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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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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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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腔调》连载

第四十二章 煤炉坚守

刀疤刘后腰别着的砂轮机,在利济巷午后滚烫的死寂里嗡鸣,像只随时要扑人的毒蜂。他皮鞋尖碾着青石板上几粒碎煤渣——廖小椒煤炉里迸出来的——眼神阴鸷地扫过空了大半的巷子。老吴的铺子门板紧闭,缝纫机的影子都看不到。“壁虎”提着橡胶棍跟在他屁股后头,涎着脸:“刘哥,那老棺材瓤子怕是吓破胆,卷铺盖滚蛋了撒!”

刀疤刘没吭声,目光钉子一样钉在巷子尽头。廖小椒那个破棚子还在。炉火压得低,青烟从炉口缝隙里丝丝缕缕钻出来,混着热干面和油辣子的气味,固执地盘旋。那块刷在炉壁上的二维码,边缘的油漆被持续烘烤,卷曲、焦黑得更厉害,像块丑陋的疤。

他腮帮子咬肌一棱一棱地鼓起来。沙地上那三个滚烫的“不服啄”,昨夜就在他脑子里烧了一宿。他猛地拔出后腰的砂轮机!

“嗡——!!!”

刺耳的咆哮瞬间撕裂巷子的宁静!刀疤刘像头红了眼的疯牛,对着脚下几块半埋的青石板,狠狠压下高速旋转的砂轮!

“滋啦啦——!!!”

刺眼的火星如同失控的烟火,疯狂迸溅!灼热的石粉和金属碎屑混合着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坚硬的青石在砂轮无情的啃噬下,迅速显露出一个笔画粗粝、边缘狰狞的——“拆”字!每一道刻痕都深可见底,透着赤裸裸的暴戾和毁灭的宣告。

“壁虎”被火星子烫得跳脚,捂着鼻子往后躲。刀疤刘喘着粗气,额角刀疤充血,如同活过来的蜈蚣。他关掉砂轮机,令人心悸的嗡鸣戛然而止,只剩下青石板上那个灼热刺目的“拆”字,在死寂的巷子里无声咆哮。他抬起沾满石粉灰的脸,朝着廖小椒棚子的方向,啐出一口带灰的浓痰。

协和医院急诊室惨白的灯光,冰冷得不近人情。浓烈的消毒水味也压不住周建国身上那股涵洞带来的、混合着铁锈和淤泥的阴湿气息。他蜷在移动担架床上,肋骨下的剧痛如同有把钝锯在来回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那枚用油纸和破布层层包裹、塞在锈铁罐头盒里的骨印,此刻像一块万年玄冰,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死死贴在他胸口。刺骨的寒意穿透皮肉,直抵骨髓深处,激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姓名?周建国?怎么搞的?”戴着口罩的急诊医生语速飞快,笔尖在病历上唰唰写着,瞥见他污秽的衣衫和枯槁的脸色,眉头拧成了疙瘩。

“摔…摔的…”周建国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冷汗顺着他凹陷的太阳穴往下淌。

“先拍个片子!家属呢?去缴费!”护士推着担架床就往放射科方向走,金属轮子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滚动,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越靠近放射科那厚重的铅门,胸口铁皮盒里的骨印寒意就越发狂暴!那寒意不再仅仅是冰冷,更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源自幽冥的暴怒!周建国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窟窿,又被无数双来自地底的怨毒眼睛死死盯住!眼前阵阵发黑,涵洞里那些破碎扭曲的画面——砂轮磨石的火星、王老五密室的绿火、老瘪幽绿的眼——再次疯狂翻涌!

他被推进了CT室。巨大的白色机器如同沉默的怪兽。

“躺好,别动!”技师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冰冷而遥远。

扫描床开始移动,将他缓缓送入那个圆环形的光圈。就在他身体即将完全没入机器的瞬间——

“嗡……”

机器运行的低鸣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失真!操作间里,巨大的显示屏上,代表正常扫描的蓝色图像,如同被泼进了滚烫的油锅,瞬间扭曲、沸腾!大片大片狂乱跳动的绿色噪点疯狂蔓延,眨眼间吞噬了一切!一个巨大、狰狞、完全由绿色乱码构成的骷髅头影像,猛地占据了整个屏幕!

