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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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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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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腔调》连载

第四十一章 二维码战

热浪裹着汉正街特有的汗酸气、热干面的芝麻酱香,还有鱼摊挥之不去的腥咸,闷得人透不过气。廖小椒的煤炉却燃得正旺,蓝色的火苗舔着黑黢黢的炉口,炉壁上新刷的那块黑白方块——二维码,边缘的油漆被高温烘烤得微微卷翘、焦煳,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几个穿着崭新“市场管理”蓝马甲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个夹着硬壳文件夹、梳着油亮分头的男人,堵在廖小椒的摊子前。那分头男手里的扫码枪,像条吐信的毒蛇,枪口的红光在廖小椒额角那道狰狞旧疤和煤炉上焦煳的二维码之间来回逡巡。

“廖老板,莫让我们难做撒!”分头男皱着眉,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文件夹硬壳,“全市推广,统一缴费!你这码刷不出来,么办咧?现金我们早就不收了!你莫在这里搞特殊!”他身后的年轻管理员,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对讲机上,眼神不善。

廖小椒眼皮都没抬,铜勺在铁锅里刮出“嚓啦嚓啦”刺耳的噪音,几粒滚烫的油星子溅出来,差点蹦到分头男锃亮的皮鞋上。她猛地一勺热油泼进旁边盛满红辣椒面的粗瓷海碗里,“滋啦——!”一声爆响,呛人的辛辣白雾猛地腾起,劈头盖脸朝那几个管理员扑去!

“咳咳咳!”分头男被辣雾呛得连连后退,眼泪鼻涕齐流,油亮的头发都乱了,“你…你搞么事名堂!”

“搞么事?”廖小椒这才抬起眼,铜勺般的目光冰冷地钉在分头男狼狈的脸上,额角旧疤在炉火映照下跳动,“老娘在搞油辣子!搞饭吃!哪个有空伺候你那个破板眼(玩意儿)?刷不出来?那就莫刷!钱,一分不少,月底现钞,丢你抽屉里!想用这鬼画符的方框框收走老娘的活命钱?门都冇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铁钉,一个字一个字砸在青石板上,震得旁边几个想帮腔的管理员都缩了缩脖子。炉火“呼”地窜高,那块焦煳的二维码,在热浪扭曲的空气里,边缘的黑色线条仿佛在不安地蠕动。

废弃铁路桥涵洞的阴冷湿气,渗进周建国的骨头缝里。他蜷在角落,肋骨下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剧痛,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慢慢锯。那枚油纸包裹的惨白骨印,紧贴着他冰凉汗湿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服和油纸,一股股阴寒死寂的气息,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钻进皮肉,缠绕着心脏。外面汉正街的喧嚣被厚重的涵洞壁隔绝,只剩下沉闷模糊的回响,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如同坟墓。

“嘀嘀…嘀嘀嘀…”

一阵急促、带着明显焦躁情绪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穿透涵洞的寂静,由远及近!

周建国浑身猛地一僵!是扫码枪的声音!那催命符般的声响,正朝着涵洞入口的方向快速移动!是金鳞商管队的人!他们来巡查了!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更深地蜷缩进涵洞深处最浓重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妈的,这破地方信号差得要死!”一个粗嘎不耐烦的男声在涵洞口响起,伴随着扫码枪“嘀嘀嘀”徒劳无功的蜂鸣,“刘队说了,犄角旮旯都要贴码!这鬼地方哪个会来?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少啰嗦,赶紧贴!拍个照交差算逑!这鬼洞阴森森的,老子汗毛都竖起来了!”另一个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脚步声和抱怨声在涵洞口停留。周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胸腔里那枚骨印的阴寒之气骤然加剧,仿佛被外界的电子音惊扰、激怒!他感到一股冰冷滑腻的恶念,如同毒蛇,顺着骨印缠绕上他的手臂,直冲大脑!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青石板上血写的名字被砂轮磨平的火星、王老五密室里惨绿跳动的鬼火图腾、老瘪在黑暗中泛着幽绿的眼睛…混乱、怨毒、冰冷的意念疯狂冲击!

“嘀——!!”

洞口那扫码枪的蜂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如同警报!紧接着,“啪嚓”一声脆响,像是塑料壳爆裂的声音!

“哎哟我操!”管理员惊叫,“么回事?这枪…枪屏咋黑啦?还他妈发烫!”

“邪了门了!快走快走!这地方真他妈晦气!”

