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汉正街的废墟之上,机械的轰鸣如同巨兽的喘息。几台鲜黄色的挖掘机伸出钢铁长臂,啃噬着残存的砖墙瓦砾。巨大的“沿江新天地奠基仪式”红色拱门在烟尘中格外刺眼。王耀祖一身剪裁精良的银灰色西装,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下方衣冠楚楚的来宾与长枪短炮的记者,嘴角挂着掌控一切的弧度。
“各位来宾,各位媒体朋友!”他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富有穿透力,“沿江新天地,不是简单的推倒重建!它将是汉江畔一颗璀璨的新星,传统与现代交融的典范!让老城焕发新颜,让市民共享发展红利,是我们金鳞集团不变的初心!”
他手指优雅地按向台面一个水晶按钮。
嗤——!
一股浓烈的、带着廉价香精味道的白色烟雾猛地从拱门两侧喷射而出!烟雾中,几道刺眼的激光束骤然亮起,在尚未散尽的尘埃里急速交错扫射,勾勒出扭曲、虚幻的摩天大楼和购物中心轮廓,伴随着刺耳电子合成的欢呼音效。
“搞么斯鬼名堂唦?”台下一个被请来充场面的老街坊捂着鼻子,皱着眉小声嘟囔,“烟雾弹呛死人,光打得晃眼睛,还不如看以前龙王庙的菩萨出巡!”
“嘘!莫裹筋(别啰嗦)!”旁边人紧张地扯他袖子,“王老板的'尖板眼’(新奇玩意儿),不服啄?小心掉得大(倒大霉)!”
王耀祖对台下的窃窃私语恍若未闻。他目光投向汉江对岸那片低矮、杂乱的棚户区,嘴角的弧度更深了。新世界的蓝图,不容任何旧时代的尘埃沾染。
二
招商中心里冷气十足,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吊灯。巨大的沙盘模型占据中央,微缩的玻璃幕墙大厦、霓虹闪烁的商业街、绿树成荫的滨江步道,精致得不染尘埃。几个穿着紧身旗袍的年轻导购员,脸上挂着模式化的甜美微笑,正用激光笔指点着沙盘,向有意向的客户介绍。
“先生您看,A区核心商铺,毗邻规划中的奢侈品旗舰店集群,日均客流量保守预估五万加!绝对是黄金铺王!”导购声音甜腻。
秃顶的浙商眯着眼,指着沙盘边缘靠近龙王庙旧址的一块区域:“这边咧?价格好像低不少。”
导购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哦,您眼光真好!那边是特色民俗文化体验区,主打…嗯…怀旧风情。不过目前招商侧重高端品牌,那边配套还在完善,潜力当然也是巨大的!”她巧妙地避开了“废墟”、“钉子户”之类的字眼。
旁边巨大的液晶屏幕正在循环播放精心剪辑的宣传片:激昂的交响乐背景下,镜头掠过废墟上忙碌的工程机械(特意避开了任何冲突画面),快速切换到效果图中流光溢彩的新街景、衣着光鲜的虚拟人群在购物、在江边咖啡座谈笑风生。一个沉稳的男中音旁白充满激情地宣告:“告别陈旧,拥抱未来!沿江新天地——汉江新岸,梦想起航之地!”
一个本地小老板看着屏幕上那虚幻的繁华,又看看沙盘里自己那被“规划”掉的老铺位置,喉咙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走了出去。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只留下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
三
“老蔡,莫想不开!”金鳞商管队的副队长“刀疤刘”堵在“蔡记热干面”油腻的档口前,手指不耐烦地敲着那张崭新的《商铺搬迁补偿及新址租赁意向书》,“王老板够讲胃口(守规矩)了!按面积补钱,新街还给你留了个摊位!莫给脸不要脸!”