“哔哔哔哔——!!!”

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红光疯狂闪烁!整个操作间被映得一片血红!

“我操!什么鬼东西?!”技师惊恐的尖叫被淹没在尖啸的警报里!他手忙脚乱地扑向控制台猛按停止键,可屏幕上的绿色骷髅头只是诡异地闪烁了一下,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狞恶!机器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骨爪在里面疯狂抓挠!周建国胸口那个铁皮罐头盒,隔着病号服,突然变得滚烫!一股无形的、冰冷暴戾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砰!啪嚓!”

操作间顶棚的几盏日光灯管瞬间爆裂!玻璃碎片像冰雹一样砸落!

“哗啦——!”

一瓢混着辣椒籽和花椒壳的滚烫热油,狠狠泼进粗瓷海碗里腾起的呛人白雾,将廖小椒的身影都模糊了几分。她铜勺刮着锅底,发出刺耳的“嚓啦”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对着棚子外那个探头探脑的影子硬邦邦甩出一句:“看么斯看?冇得码!要买豆皮,现钞!”

棚子外,金鳞商管队新来的小年轻,被那突如其来的泼油声和辣雾呛得连连后退,崭新的蓝马甲前襟溅上了几滴红亮的油星子。他手里捏着个手持式POS机,屏幕上的红光徒劳地闪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刀疤刘哥早上在巷子里用砂轮机刻字那股狠劲犹在眼前,可眼前这婆娘…他喉结滚动,想起“壁虎”哥私下里那句“这婆娘是个鬼见愁”,冷汗就下来了。

“廖…廖老板,您家莫为难我撒…”小年轻声音发虚,POS机的蜂鸣声“嘀嘀嘀”响得有气无力,“刘队…刘队说了,今天…今天必须…”

“必须么斯?”廖小椒猛地转过身,铜勺般的目光像两把小攮子,直直戳过去,额角旧疤在炉火映衬下跳动着暗红的光,“必须收走老娘的活命钱?必须拆了老娘的棚子?”她往前逼近一步,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渣子,“回去告诉刀疤刘!想收钱,让他自己带砂轮机来!想拆棚子,”她手里的铜勺“哐当”一声砸在铁锅沿上,火星四溅,“先问问老娘这口锅答不答应!”

小年轻被她逼得又退一步,脚跟绊在门槛上,差点摔倒。POS机“嘀嘀”的蜂鸣彻底蔫了,屏幕红光闪烁几下,竟自己暗了下去。他脸涨得通红,看着廖小椒重新背过身去,那佝偻却像块礁石般不可撼动的背影,再瞥一眼炉壁上那块被烤得如同鬼画符的焦黑二维码,一股说不清是憋屈还是恐惧的情绪堵在嗓子眼。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没敢再放半个屁,攥着那台死机的POS机,灰溜溜地转身挤出了巷子。

棚子里,只剩下炉火舔舐煤块的“噼啪”轻响。廖小椒弯腰,用火钳夹起一块新煤,手腕沉稳地送进炉膛。幽蓝的火苗猛地一窜,贪婪地包裹住乌黑的煤块。炉膛深处,昨夜扒出的煤灰余烬里,几个极其模糊、仿佛被无形手指划过的凹痕,在跳跃的火光中若隐若现,依稀是“不服啄”三个字的骨架。

筒子楼地下室的破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撕裂的木茬像野兽的獠牙。警戒线黄色的带子在穿堂风里神经质地抖动,两个年轻片警守在门口,脸色发白,眼神时不时紧张地瞟向门内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空气里那股浓烈的、混合着鼠类臊臭、血腥和霉菌腐败的怪味,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刺鼻。

“妈的,这味儿…真他妈上头。”一个片警忍不住低声骂了句,捏紧了鼻子。

“少说两句!邪门地方…”另一个声音发紧,手电光柱不安地扫过门内潮湿的地面。

突然!

