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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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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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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画医》连载

第一十七章 密道星图

藏经洞的甬道窄得像刀劈出来的裂缝,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程墨白举着火折子往前蹭,手腕不时撞在湿冷的石壁上,溅起的水珠打在硫磺火芯上,发出细碎的 “噼啪” 声。硫磺燃烧的刺鼻味里混着蝙蝠粪的酸臭,像被水泡烂的陈年药材,呛得他喉咙发紧。

“这鬼地方,比西夏军的水牢还难闻。” 程墨白抹了把脸上的潮气,左手残指突然传来一阵麻痒。他低头看了眼那截被热醋蚀掉半节的指骨,三年前的灼痛感仿佛还粘在骨头上。

阿史那云突然用琵琶刀背敲了敲石壁,刀背与岩石碰撞的脆响在甬道里荡出回声。“别抱怨了,看这凿痕。” 她指尖划过一道斜向的刻痕,“这是于阗工匠的‘七星钻’手法,每个凹痕都对着北斗七星的方位。”

程墨白凑近了些,火折子的光在刻痕上跳动:“你怎么这么肯定?中原工匠也懂星象。”

“懂个屁。” 阿史那云嗤笑一声,用刀背比量着刻痕角度,“这角度跟敦煌北纬三十七度的北极星高度角分毫不差,中原工匠只会按《周髀算经》死搬硬套,哪懂实地测量?” 她突然抓住程墨白的手腕往刻痕上按,“摸这边缘,于阗人用金刚钻收尾时会留三道细痕,像不像北斗的斗柄?”

程墨白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石壁,颈间突然传来轻响。阿史那云的青金石项链不知何时滑落,银链在石壁上撞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九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在星图刻痕上滚成一道弧线。幽蓝的光斑从珠体内渗出,骤然变亮如淬火的钢,像一尾发光的蛇,顺着刻痕蜿蜒钻进甬道深处的石缝里。

“什么鬼东西!”程墨白猛地后退半步,却听见石缝中传来细微的 “咔嗒” 声,像有齿轮在暗处转动。

“别动!”程墨白的左手残指突然剧烈抽搐,那截指骨里像是钻进了无数根细针,刺痛顺着经脉爬向心口。他一把拽住阿史那云的袖子,粗粝的布料在掌心攥出褶皱,嘶哑着嗓子喊:“有机关!是热醋机关的动静!”

阿史那云脸色骤变:“你确定?”

“三年前张承嗣用这玩意儿逼我画密道图时,齿轮就是这声响!” 程墨白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咔嗒”轻响,数十支黑羽弩箭从石壁裂缝里暴雨般射出。箭簇划破空气的锐啸刺得耳膜发疼,程墨白下意识缩头,箭镞擦着他的头皮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箭尾的黑羽还在微微震颤。

“他娘的!”程墨白看着箭杆上渗出的黄绿色毒液在青砖上蚀出小坑,“这毒比西夏军的见血封喉还烈!”

哑徒突然从后方扑来,用肩膀狠狠撞开程墨白。少年单薄的身板撞得程墨白踉跄后退,后背重重磕在石壁上。三支弩箭擦着哑徒后背飞过,箭簇在石壁上砸出一串火星,溅起的石屑像碎玻璃般划破了程墨白的脸颊。

“你疯了!”程墨白按住流血的脸颊扑过去,却见哑徒右肩已经插着半截黑羽箭,箭杆上的倒钩陷进皮肉里。鲜血顺着藏青色衣摆滴在砖缝里,洇开一朵深褐色的花,花瓣还在随着少年的喘息微微颤动。

“西夏人…… 把入口封死了!” 哑徒指着身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声,右手死死攥着半块铜牌。程墨白凑近一看,铜牌正面刻着归义军暗部的 “玄鸟” 徽记,边缘却有三道西夏狼头刀砍出的参差豁口。

阿史那云咬着牙割下裙角,粗麻布料擦过伤口时,哑徒疼得浑身发抖,额角渗出的冷汗打湿了额前的碎发。他突然甩开阿史那云的手,用带血的手指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程墨白盯着地上的血字,火折子的光映着他发白的脸,“他们算准了我们会来?”

