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铁砣那身肥膘裹满了腥臭粘液和老鼠残骸,从地狱般的鼠墙豁口里滚出来,像一滩刚从化粪池捞起的烂肉。他瘫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胸腔拉风箱似的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喉咙火烧火燎。鼻涕眼泪和着污泥在脸上肆意横流,糊住了视线,耳朵里灌满了巷子深处传来的、地狱交响乐般的嘶吼、金属腐蚀的“滋啦”声、还有人群濒死的哭嚎。世界在他混沌的感知里剧烈旋转、扭曲、崩塌。他喉咙里嗬嗬作响,徒劳地想撑起身体,手脚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抠进石板缝隙里冰冷的苔藓。
“呜…呜…” 绝望的呜咽被淹没在周遭的喧嚣里。他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透过污浊的泪膜艰难聚焦。巷子深处,那曾经熟悉的利济巷,已彻底沦为修罗屠场。粘稠的铜绿色汁液如同有生命的毒瘴,在青石板上肆意流淌、蔓延,吞噬着一切触碰到的物体——半截断裂的竹床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消融,冒起刺鼻的白烟;一个滚落的搪瓷缸子,瞬间被蚀穿,露出焦黑的破洞。而在这片翻滚的铜绿毒沼之上,数十条由粘稠汁液凝成的青铜巨蟒正狂乱舞动!它们撕裂空气,带着令人牙酸的呼啸,每一次挥击都卷起腥风,将奔逃不及的人影扫倒、缠裹!惨叫声中,一个穿着时髦羽绒服的年轻人被触手尖端卷住小腿,滋啦一声,昂贵的面料连同皮肉瞬间焦黑冒烟,年轻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云霄,身体被巨力拖拽着滑向沸腾的毒沼中心!
铁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胆汁混合着恐惧直冲喉头。他连滚带爬地向后缩,肥硕的屁股蹭着冰冷的石板,只想离这噩梦远一点,再远一点。后背猛地撞上了一个硬物,硌得生疼。他惊恐地扭头,视线撞上一双同样布满惊惶、却死死撑着的眼睛。
是玲子!她那个小小的汉绣摊子,此刻成了惊涛骇浪里一片随时倾覆的孤舟。摊子紧贴着筒子楼斑驳潮湿的墙角,几根竹竿勉强支起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权当雨棚。棚下,一个老旧的木头支架上,端端正正地绷着一幅尺半见方的绣绷。绣绷上,一幅未完成的《九头鸟楚凤》在幽绿鼠光和巷口电子屏混乱闪烁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苏醒状态。楚凤仅完成一半,鲜艳的朱砂红丝线绣出的头部昂扬向天,眼神锐利如刀,金线勾勒的羽翼根根分明,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布而出;而另一半身体,却还是素白的底布,只有稀疏的墨线草稿勾勒出模糊轮廓。几缕散乱的彩色丝线垂落绷架,在混乱气流中无助地飘荡。玲子单薄的身子死死护在绣绷前,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咬得渗出血丝,纤细的手指却像铁钳般扣住支架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颤抖。她脚下,铜绿的毒汁正如同贪婪的蛇信,悄无声息地舔舐过来,距离那支撑绣架的竹竿脚,只剩不到半尺!空气中浓烈的金属锈蚀味混杂着血腥,几乎令人窒息。
二
协和医院地下深处,主监控室的空气已凝固成绝望的冰坨。铅屏蔽门上覆盖的惨白冰霜面积超过四分之三,细微的冻结“噼啪”声密集如骤雨,整扇巨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濒临断裂的“咯吱……咯吱……”呻吟。门上那几个冰晶二维码,线条粗壮扭曲如怪物的指爪,幽蓝寒光疯狂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辐射警报凄厉到变调的嘶鸣,猩红的光芒将室内每个人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在布满霜花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陈干部歪倒在椅子上,昂贵的西装皱得像咸菜干,领带松垮地吊在脖子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防弹玻璃观察窗。玻璃内侧,那层带着金属光泽的灰白霜花已厚达数寸!霜花之下,高强度玻璃内部布满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每一次那隔离区内悬浮铁盒爆发出猩红的能量脉冲,玻璃就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咔啦”脆响,裂痕便加深一分、延长一尺!冰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观察窗边缘向中心疯狂侵蚀!