脚步声慌乱地远去,涵洞里重归死寂。周建国瘫在冰冷的泥水里,冷汗浸透了后背。胸口的骨印渐渐平息,但那冰冷的触感和刚才那疯狂涌入的恶念碎片,却像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他艰难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枯瘦、沾满泥污的手指,在涵洞深处绝对的黑暗中,指尖似乎…萦绕着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惨绿幽光?他猛地攥紧拳头,将那点微光死死掐灭在掌心。

区工商所那间弥漫着劣质茶叶和陈年纸张霉味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旧抹布。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照着长条会议桌两边泾渭分明的人。一边是马科长、小赵,还有两个神色严肃的老科员;另一边,则是金鳞商管公司那个梳着大背头、油光满面的刘胖子,旁边坐着脸色阴沉、额角刀疤微微抽动的刀疤刘,以及一个夹着笔记本电脑、西装革履的年轻技术员。

“刘经理,”马科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指敲着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们金鳞公司负责汉正街老区的市场管理升级,推广电子缴费二维码,这本是好事。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还有不少老商户反映,这个系统…有强迫交易、变相提高费用的嫌疑。比如廖小椒的摊位,她的煤炉位置特殊,温度高,你们喷涂的二维码多次失效,系统却依然强行扣费,导致她重复缴费。这个问题,你们技术上是如何解释和解决的?” 马科长的目光锐利地射向那个年轻技术员。

技术员扶了扶眼镜,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飞快敲了几下,调出一个布满复杂曲线和代码的界面,语速很快,带着技术精英特有的疏离感:“马科长,我们的系统是云端智能识别,绝对精准。商户端二维码因环境因素(如高温、污损)导致识别失败,系统会判定为'信号未覆盖’,不会产生扣费。您说的重复扣费,理论上不可能发生。这…这恐怕是商户端操作不当或者理解有误…”

“放屁!”小赵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眼睛因愤怒而发红,“操作不当?廖婶子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她怎么操作?你们那个破码刷不出来,收费员就堵在摊子前不走,硬逼着她掏了两次现金!收据呢?系统记录呢?都被你们吃了?” 他激动地指着刘胖子和刀疤刘,“还有!你们的人,半夜三更在利济巷搞么事?用砂轮机磨地?磨的是么事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贴身口袋里那张复写纸拓下的血书,隔着薄薄的衬衫,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

刀疤刘腮帮子上的肌肉猛地一鼓,眼中凶光毕露,手在桌子底下似乎握成了拳。刘胖子却哈哈一笑,肥胖的身体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压得椅子吱呀作响,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小赵同志,火气莫这么大嘛。商户有情绪,可以理解。收费员工作方式方法有问题,我们回去一定加强教育!至于磨地…”他放下茶杯,摊开胖手,一脸无辜,“老街区嘛,路面坑洼不平,我们商管公司出钱出力维护一下,方便大家出行,这也有错?马科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笑眯眯地看向马科长,眼神却像涂了油的玻璃球,滑不留手。技术员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些代表“正常”运行的绿色曲线,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扭曲跳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手干扰了信号。

金鳞绸缎庄密室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掺杂了铁锈和朽骨的油脂,沉重得令人窒息。保险柜门洞开着,惨绿的光芒从那半埋在灰白“骨灰”中的古老陶罐上散发出来,罐体表面那些扭曲的暗红符咒图腾,在绿光映照下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明灭。绿光构成一个巨大、繁复、令人心神剧震的邪异图案虚影,悬浮在室内,将王老五枯槁如鬼的脸映得一片惨绿。

他瘫在蒲团上,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但他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死死盯着那绿光构成的图腾中心——那里,隐约浮现出一串串由诡异光点组成的、不断流动变幻的现代数字符号!正是汉正街新推行的电子缴费系统核心数据流的一部分!铁砣跪在一旁,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青铜碎片的锦盒,盒子里透出的阴寒与陶罐的邪异绿光相互纠缠,让他如坠冰窟。

“嗬…嗬…”王老五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鸣,枯瘦如鸡爪、指甲乌黑的手,颤抖着指向虚空中那流淌的数据光流。他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涌入口腔,“噗!”一口混合着唾沫和黑血的污秽之物,狠狠喷向那悬浮的绿光图腾中心!

“嗡——!”

