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巷子上空,那道由新天地射灯架起的巨大霓虹彩虹(虚伪霓虹)与巷中蒸腾的惨绿色雾虹(街魂雾虹),在冰冷的雨幕中无声对峙。王婆子佝偻在门缝的光影里,枯瘦的手紧握铜勺。勺心那点凝聚了巷口探照灯惨白强光的光锅核心,微微抬起,正映着雾虹最浓郁的那抹惨绿幽影。
滋…
光锅核心的惨白强光与雾虹的惨绿幽影在勺面上重叠、交融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腥气,如同被封禁千年的恶龙吐息,毫无征兆地从她脚下门槛内的青石板缝隙里猛地窜出!这腥气滚烫得灼人,带着浓烈的、属于“王记”祖传汤锅熬煮过无数鱼骨虾壳的、沉淀百年的霸道鲜香,却又诡异地混杂着门槛外铜绿浊流那股阴冷刺鼻的铜锈与腐败腥臭!
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极致的滚烫鲜香与极致的阴冷腐臭——在王婆子脚下剧烈碰撞、撕扯、融合!
呼——!
一片惨白底色中夹杂着丝丝缕缕蠕动绿纹的诡异雾气,如同被无形之手从地底拽出,猛地从青石板缝隙中蒸腾而起!雾气瞬间吞没了王婆子的小腿,冰冷与滚烫两种极致的触感同时侵袭着她枯槁的皮肤,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痛楚。雾气翻涌着,惨白的底色如同熬到最浓的鱼汤蒸汽,而那些蠕动的绿纹,则像无数条细小的、带着铜绿毒液的寄生虫,在白雾中疯狂扭动、挣扎!
“呃…”王婆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侵袭而剧烈一晃,但握着铜勺的手却如同焊死般纹丝不动!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勺面。那光与雾重叠的核心处,原本清晰的铁锅亡魂光影,在这股自脚下升腾的诡异雾气的冲击下,骤然变得混沌、扭曲!锅体的轮廓剧烈波动,蒸腾的亡魂鬼气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疯狂地扭动、膨胀,几乎要挣脱勺面的束缚!
“妈!”门内角落,秀英惊恐地看着婆婆脚下翻涌的惨白绿纹雾气,失声尖叫。怀里的丫丫吓得连哭都忘了,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片仿佛有活物在蠕动的诡异雾气。
王婆子对儿媳的尖叫充耳不闻。脚下是撕裂般的冰火煎熬,勺中是光雾撕扯的混沌诅咒,耳畔是柴房方向儿子强子那持续不断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和门外保安疯狂撞门的哐当声!这一切,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神。浑浊的眼珠里,那淬炼了千年的寒冰,在剧痛和疯狂中,裂开了一道通往深渊的缝隙。一个沉寂了太久、带着铁锈与鱼腥味的念头,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绝境的裂缝里,顶着滚烫的腥气与铜绿的阴毒,带着毁灭与重生的疯狂,猛地破土而出——熬汤!熬最后一碗糊汤粉!用这地底的腥,用这铜绿的毒,用这条巷子最后一点不肯散去的魂!
二
柴房内,强光手电早已滚落在地,光柱歪斜地照射着墙角一堆霉烂的柴草。整个空间被无人机那功率全开的惨白探照灯光彻底吞噬,亮如炼狱刑场!强子后背死死“粘”在那面刻着蠕动幽绿铁锅亡魂图案的潮湿墙面上,如同被投入滚烫松脂的昆虫。
“呃啊——!放开…放开老子!”强子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惨嚎,仅存的右臂疯狂地挥舞、抓挠着背后的墙面,指甲在湿滑的墙皮上刮擦出刺耳的“嗤啦”声,带下片片混合着墨绿色粘液的碎屑。但那股源自图案中心的、冰寒彻骨又带着强大吸吮力的诡异力量,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钢索,穿透皮肉,深深勒进了他的骨头缝里!越是挣扎,那吸附的力量就越强,冰冷的寒意如同毒液般顺着脊椎疯狂上窜,半边身体都开始麻木、失去知觉!