“报告…铅门…应力峰值…破了!破了!”技术员盯着唯一还在挣扎闪烁的屏幕,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音,绝望地嘶喊,“结构失效!随时会崩!隔离区…温度…零下一百九十七!还在降!那个鬼东西…它要把这里…变成绝对零度的坟场!”屏幕上,代表铅门结构完整度的红色曲线,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正疯狂地冲向代表毁灭的黑色深渊。隔离区内,悬浮的铁盒已彻底被翻腾的惨白寒气包裹,像一颗剧烈搏动的冰核。盒体上方,那个由极致寒气凝结的二维码,光芒炽烈到无法直视,冰晶线条高频震颤扭曲,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每一次尖啸都让厚重的铅门剧烈震动!
“改造…巢穴…”蜷缩在角落的马科长突然神经质地抬起头,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眼镜滑到了鼻尖,镜片后的眼睛却因极度的恐惧和某种诡异的专注而瞪得溜圆。他死死盯着隔离区铁盒上方那个高频震颤的冰晶二维码,又猛地低头,手指痉挛般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疯狂划动、放大、比对。屏幕上,是行动前紧急调取的、关于利济巷及周边所有可能关联物的数字档案库。他颤抖的手指猛地停住,屏幕定格在一张放大的、色彩斑斓的图片上——那是一只由无数繁复丝线绣成的、展翅欲飞的九头鸟图案,来自汉正街非物质文化遗产档案中的汉绣代表作!
“量子…纠缠…是纠缠!”马科长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癫狂,“你们看!看它的能量结构!扫描它!快!扫描那个鬼二维码的微观能量场!和这个…和这个汉绣纹样…像不像?像不像孪生的镜像?!一个在吸收、冻结、毁灭…另一个…在释放、燃烧…守护?”他语无伦次地挥舞着平板,屏幕上,冰晶二维码那扭曲尖锐的线条能量图谱,竟与电脑模拟的古老汉绣《九头鸟楚凤》纹样能量场波动,在某些诡异频段上,呈现出惊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步共振!
三
利济巷,死亡之舞正酣。一条最为粗壮、表面翻涌着粘稠气泡的青铜触手,如同从地狱深渊探出的魔神之鞭,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猛地改变了横扫的轨迹!它舍弃了那些尖叫奔逃的猎物,巨大的、由不断滴落腐蚀液滴构成的尖端,带着毁灭一切的贪婪,狠狠抽向墙角那方小小的、闪烁着微弱丝光的汉绣摊子!目标直指绣绷上那只半醒的楚凤!
“玲丫头!闪开啊——!”黑皮目眦欲裂的咆哮炸响,他刚用半截断裂的竹床腿奋力格开扫向王婆子的另一条触手,虎口震裂,鲜血直流,根本来不及回援!
玲子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巨大的阴影带着刺鼻的死亡腥风当头罩下!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她能清晰看到触手尖端翻滚的铜绿粘液里裹挟的碎骨和金属残渣,能感受到那冰冷刺骨的吸力拉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襟。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只有护住绣绷的手指,因绝望而抠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老旧的木头支架里。
嗡——!
就在那青铜巨蟒般的触手尖端距离绣绷不足三尺,腥臭的腐蚀气息已扑到玲子脸上的瞬间!绣绷上,那只仅完成一半的《九头鸟楚凤》仿佛被这极致的毁灭恶意彻底惊醒!楚凤那颗由鲜艳朱砂红丝线绣成的头颅,原本只是图案的眼睛部位,两粒细小的、用来点睛的纯黑丝线结成的“珠子”,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却极其纯粹的金红光芒!
噼啪!
一声微不可闻却清晰无比的脆响,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断裂!绣绷上,那些原本只是静态图案的彩色丝线——赤红的凤羽、金黄的勾边、靛蓝的云纹——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无数缕细若游丝的彩色光线猛地从绣布表面迸射而出!赤红、金黄、靛蓝……交织缠绕,瞬间在玲子和那毁灭触手之间,编织出一面流光溢彩、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能量光盾!