整个密室剧烈一震!陶罐上惨绿的光芒骤然暴涨!那口污血如同投入滚油的水,瞬间在绿光数据流中炸开!无数由绿光构成的、扭曲怪诞的古老符咒,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疯狂地扑向那串现代的数字符号!啃噬!扭曲!缠绕!

绿光构成的数据流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蛛网,数字符号扭曲、断裂、乱码丛生!那悬浮的邪异图腾剧烈地波动起来,密室四壁那些兽吻纹路里残留的暗红流光,仿佛受到刺激,发出低沉的、如同无数怨魂哀嚎的共鸣!铁砣怀里的锦盒猛地变得滚烫,盒中的青铜碎片疯狂震动,发出刺耳的嗡鸣,一股狂暴冰冷的意念直冲他脑海,无数破碎的尖啸和充满恶意的低语瞬间将他淹没!他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几乎要晕厥过去。

筒子楼地下室的黑暗,是活的。它包裹着老瘪,像一层冰冷粘稠的烂泥。那块沾满鼠血和泥污的青铜碎片,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吸”在他枯柴般的手掌上!碎片上暗绿的锈蚀纹路发出妖异的幽光,一股比之前猛烈十倍、带着绝对零度寒意的吸噬漩涡,正疯狂地抽取着他体内残存的那点可怜的生命力!与之伴随的,是无数老鼠临死前吱吱的惨叫、疯狂挣扎的混乱画面,如同失控的电流,一遍遍冲击着他早已枯朽的神经。

“呃…呃啊…”老瘪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扯动,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剧烈地抽搐、翻滚。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咔咔轻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灵魂被撕扯的剧痛,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唯有碎片传递来的那一点点微弱暖流,如同毒瘾发作时的幻觉,引诱着他,让他死死抓住这带来无尽痛苦的根源。

“哐当!哗啦——”

外面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和人群的惊呼!像是运货的三轮车翻了!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地下室绝对的死寂,也猛地刺穿了老瘪被混乱意念填满的脑海!

“啊——!”

老瘪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那声音沙哑、破碎,完全不似人声!他像一具被无形巨力猛地弹起的提线木偶,从泥水里直挺挺地“立”了起来!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幽绿的鬼火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燃烧!饥饿!对生命力暖流的疯狂渴望,压倒了一切!他嗅到了外面活人的气息!浓郁!鲜活!如同摆在饿鬼面前的血肉盛宴!

他僵硬的身体,带着一种非人的迅捷和怪异的僵硬感,猛地扑向地下室的破木门!枯瘦乌黑、指甲暴长的手爪,狠狠抓向门板!

“咔嚓!嗤啦——!”

腐朽的木门像纸糊般被撕裂!刺眼的阳光猛地涌入!

老瘪的身影,裹挟着浓烈刺鼻的腥臭和地下室的阴冷霉气,如同冲破地狱之门的恶鬼,一头撞进了筒子楼后巷正午喧嚣的阳光和人群之中!他枯槁扭曲、溅满暗红污渍的脸,和那双燃烧着非人绿芒的眼睛,瞬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妈呀——!鬼啊——!”

巷子里一个正弯腰捡拾散落水果的老太婆,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双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哭喊、推搡跌倒声,响成一片!混乱像瘟疫般蔓延开来。

六二维码战

利济巷的青石板路被正午毒辣的太阳晒得滚烫,几乎要冒出烟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柏油被烤化的焦臭味。刀疤刘带着“壁虎”和另外两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金鳞商管队员,像一群闯进羊圈的恶狼,堵住了裁缝老吴那间巴掌大的铺子门口。老吴佝偻着背,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攥着几张被汗水浸透的零钞,脸上是近乎哀求的神色。

“刘…刘队长,行行好…我…我这个月生意实在…”老吴的声音干涩发颤。

“少给老子裹筋(纠缠)!”刀疤刘不耐烦地一挥手,额角的刀疤在阳光下像条狰狞的蜈蚣,“规矩就是规矩!现金不收!只认扫码!”他旁边一个队员立刻把手里那台手持式扫码终端机,屏幕上的红光直直怼到老吴昏花的老眼前,“嘀嘀嘀”的蜂鸣声刺耳地响着,“快点!把二维码亮出来!莫耽误老子时间!” 那队员语气凶狠,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吴脸上。

老吴急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在油腻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哆哆嗦嗦地去翻找压在缝纫机台板玻璃下的、那张印着二维码的塑封卡片。卡片边缘已经卷曲发黄,沾满了布屑和线头。“找…找到了…”他颤巍巍地举起卡片。

刀疤刘一把夺过扫码终端,粗暴地对着卡片一扫!