墙上,那口幽绿蠕动的铁锅图案,在他后背撞击的核心位置,颜色已变得如同深潭底部的淤泥,粘稠得化不开。锅体的线条因吸附了强子的血肉和挣扎的能量而剧烈地蠕动、鼓胀,尤其是那锅盖的位置,原本只是蒸腾的亡魂鬼气,此刻竟疯狂地向上凸起、凝聚!
咕噜…咕噜噜…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浓痰在腐烂喉咙里翻滚的粘稠声响,从墙体深处传来,透过强子紧贴墙面的胸腔骨骼,清晰地传导到他自己的耳膜里!凸起的锅盖位置,幽绿的色泽深处,猛地透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
“撞!给老子撞开!”门外保安的吼叫和更加疯狂的撞门声如同死神的鼓点。
砰!哐!
腐朽的木门在巨力撞击下,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缝在门板上迅速蔓延!
就在门板即将被彻底撞开的电光火石之间——
噗嗤——!!!
强子后背紧贴的那面墙,那口铁锅图案凸起的“锅盖”位置,如同一个积蓄了太多脓血与怨毒的毒瘤猛地爆裂!一大蓬粘稠得如同沥青、颜色是墨绿中翻滚着暗红血丝和灰白墙灰碎屑的混合物,裹挟着一股比门外铜绿浊流浓烈十倍的、令人窒息的腥锈恶臭,如同高压水枪般,朝着柴房门口的方向,朝着那即将洞开的缝隙,狂喷而出!
这蓬污秽粘稠的混合物,在无人机惨白强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妖异粘腻的幽绿和暗红混杂的光泽,如同被剁碎的恶魔内脏,狠狠泼洒向撞门的保安!
“我操——!”门外传来保安惊恐到变调的惨叫和呕吐声!撞门的动作戛然而止!
强子只觉得后背那股恐怖的吸力骤然一松,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墙面上滑落,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喉咙里嗬嗬的漏气声。墙上那爆裂的“锅盖”位置,留下一个碗口大小、边缘参差不齐、不断渗出墨绿暗红粘液的深坑,像一张刚刚饱餐后仍在滴血的狰狞巨口。无人机的强光冷冷地照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三
“玲子!玲子!开门啊!你莫想不开!”小芸带着哭腔的拍门声和呼喊,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砸在阁楼那扇薄薄的木板上,也砸在玲子早已冰冷凝固的心湖上,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玲子依旧僵坐在冰冷的竹凳上,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陶俑。枯槁的手指无力地垂在身侧,地上,那团被水渍晕开的孔雀蓝断线灰烬污迹,是她空洞目光唯一的焦点。空气里残留的那丝蛋白质焦糊味,混合着阁楼本身的霉味和窗外涌入的湿冷雨气,形成一种属于坟墓的独特气息。
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从她干涩刺痛的眼角渗出,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在下巴处凝聚,然后,精准地坠落。
啪嗒。
泪珠砸在那团深色的灰烬污迹边缘,溅起微小的水花。水花落下的地方,被泪水浸润的灰烬边缘,异变陡生!
一圈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孔雀蓝色泽,如同拥有生命的菌丝,从湿漉漉的灰烬污迹边缘缓缓“生长”出来!那颜色,正是她断掉的那根孔雀蓝丝线本来的色彩!这圈孔雀蓝的“菌丝”并非静止,它们如同苏醒的幽蓝小蛇,在潮湿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扭曲着向前蠕动、盘绕!
玲子空洞失焦的瞳孔,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圈蠕动生长的孔雀蓝“菌丝”上。身体依旧僵硬,但呼吸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极其轻微、缓慢,仿佛怕惊扰了这死灰中复活的幽灵。
那圈孔雀蓝的“菌丝”蠕动着,艰难却执着地盘绕。它们爬行的轨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在地面上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残缺的图案轮廓!那弯曲的线条,那未完成的弧度…玲子枯死的心猛地一颤!这轮廓,分明是那幅焦黑楚凤绣架上,楚凤尾部一根最重要的、象征着浴火重生的华丽尾翎的起笔!是她耗尽心血,却最终在绝望中绷断了丝线、未能完成的部分!
