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下的沙丘惨白如骨,夜风卷着沙砾抽打在程墨白脸上,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在扎刺。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阿史那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踩在刀尖上。脚下的沙子松软而滚烫,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灼热的温度,与夜晚的寒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突然,阿史那云半跪在地,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沙面,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木板压痕,三寸宽,粟特货箱底板。”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程墨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沙面上果然有一道浅浅的痕迹,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阿史那云抬头望向夜空,北斗七星在夜空中闪耀,勺柄如巨勺般精准地指向三危山孤耸的烽燧黑影。“陷阱,” 她的声音如冰,带着刺骨的寒意,“故意引我们去的。”
“陷阱” 二字如毒针扎进程墨白的神经,他只觉得腰间的颜料皮囊突然变得如烙铁般滚烫,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羊皮手套下,昨夜被袭的残指突然爆发出烧灼般的剧痛,那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沙砾硌得他手心生疼。
昨夜商队旧址的景象在他眼前浮现 —— 琵琶残片散落在沙地上,赭石粉末中混着极淡的铁锈腥甜。“骆驼血… 于阗人防腐的法子。” 程墨白的声音有些发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于阗?” 阿史那云惊疑地转头,颈间的青金石项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散发出幽幽的光芒。那青金石的颜色深邃而神秘,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
“是张承嗣!” 程墨白断然道,语气中充满了肯定。他猛地碾碎手中的沙砾,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发泄在这沙砾上。阿史那云白日里发现的线索碎片在他脑中不断碰撞 —— 货箱角落的三横一竖刻痕、被凿改的供养人面容、金光明寺记录的于阗使团路线变更…… 这一切都指向了张承嗣。他伪造 “于阗盗画” 的假象,只是为了掩盖他真正的目标!残指的剧痛随着心跳不断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提醒他所经历的痛苦和危险。
两人心照不宣地转向沙海腹地,步伐坚定而迅速。他们在茫茫沙海中跋涉了良久,夜色越来越深,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阿史那云再次停步,她小心翼翼地摘下颈间的青金石项链。那项链由九颗珠子组成,每颗珠子上都刻满了繁复古奥的星符,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芒,神秘而美丽。
“于阗秘传,北斗定位。” 阿史那云轻声说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仔细地锁定天枢星,然后俯身将最大的那颗青金石珠按进一道沙缝中。
月光透过青金石的棱面,折射成一道幽蓝的光斑,跨越百步之遥,精准地投射在远处岩壁一块突兀的巨石上!那光斑如同一把钥匙,仿佛要打开某个隐藏的秘密。
“天枢星的影子… 下面有东西!” 程墨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残指的剧痛骤然加剧,仿佛要将他的手指撕裂。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咔嗒… 咔嗒…” 岩壁深处传来沉闷的机械摩擦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让人不寒而栗。
程墨白瞬间抽出腰间的画笔 —— 那是由澄板土与鱼骨压制而成的笔杆,沉重如短棍。他拇指一按机括,“铮!” 一声,三寸长的柳叶刀片弹出寒光,在月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两人压低身形,小心翼翼地悄然潜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恶臭,那是酸腐与陈旧血腥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岩壁下,破碎的陶罐散落一地,暗褐色的粘液渗入沙地 —— 那是热醋与赭石混合的遗留物!阿史那云拾起一块壁画残片,只见上面的供养人面容被粗暴地凿毁,眼角被利器拉长,耳垂也被削去,显得面目全非。
“西夏党项手法!他们在剥离篡改!” 阿史那云的声音因愤怒而发颤,她的眼中闪烁着怒火,仿佛要将这些破坏者燃烧殆尽。
然而,程墨白的目光却被残片边缘吸引 —— 那是细密的锯齿状切口!“弧形刀!和哑徒那把特制刀痕一模一样!” 他惊呼道,心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哑徒?!” 阿史那云骇然失色,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 程墨白指向沙地上的足迹,“一组靴印大小仿少年,步幅却沉重生硬!有人模仿他!栽赃画院!” 他攥紧手中的残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千算万算,漏了一点 —— 真正的画医,绝不用热醋毁画!”
就在这时,呜咽的夜风突然转向,“叮当… 叮当…” 九连驼铃声乘风而来,那声音清脆而悠扬,在寂静的沙海中显得格外清晰。
“粟特领头驼铃!他们要转移壁画残片!” 阿史那云反手抽出背后的琵琶,手腕一抖,“咯吱!” 一柄细长的弯月利刃弹出,琴弦发出锐响如鬼嚎,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奏响序曲。
两人正准备疾射而出,程墨白的左脚踝却猛地被沙中硬物绊住!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急忙扒开沙土,只见半枚沾尘的青铜铃铛露了出来,边缘还有一个小缺口!
“哑徒的铃铛!” 程墨白的心跳骤停,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他颤抖着翻转铃铛,一个小纸团滚落手心。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四个朱砂小字映入眼帘,殷红如血:
戌时三刻,烽燧陷阱。
“哑徒的暗号!” 程墨白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烽燧才是死地!那这里…” 他霍然看向光斑岩壁,眼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
“就在这里!” 阿史那云已经掠至岩壁前,她用琵琶刀迅疾地敲击着岩石,“笃… 笃… 空!” 岩石下方某处传来空洞的回响。她再次摘下项链,将九颗青金石珠按北斗方位嵌入岩石的凹陷中。
“咔嗒……咔嗒咔嗒……” 机括脆响!巨石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幽深入口!浓烈的腐臭混合着顶级龙涎香的甜腻气息汹涌喷出,那是张承嗣独有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入口开启的瞬间,程墨白的耳尖捕捉到一丝布料摩擦声!“进去!” 他低吼一声,画笔刀横在身前,率先冲入洞内。阿史那云紧随其后,两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洞内的景象令人窒息!壁画残片如碎锦般铺了一地,仿佛一幅被撕碎的历史画卷。中央的石台上摊着半卷《曹氏族谱》,“张” 姓被浓墨涂抹覆盖,旁边歪扭地改写着 “拓跋”—— 那是党项的皇姓!这一幕让程墨白和阿史那云都感到震惊和愤怒,张承嗣的野心昭然若揭。
“看!” 阿史那云指向深处的阴暗角落。程墨白望去,只觉得骨髓都仿佛冻结了!