“嘀——!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音骤然响起!终端屏幕上跳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下面一行小字:“二维码无效或已注销”!

刀疤刘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抬头,凶戾的目光死死盯住老吴:“老东西!耍老子?拿个废码糊弄鬼?”他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扇向老吴手中的塑封卡片!

“啪!”

卡片被扇飞出去,打着旋儿掉在滚烫的青石板上。

“给老子砸!”刀疤刘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眼中戾气暴涨,“把这老棺材瓤子的吃饭家伙事,给老子砸了!看他还敢不敢玩花样!”

“壁虎”和另一个队员狞笑着应声上前,手里的橡胶棍高高扬起,就要砸向老吴那台老旧的“飞人”牌缝纫机!

“住手——!”

一声沙哑却如同炸雷般的怒喝,猛地从巷口炸响!

廖小椒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毒辣的阳光下!她单薄的身体挺得笔直,手里没有铜勺,没有砍刀,只有那卷得紧紧的靛蓝土布!她铜勺般的眼睛燃烧着两团冰冷的火焰,死死锁住刀疤刘,额角那道旧疤在烈日下红得刺眼!她一步步走来,滚烫的青石板仿佛在她脚下呻吟。她身后,跟着卖热干面的老刘、修鞋的老孙头,还有三四个同样被逼得走投无路、此刻脸上带着豁出去神情的摊贩。一股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这狭窄滚烫的利济巷里弥漫开来。

汉正街管委会那间挂着“优化营商环境办公室”牌子的房间,冷气开得十足,与窗外蒸腾的暑气形成冰火两重天。陈干部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几张放大的照片——正是廖小椒煤炉上那块被高温烤得焦煳卷边的二维码特写。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对面,坐着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区工商局马科长。

“老马,情况比我们想的麻烦。”陈干部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金鳞公司这套系统,技术上肯定有瑕疵,高温、油污、喷印质量差,都会导致识别失败。但这还不是最棘手的。”他拿起一份文件,“关键在收费模式!系统自动关联他们的账户,扣多少、怎么扣,商户完全被动!加上商管队那些人…”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马科长端起茶杯,又烦躁地放下:“金鳞公司背后有刘胖子,还有王老五的影子!他们推这个'智慧管理’,打的就是变相垄断、强行收费的主意!今天早上,刀疤刘带人在利济巷,差点把老吴的缝纫机砸了!就因为二维码刷不出来!这跟旧社会收保护费有么区别?”他想起小赵贴身口袋里的血书拓印,胸口一阵发堵。

“区别?”陈干部苦笑一声,指着桌上另一份红头文件,“区别就是人家披着'科技赋能’、'管理升级’的合法外衣!上面只看数据,看覆盖率!我们抓不住他们系统作假的铁证,光靠商户口述,力量太单薄!”他叹了口气,“我昨天去江滩找过廖小椒,想让她那幅'布画’参展,缓和一下,也给他们这些手艺人一点支持。结果…”他想起廖小椒那冰冷如铁的眼神和粗暴卷起土布的动作,无奈地摇头,“碰了一鼻子灰。她对这套东西,抵触深得很。”

马科长眼神一闪,手指重重敲在廖小椒那张二维码照片上:“抵触?我看是清醒!她那个煤炉位置,温度高,油漆码根本扛不住!这就是活生生的证据!还有老吴的码,为什么突然无效注销了?这里面没猫腻?鬼都不信!”他猛地站起来,“老陈,光坐在办公室扯皮冇得用!要下去!到泥巴地里去!把那些刷不出来的'死码’、商户手里被作废的旧码收据、还有金鳞收费员强迫收现金的录音录像,统统给我挖出来!科技是好东西,但被歪嘴和尚念歪了经,就是刮骨的刀!这刀,不能砍在老百姓的活命钱上!”

鹦鹉洲江滩自发市场,此刻像一锅将沸未沸的滚水。毒辣的日头晒得沙地发烫,空气里鱼腥味、汗臭味和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混合发酵。老瘪大白天从筒子楼地下室冲出来那如同活鬼的一幕,像长了翅膀,在每一个摊贩交头接耳、惊恐的眼神里飞速传播。

“真的!王婆子亲眼所见!眼珠子绿得吓人!脸干得…跟腊肉一个样!”