轰——!!!
青铜触手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这面凭空出现的彩色光盾之上!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如同巨钟被撞响!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状猛地炸开!离得近的几个奔逃者被狠狠掀翻在地!粘稠的铜绿汁液被震得四散飞溅,落地嗤嗤作响!
光盾剧烈地凹陷、变形,表面赤金蓝三色流光疯狂流转、明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颤鸣!构成光盾的亿万根彩色光线在巨大的冲击下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崩散!但,它终究没有碎裂!那蕴含着毁灭力量的青铜触手,被硬生生地、奇迹般地挡在了光盾之外!粘稠的腐蚀液滴在光盾表面“滋滋”作响,蒸腾起刺鼻白烟,却无法穿透分毫!
巨大的反震力沿着触手传导回去,那粗壮的青铜触手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一缩,表面翻滚的汁液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玲子被这近在咫尺的能量碰撞震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胸口血气翻涌。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面由自家绣品“吐出”的、救了她性命的彩色光盾,又猛地低头看向绣绷。绣绷上,那只半成品楚凤的图案,朱砂红的丝线仿佛耗尽了所有鲜艳,变得有些黯淡,但那双由纯黑丝线点成的“眼睛”,依旧倔强地闪烁着那点微弱的金红光芒。
四
“我滴个天神爷!绣活了!玲丫头的凤飞出来了!”王婆子被震倒在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烧火棍,此刻也顾不得爬起,指着那流光溢彩的能量光盾,嘶哑的嗓子喊破了音,满是皱纹的老脸因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扭曲。
这神迹般的一幕,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让整个混乱绝望的巷战场出现了刹那的凝滞!亡命奔逃的人群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无数道惊愕、震骇、狂喜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那面颤动的彩色光盾上!连空中狂舞的其他青铜触手,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阻碍和同伴受挫而产生了瞬间的迟疑,挥舞的轨迹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拍!快拍啊!神迹!汉绣显灵了!”一个染着黄毛、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的网红小伙,第一个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举起屏幕碎裂但尚能工作的手机,镜头死死对准那面光盾和后面绣绷上黯淡的楚凤,声音激动得变了调,“老铁们!火箭刷起来!看真神了!汉正街的老手艺,镇邪了!”
“是楚凤!老祖宗传下来的神鸟护佑啊!”一个白发苍苍、被儿女搀扶着才没被挤倒的老街坊,颤巍巍地指着光盾上流转的赤金蓝纹路,浑浊的老泪涌了出来,“有救!我们汉正街还有救啊!”
这呼喊点燃了濒临崩溃的人心。绝望的哭嚎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喘息和难以置信的低语,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面薄薄的光盾,仿佛它是连接着古老血脉的最后希望。
混乱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的清瘦身影,如同灵活的游鱼,逆着奔逃的人流,奋力挤到了相对安全的侧翼。是那个地质大学的学生方锐!他脸上蹭着灰,眼镜片碎了一边,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并非直播画面,而是一个他自己编写的、界面极其复杂的信号分析软件。他手指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飞快地操作、放大。
“能量场…频率…相位…”他嘴里急速地念叨着,呼吸急促,“捕捉到了!捕捉到光盾的能量辐射了!”屏幕上,代表彩色光盾能量特征的波形图剧烈跳动着,赤、金、蓝三色波段交织缠绕。方锐猛地一咬牙,手指在屏幕一角快速切换数据源,调出了另一个隐藏的监控窗口——那是他通过某种特殊技术手段,“借用”到的协和医院地下隔离区外围的、极其微弱的辐射监测数据流!
两个窗口并列。左边,是汉绣光盾那绚烂、温暖、带着守护意志的三色能量波形;右边,是医院地下那冰寒、死寂、充满毁灭欲望的惨白二维码辐射波形。两条波形在屏幕上疯狂滚动、跳跃,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方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将两条波形的特定频段提取、放大、进行傅里叶变换叠加分析!屏幕上复杂的数学符号瀑布般滚过,最终定格在一个重叠的频谱图上!在那代表深层能量结构、常人无法理解的微观量子层面,汉绣光盾的赤金蓝三色能量波,竟与医院地下那惨白的毁灭辐射波,在几个极其诡异、尖锐的频点上,产生了百分之百的、严丝合缝的——纠缠共振!如同一个硬币无法分割的正反两面!一方波峰的每一次跃起,必然对应着另一方波谷的同步塌陷!此消彼长,此起彼伏!如同被无形的命运之线死死捆绑在一起的双生子!