“张承嗣在莫高窟经营十年,连壁画里的飞天都认得他的脚步声。”阿史那云把布条在哑徒肩头勒紧,打了个利落的水手结,“哑徒,能走吗?”

少年咬着牙点头,抓起地上的青铜铃铛晃了晃。铃铛声比平时低了三度,像被水泡过的铜器, 这是画工村 “伤行” 的信号,意为 “带伤者速撤”。程墨白扶着哑徒站起来,却发现少年的腿也在发抖,裤管早已被血浸透。

“你左腿也中箭了?” 程墨白皱眉去掀他的裤腿。

哑徒慌忙按住裤管,摇着头往石壁上靠,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阿史那云突然道:“别碰他,是旧伤。去年画工村遇袭,他左腿被西夏兵的长矛刺穿过。”

程墨白这才注意到少年裤管上的补丁是斜着缝的,正好遮住大腿内侧的位置。他叹了口气:“撑不住就说,没人笑话你。”哑徒却猛地直起身,抓起程墨白的手按在石壁上,指腹下正是那片刻着星图的区域。

火折子的竹芯快烧到手指了,灼热感顺着指尖爬上来。程墨白把火折子换到右手,左手按在冰凉的石壁上降温,残指的刺痛才稍稍缓解。他凑到星象图前,借着火光看见光斑尽头刻着 “玄鸟西飞,石破天惊” 八个小字,笔画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凿痕。

“这是机关口诀!” 程墨白话音未落,手掌已经拍向石壁上的玄鸟浮雕。那浮雕的鸟喙处有细微的凸起,显然是触发机关的机括。

“等等!”阿史那云想拦已经来不及,地面突然发出“嘎吱”声响,像生锈的铁轴在转动。三人脚下的石板猛地倾斜,形成一道三十度的斜坡,顺着一条嵌满碎瓷片的滑道向下急坠。

“妈的!这瓷片比刀子还利!”程墨白下意识将哑徒护在怀里,后背不断擦过锋利的瓷片,火辣辣的痛感让他闷哼出声。这些碎瓷片是莫高窟废弃的彩塑残片,釉色在火光下闪着诡异的蓝绿。

“撑住!滑道尽头是翻板!”阿史那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抓紧两边的石棱!” 程墨白这才发现滑道两侧每隔三尺就有个凸起的石棱,像是特意留的抓手。他腾出一只手抓住石棱,掌心立刻被磨出血泡。

“轰隆 ...” 三人摔进一间圆形石室,落脚点是厚厚的干草,草里混着浓郁的血腥味。程墨白挣扎着爬起来,火折子照亮中央那口一人高的青铜鼎。鼎身刻着缠枝莲纹,三只鼎足是兽首形状,嘴里衔着圆环。鼎内的暗红色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泡,表面浮着一层油脂般的光泽。

“这是什么鬼东西?”程墨白踢开脚边的一块骨头,看形状像是人的指骨。

阿史那云用刀尖沾了一点暗红色液体,放在鼻尖轻嗅,脸色瞬间沉下来:“是人血混着赭石粉。张承嗣用这东西伪造壁画供养人的肤色!” 她抬脚踢开脚边的陶碗,里面滚落出几片剥落的金箔,薄如蝉翼,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程墨白捡起一片金箔,指腹碾过上面的飞天纹路:“这些金箔是用‘泥金法’做的,先将金箔碾成粉,混着桃胶涂在壁画上,千年不褪色……”

“现在不是研究工艺的时候!”阿史那云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你看鼎底!” 程墨白低头,只见鼎足的兽嘴里衔着的圆环正在缓慢转动,环上刻着的党项文正一点点对齐。

哑徒突然指着鼎后地面,那里有一道明显的拖拽痕迹,泥土被蹭出半尺宽的深沟,沟里还残留着几片麻布纤维。程墨白掀开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垫着三层油纸,底下埋着十几卷用油纸严密包裹的文书。展开最上面一卷时,朱红色的批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张承嗣篡改供养人画像三十七处,私刻西夏印信,欲献敦煌图籍于夏王”,落款是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的亲笔。

