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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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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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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画医》连载

第十章 金光明寺惊变

金光明寺的飞檐挂着冰棱,尖梢的冰晶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像一柄柄悬而未落的匕首。曹延禄姬对着菱花铜镜调整凤冠,九只金凤凰的尾羽垂在肩头,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她的目光总在第九只凤凰的眼睛上停顿,那是用莫高窟九层楼佛龛下采的蓝宝石镶嵌的,此刻却在烛火下泛着与张承嗣袖中玉佩相似的青光,幽深得令人心悸。

“小姐,这凤冠怕是有三斤重吧。”丫鬟春桃捧着红绸嫁衣,指尖在绣着九凤朝阳的锦缎上划过,金线绣的凤尾在烛光中流动,“将军特意让人从长安请的巧匠,光这凤凰的眼珠就用了三十六颗宝石。”

曹延禄姬没有应声,只是轻轻转动脖颈。凤冠上的珍珠垂帘晃出细碎的声响,掩盖了她从嫁衣内层摸出羊皮纸的动静。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这张纸边角卷皱,上面用狼毫画着佛窟地道的分布图,墨线与暗红的血迹交织,在“220窟”的位置画着个醒目的朱砂叉。她用指尖摩挲着叉号,仿佛能摸到父亲写下这标记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样子。

“小姐,吉时到了。”春桃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殿外突然传来马嘶声,烈马的喷气声混着甲胄摩擦的脆响,惊得檐角的寒鸦扑棱棱飞起,撞响了悬在廊下的青铜铃。曹延禄姬按住心口,那里除了羊皮纸,还藏着另一样东西,程墨白托哑徒送来的颜料样本,橘红色的粉末在绢袋里沉甸甸的,像捧凝固了十年的血。

程墨白冲进偏殿时,靴底在青砖上擦出火星。他刚从颜料坊的密道爬出,衣襟还沾着沙砾与血污,左手残指缠着的布条渗出暗红的渍痕。视线穿过摇曳的烛火,正撞见张承嗣的蟒纹锦袍扫过雕花门槛,金线绣的蟒鳞在晨光中泛着油滑的光,像刚从泥沼里钻出来的毒蛇。

“程画医倒是稀客。”张承嗣把玩着半枚青金石珠子,断裂处的茬口泛着新磨的白光,与阿史那云那半枚严丝合缝,“曹小姐今日大喜,张某特意备了份厚礼,幅新绘的供养人画像,保准能让佛窟增色不少。”他的目光在新娘腰间停顿,那里因藏着东西而微微隆起,像揣着颗不安分的心脏。

阿史那云突然横过琵琶挡在供桌前,紫檀木琴身还留着颜料坊的硝烟味,弦上缠着的血丝在晨光中凝成暗红的痂。“长史的礼,恐怕是给西夏人的投名状吧?”她屈指弹了下最粗的弦,嗡鸣中带着金属震颤,“你马厩里那些粟特商队,腰间佩的党项弯刀可藏不住,刀鞘上刻的‘拓跋’二字,隔着三里地都能看清。”

张承嗣突然拍了拍手。二十名士兵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瞬间封锁了殿门,弩机上弦的“咔嗒”声此起彼伏,箭头淬的毒液在光线下泛着乌青。他慢悠悠展开一卷黄绫画轴,轴头的鎏金铜饰磕在供桌边缘,发出沉闷的响。画上面是幅篡改过的曹氏先祖供养像:原本宽额方脸的汉人面容被涂改成窄脸尖腮的党项贵族,眼角被刻意拉成上挑的吊梢眼,耳垂被削成尖形,还硬生生添了道党项人特有的额间红痣。

“于阗公主倒是消息灵通。”张承嗣用银簪挑起画轴,金粉簌簌落在供桌的香炉里,“可惜今日之后,敦煌的画里再不会有汉人面孔。这些石壁,终将刻满我大夏的荣光。”

哑徒突然拽住程墨白的衣角,少年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藏在袖中的青铜铃铛急促作响,三短两长的节奏敲得人心发紧,这是归义军约定的信号,意味着曹延恭的援军已到城西。张承嗣却突然冷笑,笑声像瓦片刮过青石:“别等了,你的人早被我的‘颜料车’绊住了。”话音刚落,殿外突然腾起浓烟,带着松脂燃烧的焦味,存放壁画摹本的偏殿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供桌香炉里的灰烬都跳起寸高。

曹延禄姬的凤冠突然歪向一侧,最右侧的蓝宝石滚落衣襟,在红绸上砸出个暗点。当张承嗣的剑带着风声劈向她面纱时,程墨白几乎是凭着本能挥笔阻挡,狼毫笔杆与剑身相撞,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笔尖的狼毫被震得漫天飞散。他左手旧伤突然剧痛,热醋侵蚀过的骨缝像被塞进滚烫的铁针,整条手臂都麻得不听使唤,画笔脱手落在青砖上,滚出老远。