老蔡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抠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发白。他面前简陋的小桌上,那碗刚拌好、淋着红油和芝麻酱的热干面,香气正一点点散去。
“刀疤哥…”老蔡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补的钱…莫说新街的租金押金,连我重新置办家伙什都不够啊!新街那个摊位…在消防楼梯后头,黑黢黢的角落,鬼都不去…我这蔡记的招牌,几十年了…”
“招牌?”刀疤刘嗤笑一声,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碗里的面条都跳了起来,“老蔡!醒醒吧!还当是以前汉正街的码头挑夫来你这吃五毛一碗的'过早’(吃早餐)?新街要的是'品牌’!要的是'格调’!你这破招牌、这脏兮兮的案板,搬过去才是掉底子(丢人)!王老板给你条活路,那是看你老!”
他抓起桌上的圆珠笔,硬生生塞进老蔡僵硬的手指缝里:“签!莫裹筋!签了拿钱,大家安生!不签?”他凑近一步,带着烟臭的热气喷在老蔡脸上,“明天,推土机可不管你面下没下锅!”他眼神瞟向档口外,两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商管队员正抱着胳膊,冷冷地朝里看。
老蔡的手抖得厉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意向书上那个刺眼的“金鳞集团”公章,又看看自己那碗快要坨掉的面。档口外,老街坊们匆匆走过,没人敢往这边多看一眼。终于,他枯瘦的手腕像被抽掉了骨头,笔尖颤抖着,在乙方签名栏上,划拉出一个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形的名字。一滴浑浊的老泪砸在纸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刀疤刘一把抽走意向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老蔡的肩膀:“这就对啦!识时务!”转身扬长而去。老蔡颓然坐倒在油腻的小板凳上,对着那碗彻底冷掉的热干面,肩膀无声地抽动起来。
四
金鳞大厦顶层的办公室,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城市的喧嚣。王耀祖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繁忙的工地和浩荡的汉江。他面前的实木办公桌上,没有文件,只有几件东西被冷白的光源精准照亮:
一个特制的钛合金密封皿,里面静静躺着几片焦黑扭曲、边缘残留诡异暗绿锈迹的青铜碎片——来自周建国崩溃的躯体。
一支密封的真空试管,管内是几毫升粘稠、暗红近黑、却隐隐泛着极微弱金属磷光的液体——周建国的血液样本。
最后,是一个高倍放大的电子显微镜成像图,投射在旁边的屏幕上。那暗红血液的微观视野里,赫然可见无数极其微小的、非自然的、结构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暗绿色金属晶体微粒,如同某种邪恶的纳米机器,镶嵌在濒死的血细胞之间,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分析结果。”王耀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冰凉的钛合金皿壁。
角落阴影里,穿着白大褂的生物专家声音带着压抑的震撼和一丝恐惧:“王少,这…这完全超出了现有生物和材料学的认知范畴!那些微粒…不是已知的任何元素或合金!它们…似乎具有某种…生物活性?在极端环境下…能自发增殖、重组…甚至…影响宿主的物质形态!”他指着屏幕上那些诡异的晶体微粒,“周建国的躯体金属化…很可能就是这东西失控侵蚀的结果!这…这简直是…”
“武器。”王耀祖截断他的话,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些碎片和试管,“一种来自未知领域、能改变物质形态的…生物金属武器。”他嘴角缓缓勾起,那不是笑容,而是发现绝世凶器后极度兴奋的扭曲。“继续研究!我要知道它的激发条件、控制方法…和量产的可能!”他眼中燃烧的已不是商业野心,而是近乎疯狂的攫取欲。这来自地狱的碎片,将成为他撬动整个世界的终极杠杆。
五
市一医院重症隔离病房,死寂得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周建国如同一具被遗忘的残破标本,深陷在病床里。皮肤是死灰与焦黑交织的破布,肋下那个碗口大的创口被特殊敷料覆盖,边缘依旧狰狞。各种颜色的管线如同毒蛇缠绕,连接着他与冰冷的生命维持设备。
突然,监控心电图的屏幕,那微弱起伏的绿色曲线毫无征兆地拉成了一条直线!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死寂!
