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姜虎成的头像

姜虎成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7/15
分享
《汉正腔调》连载

第七章 玉镯秘事

“瑞祥号”后院那扇饱经蹂躏的小角门,最终在狂暴的撞击下轰然洞开!腐朽的木栓像根枯枝般断裂,碎木屑迸溅。

门外那几个“过山风”手下的青皮混混,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狂嚎着涌了进来。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癫狂:湿漉漉的青石板地上,厚厚地铺着一层花花绿绿的布票!拾尺的大票、伍尺的中票、甚至簇新的壹尺小票,混杂着沾了泥污的散票、边缘磨损的厂矿票,在昏黄的灯光下,形成一片触目惊心、散发着浓烈油墨与樟脑怪味的“纸毯”。

“发财了——!”为首一个黄毛混混眼珠赤红,怪叫一声,甩开膀子,双手像铁耙一样疯狂地往怀里搂扒!动作粗野,布票在他粗暴的动作下“嗤啦”撕裂!

“我的!都是老子的!”另一个刀疤脸混混更狠,直接扑倒在地,用整个身体压住一大片票子,像护食的野狗,任凭同伴撕扯踢打,死也不松身下那片“领地”。

混乱!彻底的混乱!撕扯、咒骂、布票被疯狂抢夺和撕裂的刺耳声响,充斥着小院。被撞翻的麻袋口,更多作废的公社票、破损的散票,如同肮脏的雪片,被混乱的气流卷起,飘飘洒洒,粘在湿滑的墙头、挂上光秃的树枝。

库房门口,周老板面如金纸,身体筛糠般抖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视为命根子的“金山”被这群蝗虫践踏、掠夺。他想嘶吼,喉咙却被那股腥甜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徒劳地伸着手,想抓住空中飞舞的纸片,脚下却一个趔趄,金丝眼镜“啪嗒”摔在地上,镜片碎裂。

“瑞祥号”后院爆发的这场“纸片风暴”,如同投入汉正街这口滚油锅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抢布票了!周扒皮的库房被抢了——!”

不知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声音带着惊恐和莫名的亢奋。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点燃了整条街!原本在自家摊位上或忧心忡忡、或麻木观望的人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惊醒。

对布票短缺的深切恐惧,对周老板囤积居奇、勾结票耗子的滔天愤怒,此刻被后院那漫天飞舞的“纸片”彻底引爆!

“狗日的周扒皮!活该!”

“布票!快!去晚了毛都冇得一根了!”

“冲啊——!再不抢点,屋里伢穿么斯?!”

人群彻底失控了!像一股裹挟着泥石流的洪峰,轰然冲垮了“瑞祥号”前店那扇刚刚修复不久、还带着新木茬的杉木门板!“轰隆”一声巨响,门板向内拍倒,砸起漫天灰尘。

人们赤红着眼睛,踩着倒下的门板,争先恐后地向通往后院的小门涌去!哭喊声、叫骂声、被踩踏者的惨呼声、布匹货架被再次撞倒的哗啦声……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后院那点可怜的“战利品”早已被几个混混瓜分殆尽,后来者只能徒劳地在满地狼藉的废票、碎纸和泥泞中翻找,像一群绝望的拾荒者。

“福源茶馆”临街的雕花木窗被猛地推开。李香兰、廖小椒、张侉子等人挤在窗口,震惊地看着斜对面“瑞祥号”如同地狱般的混乱景象。

“老天爷……”张侉子倒抽一口凉气,旱烟杆差点脱手,“这……这是要出人命啊!”

“该!报应!”廖小椒咬着牙,拳头攥得死紧,看着周老板瘫倒在库房门口的狼狈身影,眼中却没有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厌恶,“为几张纸片子,人都疯了!”

李香兰的目光却越过了疯狂的混乱人群,越过瘫软的周老板,死死钉在后院角落——那个最先扑倒抢票的刀疤脸混混!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他。他趁同伙还在为抢夺大面额新票撕打,正飞快地将一个鼓鼓囊囊、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件,死死塞进自己油腻的破棉袄里层!动作鬼祟而迅速。塞进去后,他还用力按了按胸口,确保那硬物轮廓被棉袄掩盖住,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紧张。

那绝不是一叠布票的形状!李香兰的心猛地一沉。

“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压过了院内的喧嚣!

是周老板!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手里赫然抓着一把劈柴用的、刃口崩缺的旧斧头!他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泥污和不知是谁的鼻血,碎裂的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赤红如血,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他挥舞着斧头,毫无章法地朝着仍在翻找的人群乱劈乱砍!

“老子的东西!都是老子的!哪个再敢动!老子劈死他——!”

锋利的斧刃带着风声,擦着一个弯腰捡票的老汉头皮掠过,削掉一撮灰白的头发!老汉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瘫倒在地。

这不要命的疯态,瞬间震慑住了混乱的人群。看着周老板状若疯虎、挥舞着寒光闪闪的斧头,再想想那些散落在地大多是废票的事实,汹涌的人潮如同退潮般,带着惊恐和咒骂,迅速从后院和小门退了出去。

“疯子!周扒皮疯了!”