在相对完整的石壁上,用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绘着一只狰狞的玄鸟,巨喙叼着宝珠!鸟喙下方,覆盖着一幅颜料未干的党项供养人画像!原壁画被铲去,仅留边缘模糊的汉人服饰纹样!
玄鸟衔珠,吞噬曹氏,覆盖党项!张承嗣的目的竟然是文化灭绝!他想要抹去汉人的印记,伪造党项的文明,这是多么可怕的阴谋!
“程画医,别来无恙啊?” 阴毒戏谑的声音如毒蛇般钻入耳膜!
两人猛抬头,只见洞顶的通风缺口处,张承嗣苍白阴鸷的脸探了出来!月光映照下,他的半边脸露出狰狞的狞笑,显得格外恐怖。他一手拎着一个冒刺鼻白气的粗陶热醋罐!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移花接木’,‘佛头着粪’,改天换地!” 张承嗣狂笑着,猛地踢落醋罐!
“闪开!” 程墨白嘶吼着扑向阿史那云,想要将她推开。
“嗤啦 ——” 滚烫的浓醋泼上石壁,发出 “滋滋” 的爆响!白烟弥漫开来,呛得人无法呼吸。在程墨白眦裂欲绝的目光中,刚显一角的曹氏先祖画像迅速发黑、起泡、剥落!腐蚀剥落处,暴露出的竟是早已绘好的浓艳党项纹饰!“移花接木” 在热醋的作用下野蛮 “显形”,张承嗣的阴谋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混账!” 阿史那云凄厉地怒叱,借着程墨白扑撞的力量旋身,琵琶刀如银色闪电般斩向张承嗣的手臂!
“当啷!” 火星迸溅!一枚黑沉的蟒纹袖扣崩飞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下个月朔,月圆阴盛时… 敦煌将再无汉人壁画!而你,程墨白!” 张承嗣的毒笑随着他缩回的头颅传来,“将是毁宝凶手!痕迹全指向你!哈哈哈……” 那狂笑充满了得意和疯狂,很快被风沙吞没,只留下程墨白和阿史那云在洞中愤怒而无助。
“张承嗣!” 程墨白嘶吼着扑向腐蚀中的石壁,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正在剥落的壁画碎片,却只触到滚烫腐败的泥皮碎屑。父亲临终的话语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当壁画说谎, 历史被涂抹, 画医的使命是让被掩埋的真相重新显形!哪怕 付出一切……”
让真相显形…
程墨白沾满污秽的手缓缓垂下,他血丝密布的眼睛如鹰隼般锁定脚边的袖扣。他扑跪在地,紧紧攥起那枚袖扣,冰冷的金属刺激着他的掌心。他翻转袖扣内侧,只见一小块深蓝带矿脉纹的青金石片赫然镶嵌在上面!更让他震惊的是,那青金石的断裂纹路,竟与阿史那云项链上最大那颗珠子的缺角… 严丝合缝!
“这… 不可能…” 程墨白失神地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惊。
“袖扣内侧!” 阿史那云沙哑地急呼着抢近,她的目光也被那青金石吸引,顿时骇然失色。她抓住程墨白的手腕,急切地说:“看刻痕!”
程墨白凑近洞口的残月光,仔细分辨青金石旁的金属,只见一行极细的阴刻小字,冰冷如令:
于阗矿脉,七日封山。
这七个字如冰锥般刺入程墨白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于阗矿脉七日 封山?” 阿史那云的声音颤抖着,她望向洞外驼铃消失的方向 —— 那铃声如今听来已是丧钟,仿佛在宣告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程墨白死死攥着袖扣,锐利的边缘几乎刺破皮肉,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滴落在地上。残指的剧痛轰然爆发,如骨被寸寸碾碎撕扯,那疼痛如此剧烈,却也仿佛撕裂了眼前的迷雾!
他终于明白了,张承嗣的目标从来不止是壁画!壁画只是他用来掩盖真实目的的帷幕!他真正想要榨干的,是这片土地的血脉!是于阗那条能扼住西域咽喉的青金石矿脉!他不仅要篡改历史,更要垄断神权王权的蓝色瑰宝!“七日封山”… 如今只剩下狂风残烛,时间已经不多了!
洞内,“滋滋” 的腐蚀声如冤魂哀嚎,仿佛在为被破坏的文明哭泣。洞外,驼铃声踏碎了最后一丝希望,冷酷地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风暴的中心,青金石冰冷刺骨,残指的疼痛如同身处地狱之火。程墨白缓缓抬头,眼中的怒火和悲怆渐渐淬炼,最终化作冰冷而坚硬的决绝。
他知道,决战之地,不在这被破坏的壁画之下,而在即将封死的、流淌着蓝色血液的于阗群山。那里,将是他与张承嗣最终的战场,他必须去那里,去阻止张承嗣的阴谋,去让被掩埋的真相重新显形,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画笔刀,眼神坚定而执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前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