“快!除颤仪!肾上腺素准备!”玻璃墙外,值班医生和防护严密的金鳞特护人员猛地跳起,一片混乱。
病房内,护士扑到床边,撕开周建国的病号服,露出枯槁的胸膛。冰冷的导电膏涂抹上去。
“Clear!”
砰!电流冲击下,那枯槁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弹跳了一下。心电图屏幕依旧是一条绝望的直线。
“再来!加大能量!”
砰!更强烈的冲击!身体再次弹起,落下。
就在这死寂的间隙,一个眼尖的护士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惊恐地指向连接在周建国手臂静脉的输液管!
只见那透明的塑胶软管内,正从周建国身体方向,缓缓回涌出一小股极其粘稠、暗红近黑的血液!这逆流的血液并未与正向输入的药液混合,而是在管壁内侧,极其诡异地凝结、延展…如同有生命的墨水在书写!眨眼间,竟在透明的管壁上,蚀刻出一个扭曲、狰狞、仿佛用枯骨和荆棘缠绕而成的诡异符文!那符文的线条,隐隐闪烁着与之前血液样本中一模一样的、微弱的暗绿金属磷光!
“鬼…鬼画符…”护士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除颤仪电极板差点掉落。
“嘀…嘀…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怖中,心电图的直线竟然重新开始了微弱、却顽强的起伏!警报声戛然而止。病房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像被冻住了,目光死死盯着输液管壁上那个凭空出现的、流淌着不祥磷光的邪异符文,又看看病床上那具似乎从未真正死去的躯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六
汉阳鹦鹉洲堤外,一片杂乱的自发市场紧挨着江水。鱼腥味、烂菜叶味、廉价香水和汗味混杂在一起。廖小椒的新摊位挤在角落,一块脏兮兮的塑料布铺在地上,上面摆着些从汉正街废墟里抢出来的零碎:几个豁口的粗瓷碗,几把缠着胶布的锅铲,几卷受潮泛黄的棉布。最显眼的,是那把豁了口的砍刀,用布条缠了刀柄,就横在摊位最前面。
“椒姐,么样?开个张?”旁边卖霉千张的老太婆哑着嗓子问。
廖小椒没答话。她铜勺般的眼睛扫过眼前稀稀拉拉、面有菜色的顾客,又远远眺望江对岸那片被绿色施工围挡和巨大广告牌包围的废墟——她的汉正街。额角的伤疤在浑浊的江风里隐隐作痛。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在摊位前蹲下,拿起一个粗瓷碗敲了敲:“几多钱?”
“五块。”廖小椒声音沙哑。
“哟!这破碗?新街超市里,景德镇的细瓷碗,一套四个才十块!还带花!”男人撇撇嘴,把碗丢下,溅起一点灰尘,“你们这些老古董啊,跟不上时代!那边——”他朝对岸努努嘴,“新天地一开,鬼还来这水凼子(水坑)买东西!”
廖小椒眼皮都没抬,枯瘦的手却猛地抓起摊位上的老式木框算盘!算盘珠油腻发黑。她布满裂口的手指极其用力地拨动着算珠,不是计算,而是像在发泄一股滔天的怨气!算珠猛烈碰撞,发出噼里啪啦急促刺耳的爆响!周围的摊贩和零星顾客都诧异地看过来。
几秒钟后,爆响骤停。算盘被她狠狠拍在塑料布上!只见油腻的算珠被她的蛮力硬生生拨得脱离了轨道,几颗珠子滚落下来,剩下的在木框里,竟被她用暴力拼出了一个歪歪扭扭、张牙舞爪的图案——不是字,而是三个算珠高高凸起,中间一颗被强行卡死压在最下,活脱脱一个市井俚语里表示极度抗拒和不服的肢体符号!