“找到了!”程墨白刚想拿起下一卷,身旁的青铜鼎突然发出 “嗡嗡” 的震颤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鼎内振翅。哑徒猛地扑过来推开他,程墨白摔在地上的瞬间,看见鼎内的液体如沸水般翻腾,喷出的蒸汽在石顶凝结成党项文:“擅入者,血祭此鼎。”

“是热醋蒸汽机关!”阿史那云拽起两人冲向侧墙,手指在石壁上飞快摸索,“于阗星图上说这里有暗门,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 找到了!”她的话没说完,整面石墙突然发出 “咔嚓” 声响向下坍塌,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

烟尘中露出三个持刀的西夏兵,为首的是个独眼龙,空荡荡的眼眶里塞着块黑布,另一只眼睛里布满血丝,刀刃上还滴着暗红的血珠。

“程先生,咱们又见面了。”独眼龙咧嘴一笑,露出金牙,那金牙上刻着个小小的 “夏” 字,“三年前你在兴庆府的大牢里,可是答应过要给我画一幅《百鬼夜行图》的。”

程墨白扶着哑徒站起来,冷笑道:“我画的鬼,第一个就得是你这副尊容。”

“口气还是这么硬。”独眼龙用刀指着哑徒,“可惜啊,当年没把你那几根破手指全剁了。不过没关系,今天正好连这小哑巴一起收拾,也算给我那只瞎眼报仇。”

“你眼瞎是因为缺德事做太多。”阿史那云突然将琵琶刀横在胸前,刀身映出她冷冽的眼神,“去年画工村屠村,就是你带的队吧?”

独眼龙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那些画匠的血染红了整条河,倒是省了我们不少颜料。”他身后的两个士兵已经举起了刀,刀光在石室里闪着冷冽的光。

哑徒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串青铜铃铛,狠狠砸在地上,那铃铛里藏着画工村特制的 “烟硝粉”,炸开的瞬间腾起一团白雾,刺鼻的硫磺味让西夏兵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走!”程墨白拽着哑徒往石壁裂缝里钻,阿史那云紧随其后用刀顶住裂缝边缘,延缓对方追击的速度。三人挤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里,听见身后传来独眼龙的怒吼:“给我追!死活不论!”

黑暗中程墨白的手触到一根生锈的铁链,铁链上布满了细密的铁环,像是某种升降装置。他咬牙用力一拉,铁链发出 “咯吱” 的呻吟,头顶的石板“吱呀”裂开道缝隙。刺眼的阳光涌进来,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气息,照见三人竟站在莫高窟北区的悬崖边上,脚下不足百丈就是张承嗣的西夏军营。

“看帐篷影子!” 阿史那云突然抓住程墨白的手腕,指向地面上晃动的阴影,“他们在挖地道,方向正对藏经洞!那些黑影是工兵,手里拿的是洛阳铲!”

程墨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十几个西夏兵正围着一个洞口忙碌,铲出来的土是湿润的黑褐色,那是莫高窟岩层下特有的冲积土,说明地道已经挖到了石窟下方。哑徒急切地指着对面悬崖,那里有个黑影正顺着绳索往下攀爬,腰间悬挂的青铜铃铛在阳光下闪了闪。

“是归义军的人?”程墨白眯起眼睛,“不对,铃铛上的玄鸟徽记……”

“被砍去一半了。”阿史那云的声音发紧,“是叛徒,张承嗣安插在画工村的内鬼。”

程墨白突然想起曹延禄姬碎帕上的 “问文殊” 三字,又低头看向手中的族谱 ,最后一页用朱砂画着一朵十九瓣的莲花,花瓣的纹路竟和眼前悬崖上的裂缝完全吻合。他突然明白过来:“莲花是文殊菩萨的座驾,曹节度使是让我们去文殊山!”

“张承嗣要炸掉整个莫高窟。”阿史那云的声音在山风中发颤,她突然摘下青金石项链抛向空中,九颗珠子如流星般落进西夏军营,砸在几个搬运火药的士兵头上。程墨白看见其中一颗珠子裂开,里面滚出半枚铜钥匙,钥匙齿纹的弧度恰好与族谱上莲花图案的脉络严丝合缝。

“这钥匙能打开文殊山的石窟?”程墨白捏着钥匙,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左手残指的刺痛突然消失了,像是某种预示。

“不止。”阿史那云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文殊山,“那里藏着归义军的火药库,张承嗣想炸莫高窟,必须先毁掉那里的防备。”

哑徒突然拍了拍程墨白的肩膀,指着他们脚下的铁链。铁链另一端系着个生锈的铁筐,显然是以前画工们运送颜料的工具。阿史那云立刻明白:“你想从这里下去?”

