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头,一面崭新的唐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赤红旗面映着朝阳,金线绣成的"唐"字熠熠生辉。城墙上的箭孔与刀痕依旧醒目,砖缝里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但空气中已经没有了硝烟味,取而代之的是重建家园的忙碌气息。
程墨白与阿史那云并肩立在城楼,望着下方熙攘的街市。工匠们扛着木料穿梭,孩童捧着刚出炉的胡饼追逐嬉闹,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总算是熬过来了。"程墨白长舒一口气,左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臂的伤处。那里的痂皮刚刚脱落,新生的皮肉在晨风里微微发痒。
阿史那云转过脸来,晨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多亏了你从长安带回来的希望。"她的目光柔和似月,"也多谢你在莫高窟守住了我们的根。"
"是我们所有人。"程墨白摇头,"没有药罗葛将军死守城门,没有巴特尔及时援手,没有你在城头稳定军心,我带回的不过是五百具枯骨和一句空谈。"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斥候飞马至城下,勒缰时坐骑人立而起,扬起的尘土在朝阳下闪着金光。
"报......朝廷天使仪仗已至三十里外!"
消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全城荡开涟漪。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翘首望向东方。
药罗葛大步流星冲上城楼,盔甲都来不及系好:"他娘的,总算来了!老程,阿史那姑娘,咱们快去准备!"
程墨白与阿史那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郑重。
一个时辰后,敦煌东门洞开。以程墨白、阿史那云、药罗葛为首,各族军民列队相迎。汉人乡绅穿着青衫,回鹘勇士披着兽皮,于阗工匠戴着玉冠,吐谷浑牧人系着彩带......这是敦煌此刻最真实的模样。
仪仗缓缓行来。明黄旗帜迎风招展,禁军铁甲寒光凛凛。为首的宦官面白无须,手持节杖,目光如电扫过迎接的队伍。
"圣旨到......"
众人齐刷刷跪倒。
宦官展开绢帛,尖细的声音响彻全场:"制曰:朕膺天命,抚育万方。敦煌郡守张谦,忠烈殉国,追赠礼部尚书,谥号'忠毅'......"
追封张谦的话语让不少老兵红了眼眶。有人悄悄抬头望向东方,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
"......归义军残部,并药罗葛所率义军,临危受命,力保孤城不失!所有将士,论功行赏,擢升三级!药罗葛授游骑将军,实授敦煌镇守使!"
药罗葛虎躯一震,重重叩首:"末将谢陛下隆恩!必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宦官目光转向阿史那云,语气缓和:"于阗国公主阿史那云,深明大义,助守危城。特赐封号'安宁郡主',享大唐郡主俸禄,永为唐与于阗友谊之见证。"
阿史那云平静叩首:"谢陛下恩典。"她神色如常,心中却明白,这份封赏关乎整个西域的亲唐势力。
最后,宦官的目光落在程墨白身上:"布衣程墨白,身负奇艺,心系文明,千里奔徙,直达天听,呈献国宝,揭露奸佞,引援破敌,居功至伟!"
他顿了顿,提高声调:"特赐程墨白同进士出身,授朝散大夫,署理'敦煌文化护持府'主事,全权负责莫高窟及敦煌文物典籍之修复、保护、传承!另赏金百两,帛千匹!"
人群一阵骚动。同进士出身、五品散官、护持府主事......这完全超出了一个画工所能想象的荣耀。
程墨白怔在原地,竟忘了谢恩。
宦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程主事,陛下还有一句口谕。"
程墨白这才回过神,连忙叩首:"臣恭聆圣谕。"
"陛下说:"宦官模仿着皇帝的语气,"'朕看了你的画,也见了你的人。敦煌文脉,不容有失。望你不负画医之名,不负朕之所托,更不负这煌煌青史。'"
程墨白浑身一震。皇帝竟记得他"画医"的自称!这番话重于千金。他伏下身,声音哽咽却坚定:"臣领旨!必竭尽残生,护持文明,至死方休!"
"恭喜程主事!"药罗葛第一个冲上来,重重拍着他的肩膀,"以后莫高窟名正言顺归你管了!"
阿史那云也投来欣喜的目光。
宦官宣旨完毕,正色道:"程主事,陛下另有密赏,需单独宣予。"
众人识趣退开。宦官从随从手中取过一个紫檀木盒,亲手递给程墨白:"此乃陛下私库所出,言明赐你一人。"
程墨白疑惑地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他小心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套绝品文房四宝:象牙笔杆的狼毫笔,细腻如肤的端砚,刻着山水的松烟墨,洁白如雪的宣纸。文房四宝下压着一本金线装订的空白画谱,画谱下藏着一封信。
信封上只有一行字:"墨白吾儿亲启"。
程墨白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展开信纸,字迹遒劲沧桑:
"墨白吾儿:当你见此信时,为父应已不在人世。吾一生痴迷丹青,尤爱敦煌风华,三十年前曾匿名游历于此,与你母亲相遇......后来家族变故,被迫返回长安,未能护你们母子周全,此乃平生最大之憾......
......知你已承你母亲之志,守护敦煌,更胜于吾。见此信,如见父面。这套笔墨,乃吾毕生所用。望你手持此笔,不仅医治壁画,更能绘我大唐万里江山,让文明不朽......
父 程青崖 绝笔"
程墨白如遭雷击,信纸从指间滑落。
程青崖!二十年前名动长安的画坛巨匠!竟是他的生父!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弃子,却原来父亲从未遗忘。母亲临终前紧攥的半块青金石,父亲绝笔中深沉的愧疚与期望......这一切像一场暴雨,冲刷着他心中所有的委屈。
"程主事?"宦官见他神色不对,轻声询问。
程墨白猛地回神,将信小心折好贴身收起。他对着长安方向,再次深深一拜:"臣......谢陛下隆恩!谢......父亲!"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人生终于完整。守护敦煌,不仅是使命,更是血脉的延续。
宦官满意点头,转身高声道:"陛下有旨,即日起设立'敦煌文化护持府',程墨白为首任主事!莫高窟为我大唐文明重地,当受朝廷永世护持!"
旨意传开,城上城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大唐万岁!"
"陛下万岁!"
"文明永存!"
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人们相拥而庆,泪水与笑容交织。这不仅仅是为了封赏,更是为了他们誓死守护的文明,终于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承认。
程墨白握紧紫檀木盒,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他望向身旁的阿史那云,看向激动的药罗葛,看向所有欢呼的军民,最后望向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莫高窟。
皇帝的认可,父亲的遗物,众人的拥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杂着身世揭晓的酸楚与文明得救的欣慰,在他胸中激荡。
当夜,他独自在灯下,将父亲的信读了又读,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冰凉的象牙笔杆,直至东方既白。
他知道,新征程才刚刚开始。而这条路上,他不再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