死灰中,爬出了她未竟的“楚”魂!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骇、悲怆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玲子冰冷僵硬的躯壳!她枯瘦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意义不明的气音。那蠕动的孔雀蓝“菌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早已麻木的灵魂深处。楼下小芸的哭喊拍门声,仿佛瞬间被拉远、模糊,整个世界只剩下地上那圈在灰烬和泪水中扭曲盘绕、艰难勾勒着未竟尾翎的幽蓝小蛇。
四
巷子中段,老李用那根粗木棍死死顶住歪斜的门板,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门板的裂缝,死死瞪着门外那几个被铜绿浊流喷溅、正狼狈擦拭和干呕的保安,以及更远处被强子他们艰难搀扶、试图从湿滑地面上站起的黑皮。他胸腔里那股被老照片唤醒的“扁担兄弟”血性,如同被点燃的汽油,在“签你妈个逼!”的怒吼中熊熊燃烧!
“狗日的!还敢顶门?!”被糊了一身恶臭粘液的保安队长终于勉强擦掉了面罩上最遮挡视线的污物,露出的半张脸因暴怒和屈辱而扭曲变形。他一把夺过旁边手下递来的橡胶警棍,放弃了盾牌,赤红着眼,如同被激怒的疯狗,抡圆了胳膊,狠狠一棍砸向老李家那扇本已摇摇欲坠的门板!
砰!咔嚓!
木棍顶着的门板本就脆弱,在警棍的巨力猛击下,靠近门轴的位置应声裂开一道大口子!碎裂的木茬飞溅!
“老子看你能顶到几时!”保安队长嘶吼着,警棍再次高高扬起!他身后的保安也重新聚拢,虎视眈眈。
“顶你祖宗!”老李双目赤红,一股蛮力从衰老的身体深处爆发!他不再仅仅顶门,而是猛地将顶门的粗木棍抽回,双手紧握,如同当年在码头扛包时挥舞杠棒,隔着门板的裂缝,朝着外面保安队长那张扭曲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捅了过去!这一捅,带着积压了半辈子的憋屈和对这条巷子即将被拆毁的滔天愤怒!
呼!
木棍带着风声,狠狠捅出裂缝!
保安队长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敢反击,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侧身一闪!木棍擦着他的肩膀捅了个空,但巨大的力量带得老李自己也是一个趔趄,顶门的力道顿时一松!
“就是现在!给老子撞开!”保安队长狰狞一笑,趁机再次狠狠撞向破门!其他保安也一拥而上!
哐当!哗啦——!
本就濒临破碎的门板再也支撑不住,向内轰然倒塌!碎裂的木块和门轴零件四散飞溅!老李被巨大的冲力撞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五斗橱上,震得那玻璃相框里的老照片都跳了一下!
“按住他!”保安队长第一个踩着倒塌的门板冲了进来,沾满铜绿污物的靴子狠狠踏在门槛内积水的青石板上,溅起肮脏的水花。他身后的保安如狼似虎地扑向踉跄后退的老李!
“老子跟你们拼了——!”老李目眦欲裂,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如同陷入绝境的独狼,做最后的搏杀!
五
新天地顶层,赵总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威士忌杯冰冷的杯壁。脚下利济巷的混乱,在无人机操控员平板电脑的热成像屏幕上,呈现出更加诡异和失控的画面。
屏幕上的蓝色低温背景中,橘红色的生命热源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跳动:
B区3点(老李家):代表老李的热源轮廓在狭小空间内疯狂移动,与多个代表保安的热源剧烈碰撞、纠缠(搏斗)。
B区7点(巷中段):代表黑皮的热源被搀扶站起,轮廓剧烈起伏(喘息、暴怒),附近地面那片代表跳跃铜绿水珠的微弱橙黄色光点群(非生命热源)闪烁频率骤然加剧,如同沸腾!
