃和于阗素有往来,他会不会是去找吐蕃人了?
“快,派人去三危山方向找!”程墨白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一定要把哑徒找回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个斥候骑着马飞奔而来,老远就大喊:“程先生!赵将军!吐蕃骑兵已经到三危山脚下了!他们说…… 要见哑徒!”
程墨白的心沉了下去。他抬头看向三危山的方向,晨雾还没散去,隐约能看见黑压压的骑兵身影。而哑徒的去向不明,这无疑给敦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转身看向帐篷,阿史那云还在昏迷中。程墨白握紧了手里的青金石碎片,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莫高窟,守住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