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末河的水裹着沙粒,在马蹄下溅起细碎的水花。程墨白勒住缰绳,低头盯着阿史那云颈间的青金石项链,那半块碎片突然泛出浅蓝微光,贴在她锁骨处发烫,烫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程墨白翻身下马,伸手想碰项链,却被阿史那云拍开。
“别碰!烫得跟火炭似的!”她拽着项链往旁边扯,碎片折射的蓝光落在河面,竟在水波里映出细碎的星点,凑成一道弯弯的弧线,“这玩意儿…… 怎么突然亮了?”
哑徒也跟着下马,蹲在河边盯着那道蓝光,突然用没受伤的左手在沙地上画了个北斗七星的形状,又指了指河面的星点,再指向远处的三危山。
程墨白眼睛一亮,摸出怀里的敦煌星图卷(S.3326 复制品)展开:“你看!星图上‘天玑星’的位置,正好对着且末河下游!这项链是在给咱们指路!”
“指路?指什么路?”阿史那云凑过来,指尖划过星图上的墨线,“我只知道这是我爹留的念想,没听说还能当罗盘用。”
“于阗王室的东西,哪能那么简单。”程墨白卷起星图,往河下游走,“顺着这蓝光找,肯定有东西。”
三人沿着河岸走了约莫两刻钟,哑徒突然停住脚,指着河中央一块露出水面的巨石。那石头表面光秃秃的,却在蓝光下显露出几道模糊的刻痕,不是自然形成的,是人工凿出来的于阗文。
“这是……‘矿脉’的意思?”阿史那云眯着眼辨认,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过于阗基础文字,“后面还刻了‘禁入’?”
程墨白踩着河底的碎石走到巨石旁,指尖摸过刻痕边缘:“是新凿的,痕迹还没被水冲平。而且你看这儿...”他指着刻痕旁的泥层,“有热醋腐蚀的印子,跟张承嗣盗画时用的手法一模一样。”
“那孙子还来过这儿?”阿史那云攥紧腰间的弯刀,“他把矿洞藏石头后面了?”
哑徒突然跳进河里,水没到他膝盖,伸手去推那块巨石。石头没动,却从侧面的石缝里掉出半块青金石碎片, 跟阿史那云项链上的材质一模一样,碎片一落地,巨石竟“咔嗒”一声往侧面滑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着铜锈的凉风从洞里吹出来。
“找到了。”程墨白点亮火折子,往洞里照了照,“进去看看。”
阿史那云拽住他:“等等,万一有陷阱呢?张承嗣那家伙,最喜欢在这种地方埋炸药。”
“怕什么?”程墨白举着火折子往里走,“咱们手里有‘探测器’。”他指了指阿史那云的项链,碎片此刻亮得更明显,“它要是不对劲,肯定会有反应。”
哑徒跟在最后,刚进洞口就突然僵住,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指着洞壁。火折子的光晃过去,众人看见岩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于阗文,最显眼的是“矿脉禁入”四个大字,旁边还画着个青金石项链的图案。
“这是于阗王室的警示。”阿史那云摸了摸刻字,“我爹说过,于阗的矿脉都有祭司看守,外人进去会触发机关。”
话音刚落,洞壁突然“轰隆”一声响,两侧弹出两排青铜齿轮,齿轮上刻着细小的文字,不是于阗文,也不是汉文。程墨白凑近看,皱眉道:“这字…… 我不认识。”
阿史那云也凑过去,摇头:“不是于阗文,倒像是……”
“西夏文。”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是哑徒。他很少开口,一说话就让两人愣住, 那发音生涩,却清晰是西夏语的语调。
“你会说西夏语?”程墨白转身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哑徒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很多,却只能断断续续挤出几个词:“于阗…… 王室…… 祭司…… 儿子。” 他用左手比划着“灭国”的动作,双手合十再分开,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哑父…… 送我…… 画工村。”
阿史那云的眼睛突然红了:“你是于阗祭司的儿子?我爹当年派去保护祭司的人,回来都说你们死了……”
“躲…… 沙洞……”哑徒的声音更哑,“后来…… 画工村……”
程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让他继续说, 画工村被屠的事,他们都清楚。他转向青铜齿轮:“先不管这些,你认识齿轮上的字?写的什么?”
哑徒走到齿轮旁,用手指着刻字,一个字一个字念:“北斗…… 七星…… 嵌石…… 启门。”
“嵌什么石?”阿史那云立刻摸向自己的项链,“青金石?”