B区11点(王婆子家):代表王婆子的佝偻热源在门缝位置剧烈升温(情绪激化、行动),其脚下位置,一片极其异常的、带着惨白边缘和蠕动绿纹的混合热源区域(诡异雾气)正在快速形成并扩散!
D区柴房(强子):高热源轮廓(强子)在撞击墙面后温度骤降,陷入低热濒危状态(昏迷/垂死),而柴房门口区域,一大片代表喷溅物的、温度极高的不规则暗红色斑块(混合粘液)正在快速冷却。
C区阁楼(玲子):原本近乎凝固的冷光源轮廓(玲子)内部核心温度开始出现极其微弱但持续的上升波动(情绪剧烈变化),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
“报告赵总!D区柴房出现高能喷溅热源,已快速冷却!B区11点目标脚下检测到异常混合热辐射,成分不明!B区3点目标热源活动剧烈,冲突升级!C区阁楼目标核心温度出现异常波动!”操控员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冰冷,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困惑。
赵总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混乱跳动的光斑,尤其是王婆子脚下那片正在扩散的惨白绿纹混合热源区。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混乱?反抗?垂死挣扎罢了。他更在意的是张工耳麦里传来的、强子柴房那声非人惨叫和喷溅物引发的骚动。看来,那个刺画的刺头,算是废了。
“通知张工,”赵总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柴房目标已无威胁。重点'关照’王婆子和李建国。阁楼那边…让小芸再加把劲,务必在协调会前,让她母亲签字。至于那些'异常’…”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婆子脚下那片扩散的混合热源上,如同看一个有趣的实验现象,“…记录好数据。都是…消亡前的余烬罢了。”
六
王婆子脚下,那片惨白底色夹杂蠕动绿纹的诡异雾气已蒸腾至膝盖高度。冰火交织的撕裂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锯,反复切割着她的皮肉。柴房方向,儿子强子那持续不断的惨嚎声,在门板被撞开、爆裂声响起后,骤然变成了一种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漏气声,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死寂!
这死寂比任何惨叫都更刺耳、更冰冷!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王婆子早已被绝望和疯狂填满的心窝!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那裂开的深渊缝隙瞬间被一片死寂的黑暗吞噬。
“强子——!”门内角落,秀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怀里的丫丫被母亲绝望的哭声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王婆子握着铜勺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如同朽木断裂般的“咯咯”声。勺面上,光锅核心与惨绿雾虹重叠形成的混沌光影,在儿子死寂传来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猛地剧烈扭曲、收缩!那口光雾铁锅的轮廓骤然变得清晰、凝实,但蒸腾的亡魂鬼气却不再是疯狂扭动,而是凝固成一种极致冰冷的、带着实质般杀意的惨白!勺心那点凝聚的强光,温度仿佛骤然升高,烫得她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
这股灼痛,如同最后的引信,点燃了她心中那枚名为“最后一碗”的疯狂炸弹!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尖啸,猛地从王婆子喉咙里挤出!她佝偻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再固守门缝,而是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挣脱了脚下那片缠人的诡异雾气(雾气被带起一片涟漪)!
她不再看巷口的张工,不再看巷壁的诅咒,浑浊的目光如同两盏即将熄灭的鬼火,死死钉向门槛内墙角——那个昨夜重新垒好、埋着祖传铁锅的青砖位置!
“妈!你要做么事?!”秀英看着婆婆扭曲的面容和那疯狂的眼神,惊恐地尖叫。
王婆子对儿媳的尖叫充耳不闻。她如同扑向祭坛的巫婆,踉跄着扑到墙角那堆青砖旁。枯瘦如柴、沾满雨水和铜绿污渍的手,爆发出骇人的蛮力,疯狂地扒开那些冰冷的、带着昨夜黄泥印记的青砖!
哗啦!哗啦!