“抓住他!”张承嗣的剑又逼进三寸,寒光映在曹延禄姬惨白的脸上。哑徒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像被踩住尾巴的幼兽,瘦弱的身躯猛地撞向张承嗣的腰侧。少年的肩膀撞在对方的蟒纹锦袍上,竟让这位长史踉跄了半步。腰间的青铜铃铛“当啷”落地,在青砖上滚出清脆的响,铃舌撞出的节奏,与画工村孩童常唱的童谣调子一模一样。

“想救他?”张承嗣的剑尖瞬间抵住哑徒的咽喉,锋利的刃口已压出一道血痕。他的靴底碾在那枚铃铛上,铜铃发出刺耳的变形声,“交出于阗矿脉图,我饶这小哑巴全尸。”

阿史那云突然扯断脖颈间的青金石项链,半枚珠子弹向曹延禄姬,在空中划出道幽蓝的弧线。“我给你的不是矿脉图,是画工村三百口的名册。”她的短刀抵住自己的咽喉,刀刃压进皮肉半分,渗出血珠,“但你若伤这孩子,我现在就划破脸,于阗公主的容貌,可比什么矿脉值钱多了,你说西夏王会不会剥了你的皮?”

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战鼓声,“咚...咚...咚...”三长两短的节奏,是归义军冲锋的信号。程墨白望向窗外,只见“归”字大旗在浓烟中猎猎作响,曹延恭的银枪挑着个党项兵的头盔,正劈开寺门的锁链。张承嗣的脸色终于变了,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却仍强作镇定:“就算援军来了,佛窟也早已埋好火药。七月十五的雷暴一到,莫高窟将连一块完整的壁画都剩不下!”

曹延禄姬突然抬手撕开嫁衣,九凤朝阳的锦缎从领口裂到腰间,露出里面用细麻线缝着的油纸包。她将其中一卷抛给程墨白,纸卷在空中展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朱批:“三月初七,金光寺佛面流泪,用热醋三升、朱砂五钱”“四月廿三,220窟菩萨显灵,需备活羊血调赭石”……每处“佛迹”都标着精确的用料与手法,墨迹与颜料坊的样本如出一辙。

“这是张承嗣伪造佛迹的图谱。”她又展开另一卷羊皮纸,归义军节度使的朱红大印在烛光下格外醒目,印泥的朱砂还带着温润的光泽,“这是调兵令,他私通西夏的证据,三天前就由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你以为我真要嫁给那个党项傀儡?不过是引你自投罗网!”

张承嗣的剑“当啷”落地。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枚大印,突然从袖中掏出个烟雾弹狠狠砸在地上。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开来,程墨白在呛咳中看见道黑影破窗而出,锦袍的下摆扫过窗棂,带落半片雕花木板。等烟雾散去,窗台上留着半枚玉佩,断裂处的齿痕与画院地窖里那具尸体手中的碎片严丝合缝,像块被硬生生掰断的骨头。

“追!”曹延恭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甲胄的撞击声越来越近。曹延禄姬突然按住程墨白的肩膀,嫁衣下摆沾着的羊皮纸露出一角,上面用朱砂写着“雷火焚窟”四个扭曲的字。远处莫高窟方向闪过一道紫光,不是闪电,是火药引信燃烧时特有的光芒,在晨雾中拖着细长的尾巴。

“张承嗣去了佛窟,”她将父亲的羊脂玉佩塞进程墨白掌心,玉上的温度早已散尽,“他要借七月十五的雷暴引炸整座石窟,那些颜料坊的毒料,是用来污染佛窟地基的,就算炸不塌,也再种不出能制颜料的矿石。”

程墨白冲出寺庙时,晨光正刺破云层。阿史那云站在台阶上,将青金石项链抛向空中,九颗珠子在阳光下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最亮的那颗“天枢星”恰好落在他掌心。“归义军去堵截追兵,”她的琵琶弦上还缠着半截箭羽,“你去佛窟拆引线。记住星蝎符的口诀.”

“星随斗转,石破天惊。”程墨白握紧那半枚染血的青金石,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清晰得仿佛就站在身后:“当壁画开始流血,画工就要用自己的血去中和。”他摸向胸口,郎茂才留下的牛皮笔记边角已被血浸透,李三郎、王阿婆……画工村三百个名字在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每个字都在灼烧他的掌心。

佛窟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不是雷声,是炸药被引燃的前兆。程墨白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时,哑徒捡起地上的青铜铃铛用力摇晃。铃声穿过硝烟,在山谷间回荡,竟与莫高窟220窟顶的裂缝形成奇妙的共振,像千年前的画工们正隔着时空敲击着石壁,用最原始的声音,守护着他们用生命绘制的文明。

晨雾渐渐散去,金光明寺的飞檐在朝阳中露出轮廓,冰棱融化的水珠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坑。曹延禄姬望着程墨白消失的方向,将那半枚青金石项链揣进怀里,突然对春桃说:“把嫁衣烧了吧,九凤朝阳,终究不如敦煌的星空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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