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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长安城的范围，西行的道路逐渐变得荒凉。安西文化护军在宋崇的带领下，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耽搁。程墨白骑在马上，感受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心境。来时是孤身一人，前途未卜；如今虽只有五百骑，却承载着敦煌的一线生机，身边是精锐的唐军和各类工匠，这让他心中踏实了不少。
然而，这份踏实并未持续太久。宋崇是个经验丰富的将领，越是深入西行，他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凝重。派出去的斥候回报的频率越来越高，带来的消息也透着不寻常。
“将军，前方三十里，狼嚎沟地形复杂，两侧山崖陡峭，是个设伏的好地方。”一名斥候校尉回报时，脸上带着忧色。
宋崇勒住马缰，目光锐利地扫过远处如同巨兽张口般的山谷。“知道了。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前队放缓速度，斥候再探，重点侦查两侧山崖！”
程墨白驱马靠近宋崇，低声道：“将军，是怀疑有伏兵？”
宋崇点了点头，声音沉稳：“不得不防。我们此行虽非大军，但目标明确。朝中有人不愿我们看到敦煌，路上就不会太平。郎琊虽被革职，但他多年经营安西，心腹死党绝不会少。王黼在长安动不了我们，这荒郊野外，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机会。”
他的话印证了程墨白内心的隐忧。那条来自暗处的毒蛇，果然不会轻易放弃。
队伍小心翼翼地靠近狼嚎沟。沟内光线晦暗，乱石嶙峋，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蜿蜒向前。风吹过崖壁，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平添了几分肃杀。
当护军前队完全进入沟内，后队尚未完全踏入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冲云霄，打破了山谷的寂静。
紧接着，两侧山崖之上，无数黑影骤然现身，弓弦震动之声如同骤雨！密集的箭矢带着死亡的呼啸，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沟内的唐军！
“敌袭！举盾！结阵！”宋崇的怒吼声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箭矢破空的声音。
训练有素的唐军精锐反应极快，外围的士兵立刻举起随身携带的圆盾，迅速向中间靠拢，组成紧密的防御阵型。箭矢“哆哆”地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间或有惨叫声响起，那是动作稍慢或被箭矢穿过缝隙的士兵。
“保护工匠和画师！”宋崇再次大吼。士兵们立刻将程墨白和那些非战斗人员护在阵型中心。
程墨白伏低身体，心脏狂跳。他紧紧抓着缰绳，看着身边不时有士兵中箭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地上的碎石。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惨烈的厮杀，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几乎让他窒息。
一轮箭雨过后，山崖上传来了喊杀声。无数身着杂色服装，却手持制式军械的伏兵，如同潮水般从两侧冲杀下来。他们人数远超护军，而且占据了绝对的地利。
“是安西军的打扮！但没打旗号！”有眼尖的校尉喊道。
宋崇眼神冰冷，挥刀劈开一支射来的冷箭：“果然是郎琊的余孽！想在这里把我们全部灭口！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随我杀出去！”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唐军虽然被伏击，阵型被压缩，但凭借精良的装备和悍勇的战斗意志，死死顶住了数倍于己的敌人的冲击。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震耳欲聋。
程墨白被几名士兵死死护在身后，他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不能就这么看着！他猛地从马鞍旁的行囊里抽出一把用来防身的短刀，虽然手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一名伏兵突破了前排唐军的防御，狞笑着朝被保护的工匠们冲来。程墨白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学着记忆中尉迟乙僧手札里提到的某些近身格挡的技巧，侧身、前踏，用尽全身力气将短刀向前一送！
那伏兵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画工敢反抗，猝不及防下，被短刀刺中了肋部，惨叫一声倒地。
程墨白大口喘着气，握着沾血短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这是他第一次伤人。
“小心！”旁边一名老兵挥刀格开了另一名偷袭者，对程墨白吼道：“程画工，保护好自己！这里交给我们！”
程墨白咬牙点头，退后一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搜索着战场核心的宋崇。
宋崇此刻已是浑身浴血，大部分是敌人的。他如同一尊杀神，手中长刀挥舞，所过之处，伏兵人仰马翻。他深知绝不能被困死在这沟里，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向前冲！不要恋战！目标是冲出去！”宋崇的声音已经嘶哑，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唐军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像一把尖刀，拼命向着沟口方向突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战斗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护军伤亡近半，工匠们也死了好几个，人人带伤。程墨白的左臂也被流矢划开了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而伏兵似乎无穷无尽，依旧死死咬着他们。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弟兄们快顶不住了！”一名校尉满脸是血地冲到宋崇身边喊道。