一阵极其细微、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毫无征兆地从地下室最浓稠的黑暗中弥漫开来!那声音初时如同春蚕食叶,密密麻麻,紧接着就变成了潮水般汹涌的涌动!

“什么东西?!”守门的片警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将手电光柱死死钉向声音来源!

光柱刺破黑暗!

眼前的一幕让两个年轻警察魂飞魄散!

只见灰黑色的浪潮,正从地下室深处那个塌陷的通风口,如同地狱打开了闸门,疯狂地喷涌而出!是老鼠!成千上万只老鼠!它们体型大小不一,毛发肮脏纠结,眼睛却诡异地闪烁着一种微弱而狂乱的惨绿色幽光!这些发着绿光的眼睛汇聚成一片疯狂移动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光点海洋!

鼠群无视了手电光的照射,发出混乱尖锐到极致的“吱吱”嘶鸣,汇成一股散发着恶臭的、流淌的洪流,贴着墙根,漫过破碎的门槛,冲出了地下室!它们的目标异常明确——筒子楼那早已废弃、布满蛛网的通风管道口!

无数绿眼老鼠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尖锐的爪子抠进砖缝和腐朽的木条,互相踩踏着,堆叠着,形成一股股蠕动向上的黑色浊流,疯狂地钻进那些狭窄幽深的通风口!吱吱的尖啸在空洞的管道里被无限放大、扭曲、回荡,变成一种非人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怨毒合唱!

“我的妈呀!”一个片警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快…快报告!老鼠…绿眼睛的老鼠…全钻通风管了!”另一个警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忙脚乱地去抓腰间的对讲机,手指却抖得按不住通话键。那绿色的鼠潮洪流和钻入通风管的恐怖景象,如同噩梦烙印在他视网膜上。

金鳞绸缎庄密室。

空气沉滞如同凝固的血块。保险柜门洞开,那尊半埋于灰白“骨灰”中的邪异陶罐,此刻光芒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罐体表面那些扭曲的暗红符咒图腾,不再蠕动,只余下死气沉沉的暗哑。悬浮其上的巨大绿光图腾虚影,稀薄得近乎透明,边缘不断溃散、湮灭。中心位置,那串曾代表现代电子系统核心的数据光流,早已被啃噬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片混乱不堪、如同污血凝结的惨绿光斑。

“呃…咳咳咳…”

王老五瘫在冰冷的蒲团上,枯槁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呛咳,都喷溅出大股大股粘稠的黑红色血块,溅在他破烂的衣襟和身下的蒲团上,散发出浓烈的腥甜和腐败的恶臭。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虚空中那濒临溃散的邪异图腾,里面燃烧着疯狂和不甘的余烬。

铁砣跪在阴影里,怀里紧抱着那个锦盒。青铜碎片的阴寒之气如同无数冰针,穿透锦盒,刺入他的骨髓,冻得他牙关咯咯作响。他看着王老五咳血不止、油尽灯枯的惨状,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心脏。

“师…师父…”铁砣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王老五充耳不闻。他猛地伸出枯枝般、指甲乌黑的手,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戳进自己咳在蒲团上的一滩污血里!粘稠的黑血浸透了他枯瘦的手指。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拉动的“嗬嗬”声,蘸着那污秽的黑血,在身前冰冷的地砖上,以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姿势,疯狂地划动起来!

每一笔落下,都像耗尽他最后一点生命。暗红粘稠的血线在青砖上蜿蜒、勾连,组合成一个歪歪扭扭、散发着浓郁邪气和血腥味的古老符咒!那符咒的线条,竟与陶罐上黯淡的图腾有几分相似!

就在最后一笔艰难落成的瞬间——

“噗!”

