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的空气像被塞进了烧红的铁炉,血腥气混着壁画燃烧的焦糊味呛得人喉咙发紧。阿史那云的身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琵琶刀划破黑暗的瞬间,总带着两道滚烫的血箭, 两名西夏士兵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喉管就被整齐划开,温热的血溅在斑驳的墙壁上,与壁画里褪色的飞天神女缠在一起,那些飘带般的线条突然就成了索命的锁链。
“妈的,给我杀!一个活口都别留!”张承嗣后退两步,佩剑“噌”地出鞘,剑身在火光下晃出冷森森的光。他踹开脚边一具还在抽搐的尸体,眼底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敦煌的宝藏近在咫尺,这两个碍事的家伙必须死。
剩下的六个士兵嗷嗷叫着扑上来,刀光剑影在狭小的洞窟里织成一张网。阿史那云那件破披风被火舌舔得猎猎作响,她像只受伤的豹子,总能从最刁钻的角度钻过去。琵琶刀旋出三道银亮的弧光,最前面的士兵捂着脖子跪倒时,血沫还从指缝里咕嘟冒泡。
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旧伤在肩头上突突直跳,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往里扎。第二个士兵瞅准这瞬间的迟滞,刀锋带着风声劈向她左肩。“嗤啦" 一声,粗布披风被劈成两半,露出底下那道狰狞的旧疤,皮肉翻卷着,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那是去年在玉门关外留下的,差点让她没能活着见到今年的雪。
“小心!”
程墨白的吼声突然炸开。他不知什么时候挣开了绳索,正弯腰抓起火堆里那根烧得通红的火钩,铁钩上的火星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往下掉。离他最近的持弩士兵刚要转身,后脑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砰”的闷响像砸在闷葫芦上。那士兵脸朝下扑进火堆,火苗瞬间窜上他的衣甲,噼啪的燃烧声里,焦臭味越来越浓,连血腥味都压下去几分。
程墨白踉跄着捡起士兵掉落的腰刀,刀柄上的血滑溜溜的。他背靠着阿史那云站定,两人急促的喘息撞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后腰抵着的背脊在微微发颤,那颤抖里裹着的疲惫和伤痛,像冰碴子似的硌人。
“我以为你早死在流沙河了。”程墨白的声音还带着刚挣脱束缚的沙哑,他盯着地上不断抽搐的尸体,眼角的余光瞥见阿史那云肩头的血正慢慢渗出来。
阿史那云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刀刃上的寒光晃了晃。“差点。”她突然闷哼一声,一支弩箭擦着肋下滑过去,在苍白的皮肤上犁出一道血痕,血珠刚冒出来就被她用袖子抹掉,“哑徒那小子,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她说话时眼神飘了飘,像是又看见流沙河滩上那片红, 哑徒浑身是血,缺了无名指的右手被碎石磨得烂糊糊,却还是固执地扒开一层又一层沙土,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直到指尖触到她还有点温度的皮肤,那小子才一头栽倒在她身上,再也没起来。
“呵,真是感人。”张承嗣的冷笑从火光后面钻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恶心,“可惜啊,今天敦煌的沙子要多埋两具尸体了, 哦不对,加上那哑巴,是三具。” 他一脚踹开挡路的尸体,剑尖直指两人,唾沫星子随着他的话喷出来,“你们俩的脑袋,可比那些破壁画值钱多了。”
最后五个士兵慢慢围上来,脚步踩在沙地上沙沙作响,像毒蛇吐信。阿史那云突然旋身,琵琶刀带着破空声劈开最前面那人的胸甲,“铛"的一声脆响,金属碎片混着血溅出来。可就在她反手去斩第二人铁护腕时,“锵"的一声锐响,琵琶刀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断口处还闪着寒光,却再也映不出人影。阿史那云握着半截刀把,眼神猛地一滞 , 这把刀跟着她快十年了,从漠北草原到河西走廊,斩过马贼,劈过追兵,今天竟折在了这种地方。
“小心背后!”程墨白的吼声刚落,就挥刀格开刺向阿史那云后心的长矛。可他自己却没躲过另一记踹击,膝盖后面被狠狠踹中,“咚"地跪倒在沙地上。余光里,他看见阿史那云丢下断刀,抽出腰间那把三寸短刃,反手就捅进偷袭者的咽喉。
温热的血劈头盖脸浇在她脸上,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火光在她瞳孔里跳着,那张平时总带着点冷傲的脸,此刻像极了壁画里浴血的修罗,美得让人发怵。
“找死!”张承嗣突然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梁,火苗在他手里噼啪乱舞,带着热浪横扫向程墨白面门。程墨白只觉得睫毛都要被烤焦了,仓促间举刀去挡,“铛”的一声,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裂开,血珠滴在沙地上,瞬间被吸干。钢刀脱手落地,他踉跄着后退,后背“咚”地撞上那幅燃烧的《药师经变图》。
壁画上的药师佛原本慈眉善目,此刻却在火里扭曲变形,鎏金的衣纹卷成焦黑的碎片,像是在为这场杀戮哭。
“看清楚了!”张承嗣一把揪住程墨白的头发,硬生生把他的头拽起来,“你爹临死前,盯着的就是这幅画!他求我饶他一命的时候,脸都贴在这药师佛的脚背上!”
