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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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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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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画医》连载

第二十二章 烈火焚窟

莫高窟的崖壁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像一具被风干的巨人骸骨。程墨白趴在崖顶的阴影里,指尖深深抠进沙土中,指甲缝里全是冰凉的砂砾。十丈之下的空地上,三十名西夏士兵正像蚂蚁般围着220窟忙碌,铁皮桶碰撞的哐当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快点!把火油都泼上去!" 一个粗哑的嗓门炸开,程墨白认出那是西夏军的小头目。他看见最后一桶火油被“哗啦”泼向洞窟的木质窟檐,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唐代彩绘菩萨像的脸庞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仿佛千年神佛在无声流泪。

“师父...” 身旁的哑徒突然抓住程墨白的手腕,掌心滚烫的血顺着程墨白的袖口往下淌。少年折断的肋骨处还在渗血,染红了粗布衣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用手指在沙地上快速划出歪斜的字迹:“铃铛计划,我去东侧。”

程墨白一把按住少年肩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不行!你肋骨断了三根,再剧烈运动就是找死!”话未说完,哑徒已经扯下腰间那串青铜铃铛。这原本是画工村孩童们最爱的玩具,用废铜熔化后浇铸而成,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突然翻身跃起,像沙狐般窜向东侧崖壁。

“你他妈给我回来!”程墨白低骂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岩石阴影里。

“叮铃 ……”

清脆的铃声在死寂的夜里骤然炸开,像一把锥子刺破了沉寂。正在指挥士兵的张承嗣猛地转身,火把的红光照亮他脸上那道蜈蚣状的刀疤,狰狞得像要活过来。“有老鼠在找死!”他狞笑着挥手,十名弓箭手立刻挽弓搭箭,淬了毒的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一看就见血封喉。

程墨白的心脏几乎停跳,指节死死攥进沙地里。他看见哑徒踉跄着冲向东侧断崖,铃铛声像刀尖般刮过耳膜,每一声都揪着他的神经。少年故意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破烂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宛如一面残破的战旗,把所有注意力都引向自己。

“放箭!”张承嗣一声令下。

“嗖!”第一支毒箭擦着哑徒耳际飞过,钉入岩壁时溅起一串火星。少年突然一个折返,铃铛声拐了个弯,引着追兵往断崖方向跑去。程墨白死死咬住牙, 那是绝路!三丈高的悬崖下布满棱角分明的尖石,去年就有个牧羊人赶羊时失足摔下去,第二天发现时尸体都被戳得不成样子。

“还剩二十人...”程墨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摸向腰间画囊。里面除了石绿、赭石这些矿物颜料,还藏着三根银针,那是他平日给壁画“治病”用的描笔,针尾还沾着点金箔碎屑,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武器。

窟前的火堆突然爆出“噼啪”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张承嗣一脚踢翻被绑着的老画工周阿公,弯刀抵住老人咽喉:“老东西,说!《降魔变》后面的密道入口在哪?”

周阿公咳出一口血沫,溅在张承嗣的盔甲上:“狗东西!那是咱们祖宗留下的宝贝,死也不会告诉你!”

“呵,”张承嗣冷笑一声,弯刀突然架上旁边女童的脖子,“那这小丫头片子的命,你也不在乎?”八岁的小莲吓得浑身发抖,小脸惨白,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哭出声,只是用泪眼望着爷爷。

程墨白不再犹豫。他像壁虎般贴着崖壁下滑,砂岩的棱角刮破了手掌,渗出血珠混着沙土结成硬块。距离地面还有三丈时,一枚银针已夹在指间...“咻”地射入最近那名西夏士兵的脖颈。那人只闷哼一声就软倒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竟没惊动其他守卫。

“东边有动静!”突然有人大喊。程墨白心头一紧,只见东侧悬崖处腾起一片沙尘,哑徒的身影在月色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消失了!