宋崇环顾四周，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弟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扯下腰间一枚代表着身份的鱼符，塞给程墨白：“程墨白！如果我战死，你带着这个，想办法活下去，去敦煌！这里的事，必须有人告诉后面的人！”
程墨白握着那枚沾满鲜血和汗水的鱼符，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他看到了宋崇眼中的死志。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希望，就要葬送在这无名山谷？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阵沉闷而巨大的号角声，如同滚雷般从狼嚎沟的外围响起！这号角声苍凉、雄浑，与唐军和伏兵使用的号角截然不同！
紧接着，地面开始微微震动，那是大量骑兵奔腾带来的动静！
所有正在厮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缓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只见狼嚎沟的出口处，烟尘滚滚，一支骑兵如同神兵天降，骤然出现！他们打着回鹘人的旗帜，穿着皮甲，挥舞着弯刀，口中发出高亢的呼哨，如同旋风般直接冲进了伏兵的后阵！
“回鹘人！是回鹘的骑兵！”幸存的唐军中爆发出惊愕和希望的喊声。
伏兵的后阵瞬间大乱！他们完全没有料到身后会突然出现敌人，而且是以如此狂暴的姿态发起冲锋。
为首一员回鹘大将，身材魁梧如同巨熊，手持一柄巨大的弯刀，所向披靡，正是巴特尔！他一边砍杀，一边用生硬的汉语大吼：“程墨白兄弟！阿史那云公主派巴特尔来了！狼崽子们，受死吧！”
程墨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巴特尔！是阿史那云派来的援军！她真的早就料到了路上不会太平！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激动地对着宋崇大喊：“将军！是援军！是于阗的阿史那云公主派来的援军！”
宋崇也是精神大振，脸上露出了自战斗开始后的第一丝笑容：“好！好一个阿史那云！弟兄们，我们的援军到了！前后夹击，把这帮杂碎彻底消灭！杀！”
原本濒临绝境的唐军，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如同出闸的猛虎，向着混乱的伏兵发起了反冲锋。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伏兵腹背受敌，军心大乱。他们本就是为了利益而来的郎琊余孽，打顺风仗尚可，一旦陷入劣势，立刻土崩瓦解。
巴特尔率领的回鹘骑兵骁勇善战，与宋崇的唐军配合默契，前后夹击，直杀得伏兵哭爹喊娘，尸横遍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战斗便接近了尾声。除了少数见机得快，趁乱逃入山林的，大部分伏兵都被歼灭。
狼嚎沟内，尸骸遍地，鲜血几乎将地面的石头都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巴特尔骑着马，踏过伏兵的尸体，来到程墨白和宋崇面前。他跳下马，对着程墨白就是一个熊抱：“程兄弟！没事吧！公主算准了郎琊那老小子不会让你们平安到达敦煌，让我带人日夜兼程赶来接应，总算没来晚！”
程墨白被他抱得差点喘不过气，但心中却充满了暖流和感激：“巴特尔大哥！谢谢！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们今天就……”他声音有些哽咽，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宋崇也上前，对着巴特尔郑重地抱拳行礼：“宋崇代安西文化护军全体幸存将士，谢过巴特尔将军救命之恩！”
巴特尔豪爽地摆摆手：“宋将军客气了！敦煌的事，就是我们于阗的事！阿史那云公主说了，汉于同源，文明共护！打西夏，救敦煌，我们于阗人义不容辞！”
他顿了顿，看向满地的狼藉，浓眉皱起：“这些家伙，果然是郎琊的人。公主收到消息，郎琊被革职后，他的几个心腹将领很不服气，暗中调动了部分嫡系人马，想在半路截杀你们，既能为郎琊出气，也能彻底掐断朝廷和敦煌的联系。”
宋崇眼神冰冷：“此等行径，与谋逆无异！此事，宋某定会如实上奏朝廷！”
程墨白默默地看着正在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士兵们，心中后怕不已。郎琊和王黼的势力，竟然如此猖獗，手能伸得这么长！这次是侥幸有阿史那云预料在先，巴特尔及时赶到。那下一次呢？到达敦煌之前，还有多少明枪暗箭？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那枚青金石，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阿史那云……她不仅在敦煌苦苦支撑，还为他考虑了这么多。
“程兄弟，别担心！”巴特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有巴特尔在，后面的路，保证没人再敢来找麻烦！我们合兵一处，尽快赶往敦煌！公主她们……那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程墨白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必须尽快赶到敦煌！
这场惨烈的归途血战，如同一次淬火，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前路的艰险，也让他守护敦煌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
希望的火种既然未被掐灭，就必须让它燃烧成照亮敦煌夜空的熊熊烈焰！
队伍稍作休整，埋葬了阵亡的将士，带着伤员，与巴特尔的回鹘援军合兵一处，再次踏上了征途。他们的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渺小，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而远在长安的某些人，在得知狼嚎沟伏击失败的消息后，又会酝酿怎样的新阴谋？这一切，都化作了西行路上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