“快走!莫被这癫子砍了!”

后院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纸屑、泥泞和几个被踩掉的破鞋。周老板拄着斧头,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空荡的院子和那几个早已趁乱翻墙跑得无影无踪的混混方向,眼神空洞而绝望。

“哐当!”

“瑞祥号”通往后院的小门被周老板从里面死死闩上,还顶上了一根粗大的门杠。沉重的落闩声,像给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街面上的混乱也渐渐平息。人们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劫后余生的心悸。议论声却像水下的暗流,更加汹涌地在各个摊位间传递。

“福源茶馆”后堂,气氛凝重。

“香兰姐,你看清楚了?那刀疤脸塞进怀里的,真不是票子?”廖小椒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绝不是。”李香兰语气斩钉截铁,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这么粗,硬邦邦的,用油布裹着。倒像是……”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倒像是根筒子(棍状物),或者……一个长条的盒子。”

“盒子?”张侉子捻着胡须,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周扒皮那库房,原先堆的是布匹,后来是票子……他屋里还有么斯值钱东西,值得用油布裹着,藏得那深?还让那混混像捡了宝一样?”

“管他是么斯!”廖小椒一挥手,“肯定不是好路数!说不定就是周扒皮这些年坑蒙拐骗攒下的‘家底’!被那混混黑吃黑摸走了!该!”

“家底?”李香兰缓缓摇头,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后门,“周老板刚才拼命护着的,是那些票子。那东西掉出来,他看都没看一眼,只顾着发疯砍人……要么是慌得冇看到,要么……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他的!”

不是周老板的?这个念头让张侉子和廖小椒都愣住了。

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沉沉地压在汉正街的屋脊上。

白天“瑞祥号”的惊天混乱带来的喧嚣已经沉寂,但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寂静弥漫开来。靠近码头棚户区的一间低矮、散发着鱼腥和汗臭的破屋里,却亮着一点昏黄的油灯光。

油头王老五像一头暴怒的困兽,在狭窄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他脸上白天那副油滑精明的面具早已撕得粉碎,只剩下扭曲的狰狞。他猛地停住,一把揪住面前一个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手下——正是白天看场子的一个横肉汉子!

“废物!一群废物!”王老五的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声音因暴怒而嘶哑,“老子千叮咛万嘱咐!那批‘硬货’!那批‘硬货’要单独交到姓周的手上!你们是么样办事的?!嗯?!”

“五……五哥……”横肉汉子嘴角淌血,说话漏风,显然刚挨过一顿狠揍,“是……是周扒皮自己慌得像条狗……催命一样催我们快走……东西……东西就混在装散票的麻袋里……一起塞给他伙计了……哪个晓得……哪个晓得他库房会被抢啊……”

“不晓得?!”王老五目眦欲裂,抬手又是一个重重的耳光扇过去!“啪”的一声脆响,那汉子被打得一个趔趄,撞在墙上。“那批货要是丢了!老子活剐了你们这群废物也赔不起!”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角落里另一个脸色惨白的手下,“‘过山风’那边呢?查清楚冇?是哪个不长眼的手下摸走的?!”

“风……风哥说了……”那手下声音发颤,“他手下那几个青皮,只抢了票子……没……没看见别的……刀疤强(刀疤脸)身上也搜了……除了票子,毛都冇得一根……”

“冇得?!”王老五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那东西长了翅膀飞了?!给老子查!挖地三尺也要查出来!汉正街就这屁大点地方!老子不信它能上天!”

“福源茶馆”后院柴房。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李香兰、廖小椒、张侉子围着一口半人高的粗陶泡菜坛子。浓烈刺鼻的酸辣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廖小椒挽着袖子,手臂上沾着暗红的辣椒碎末。她小心翼翼地从坛口浓稠的、漂浮着厚厚一层红油辣椒的酸水里,捞出一个同样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细长物件。油布上沾满了粘稠的辣椒油和发酵的酸水,滴滴答答。

“喏,就这个!”廖小椒把东西放在一块干布上,嫌弃地甩了甩手上的辣油,“那帮青皮翻墙跑的时候,这玩意儿从刀疤强那鼓囊囊的怀里掉出来,正好滚到老娘摊位底下!黑灯瞎火的,那几个苕货只顾着跑路,冇发觉!”

张侉子凑近,就着灯光仔细看:“乖乖,裹得这严实,还泡进辣坛子……香兰,你鼻子是真灵!这都能闻到油布味?”