张承嗣狂笑着举起火把:“小老鼠跳崖了!来人,先把这老东西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我看他说不说...”

“轰!”

东侧崖底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程墨白瞪大眼睛 ,那是哑徒埋在沙下的颜料罐!他白天特意调配的矿物颜料里混了硝石,没想到这小子竟藏了这么多。五彩烟雾如妖云般腾空而起,追兵们顿时乱作一团,哭爹喊娘地躲避落石。借着这阵混乱,程墨白闪身钻进220窟幽深的洞口。

窟内黑暗如墨,只有洞口透进的一线月光。程墨白摸索着来到《降魔变》壁画前,指尖抚过壁画上佛陀的衣纹,这是他修复过无数次的地方。手指颤抖着抠动佛陀的指尖...“咔嗒”一声轻响,暗格弹出半卷泛黄的《药师经》。就在他刚要伸手去取时,后背突然一凉,一支弩箭已经穿透左肩!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程墨白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鲜血顺着箭杆往下淌,染红了脚下的地砖。

“程画医果然识货。”张承嗣举着火把缓步走来,刀尖上挑着一块染血的粗布,“那小哑巴摔下去时,衣服挂在了崖柏上。你听:”洞外隐约传来野狼此起彼伏的嚎叫,在峡谷中回荡,“这会儿怕是已经成了野狼的点心。”

程墨白瞳孔骤缩,左肩的伤口像被火烧一样疼。他踉跄后退时撞上壁画,千年矿物颜料簌簌落下,在火光中闪烁着金粉般的光泽。张承嗣的弯刀抵住他咽喉,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密道和经卷,交出来换你全尸,不然我让你比那老画工还惨。”

“你知道西夏王为什么非要烧220窟吗?”程墨白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他怕的根本不是经卷,是这壁画里镇着的东西。” 他猛地拍向身后壁画某处,整面《降魔变》突然坍塌!露出后面蜂窝状的六条甬道,每个洞口都用朱砂画着血红的卍字符,在火光中宛如流淌的鲜血。

张承嗣脸色大变,踉跄着后退一步:“魔窟?!”他显然听过传说,唐代画圣吴道子在此镇压妖僧,这些甬道五假一真,走错一步就会被机关碾成肉泥。

程墨白趁机滚进最左侧洞口。弩箭追着他射入黑暗,却听“咚”的一声闷响 ,张承嗣的狂笑戛然而止。洞外传来西夏士兵惊恐的尖叫:“将军!将军被地缝里伸出的手拖下去了!”

黑暗中的程墨白剧烈喘息着,左肩的箭伤让他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了刀片。他摸到地面黏腻的液体,凑到鼻尖一闻,不是血,是某种陈年的动物油脂,带着股腥臭味。突然,甬道深处传来微弱的铃铛声。

“叮铃... 叮铃 ...”

那声音极有节奏:三短一长,正是画工村孩童玩“捉迷藏”时的暗号!程墨白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哑徒还活着?他忍着肩伤向前爬去,指尖突然触到一块温热的物体, 是半块沾血的胡饼,还带着体温!

“哑徒?”他压低声音呼唤,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回应他的是一阵窸窣声,接着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脚踝。程墨白猛地转身,火折子亮起的瞬间,他看见 ...

火折子的微光在狭窄的甬道里跳动,照亮了一张沾满血污的脸。哑徒的左臂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星星。少年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在地上快速划字:“颜料罐里有火药,偷的周爷爷的。”

程墨白这才注意到甬道壁上布满新鲜的刮痕,显然是刚刚爆炸时震落的碎石所致。他撕下衣襟要给哑徒包扎,少年却急切地指向甬道深处,又做了个“六”的手势。

“六个西夏兵追进来了?”程墨白压低声音问。哑徒摇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混着沙粒。程墨白心头一紧 ,这是内脏受损的征兆,怕是刚才跳崖时震伤了肺腑。

甬道深处突然传来靴子踩踏碎石的声响,越来越近。哑徒猛地推开程墨白,自己则滚向另一侧。几乎同时,三支弩箭“哆哆哆”钉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程画医好手段。”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竟是张承嗣!火把光亮渐近,照出他血迹斑斑的战袍,右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裤管卷着,断口处缠着破布,渗出的血把布都浸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掉了。“没想到吧?地缝里的‘朋友'只爱吃腿,倒让老子捡了条命。” 他癫狂地笑着,露出沾血的牙齿,“你们俩,今天谁也别想活!”