“量子纠缠…是真的!马科长猜对了!”方锐倒抽一口冷气,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发颤,“这绣品…和医院地底下那个鬼东西…是一体两面的!一个在吸,另一个就得放!一个要冻绝万物,另一个就得…燃烧守护?”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面在青铜触手再次轰击下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的彩色光盾,又看向巷子深处廖小椒那簇在鼠影笼罩下显得格外微弱的金红炉火,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五
“玲丫头!顶住!顶住啊!”黑皮嘶哑的吼声在爆鸣中显得格外微弱。他挥舞着断裂的竹棍,拼命格挡着另一条扫过来的青铜触手,砰!竹棍应声而碎,木屑纷飞,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魁梧的身躯撞得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最粗壮的青铜触手,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再次高高扬起,粘稠的铜绿汁液翻滚沸腾,带着比之前更暴戾的毁灭气息,又一次狠狠砸向那面已经布满蛛网状能量裂痕的彩色光盾!
玲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巨大的恐惧和绣绷传来的、仿佛要抽干她生命的无形吸力,让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死死咬着下唇,鲜血染红了牙齿,双手依然本能地护在绣绷支架上。光盾在重击下发出令人心碎的“咯吱”呻吟,赤金蓝三色流光疯狂闪烁、明灭,仿佛风中残烛。绣绷上,那只半成品楚凤的丝线色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黯淡,尤其是那颗高昂的朱砂红凤首,红色几乎褪尽,如同干涸的血迹。
“能量不够了!它撑不住了!”方锐挤在黑皮身边,举着手机,屏幕上代表光盾能量强度的柱状图正断崖式下跌,刺眼的红色警报疯狂闪烁。他焦急地对着黑皮和王婆子嘶喊,“这光盾和医院地底那鬼东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边弱了,那边就强!必须给它'充电’!找别的能量源!像…像廖婆婆炉子那样的火!”
“炉火?廖婆婆?”王婆子一愣,布满皱纹的脸猛地转向巷子深处。廖小椒那佝偻的身影依旧钉在幽蓝的煤炉前,炉膛里金红色的光焰在巨大鼠影和漫天挥舞的触手下顽强燃烧,但范围已明显缩小,只能勉强护住方寸之地,根本无法延伸过来。中间隔着沸腾的铜绿毒沼和狂舞的触手,简直是天堑!
“么样过去?飞过去?”老李刚用长柄铁丝网兜险险拨开一条扫来的触手,网兜瞬间被腐蚀掉半边,他气急败坏地吼道,“路都冇得!过去就是送死!”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刚刚燃起的微光。那条青铜巨蟒般的触手,第三次蓄满了力量,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砸落!
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都——给——老——子——闪——开——!”
一声炸雷般的、带着浓重汉腔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声音嘶哑、苍老,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历经沧桑的威严!
人群下意识地循声望去,让开一条缝隙。
只见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斜刺里猛冲出来!是修了一辈子鞋、沉默寡言的老陈头!他不知何时甩掉了身上油腻的围裙,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白、肩头和袖口却打着一丝不苟的深青色布丁的对襟旧褂子。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冰冷银光的——纳鞋底用的大号钢针!针鼻上,还穿着半截结实的蜡线!
老陈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近乎狂热的专注光芒。他瘦小的身躯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在湿滑、布满铜绿汁液和碎物的地面上几个闪避跳跃,竟险之又险地躲开了两条横扫的触手残影!他的目标,赫然是那面摇摇欲坠的彩色光盾!