焦臭味钻进鼻腔,程墨白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子,又疯又野。他染血的手猛地抓住张承嗣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知道他最后笑什么吗?”
张承嗣一愣的功夫,程墨白突然发力往后仰,带着他一起滚进火堆!火星子噼里啪啦溅了两人一身,程墨白在沙地里胡乱摸,指尖触到半截断箭,想都没想就狠狠扎进张承嗣的大腿。
“啊!”凄厉的惨叫在洞窟里撞来撞去,张承嗣的脸疼得扭曲成一团。
这边的混乱里,阿史那云正被三个士兵围着打。她的短刃精准地刺穿一人的眼球,那人惨叫着倒下时,血和脑浆糊了一地。可她左臂也挨了一刀,血顺着指尖往下淌,滴在沙地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像极了漠北草原上用来祭祀的图腾。
“西夏公主也不过如此嘛。”最后那个持斧的士兵狞笑着举起斧头,铁斧上的锈迹被火光映得发红,“今天就让爷爷送你...”
“嗖!”
一支鸣镝箭突然穿透他的太阳穴,箭尾的羽毛还在嗡嗡震颤。窟口处,哑徒保持着张弓的姿势,缺了无名指的右手在微微发抖,空荡荡的左袖管被风吹得飘起来。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村民,手里握着锄头、镰刀,还有人扛着扁担,领头的赵三爷举着火把,满脸皱纹都拧在一起,眼里却燃着光。
“是赵三爷!”程墨白又惊又喜,这些村民平时连杀鸡都手抖,今天竟敢抄家伙来这种地方。
张承嗣捂着流血的大腿嘶吼:“放箭!给我把他们全射死!”
剩下的两个西夏兵慌忙去端弩机,可哑徒比他们更快,三枚铁蒺藜“嗖嗖”甩出去,“噗噗噗”三声闷响,两个士兵的手腕同时爆开血花,弩机 “当啷” 落地。
“快跟我走!” 赵三爷把一卷绳索扔过去,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烛火,“密道在《降魔变》后面!再不走甬道就要塌了!”
程墨白刚要爬起来,脚踝却被张承嗣死死拽住。剑光眼看就要刺进心口,一道黑影突然飞过来...
“铮!”
是那半截琵琶刀!残刃精准地撞偏剑锋,“笃”地钉进岩壁,还在微微发颤。程墨白抬头,看见哑徒正放下投掷的手,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阿史那云趁机甩出绳索,套住张承嗣的脖子。可这家伙够狠,竟直接用剑割断绳索!断口的麻丝飘在空中的瞬间,他的剑已经刺向阿史那云的心窝!
“当!”
程墨白捡起地上的盾牌猛地一挡,盾牌应声裂成两半。碎片划破他脸颊时,阿史那云的短刃已经捅进张承嗣的侧腹。张承嗣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撤!”张承嗣知道讨不到好,突然从怀里摸出个黑球往地上一扔。
“闭眼!”赵三爷的吼声刚落,刺目的白光就炸开了!