李香兰没说话,她拿起一把小剪刀,动作沉稳而精准,小心地剪开层层缠绕的油布。

油布剥落。

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那是一个细长的紫檀木盒!木质深沉,纹理细密如云,即使在昏暗的油灯下,也透着一股内敛的贵气。盒子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只在合页处镶嵌着两片小小的、已经有些黯淡的铜片。

廖小椒和张侉子都屏住了呼吸。

李香兰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搭上了那冰凉光滑的盒盖。

“咔哒。”

一声轻微而清晰的机括弹响。

紫檀木盒的盖子被李香兰轻轻掀开。

没有珠光宝气,没有耀眼光芒。

盒内垫着深蓝色的绒布,已经有些褪色陈旧。绒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玉镯。

灯光下,那玉镯呈现出一种温润柔和的、如同凝脂般的鸭蛋青色。质地纯净,几乎看不到一丝杂质。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在玉镯内圈靠近边缘的地方,天然沁入了几缕极细、极淡的、如同血丝般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并不杂乱,反而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在温润的青玉底色上,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谲与……悲凉。

“我的个乖乖……”张侉子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这……这是老坑的籽料吧?看这水头(透明度)、这润度……还有这血沁……了不得!了不得啊!”

廖小椒也看呆了,喃喃道:“这镯子……看着心里头怎么有点发毛?那几道红丝丝,像……像活的似的……”

李香兰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玉镯内圈的血沁纹路上。她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冰凉的玉璧,感受着那细腻如脂的触感。当指尖触碰到那几缕血沁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刺痛感,如同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猛地窜上她的手臂!

她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冰冷刺骨的东西,在记忆的最深处,被这冰冷的触感和诡异的刺痛,狠狠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吱呀——”

“瑞祥号”后院那扇紧闭的小角门,在死寂的深夜里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周老板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头上扣了顶破旧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金丝眼镜不见了,眼眶周围一片青紫,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疲惫。他警惕地左右张望,确认巷子里空无一人,才像只受惊的老鼠,贴着墙根的阴影,迅速向码头方向溜去。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斜对面“福源茶馆”二楼那扇蒙着厚厚灰尘、对着巷子的木格窗后,一双眼睛正透过窗纸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李香兰。

她看着周老板那鬼祟仓皇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巷口,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她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

掌心,静静躺着那只青玉血沁镯。油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纸,吝啬地洒在玉镯上,那几缕暗红的血沁纹路,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真的在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妖异而冰冷的气息。

李香兰的指尖,再次轻轻抚过那冰凉的玉璧,抚过那诡异的血沁。这一次,没有了刺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的寒意。

“不是他的……”她对着幽暗的房间,如同对着一个沉寂多年的亡灵,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吐出几个字,“这镯子……姓楚……”

“楚”字出口的瞬间,窗棂缝隙里钻入的一缕夜风,呜咽着掠过油灯的火苗。火苗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光影在李香兰沉静如水的脸上明灭不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个被唤醒的姓氏,从尘封的岁月深处,悄然苏醒。

汉江的水,在深沉的夜色下无声奔流,倒映着岸边稀疏昏黄的灯火。

靠近老码头废弃船厂的一片滩涂,芦苇丛生,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呜咽。刀疤脸混混——刀疤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狗日的王老五!跟催命鬼一样!老子不就摸了个镯子么?值当全城搜捕?呸!”

他烦躁地扒开一丛茂密的芦苇,走到一个半埋在泥沙里的废弃铁锚旁。这里是他的秘密藏赃点之一。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然后蹲下身,双手在冰冷的泥浆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用破油布裹着的、沉甸甸的小布包。

他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就着远处码头微弱的灯光,急不可耐地撕开油布。里面是几卷被他抢到、还没来得及出手的大面额新布票。他沾着唾沫,飞快地数着,嘴里念叨着能换多少酒肉。

数完票子,他心满意足地塞进怀里,刚想起身离开,目光却无意间扫过泥泞的地面——那里躺着几片被他撕下来丢弃的油布碎片。

其中一片稍大的碎片上,赫然沾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的……荧光!

那荧光很淡,呈一种诡异的幽绿色,星星点点,如同夏夜坟地里的鬼火!

刀疤强猛地一愣,下意识地凑近去看。那荧光,似乎是从油布浸染的某种油脂里透出来的?他皱着眉,努力回想这油布的来源——是裹那个紫檀盒子?还是裹那该死的玉镯?

一丝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慌忙用脚扒拉泥沙,想把那几片诡异的油布碎片彻底掩埋。

就在他低头扒泥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石子投入烂泥的闷响。

刀疤强浑身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缓缓地低下头。

只见自己心口的位置,一点幽暗的红光正迅速扩大、洇开!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破旧的棉袄。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如同退潮般被瞬间抽干。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眼角的余光,最后瞥见的是那片沾着幽绿荧光的油布碎片,在浑浊的泥水里,被自己逐渐蔓延开的、温热的鲜血,缓缓淹没。

芦苇丛在夜风中剧烈摇晃,沙沙声更响了,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动静。江水的腥气里,悄然混入了一丝新鲜而浓烈的……血腥味。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