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食爬到夜空正中央时,莫高窟的风都停了。崖壁上的窟檐投下大片阴影,连巡逻士兵手里的火把都像被抽走了力气,火苗缩成黄豆大小,勉强照亮脚下的石阶。程墨白刚蹲在16窟门口检查壁画裂痕,鼻腔里突然钻进一股刺鼻的硝石味,紧接着就听见“滋滋”的轻响, 那声音细弱却尖锐,像毒蛇吐信,顺着洞窟深处往耳朵里钻。
他猛地转头,瞳孔在黑暗里骤然收缩:七八米外的石壁下,一捆导火索正冒着青烟,火星子像贪婪的小虫子,顺着药线飞快地往前爬,眼看就要舔到堆在墙角的炸药桶。
“不好!”程墨白一把拽住身边阿史那云的手腕,布兜里的画笔和颜料囊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乱响,“张承嗣这狗东西真疯了!把炸药跟星砂阵连一块儿了!”
阿史那云的手瞬间攥紧了腰间的琵琶刀,刀鞘摩擦着皮革发出“噌”的一声。两人顺着甬道往火药库冲,刚转过拐角,三道黑影就从暗处扑了出来,挡住了唯一的去路。张承嗣的亲卫个个面露凶光,手里举着的铜制喷壶还在冒热气,那是他们之前盗掘壁画时用来软化泥皮的工具,此刻壶里装的滚烫热醋,成了拦路的杀器。
“想坏张大人的好事?先尝尝这个!”为首的亲卫嘶吼着扣动壶阀,一股酸雾直喷程墨白的面门。那味道冲得人眼睛发疼,程墨白下意识地偏头,就看见阿史那云已经挥刀挡在他身前。醋液溅在琵琶刀的刀刃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原本光洁的刀面竟被烧出一个个细小的凹痕。
“这破玩意儿还挺阴!”阿史那云咬牙往后退了半步,反手一刀划向亲卫的胳膊。程墨白趁机摸出腰间的“归义青”颜料囊,拇指狠狠捅破皮囊,将粘稠的蓝色颜料倒在画笔上,这颜料是用敦煌本地的蓝铜矿磨的,他之前在画窟时试过,遇酸就会凝固成块。
“你搞什么花样?”亲卫见他不躲不闪,反而举着画笔凑过来,刚要再按喷壶,就见程墨白把画笔怼在了喷壶嘴上。蓝色颜料一接触热醋,瞬间凝结成青灰色的硬块,死死堵住了壶口。
亲卫使劲拽动阀杆,喷壶里的热醋却连一滴都挤不出来。“怎么回事?!”他急得满脸通红,程墨白趁机抬起脚,狠狠踹在他膝盖外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亲卫惨叫着跪倒在地,手里的喷壶“当啷”掉在地上。
“盗壁画的小伎俩,也配拿来打架?”程墨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兵器落地的声音。转头一看,阿史那云已经解决了另外两个亲卫,琵琶刀上的血珠顺着刀刃往下滴,落在地上混着未干的醋液,冒起一串细小的泡沫。
“别跟死人耗着,火药库就在前面!”阿史那云伸手拽住程墨白的胳膊,两人穿过甬道尽头的石门,一进洞窟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半墙高的炸药桶堆得像座小山,桶身上的麻绳捆得密密麻麻,十几根导火索从不同的桶上牵出来,最终汇成一股,连接着洞窟中央那处泛着蓝光的星砂阵命门。那蓝光忽明忽暗,像跳动的鬼火,映得周围的炸药桶都泛着冷光。
“星砂阵的‘天权星’命门被他改成引信开关了。”程墨白盯着那处蓝光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口袋里的画笔,“必须把青金石碎片插进去,才能阻断磁场传导,让导火索停下来。可咱们的青金石早就断成两半了,你的那块...”
“在这儿。”阿史那云没等他说完,就伸手扯下了颈间的吊坠。半块青金石在黑暗里泛着柔和的微光,边缘还留着曾经被李光击断的锯齿状裂痕。她把碎片塞进程墨白手里,转身就将琵琶刀横在胸前:“你赶紧动手,这里我来守着。”
程墨白刚握住冰凉的青金石碎片,洞窟门口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李光举着弯刀冲了进来,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眼神凶狠得像饿狼:“程墨白,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你怎么救莫高窟!”