程墨白将哑徒护在身后,左手悄悄摸向壁画缝隙,指尖突然触到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是半截断裂的菩萨玉手!他猛地想起画工村的传说:唐代画圣吴道子作画时,常将法器真品嵌入壁画镇邪...

“把经卷交出来!”张承嗣的弯刀在火光中泛着绿光,明显淬了毒。他身后五名西夏兵正缓缓拉开弓弦,箭尖对着程墨白的胸口。

程墨白突然将玉手砸向壁上的卍字符。“咔哒”一声,整条甬道突然倾斜!地面像变成了斜坡,张承嗣和士兵们惊叫着滑向深处,而程墨白抓住壁上一处凹陷,另一只手死死拽住哑徒的腰带。

地底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啃噬骨头。哑徒突然瞪大眼睛,颤抖的手指指向程墨白身后, 壁画上的菩萨像竟然在流泪!鲜红的液体从琉璃眼珠里渗出,顺着斑驳的金漆滑落,滴在地上发出“嗒嗒”声。

“快走!”程墨白拽着哑徒往反方向爬。他们身后,整面壁画正在龟裂,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 那根本不是石壁,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干尸!每具尸体的手腕上都系着青铜铃铛,和哑徒腰间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早已锈迹斑斑。

哑徒突然挣脱程墨白,疯狂地在沙地上划字:“他们是最早的画工!吴道子把他们封在墙里镇魔!”

震动越来越剧烈,头顶不断落下碎石。程墨白看见《药师经》的残卷就落在三丈外,可那段甬道已经开始塌陷,裂缝里冒出刺鼻的硫磺味。就在这时,哑徒咬破手指,在断臂上画了个诡异的符号, 正是壁画上菩萨眉心的朱砂印!

干尸群突然静止了,原本摇晃的铃铛也停了下来。程墨白趁机冲向经卷,却听见头顶传来“轰隆”巨响, 窟顶的唐代飞天浮雕活了!那些彩绘的仙女们挣脱墙壁,飘带在空中舒展,手持琵琶、箜篌俯冲而下,乐器声中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

最年长的那个飞天直扑张承嗣。程墨白看见西夏军官被七把琵琶弦同时缠住脖颈,弦线越收越紧,“咔嚓”一声脆响,头颅像熟透的瓜一样滚落,眼睛还圆睁着。剩下的西夏兵尖叫着逃窜,却被其他飞天用飘带卷起,重重摔向干尸群...

哑徒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程墨白回头一看,少年断臂上的血符正在发光,而那些干尸竟然齐刷刷朝他跪拜!最骇人的是,哑徒的脸正在变化 ,皱纹如藤蔓般爬满他的皮肤,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转眼间就成了个八十老翁!

“原来如此...”程墨白想起画工村最隐秘的传说:每一代都会有个长生不老的守窟人,继承着画工们的记忆。他扑过去想擦掉血符,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出去,撞在岩壁上晕头转向。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哑徒... 不,是那个苍老的“守窟人”拾起《药师经》,轻轻按在了干尸群的额头上。干尸们身上的青铜铃铛突然同时响起,清脆的铃声汇成洪流,淹没了整个洞窟。而那些飞天浮雕,正缓缓退回石壁,脸上露出悲悯的笑容。

程墨白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守窟人转过身,冲他露出一个和少年时一模一样的、带着血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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