王老五身体猛地一挺,一大口黑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枯槁的脸重重砸在自己刚画好的血咒上!鲜血糊满了他的口鼻。

那青砖上的血咒,却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妖异的暗红光芒,一闪即逝。

“师父——!”铁砣惊恐的嘶喊在死寂的密室里空洞地回荡。

协和医院急诊大厅已乱成一锅沸粥。CT室刺耳的警报仍在间歇性尖啸,红光闪烁,如同凶兽的眼睛。爆裂的灯管碎片被匆匆扫到角落。周建国被两个脸色发白的护工从机器里拖出来,架到旁边一张移动床上。他浑身冰冷,意识模糊,胸口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盒,隔着病号服,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让开!让开!病人需要急救!”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主任带着几个医生护士匆匆挤过来,脸色凝重如水。他快速翻开周建国的眼皮查看瞳孔,又摸向他冰冷的手腕。

“血压测不到!脉搏微弱!快!建立静脉通路!准备强心剂!”老主任语速快如爆豆,额角渗出细汗。这病人体征太诡异了,极低体温,濒死状态,却找不到明显外伤大出血点。

护士刚撕开注射器包装,正要往周建国枯瘦的手腕上扎止血带——

“嘀…嘀嘀…嘀嘀嘀…”

异变再生!

护士推着的急救小推车上,那台连接着周建国手指脉搏血氧饱和度监测夹的小型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字和波形突然疯狂跳动、扭曲!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瞬间从90跌到30,又猛地跳到150(远超极限值)!心率曲线变成了一堆毫无规律的乱码尖峰!

“怎么回事?!”老主任厉声喝问。

“不…不知道!机器突然发疯!”操作仪器的护士声音都变了调。

更恐怖的是,推车上其他电子设备——旁边备用的小型除颤仪、一台便携式心电图机——屏幕也接二连三地闪烁起来,发出“噼啪”的电流噪音!屏幕上的字符乱跳、图像扭曲!

“滋啦…滋啦…”

急诊大厅顶棚,几盏离得近的日光灯管也开始剧烈地明灭闪烁,发出濒死的呻吟!

“有干扰!强电磁干扰源!”一个年轻医生惊恐地指着周建国胸口,“好像…好像是他身上那个铁盒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周建国胸口那个毫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盒上!一股冰冷的、无形的恐惧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老主任脸色煞白,伸向周建国的手僵在半空,他行医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邪门之事!

就在这死寂的、只有电流噪音和仪器乱响的恐怖时刻——

“呜哇~~呜哇~~呜哇~~”

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猛地撕裂了医院外的空气!几辆警车闪烁着刺目的红蓝光,急停在协和医院急诊大楼门口!车门“砰砰”打开,跳下几个神色严峻的警察,径直冲向混乱的急诊大厅!他们的目标,正是移动床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引起电子设备集体狂乱的周建国!

筒子楼外狭窄的巷道,此刻成了绿眼鼠潮肆虐的死亡通道。粘滑肮脏的鼠群在墙角、垃圾堆、破碎的下水道盖板缝隙间疯狂奔窜,留下一道道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痕迹。无数双闪烁着惨绿幽光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汇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移动光河。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声从筒子楼各个破败的窗户里爆发出来。

“妈呀!老鼠!绿眼睛的老鼠!”

“堵门!快拿东西堵门!”

“救命啊——!”

几个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防疫人员,拿着长杆捕鼠夹和消毒喷枪,脸色煞白地试图靠近鼠群最密集的区域。可那些绿眼老鼠异常凶悍,面对驱赶非但不逃,反而发出更加尖锐的嘶叫,几只体型硕大的甚至呲着发黄的尖牙,作势欲扑!

“不行!太多了!太邪性了!喷药!快喷药!”一个防疫人员声音发颤,举起喷枪对着鼠群最密集的地方喷洒药雾。

灰白色的药雾弥漫开来。被喷中的老鼠发出痛苦的“吱吱”尖叫,在药雾中翻滚抽搐,绿光闪烁的眼睛里透出疯狂的怨毒。但更多的老鼠绕过药雾,或者直接从倒毙的同伙身上踩过,更加疯狂地涌向筒子楼那些黑洞洞的通风口!它们似乎对那幽深的管道有着某种病态的执着。

“看…看上面!”一个警察指着筒子楼斑驳的外墙,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只见二楼一处早已锈死、格栅脱落的方形通风口内,黑暗深处,无数点惨绿的幽光正疯狂地、无声地涌动着!那些绿眼老鼠已经钻了进去,正沿着废弃的通风管道网络,向这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每一个角落无声地渗透、蔓延!