“想动他,先过我这关!”阿史那云迎上去,琵琶刀与弯刀撞在一起,发出“锵”的一声脆响。两人瞬间缠斗起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在洞窟里回荡,听得程墨白心头发紧。他蹲在星砂阵命门前,手指捏着青金石碎片来回比对,命门的接口比碎片宽了半分,角度稍微偏一点,就可能彻底破坏星砂阵,到时候别说断导火索,整座洞窟都可能塌了。
“小心他的左手!”程墨白突然大喊。他看见李光缠斗时左手一直藏在身后,明显藏着东西。阿史那云立刻侧身避开弯刀,果然看见李光猛地甩掉兵器,从靴筒里摸出一把短匕,直刺她的小腹。
“卑鄙!”阿史那云下意识地往后缩,可短匕还是划开了衣料,冰冷的刀刃擦过皮肉。她疼得闷哼一声,反手将琵琶刀的刀背砸在李光后脑勺上。李光踉跄着后退两步,阿史那云捂着小腹低头一看,鲜血已经浸透了浅色的衣料,滴在地上的硝石堆里,冒起一缕缕白烟。
就在这时,程墨白终于找准了角度。他深吸一口气,将青金石碎片狠狠插进命门的凹槽里。蓝光瞬间熄灭,洞窟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秒,紧接着,所有导火索上的火星同时熄灭,只剩下未散的浓烟在原地打转。
“成了!”程墨白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远处传来张承嗣暴怒的咆哮:“一群废物!连两个人都拦不住!老子亲自来炸!”
“不好,他要去220窟!”阿史那云脸色一变。220窟藏着莫高窟最珍贵的佛龛壁画,张承嗣肯定在那里也藏了炸药。程墨白拽起她就往外跑,路过瘫在地上的李光时,阿史那云抬脚踩住他的手背,琵琶刀的刀尖抵住他的喉咙:“老实趴着,敢动一下,我直接挑断你的气管!”
李光疼得龇牙咧嘴,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两人冲出洞窟,顺着石阶往 220 窟跑,刚到门口就看见张承嗣举着火把,正往墙边的“矿脉图”凑... 那图是用墨汁画的,底下却藏着厚厚的炸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程墨白,你以为断了星砂阵就有用?”张承嗣转过头,脸上的肉扭曲着,笑得格外狰狞,“今天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莫高窟炸成废墟!”
他说着就把火把往炸药上递,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洞窟角落扑了出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腿。是哑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这儿,嘴里发出“呜呜”的嘶吼,双臂像铁箍一样勒着张承嗣的膝盖,任凭对方怎么踢打都不松手。
“死哑巴!给我滚开!”张承嗣抬脚往哑徒胸口踹,哑徒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不肯松开。程墨白趁机冲上去,将手里的画笔狠狠砸向火把, 这画笔是用澄板土混合鱼骨压制的,硬度堪比硬木短棍,正好砸在火把的握柄上。
火把“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火苗溅起来,差点烧到旁边的布幔。哑徒见状立刻扑过去,用身体死死压住火把,火星烫得他后背的粗布衣服瞬间冒烟,可他还是紧紧贴着地面,直到火苗彻底熄灭。
“抓住他!"洞窟外传来归义军士兵的呐喊,五六个人冲进来,一把将张承嗣按在地上。程墨白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哑徒,掀起他的后背衣服一看,皮肤上已经起了好几个水泡。可哑徒却像是感觉不到疼,指着地上熄灭的火把,又比划着“安全”的手势,眼里满是焦急。
“没事了,炸药没炸。”程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发哑。就在这时,赵破虏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却透着兴奋:“里面搞定没?窟外的西夏兵跑了大半,剩下的全被我们拿下了!”
程墨白扶着阿史那云走出洞窟,夜风一吹,才发现崖壁上已经站满了人。护窟队的工匠们举着火把,归义军的士兵扛着兵器,原本肃杀的气氛里,渐渐响起欢呼声。程墨白抬头望去,只见之前绘制在崖壁上的“归义青”飞鹰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鹰翅展开,像是在守护着整座莫高窟。
阿史那云靠在他肩上,手还捂着小腹的伤口,却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张承嗣折腾这么久,最后栽在个哑徒手里。这下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敦煌了。”
“不止他。”程墨白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只见两个归义军士兵押着李光走过来,他的手腕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刚才被矿奴用采矿镐砸伤了。李光低着头,满脸不甘,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西夏人想拿莫高窟当筹码,也得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哑徒凑到两人身边,指着崖壁上的飞鹰纹,又指了指程墨白手里的画笔,兴奋地 “呜呜” 叫着,还用手比划着画画的动作。程墨白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崖下。一个归义军斥候翻身下马,手里的马鞭都没来得及收,就单膝跪在地上大喊:“报!赵将军、程先生!西夏残兵已经逃往玉门关方向了,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凝重,抬头看向程墨白和阿史那云:“我们在三危山脚下发现了吐蕃骑兵的踪迹,至少有三百人,看方向,像是正往莫高窟这边赶!”
程墨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阿史那云也直起身子,捂着伤口的手攥得更紧。月光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月食渐渐褪去,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可莫高窟的危机,显然还没结束。崖壁上的飞鹰纹依旧泛着蓝光,可那光芒落在众人脸上,却再也暖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