“陈爹爹!危险!”玲子失声惊呼。
老陈头充耳不闻。就在那条最粗壮的青铜触手即将再次轰击在光盾上的前一瞬,他瘦小的身体猛地扑到光盾前,距离那沸腾的毁灭能量和触手的阴影仅咫尺之遥!他枯瘦如鹰爪的右手,捏着那根银光闪闪的大钢针,对着光盾上一条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代表着楚凤核心能量通路的金色流光,稳、准、狠地一针扎了下去!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流泄声响起!仿佛戳破了一个无形的气囊!
那根细长的钢针,如同最精密的导体,针尖刺入光盾能量流的瞬间,并未将其戳破,反而奇异地融入了进去!针身上缠绕的半截蜡线,如同被无形的电流激活,猛地绷直、发出细微的嗡鸣!而针鼻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的金红色火星,如同受到召唤,骤然亮起!火星的来源,赫然是巷子深处,廖小椒煤炉里那簇不屈跳跃的炉火!这一点火星,竟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能量场联系,跨越空间,附着在了老陈头这根蕴含着他一生专注与执念的钢针之上!
老陈头布满老人斑的手腕猛地一抖,捏着针尾,如同引导奔涌的洪水,沿着光盾内部那条代表楚凤脊骨和血脉的金色能量通路,迅疾无比地一划!
嗡——!
濒临溃散的光盾猛地一震!那条被钢针引导的金色流光,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强心针,瞬间变得粗壮、明亮、稳定!黯淡的赤色(凤羽)和靛蓝(云纹)光芒随之被强行点亮、稳定!整个光盾的震颤幅度肉眼可见地减小,表面的蛛网裂痕停止了蔓延!虽然依旧凹陷变形,但硬生生扛住了那第三次恐怖的轰击!轰隆!爆鸣声中,光盾剧烈闪烁,却未破碎!
“嘶…”老陈头闷哼一声,巨大的反震力沿着钢针传来,他枯瘦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如蚯蚓般暴起,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银亮的针身蜿蜒流下,滴落在光盾表面,竟被那流转的能量瞬间吸收、化为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辉光融入其中!他身体晃了晃,却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原地,捏着针尾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眼神依旧死死锁定在光盾内部那些紊乱的能量流上,寻找着下一个疏导点。口中急促地低声念叨着只有老匠人才懂的行话:“金线走脊,火气引…赤羽填膻中,莫乱…蓝水归涌泉,定根…”
七
“我滴个妈!陈爹爹神了!”老李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手里的破网兜都忘了挥。
“快!都莫看戏了!”黑皮最先反应过来,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铜铃大眼扫过周围几个握着“武器”却不知如何下手的老街坊,猛地指向老陈头和他手中那根仿佛在引导天地之力的银针,“护住陈爹爹!护住玲丫头的绣架!莫让那些鬼东西近身!给陈爹爹腾出手来'走线’!”
“得令!”孙瘸子第一个响应,他瘸着腿却异常灵活地蹿到老陈头左侧,手里沉甸甸的大号活动扳手舞得虎虎生风,不求砸中,只求格挡开那些企图从侧面袭扰的青铜触手残影。当! 扳手与一条稍细的触手尖端相撞,火星四溅,金属表面瞬间被蚀出凹痕,孙瘸子被震得手臂发麻,却寸步不退。
“老娘跟你拼了!”王婆子也红了眼,嘶吼着冲到老陈头右边,手里那根烧火棍不要命地朝着一条卷向绣架的触手捅去!滋啦! 烧火棍前端瞬间焦黑冒烟,但成功将那触手逼开一寸!老吴几个也咬着牙围拢过来,用身体、用手里简陋的“家伙什”,在狂暴的触手攻击和翻腾的铜绿毒沼边缘,硬生生撑开了一个小小的、勉强安全的“阵地”!
老陈头对周遭的拼杀置若罔闻。他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指尖那根银针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灰尘和血渍流下,他却恍然未觉。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光盾绚烂迷离的流光,精准地捕捉着内部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滞涩和紊乱节点。手腕每一次抖动,针尖都精准地点在关键的能量“穴位”上。
嗤…嗤嗤…
细密的能量疏导声不绝于耳。钢针引导着那一点来自廖婆婆炉火的金红火星,如同最高明的针灸师,在光盾这张巨大的“能量经络图”上疾走飞针!每一次落针,都强行理顺一股紊乱的能量流,将狂暴的火星之力注入楚凤濒临枯竭的“经脉”!绣绷上,那只半成品楚凤黯淡的丝线,竟随着针尖的引导,一点点重新焕发出微弱却坚韧的光泽!尤其是那颗凤首,褪尽的朱砂红竟隐隐有了一丝回转的迹象!