“老子这东西,”廖小椒抬起铜勺般的眼,死盯着那男人,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刮骨,“就卖五块!爱买买,不买——滚!”那算盘上暴力拼出的符号,如同她无声的咆哮,在嘈杂的市场里,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不低头的狠劲。男人被她的眼神和那怪异的算盘骇得一缩,骂了句“神经病”,夹着包悻悻走开了。
七
夕阳把鹦鹉洲的江面染成一片血色。廖小椒蜷缩在岸边一艘废弃的旧木船船舱里,这是她临时的窝。船舱狭小,弥漫着浓重的桐油和江水腥气。她借着舱口透进的最后一点天光,正用一根烧黑的细木炭条,在一块从汉正街老布店废墟里扒拉出来的靛蓝土布上,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描画着。
画的是汉正街。不是新街的沙盘模型,是她心里的那条街。
炭条落下:歪斜拥挤的板壁房子,窄得只容两人侧身过的巷子,张侉子修鞋摊前永远坐着的几个老客模糊的影子,老万粮油店门口堆着的鼓囊麻袋,她自家铺子门口那口熬胶的、被烟火熏得黢黑的大铁锅…每一笔都又黑又重,带着刻骨的力道,在粗糙的土布上留下深深的凹痕。画到龙王庙那熟悉的飞檐时,她的手停顿了,炭条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最终,那飞檐下,只留下一个浓重得化不开的、代表空无的黑色方块。
她放下炭条,拿起一根带着倒钩的大号缝衣针和一卷坚韧的麻线。针尖刺破靛蓝的土布,沿着炭笔的痕迹,开始一针一针地缝!不是绣花的细密针脚,是如同纳鞋底般粗犷、野蛮的穿刺!针脚大而扭曲,麻线深深勒进布里,将那炭笔描绘的老街轮廓,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粗暴地“钉”在了布面上。每扎一针,都仿佛扎在旧日的血肉里。额角的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跳动。
“椒姐,搞点吃的?”老吴的声音在船外响起,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装着两个冷硬的馒头。
廖小椒没回头,只是更用力地拽紧了麻线,针尖刺破布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船舱里格外清晰。她要用这最糙的布、最粗的针、最野蛮的针脚,把那条被生吞活剥的街,缝进自己的命里。老吴看着舱内那个佝偻着背、在昏暗光线下与一块布搏斗的剪影,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把馒头轻轻放在船头,默默地退开了。
八
龙王庙废墟深处,几块断裂的巨大条石下,压着一个被刻意掩盖的潮湿土坑。两个穿着水务局反光背心的人(实则是金鳞的人)正用撬棍费力地撬动石块。
“妈的,死沉!那老扁担临死还藏得这严实!”一人喘着粗气抱怨。
“少废话!王少要的东西,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快点!”
条石被撬开一角,露出下面黑黢黢的坑洞。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淡淡的、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气息扑面而来。一人迫不及待地伸手进去摸索,几秒钟后,猛地抽出手!
他手里抓着的,赫然是李铁头那根从不离身的桑木扁担!
扁担通体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沉色泽,像浸饱了陈年的血和汗。中间手握的地方油光发亮,几乎能照出人影。最骇人的是扁担头部——那里并非断裂,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砸劈开,形成了一个粗糙尖锐的裂口!裂口深处,木质纤维里,竟然深深嵌着几粒芝麻大小、闪烁着微弱暗绿幽光的金属碎屑!碎屑周围的木头呈现出焦黑的灼烧碳化痕迹,仿佛被高温的金属熔液溅射过。
“就是它!”另一人兴奋地低吼,立刻拿出一个铅灰色的特制金属收纳筒,“小心点!别碰那发绿光的鬼东西!”