砖块被她粗暴地掀开、扔到一旁,露出下面潮湿冰冷的泥土。没有工具,她就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如同疯魔般疯狂地刨挖!指甲劈裂了,渗出血混着泥污,她浑然不觉!泥土深处那股滚烫的腥气越来越浓烈,混杂着铁锅的冰冷锈味,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回应她的疯狂!
“最后一碗…最后一碗…”沙哑的、如同诅咒般的低语,伴随着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从她不断翕动的嘴唇里漏出。浑浊的老泪混着雨水和汗水,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横流。她在挖!挖出那口锅!挖出这条巷子深埋的魂!用这魂,用这地底的腥,用这铜绿的毒,熬一碗送所有人上路的“断头饭”!
七
巷中段,黑皮被强子和另一个街坊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是将他半边僵硬的身体从湿滑冰冷、布满跳跃铜绿水珠的青石板上“拔”了起来!剧痛让他那张凶悍的脸扭曲得如同恶鬼,仅存的左眼赤红如血,死死盯着老李家倒塌的门洞内,那几个正扑向老李的保安!
“狗…日的…动老子…兄…弟…”黑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嘶吼,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在拉扯着撕裂的肺叶。他仅存的左臂猛地挣脱搀扶,肌肉贲张如铁,再次死死攥住了那根油光发亮的扁担!这一次,他没有顿地,也没有指向保安,而是将那包裹着厚厚铜皮的墩头,如同重锤的锤头,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朝着自己脚下那片跳跃得最为疯狂的铜绿水珠区域,狠狠杵了下去!不是砸,是带着全身重量和滔天恨意的——捣!
咚!噗!
一声闷响伴随着粘稠液体被强力挤压的怪异声响!扁担墩头深深杵进了跳跃的水珠和流淌的铜绿浊流之中!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十倍、如同地底闷雷般的震动,猛地从青石板深处炸开!以黑皮扁担杵下的点为中心,周围几块青石板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了一下!地面上所有跳跃的铜绿水珠,在这一刻如同接到了统一的指令,齐刷刷地以更高的频率疯狂弹跳起来!噗噗噗噗! 密集的弹跳声连成一片刺耳的噪音!
更恐怖的是,扁担墩头杵下的位置,一股比老李家门外喷出的更粗壮、颜色更深、粘稠得如同沥青、散发着浓烈刺鼻腥锈恶臭的铜绿浊流,如同被激怒的巨蟒,裹挟着大量碎石和腐烂的木质碎屑,从石板缝隙里狂暴地喷涌而出!喷溅的高度直接超过了黑皮的头顶!
“呃啊!”扶着黑皮的强子和另一个街坊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和冲天而起的恶臭浊流震得站立不稳,踉跄着松开了手。
黑皮失去了支撑,半边僵硬的身体再次重重砸在湿滑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污水。那根扁担还深深杵在喷涌的浊流中心,被粘稠的墨绿色液体包裹、冲刷。喷涌的浊流如同愤怒的喷泉,带着积攒了百年的怨毒,疯狂地冲刷着黑皮倒下的身体,也朝着那几个正扑向老李的保安劈头盖脸地浇去!
巷子里瞬间被一股令人窒息作呕的恶臭彻底淹没!几个扑向老李的保安被这兜头盖脸的“毒泉”浇得晕头转向,惊恐地怪叫着躲避、擦拭。老李趁机挥舞着木棍,暂时逼开了近身的敌人。而倒在地上的黑皮,半边脸浸在冰冷粘稠的铜绿浊流里,仅存的左眼死死瞪着混乱的保安,咧开嘴,露出被污液染绿的牙齿,发出无声的、充满嘲弄和快意的狞笑。鲜血,从他紧咬的牙关和剧烈起伏的胸膛伤口处,混着铜绿污液,缓缓渗出。
八
阁楼里,玲子枯槁的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地上,那圈从孔雀蓝断线灰烬中“生长”出来的幽蓝“菌丝”,仍在极其缓慢却无比执着地蠕动、盘绕,艰难地勾勒着楚凤尾翎那未完成的起笔轮廓。每一次微小的蠕动,都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在玲子早已麻木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悸动。
楼下,小芸的哭喊拍门声变得更加尖利刺耳:“妈!你开门啊!莫吓我!赵总说了,只要你签了字,锦绣坊最好的位置就是我们的!补偿款再加三成!三成啊!够我们娘俩下半辈子吃香喝辣了!你守着个破阁楼有么斯用?那些烂线能当饭吃?能当钱花?妈!你醒醒啊!莫裹筋了!”