八
“成了!有门道!”方锐一直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此刻激动地几乎跳起来。屏幕上,代表光盾能量强度的柱状图,在经历断崖式下跌后,竟奇迹般地止住了颓势,并开始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向上爬升!虽然幅度很小,但那抹代表稳定的绿色,正一点点驱逐刺眼的警报红光!
“老铁们!看到了冇?看到了冇?真神了!老爹爹一根针,绣活了神鸟!在跟那青铜妖怪斗法啊!”黄毛网红举着手机,镜头死死锁定老陈头那根在光盾流光中神出鬼没的银针,唾沫星子横飞,激动得语无伦次,“火箭!跑车!刷起来!支持老师傅!支持我们汉正街的老手艺!”直播间弹幕彻底疯了,礼物特效几乎淹没了画面:
“卧槽!国术!这绝对是国术!”
“银针渡厄!老爷子是扫地僧啊!”
“汉绣牛逼!传统文化YYDS!”
“泪目了!这才是真正的尖板眼(厉害)!”
这突如其来的神转折,如同给绝望的战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奔逃的脚步彻底停下,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到那小小的角落,聚焦到老陈头那根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银针上。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发酵。连那些狂舞的青铜触手,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攻击的节奏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犹豫,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横扫。
“稳住!都稳住!莫慌!”黑皮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的变化,他挺直淌血的胸膛,声如洪钟,试图稳住阵脚,“陈爹爹在做法!玲丫头的凤在蓄力!莫给这些鬼东西机会!顶住!”
巷子深处,廖小椒佝偻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她一直背对着巷口的激战,枯槁的双手虚按在炉火上,仿佛在感应着什么。此刻,她那浑浊的铜勺眼里,映着炉膛里跳跃的金红火焰,似乎也感应到了远处那根银针引导的能量流动。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炉膛里那簇原本范围缩小的金红火焰,猛地向上一蹿,火苗更加凝实、炽烈了一分!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老陈头的“引线”。
九
“走膻中!填离火!”老陈头嘶哑的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光盾内部,楚凤胸口位置一片代表核心能量的、剧烈波动紊乱的赤红区域。那是凤力之源,此刻却如同被淤塞的火山口,赤红光芒明灭不定,时强时弱,牵动着整个光盾的稳定。
他捏着针尾的手指稳如磐石,针尖上那点金红火星此刻已壮大到绿豆大小,跳跃着炽热的光。手腕猛地一沉,针尖如同精准的手术刀,避开周围狂暴的赤色能量流,直刺那片紊乱区域的核心“节点”!
嗤——!
针尖刺入的瞬间,仿佛滚油泼进了冰水!那片紊乱的赤红能量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一股狂暴灼热的能量洪流顺着钢针汹涌反冲!
“呃啊!”老陈头闷哼一声,枯瘦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衣袖下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缠绕的树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钢针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针身瞬间变得滚烫!虎口崩裂的伤口鲜血涌出更多,顺着滚烫的针身流下,发出“滋滋”的轻响,瞬间被蒸发成血色的雾气,融入那片赤红强光中!
但他捏着针尾的手指,如同焊死在上面,纹丝不动!布满皱纹的脸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浊的双眼却爆发出更惊人的厉芒!他低吼一声,腰马合一,硬生生止住退势,手腕以极其精妙微小的角度,猛地一旋、一挑!
轰——!
光盾内部,那片被强行刺入、引燃的赤红能量核心,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积蓄已久的沛然火力,顺着老陈头钢针引导的方向,猛地喷薄而出!不再是散乱无序的冲击,而是被强行拧成一股凝练、炽热、带着焚尽邪祟意志的赤红洪流!这股洪流如同苏醒的岩浆,沿着光盾内部预设的能量脉络——楚凤那尚未完成的、由墨线草稿勾勒出的、通往右侧羽翼的模糊“经脉”——狂暴地奔涌而去!