程墨白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有人拽着他的衣领往前拖。等视力慢慢恢复,他发现自己已经钻进了壁画后的密道。密道里又潮又暗,石壁上渗着水珠,滴在地上 “嘀嗒嘀嗒” 响。阿史那云靠在岩壁上喘气,哑徒正用牙咬着布条给她包扎肋下的伤口,动作笨手笨脚,却格外小心。
“让那狗东西跑了。”程墨白一拳砸在石壁上,石屑簌簌往下掉,指关节疼得发麻。
阿史那云从怀里摸出个染血的铜牌,上面刻着西夏的狼图腾,边缘还沾着点皮肉。“跑不远。”她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点血沫,“这是西夏军的调兵符,我从张承嗣那摸来的。没有这玩意儿,他连玉门关的影子都别想摸到。”
她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点得意,可话音刚落,密道就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的沙石哗哗往下掉,迷得人睁不开眼。
“不好!他们在炸甬道!” 赵三爷的声音都变了调,“快往前走!前面岔路口右转,能通到莫高窟后面的戈壁!”
众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身后的坍塌声越来越近,像有头巨兽在追着咬。跑到岔路口时,程墨白突然拽住阿史那云:“等等!你看那边!”
左侧的幽深通道里,竟隐隐透出点蓝光。众人凑过去一看,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赵三爷突然 “扑通” 跪下来,老泪纵横:“是…… 是《兰亭序》的真迹拓印!王道士说六十年前就塌了…… 没想到还在,还在啊……”
蓝光映在那些遒劲的字迹上,连空气都仿佛静了下来。
“走哪边?”
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像砂纸在磨木头。程墨白和阿史那云同时愣住 ,是哑徒!这竟是他第一次说话。
哑徒自己也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喉咙,像是没想到能发出声音。
爆炸声越来越近,岩壁都在跟着颤。阿史那云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眼神亮得惊人:“分开走。” 她把调兵符塞进程墨白手里,“你带赵老和村民去找援兵,往东边走,朝廷的人应该快到了。”
“那你呢?”程墨白抓住她血肉模糊的左臂,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我和哑徒去追张承嗣。”阿史那云扯开衣襟,露出腰间渗血的绷带,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红肿发黑,“他肯定是去找西夏的大部队了,不能让他得逞。”
最后一支火把“噼啪”响了两声,灭了。黑暗里,阿史那云解下那截断刀,轻轻放在赵三爷手里:“帮我收着,等我回来拿。”
程墨白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推了一把:“走!”
她转身扎进左侧的黑暗通道,哑徒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被蓝光吞没,只留下渐远的脚步声。
程墨白握紧手里的调兵符,金属的冰凉透过血污渗进掌心。他望着阿史那云消失的方向,突然喊道:“阿史那云!活着回来!”
黑暗里没有回应,只有身后越来越近的坍塌声。
赵三爷拽了拽他的胳膊:“走吧,孩子。她不是普通人。”
众人顺着右侧通道往外跑,刚钻出密道,就听见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月光下,三百铁骑正踏着戈壁的碎石狂奔而来,为首的将领身披明光铠,手里的诏书在风中猎猎作响,腰牌上的“敦煌督护”四个大字,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程墨白突然笑了,对着那些铁骑的方向举起调兵符。
而此刻的密道深处,阿史那云正借着石壁的蓝光辨认方向。哑徒跟在她身后,突然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来半块干粮,是早上从村民那讨来的,还带着点麦香。
阿史那云接过来,咬了一口。干涩的面饼在嘴里嚼着,她突然想起流沙河滩上,哑徒也是这样,把最后半块饼塞进她嘴里,自己却咽着沙子。
“哑徒,”她低声说,“这次别再替我挡刀了。”
哑徒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瓷瓶,塞到她手里, 是上好的金疮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的。
前方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张承嗣骂骂咧咧的声音。阿史那云握紧短刃,对哑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蓝光在她眼底跳动,像极了当年在漠北草原上,她第一次握紧琵琶刀时,天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