“锦绣坊…位置…加三成…”小芸充满诱惑和焦虑的喊叫,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地上那圈微弱却顽强的幽蓝。玲子空洞的眼神里,挣扎的痛苦如同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疯狂撕扯:一边是女儿描绘的、触手可及的“新世界”和优渥生活,金光闪闪却冰冷空洞;一边是地上那从灰烬中爬出的、代表着半生心血和某种无法割舍烙印的幽蓝“楚”魂,微弱却带着灼烧灵魂的温度。
嗒…
又一滴浑浊的泪,砸落在灰烬污迹的边缘,溅起的水花让那蠕动盘绕的幽蓝“菌丝”微微一顿。
就在这泪珠砸落的瞬间,玲子一直僵垂在身侧的、枯瘦如柴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那滴眼泪或者幽蓝“菌丝”的微光灼烫到了指尖!
这细微的抽搐,如同点燃了沉寂火山的引信!
玲子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嘶哑如同裂帛!她一直空洞失焦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地上那圈幽蓝上!一股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力量,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她干涸的躯壳深处爆发出来!她不再颤抖,而是像一具被无形丝线骤然提起的木偶,僵硬却又无比迅疾地弯下腰!
枯瘦如同鸟爪的右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近乎贪婪的渴望,闪电般抓向地上那圈仍在蠕动盘绕的幽蓝“菌丝”!
她要抓住它!抓住这根从灰烬中爬出的魂!抓住这个她以为早已死去的自己!哪怕这幽蓝是毒,是火,是通往地狱的引线,她也要死死攥在手里!
指尖,即将触及那冰冷而妖异的幽蓝光泽!
九
王婆子家墙角,埋锅处的泥土已被刨开一个脸盆大小的深坑。坑底,那口王记祖传的生铁大汤锅冰冷的弧形边缘,终于露出了它锈迹斑斑、布满铜绿水蚀痕迹的真容!坑洞中弥漫的滚烫腥气与阴冷铜锈味混合到了极致,浓烈得令人眩晕。
王婆子十指鲜血淋漓,指甲翻卷,混着泥污和锈迹。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露出的锅沿,如同濒死的信徒看到了神祇的圣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低吼。她不再用手,而是猛地将一直紧攥在手中的那柄铜勺倒转过来,用那坚硬沉重的勺柄,如同开山凿石般,狠狠砸向锅沿周围的硬土和碎石!
铛!铛!铛!
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在狭小的屋内回荡!每一下撞击,勺柄都震得她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勺柄流淌,滴落在冰冷的铁锅和潮湿的泥土上。但她仿佛失去了痛觉,只是疯狂地砸!砸开这囚禁铁锅的坟墓!
“妈!不能再挖了!锅埋着…地基…房子要塌的啊!”秀英抱着丫丫,看着婆婆疯狂的动作和墙角越来越大的坑洞,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试图阻止。
王婆子对儿媳的哭喊充耳不闻。铛!铛!铛!铜勺柄带着她的血,带着她的疯狂,带着这条巷子最后的绝望,狠狠地砸!坑洞在扩大,锅沿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锅体上那些深绿色的铜锈水蚀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蠕动。
终于!
哗啦!
锅沿一侧最后一块禁锢的硬土被砸开!整个沉重的生铁大汤锅,连同锅盖上凝结的厚重锈壳和铜绿污迹,完全暴露在坑底!一股更加浓烈、仿佛混合了铁锈、鱼骨百年陈腐和某种地底阴寒的腥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锅口喷涌而出!