光盾表面,对应楚凤右翼的位置,原本只有稀疏墨线勾勒、一片空白的区域,无数缕赤红的能量光线凭空涌现、疯狂交织、凝聚!瞬间勾勒、填充、点亮了一只巨大的、由纯粹火焰能量构成的赤红羽翼!虽然只是能量虚影,但那展翅欲飞、烈焰熊熊的姿态,带着焚尽八荒的煌煌神威!
嗡——!
整个彩色光盾剧烈一震!体积猛地向外膨胀一圈!厚度陡增!赤红的光芒瞬间压过了金蓝二色,成为绝对的主导!光盾表面流转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凝实,如同真正的烈焰熔铸!先前被青铜触手轰击出的蛛网裂痕,在这股沛然火力灌注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赤红的能量流强行弥合、修复!
十
轰——!!!
那条蓄满力量、再次砸落的青铜巨蟒触手,狠狠撞在这面脱胎换骨、赤炎熊熊的光盾之上!爆鸣声震耳欲聋!赤红的能量光焰如同被激怒的火龙,猛地反卷而上,疯狂地舔舐、焚烧着粘稠的铜绿汁液!
滋啦啦——!!!
前所未有的剧烈腐蚀声响起,伴随着浓烈到极点的白烟和金属被熔化的焦糊味!那粗壮的触手尖端,如同被投入了炼钢炉的废铁,在赤红烈焰的焚烧下,瞬间变黑、软化、塌陷!大股大股粘稠的铜绿汁液被直接气化!触手内部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非人的嘶鸣(精神层面),猛地向后收缩,表面翻腾的汁液都黯淡了许多,留下焦黑扭曲的恐怖伤痕!
这狂暴的反击,让空中所有狂舞的青铜触手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墙壁上那由亿万鼠眼构成的巨大惨绿“拆”字,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冲击!巷子里弥漫的阴寒、贪婪气息都为之一窒!
“烧得好!”黑皮看得热血沸腾,猛地一锤胸口,虎目圆睁,声如炸雷,“陈爹爹!玲丫头!再加把火!把这些狗日的触手,连根烧了它!”
“烧了它!”
“烧!”
劫后余生的怒吼声浪,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瞬间在人群中爆发!恐惧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被点燃的血性和狂喜!人们挥舞着手臂,怒吼着,声浪汇聚,竟暂时压过了鼠群的“沙沙”声和触手的嘶鸣!
老陈头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顾不上擦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光盾上那只刚刚被强行“点燃”的赤红能量羽翼,又猛地转向巷子深处廖小椒炉火的方向。那一点通过银针引来的金红火星,在完成这次狂暴的引导后,已经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
“火…火不够旺了…”他嘶哑地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虑。光盾虽然威力大增,但那只点燃的羽翼只是虚影,是借来的力量,并非自身圆满。廖婆婆的炉火,似乎也到了强弩之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通过针尖传来的那股温暖而坚韧的“火气”,正在迅速衰减!一旦这外来的火种彻底熄灭,这刚刚燃起的反击烈焰,也将成为无根之火,瞬间消散!
他捏着滚烫钢针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浑浊的目光扫过光盾内部,楚凤图案那依旧黯淡、尚未被点亮的左翼和大部分躯体,还有那代表着更深层力量源泉的、位于凤首的核心“睛明”位置——那里,只有两点由纯黑丝线绣成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微弱却极其倔强的金红光芒。
“左翼…归妹位…睛明…”老陈头急速地低声念叨着只有自己才懂的针法方位,额头的汗珠更密了。他需要更多的“火”!更纯粹、更本源的“火”!光靠引廖婆婆那点残存的炉火,远远不够!必须找到新的、能与这汉绣纹样共鸣的、属于这条街本身的“火种”!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周围一张张被战火和希望映亮的、或苍老或年轻的面孔,扫向那些握着锅铲、火钳、锈水管,背靠着背,眼中重新燃起不屈火焰的街坊邻居们。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因疲惫和专注而有些混沌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