通风口黑黢黢的洞口,此刻像一只巨大、布满绿斑的恐怖眼睛,镶嵌在破败的墙壁上,冰冷地俯瞰着下方乱成一团的人群。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糊住了每一个仰头观望的人的口鼻。

利济巷滚烫的青石板上,那个砂轮机刻出的“拆”字,笔画深凹,边缘锋利,在午后毒辣的日头下白得刺眼。廖小椒棚子门口,几个老摊贩聚在一处,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雨前凝固的空气。修鞋的老孙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皱纹深得像刀刻。卖塑料花的王婆子捻着佛珠的手就没停过,嘴里念念叨叨,不知是佛号还是咒骂。

“刀疤刘是铁了心要赶尽杀绝啊…”老吴佝偻着背,声音干涩,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围裙边,“早上那砂轮机…跟要吃人一样…”

“筒子楼那边…绿眼睛的老鼠…都钻通风管了…”旁边卖廉价打火机的黑皮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白日见鬼的惊悸,“街口老朱家的鱼盆都让那群鬼东西掀翻了!这他妈的…是么世道!”

廖小椒没参与议论。她蹲在自己的煤炉旁,炉火被她用火钳拨弄得只剩下一点暗红。她拿起一把豁了口的旧锅铲,探进炉膛口,小心地扒拉着昨夜积下的煤灰。滚烫的灰白色粉末被扒拉出来,堆在炉子前滚烫的青石板上。

热气蒸腾,灰烬带着余温。

廖小椒伸出粗糙、布满烫伤疤痕和老茧的手指,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按进了那堆滚烫的灰烬里!

“滋…”

一声极轻微的灼响,空气中飘起一丝蛋白质烧焦的微臭。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指尖在滚烫的灰烬上沉稳地移动、按压、勾勒!额角那道旧疤在炉火的映照下,红得发亮。

旁边的老吴、老孙头、王婆子、黑皮,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他们看着廖小椒被煤灰染黑的手指,在青石板上,顶着灼痛,一笔一划,异常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重写出那三个滚烫入骨的大字:

不服啄!

灰白色的字迹,在青石板的烘烤下,边缘微微卷曲,却带着一种粗粝、灼热、永不磨灭的质感!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骨血和炉火淬炼而成!

老吴佝偻的背脊,看着那三个灰烬写就的字,竟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挺直了些。老孙头吧嗒烟嘴的声音停了。王婆子捻佛珠的手顿住。黑皮眼里的惊悸,被另一种滚烫的东西取代。巷子里穿堂的热风卷起地上的煤灰,掠过那三个字,仿佛带着无声的呐喊,扑向巷口刀疤刘留下的那个狰狞的“拆”字。

协和医院那间临时征用的、堆满杂物的保安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陈干部和马科长并排站着,脸色铁青。他们面前,医院保卫科的老科长指着监控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急诊大厅混乱的场景,周建国被架出来时胸口那个锈铁盒的特写,以及随后监护仪、除颤仪、心电图机乃至顶棚灯管集体发疯乱闪的画面。

“陈干部,马科长,您家们看,”老科长指着屏幕上那个铁皮盒子,手指都在抖,“就是这东西!邪门得很!只要靠近病人,尤其是靠近那些机器,干扰就强得离谱!我们试过,拿个收音机离他三米远,里面全是鬼哭狼嚎的杂音!”

陈干部紧抿着嘴唇,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他调出另一段录像,是警察冲进急诊大厅带走周建国的画面。混乱中,一个警察的手铐无意间碰到了周建国胸口的铁盒。

“滋啦——!”