少年用力点头,指了指铁链尽头的平台,那里隐约能看见几株骆驼刺 ,是莫高窟南区的标志。程墨白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弓弦响动,独眼龙竟追了上来,正举着弓箭瞄准他们。

“抓住他们!” 独眼龙的箭已经离弦,黑羽箭擦着程墨白的耳边飞过,钉在身后的岩石上。箭簇上的幽蓝毒液顺着石缝往下渗,蚀出一道细微的白痕。

“他娘的!” 程墨白把哑徒推进铁筐,“阿史那云,你先下去!”

“你断后?” 阿史那云皱眉,“你的手……”

“少废话!” 程墨白猛地砍断固定铁筐的绳索,“到了南区往卧佛殿跑,我知道有条密道能通文殊山!” 铁筐载着两人顺着铁链往下滑,程墨白转身捡起块石头砸向独眼龙,正中他那只瞎眼上的黑布。

“找死!” 独眼龙怒吼着扑上来,两人扭打在一起滚向悬崖边。程墨白死死按住对方持刀的手,却发现独眼龙的左手始终按在腰间 , 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什么东西。

“你腰间藏着什么?” 程墨白突然发力将他掀翻,刀尖划破了对方的衣襟,露出个油布包着的物件。独眼龙脸色大变,伸手去抢的瞬间,程墨白已经看清那是个火药引信,上面刻着的刻度赫然指向午时三刻...正是现在。

“原来你们想午时炸窟!” 程墨白一脚将引信踢下悬崖,却被独眼龙抓住机会踹中胸口。他滚到悬崖边,半个身子悬在空中,看见阿史那云和哑徒已经落在南区的平台上,正焦急地向他挥手。

“程先生,下辈子记得把《百鬼夜行图》烧给我!” 独眼龙狞笑着扑过来,程墨白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借力翻身站起,反手将他推向身后的石缝。独眼龙惨叫着坠下去,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了许久才消失。

程墨白瘫坐在地上,看着手中的半枚铜钥匙,又望向远处云雾中的文殊山。午时的太阳正烈,西夏军营里的火药桶在阳光下闪着黑沉沉的光,像一群即将苏醒的巨兽。他突然想起哑徒在石室里划出的 “三个时辰”—— 从午时到申时,他们必须在那之前赶到文殊山。

铁筐已经被阿史那云拉了上来,程墨白抓住铁链滑下去时,听见南区传来号角声。那是西夏兵集合的信号,显然他们已经发现了入侵者。他落地的瞬间,哑徒突然指着卧佛殿的方向,那里升起一股浓烟,隐约能看见火光。

“他们提前动手了?” 程墨白的心沉了下去。阿史那云却摇头:“是调虎离山,张承嗣想引我们去救火,趁机炸藏经洞。” 她从怀里掏出个羊皮囊扔给程墨白,“这里有水和馕,到文殊山还要走两个时辰。”

程墨白接过羊皮囊时,手指触到囊底的硬物 —— 是那半块玄鸟铜牌。他突然明白,哑徒早就知道张承嗣的计划,所以才拼死把铜牌带出来。少年看着他手里的铜牌,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像是在说 “这下安全了”。

三人顺着崖壁下的小路往文殊山跑,身后的莫高窟越来越远,程墨白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他回头望去,只见卧佛殿的浓烟中,一个黑影正站在最高的佛龛上,手里举着青铜铃铛,铃铛声随风飘来,竟和哑徒那串一模一样。

“是内鬼!” 阿史那云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在给西夏兵报信!”

程墨白握紧了手中的钥匙,残指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知道,这场追逐才刚刚开始,而他们手中的半枚钥匙,是拯救莫高窟的唯一希望。文殊山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尊沉睡的佛陀,等待着他们揭开最后的秘密 —— 只是没人知道,那里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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