哑徒点头,指了指齿轮上七个凹槽,每个凹槽的形状,都跟青金石碎片完美契合。
“我只有半块。”阿史那云把项链摘下来,递给程墨白,“你之前从张承嗣那儿抢的碎片呢?”
程墨白从怀里掏出另外半块,此刻两块碎片放在一起,正好拼成完整的青金石珠。他按北斗七星的顺序,把碎片...嵌进齿轮凹槽。
“咔嗒...”
齿轮转动起来,洞底传来沉重的机关声,一道石门缓缓升起,门后透出蓝盈盈的光,不是火光,是矿石的自然光。三人走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洞壁上全是蓝铜矿,矿石里夹杂着孔雀石的绿色杂质,在暗处泛着深海般的蓝光,正是制作“归义青”颜料的核心原料。
“这就是…… 且末河的矿脉?”阿史那云伸手摸向矿壁,指尖沾到细碎的矿粉,“比我爹描述的还大。”
程墨白刚要说话,突然听见“滋滋”的声响,不是矿石的声音,是导火索燃烧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矿脉核心处竟埋着十几个黑陶罐,罐口的导火索正冒着青烟,引线顺着地面延伸到洞口,还缠着星砂。
“不好!”程墨白冲过去想掐断导火索,却发现导火索外面裹着铜皮,掐不断,“是张承嗣的手笔!他想炸塌矿脉,断了敦煌的颜料来源,还能嫁祸给于阗人!”
阿史那云也冲过来,用弯刀砍向导火索,刀刃砍在铜皮上溅起火星,却只砍断了外层,里面的引线还在烧:“怎么办?刀砍不断!”
哑徒突然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 里面是画工村剩下的硫磺粉,他往导火索上撒了把硫磺,火星顿时弱了些,却没完全熄灭。
“只能拆罐子!”程墨白摸出随身携带的竹刀,撬开一个陶罐的盖子,里面装的不是炸药,是硝石和硫磺的混合物,“这是简易炸药,只要把硝石和硫磺分开,就炸不了!”
阿史那云立刻照做,用弯刀把陶罐里的混合物分开,哑徒则继续撒硫磺压制火星。就在他们拆到最后一个陶罐时,洞口突然传来马蹄声,不是他们的人,声音更密集,还夹杂着西夏兵的呼喝声。
“来了!”程墨白脸色一沉,“你们俩继续拆,我去给归义军发信号。”
“怎么发?这里离他们的营地还有三里地,喊也听不见。”阿史那云急道。
程墨白从怀里掏出个皮囊,里面是“归义青”颜料,按他父亲的配方调制的,颜色深且抗风化。他走到矿洞最里面的岩壁前,用手指蘸着颜料,飞快画了个巨大的飞鹰图案,那是归义军的信号,只要赵破虏的人看到,就知道这里有危险。
“这颜料能保留多久?”阿史那云问。
“至少一个时辰,够他们看到了。”程墨白把皮囊递给哑徒,“你们拆完赶紧躲起来,别跟西夏兵硬拼。”
哑徒突然抓住程墨白的手腕,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洞口,他想留下来断后。
“不行!”程墨白把他往里面推,“你要是出事,谁还知道于阗王室的事?听话,躲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洞口西夏兵的声音:“首领说了,矿洞里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史那云拽住程墨白:“别争了!先躲到矿脉后面,等他们进来再偷袭!”
三人刚躲到矿脉后的阴影里,就看见十几个西夏兵举着火把冲进洞,为首的正是张承嗣的副将李光,他肩膀上还缠着绷带,是上次被阿史那云砍伤的旧伤。
“把矿脉炸了!”李光下令,“别让他们把颜料运出去!”
两个西夏兵刚要去点剩下的导火索,哑徒突然从阴影里冲出来,撞倒其中一人,火把“哐当”掉在地上,正好落在星砂上,星砂遇火瞬间炸开,虽然没伤人,却把西夏兵吓了一跳。
“抓住他!”李光怒吼,几个士兵冲过去抓哑徒。程墨白趁机从阴影里窜出,用竹刀砸向一个士兵的后脑勺,士兵应声倒地。阿史那云则绕到李光身后,弯刀架在他脖子上。
“别动!”阿史那云的声音冰冷,“再动,我就送你去见张承嗣。”
李光却笑了:“你们以为抓了我就有用?外面还有五十个弟兄,只要我喊一声,他们就会炸了这里,谁也别想活。”
程墨白盯着他:“张承嗣在哪儿?他是不是已经去莫高窟了?”
“你们猜。”李光挑衅地看着他,“不过你们没机会知道了...”他突然大喊,“动手!”