录像里,手铐接触铁盒的位置,竟然爆起一簇极其短暂、却清晰可见的幽蓝色电火花!同时,那个警察像是被高压电打了一下,猛地缩回手,脸上瞬间失去血色,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手铐和周建国胸口。

“能量释放!”旁边一个被紧急请来的、头发乱糟糟的物理系教授失声叫了出来,眼镜片后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瞬间的强电磁脉冲!这…这铁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马科长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他猛地一拍桌子:“查!给我往死里查这个周建国!还有他身上那个鬼盒子!金鳞公司、王老五、筒子楼老鼠…这些鬼事情,肯定都连着呢!”他转向陈干部,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老陈,你那边收集的二维码证据,还有那些被强迫收现金的录音…够不够分量?”

陈干部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重重拍在桌上:“高温烤糊的二维码照片,系统后台被强行注销的商户记录,七个摊贩摁了红手印的控诉书,还有…”他顿了顿,眼神冰冷,“一段刀疤刘手下威胁老吴,扬言不扫码就砸机器的录音。够他喝一壶了!”

“好!”马科长眼中厉芒一闪,“科技这层皮,老子今天非给他撕下来不可!”

暮色沉沉,如泼墨般浸染下来。汉正街老区和新街“楚韵楼”的霓虹,在渐浓的夜色里划出一道冰冷的光河。廖小椒的煤炉,成了这片昏暗潮热中唯一跳动的火种。炉膛里,几块新添的乌亮煤块被烧得通红,幽蓝的火苗安静地舔舐着,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暖意。炉壁被映得一片暗红,那块焦糊卷边的二维码,在跳跃的光影里扭曲变形,边缘如同融化的黑蜡。

巷口传来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刀疤刘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巷口微弱的光线,身后跟着“壁虎”和另外几个商管队员,手里的橡胶棍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乌光。他额角的刀疤在阴影里像条蛰伏的毒蜈蚣,目光死死锁住炉火旁廖小椒单薄的背影。

“廖老板,好定力啊。”刀疤刘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巷口的字,看到了?筒子楼的鬼叫,听到了?还不醒事?”他往前逼近一步,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廖小椒没回头。她只是用那柄豁了口的旧火钳,轻轻拨弄了一下炉膛里烧得正旺的煤块。“噗”地一声轻响,几点火星子溅出来,落在炉前青石板上那三个灰白色的、煤灰写就的“不服啄”字迹旁边,瞬间暗灭。

刀疤刘的目光扫过那三个灰字,腮帮子猛地一鼓,戾气几乎要破体而出。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呜哇~~”

急促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钢针般刺破了汉正街沉闷的夜空!红蓝爆闪的光芒在巷口急速逼近、晃动!

刀疤刘和“壁虎”等人脸色骤变!

几乎同时!

“哐当!哗啦——!”

筒子楼方向,猛地传来一阵巨大而混乱的撞击和碎裂声!紧接着,是无数重叠在一起的、非人的、尖锐到极致的“吱吱”嘶鸣!那声音如同海啸,瞬间压过了警笛!筒子楼二楼、三楼几个早已废弃的通风口格栅,如同被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爆破,轰然炸裂开来!

无数双闪烁着惨绿幽光的眼睛,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鼠群,如同地狱之门洞开,从那些破口处倾泻而下!绿眼鼠潮汇成几股散发着恶臭的浊流,顺着筒子楼斑驳的外墙疯狂向下奔涌、扩散!

“老鼠!绿眼睛的老鼠又出来啦——!”

远处街面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惊恐尖叫!

刀疤刘惊骇地扭头望向筒子楼方向那片混乱的绿光鼠潮。警笛声已到巷口!红蓝光芒刺目地扫过他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廖小椒终于缓缓转过身。炉火在她身后跳跃,将她佝偻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拉得很长,很稳。她铜勺般的眼睛,平静地映着巷口闪烁的警灯、远处鼠群肆虐的绿光,最后,落在刀疤刘那张惊怒交加的脸上。额角的旧疤,在炉火与警灯的交错光影中,如同永不熄灭的烙印。

巷子里,只剩下警笛凄厉的嘶吼、远处鼠群疯狂的尖啸、炉火舔舐煤块的噼啪轻响,以及无声对峙中,那三个灰烬写就、被火星子守护着的——

不服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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