扁担被小心翼翼地放入筒中,密封。两人迅速填平土坑,搬回条石,抹去痕迹,匆匆离开。断裂的条石依旧沉默地压着那片新翻的泥土,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血腥、汗臭和金属邪异的冰冷气息。
九
汉口老城区深处,一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地下室里。潮湿、霉烂的空气几乎凝成水珠。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昏黄的、沾满油污的灯泡。老瘪像一具活尸般蜷缩在破木板床边,怀里紧紧捂着贴身口袋,里面是那块冰冷的青铜碎片。几天了,那冰寒刺骨的触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活物般,丝丝缕缕地往他骨头缝里钻。
饥饿和那碎片持续的邪异诱惑终于压倒了恐惧。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角落里一只正在啃食霉烂菜叶的肥硕老鼠。一个疯狂又卑劣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
他猛地扑过去!动作竟比平时敏捷许多!枯瘦如鹰爪的手一把掐住了老鼠的脖子!老鼠发出惊恐尖锐的“吱吱”声,疯狂扭动挣扎。
老瘪喘着粗气,哆嗦着从怀里掏出那块碎片。幽暗的青铜光泽在昏黄灯光下流转。他用碎片边缘那锋锐的、带着暗红灼痕的棱角,狠狠地在老鼠肥硕的后腿上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涌出!
“吱——!!!”老鼠的惨叫凄厉无比,挣扎的力量大得惊人!
就在老鼠血流出的瞬间,老瘪惊恐又贪婪地看到,那块紧贴伤口的青铜碎片上,那些诡异的暗绿色锈迹,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老鼠腿上那道原本不大的伤口,周围的皮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泛起一种不祥的青灰色!那青灰色迅速蔓延、硬化!老鼠的挣扎猛地一滞,发出一种漏气风箱般的“嗬嗬”声,它被老瘪掐着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抽搐中,它那条受伤的后腿,皮毛下的肌肉诡异地蠕动、膨胀,皮肤被撑得发亮,几根细小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灰白色骨刺,竟“噗嗤”一声,硬生生刺破了皮毛,带着血珠钻了出来!
“我的个娘!”老瘪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那已经半条腿金属化、长出了骨刺的怪物老鼠“啪嗒”掉在地上,仅剩的三条腿扒拉着,拖着那条变异僵硬的金属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飞快地窜进了黑暗的墙缝深处,只留下地上一小滩暗红的血迹和几滴闪烁着微绿磷光的粘液。
老瘪瘫倒在地,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冷汗瞬间湿透破烂的衣衫。他看着自己刚才抓老鼠的手,又看看地上那诡异的血迹和粘液,最后目光落回手中那块依旧冰冷、却仿佛带着狞笑的青铜碎片上。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发现“力量”的狂喜,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十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沿江新天地崭新的步行街上炸响!红色的碎屑如同血雨纷飞。巨大的充气拱门上,“盛大开业”的金字闪闪发光。穿着统一制服、妆容精致的店员在锃亮的玻璃门后列队鞠躬。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乐曲和打折信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脸上带着新奇和消费的亢奋。
“开业大酬宾!全场八折起!”
“进口化妆品!扫码关注送小样!”
“网红奶茶买一送一!排队这边!”
王耀祖站在新落成的、极具现代感的购物中心顶层观景平台,俯瞰着脚下这片由他亲手催生的、光鲜亮丽的新街景。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嘴角是胜利者的微笑。新街崛起的喧嚣,彻底淹没了对岸的废墟和鹦鹉洲的沉寂。他脚下,是旧时代的骸骨铺就的基石。
几公里外的汉阳江滩,廖小椒的破摊位淹没在一片杂乱中。一个穿着新街买来的时髦T恤的年轻人路过,瞥了一眼她摊位上那些粗笨的锅碗瓢盆和那卷靛蓝的土布,土布上那些粗野的、用麻线“钉”出来的老街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不合时宜。
“嘁,一堆垃圾。”年轻人撇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廖小椒听见。他吸了一口手里印着卡通图案的奶茶,转身汇入了鹦鹉洲堤上同样不多的人流,朝着公交站走去,那里有车直通对岸崭新的“沿江新天地”。
廖小椒没有抬头,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爆发。她只是枯坐着,铜勺般的眼睛望着浑浊的江水,一动不动。她面前摊位上那卷靛蓝土布,那些用暴力针脚缝出的老街影像,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沉默地对抗着身后整个新世界的喧嚣。风吹过,粗粝的麻线在布面上摩擦,发出微弱的、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新街的声浪跨江而来,却再也无法覆盖这江滩一隅,那用血与火与针线铭刻下的、永不消散的旧街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