王婆子被这股腥气冲得眼前一黑,身体剧烈一晃,手中的铜勺差点脱手。但她立刻用尽最后的力气稳住,布满血污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猛地抓住了那冰冷刺骨、布满铜绿锈迹的锅盖边缘!
她要掀开它!掀开这口熬煮过利济巷百年烟火、也深埋着无尽辛酸与秘密的铁锅!用这锅,用这地底的“腥”,熬这最后一碗断魂汤!
十
巷壁之上,那幅由各种光源、污浊色块和挣扎身影投射交织而成的巨大、扭曲、无声嘶吼的末日浮世绘,在持续不断的混乱和新的异变冲击下,达到了癫狂的顶点!
巷口,SUV惨白的车灯光柱(惨白)疯狂晃动,映照着保安们被铜绿浊流浇透、惊恐躲避的狼狈身影(混乱人影)。
王婆子柴房破窗内,无人机强光(惨白)笼罩下,墙上那个碗口大小、不断渗出墨绿暗红粘液的深坑(吞噬之口),如同地狱的伤疤,下方是瘫倒抽搐的强子微弱轮廓(濒死黑影)。
玲子阁楼破窗里,昏黄摇曳的烛光(昏黄)下,映照出玲子僵硬弯腰、枯爪般抓向地面的剪影(抓取之姿),地上那圈蠕动盘绕的孔雀蓝“菌丝”(幽蓝魂线)是唯一的亮色。
巷壁上,污红的三角标记(污红)被流淌的惨绿铜绿浊流(惨绿)彻底覆盖、污染。
巷子中段,黑皮倒地处,狂暴喷涌的深黑色铜绿浊流(深黑惨绿)如同喷泉,冲刷着他半边浸在污液中的身体(沉寂轮廓),扁担深深杵在喷涌中心(不屈之杵)。老李家倒塌的门洞内,老李挥舞木棍(抗争之棍)与几个沾满污物的保安身影(入侵黑影)搏斗的剪影被投射在巷壁上,扭曲放大。
巷口方向,张工后背西装上那个边缘焦痕的扭曲铁锅烙印(焦痕耻辱),在雨水中格外刺目。他撑着伞的身影(指挥黑影)在金丝眼镜后喷射着怨毒狂怒的目光。
王婆子家墙角,那被疯狂刨挖出的深坑(掘墓之坑),露出锈迹斑斑的锅沿(深埋之锅),王婆子佝偻的身影(疯狂之影)高举着沾血的铜勺(染血之勺),狠狠砸落的姿态被微弱的光线投射在对面巷壁上,如同末日的巫祝在举行最后的献祭!
各种光(惨白、昏黄)、影、色(污红、惨绿、深黑惨绿、焦痕耻辱、幽蓝魂线)、形(濒死黑影、抓取之姿、不屈之杵、抗争之棍、入侵黑影、指挥黑影、掘墓之坑、深埋之锅、疯狂之影、染血之勺)…所有的一切,都在巷壁上疯狂地扭曲、碰撞、撕咬、融合!构成一幅巨大、混乱、绝望到极致却又在绝境中迸发出最后疯狂生命力的——终焉浮世绘!
哗哗的雨声,吞没了浊流喷涌的哗啦声,吞没了黑皮无声的狞笑和老李的怒吼,吞没了柴房死寂的漏气声和玲子指尖抓取的风声,也彻底淹没了秀英的哭嚎、保安的惨叫和丫丫的惊恐。
巷子上空,那道巨大的虚伪霓虹(霓虹)在雨幕中依旧炫目冰冷。而那道由铜绿浊流蒸腾起的惨绿色街魂雾虹(绿雾),在王婆子高举的染血铜勺指向深坑铁锅的刹那,猛地剧烈翻涌、收缩,雾虹的尖端,竟隐隐指向了王婆子家墙角那口正被掀开的、深埋地底的生铁汤锅!仿佛这口锅,才是这条垂死老巷真正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