洞口传来“轰隆”一声,不是炸药的声音,是石门落下的声音!他们被关在矿洞里了!
“想困死我们?”阿史那云的刀又贴近李光的脖子,“你以为我们没后路?”
程墨白却皱起眉,他刚才画飞鹰信号的岩壁旁,似乎有一道细小的裂缝, 不是自然形成的,像是人工凿的。他走过去摸了摸,裂缝后面是空的,还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这里有密道。”程墨白大喜,回头对阿史那云和哑徒说,“你们先过去,我断后。”
阿史那云却没动,指着李光:“把他带上,说不定能问出张承嗣的下落。”
程墨白刚要点头,突然听见矿洞深处传来“咔嗒”声 ,是齿轮转动的声音,不是他们刚才启动的机关,是另一处!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矿脉深处往这边来。
哑徒的脸色突然变了,指着矿洞深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还拼命往密道方向推程墨白和阿史那云。
“怎么了?”程墨白问,却看见哑徒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矿洞深处...那里的蓝铜矿光芒突然变暗,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暗处闪着幽光,还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正往他们这边来。
“那是什么?”阿史那云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握刀的手紧了紧,“不是人。”
程墨白举起火折子往深处照,只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从矿脉后面慢慢走出来,那身影比普通人大三倍,身上还裹着矿渣,看起来像是……被矿脉“同化”的怪物。
“是看守矿脉的……”哑徒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里满是恐惧,“于阗祭司的……守护兽。”
李光突然大笑:“我就说你们没机会!这玩意儿,连张承嗣都不敢惹,你们死定了!”
程墨白却没理会他,他盯着那怪物,突然发现它的眼睛虽然是绿色的,却在看到青金石碎片时微微顿了顿,阿史那云的项链还在手里,正泛着蓝光。
“它怕青金石。”程墨白突然说,“阿史那云,把项链扔给我。”
阿史那云毫不犹豫地把项链递过去。程墨白握紧青金石,对着怪物举起:“哑徒,它是不是认于阗王室的人?你试试用西夏语跟它说话。”
哑徒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用西夏语念出了于阗王室的祈福词,那是他小时候父亲教他的。
怪物的脚步突然停住,绿色的眼睛盯着哑徒,又看了看程墨白手里的青金石,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竟慢慢往后退了退。
“有用!”程墨白大喜,“快,进密道!”
阿史那云推着李光,哑徒跟在后面,程墨白断后。就在他们快要钻进密道时,怪物突然又动了,这次不是冲他们来,是冲李光...它猛地扑过去,一口咬住李光的肩膀,李光发出凄厉的惨叫。
“走!”程墨白拽住阿史那云和哑徒,钻进密道。身后,李光的惨叫声越来越远,还夹杂着怪物的呜咽声。密道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机关声,而那道蓝盈盈的矿脉光芒,正渐渐被黑暗吞没,他们暂时安全了,但矿洞外的西夏兵,还有莫高窟那边的张承嗣,仍在等着他们。
密道尽头透出微光,程墨白加快脚步,却突然听见前面传来马蹄声,不是他们的人,是西夏兵的声音,而且离得很近。他立刻捂住阿史那云和哑徒的嘴,躲到密道旁的阴影里,看着一队西夏兵从密道出口经过,往矿洞方向去。
“他们是去换防的。”程墨白低声说,“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出去。”
阿史那云点点头,却突然摸到口袋里的东西,是刚才从矿洞里带出来的一块蓝铜矿碎片,碎片上还沾着星砂。她看着碎片,又看了看远处的莫高窟方向,突然说:“张承嗣炸矿脉是假,想借矿脉的星砂引莫高窟的炸药才是真!星砂阵的磁场,能触发莫高窟的炸药,我们得赶紧去阻止他!”
程墨白脸色一沉,刚要说话,密道出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是刚才的西夏兵,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哼着于阗的小调,慢慢往密道里走。
“是…… 于阗商队的人?”阿史那云惊喜,“我们的人!”
程墨白却没放松警惕,他摸出竹刀,躲在阴影里,看着那个身影走进来, 不是于阗商队,是张承嗣的人,穿着于阗商队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块青金石碎片,跟他们的一模一样。
“小心,是圈套。”程墨白压低声音,“看来,张承嗣早就等着我们了。”
而密道外的天空,正渐渐暗下来,月食的阴影开始爬上月亮,星砂阵的磁场,即将达到峰值。一场围绕着矿脉、星砂与莫高窟的终极对决,已经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