“听说…还吸老鼠血?我的天老爷,这…这怕不是被楚王爷收了魂吧?”

“金鳞公司搞那个鬼二维码,惹怒了地下的东西?我早就说那方框框邪性!”

“莫不是…莫不是前些年那些…那些没了的街坊…回来讨债了?”

流言越传越邪乎,恐惧如同冰冷的江水,无声地漫过每个人的脚背。靠近筒子楼方向的几个摊位,已经彻底空了,只留下凌乱的脚印和几片被风吹动的破塑料布。连平时最热闹的鱼摊,买主也少了大半,老朱惊魂未定地守着几个空盆,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

廖小椒抱着她那卷靛蓝土布,像一座沉默的礁石,立在自己的破摊子旁。她看着那片蔓延的恐慌,看着对岸新街“楚韵楼”巨大的霓虹招牌在烈日下依旧流光溢彩,铜勺般的眼睛里,沉淀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冷硬。煤炉里的火被她压得很小,炉壁上那块焦黑的二维码,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得更加厉害,边缘的线条仿佛要挣脱束缚,爬出来。

老吴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脚步挨过来,脸上还带着白日惊魂的余悸和绝望:“椒姐…利济巷…怕是待不下去了…刀疤刘放话了,三天内不把新码贴好…就…就要掀摊子…”他枯瘦的手紧紧抓着缝纫机上拆下来的一个梭芯,指节发白。

廖小椒没说话,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惊惶、愤怒、绝望的脸——卖塑料花的王婆子捻着佛珠的手抖个不停,修车的黑皮烦躁地踢着地上的扳手,老孙头蹲在补鞋箱旁闷头抽烟…她突然弯下腰,用那柄豁了口的旧砍刀,在滚烫的沙地上狠狠地划拉起来!刀刃刮过沙砾,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沙地上,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子狠劲的“不”字!

接着又是一个更大的“服”字!

最后,刀尖深深插入沙地,猛地一挑,沙砾飞溅,一个力透沙背的“啄”字,如同愤怒的咆哮,凝固在滚烫的江滩上!

不服啄!

三个大字,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看到的摊贩眼里!

人群瞬间安静了。所有的惊恐、私语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从地上的字,缓缓移到廖小椒那张冰冷如铁、额角旧疤跳动如火焰的脸上。一股压抑到极致、又被这三个字猛地点燃的、同仇敌忾的悲愤,如同无声的浪潮,在灼热的江滩上汹涌激荡!老吴死死攥着梭芯的手,慢慢松开了,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重新凝聚。对岸新街喧嚣的电子音乐飘过来,此刻听在耳中,却像是对这片挣扎求生之地最刺耳的嘲讽。

金鳞商管公司那间位于“楚韵楼”高层、视野极佳的监控中心里,此刻却是一片混乱。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十几块巨大的监控屏幕上,代表汉正街老区各个收费节点的信号灯,正疯狂地由绿变黄、再由黄跳红!屏幕上不断弹出红色的错误提示框:“网络连接中断!”、“系统核心数据校验失败!”、“未知错误,强制退出!”。穿着统一制服的技术员们焦头烂额,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额头上全是冷汗。

“重启服务器!快!”

“不行啊主管!主数据库索引全乱了!像是…像是被病毒攻击了!”

“防火墙呢?日志!查攻击来源!”

“查不到!没有任何外部入侵痕迹!像是…像是系统内部逻辑突然自毁崩溃!”

“刘总电话!刘总电话催命一样!谁他妈能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主管的咆哮声在警报的噪音中显得声嘶力竭。

没人注意到,在监控中心角落一台备用服务器的机柜深处,散热风扇的嗡鸣声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无数怨魂在遥远地底尖啸的共鸣。机柜冰冷的金属外壳内壁上,几道极其细微、如同被强酸腐蚀出的、扭曲怪诞的古老符咒痕迹,正散发着肉眼难以察觉的惨绿微光,一闪,又一闪。而中心那块最大的屏幕上,代表整个汉正街老区电子缴费系统的拓扑图,此刻正被无数疯狂滋生的乱码和血红色的“ERROR”覆盖、吞噬,最终彻底变成一片象征死亡的、冰冷的深蓝。

暮色四合,霓虹初上。鹦鹉洲江滩的破败与新街“楚韵楼”的辉煌,在渐深的夜色中形成残酷的对比。廖小椒独自站在江滩边缘浑浊的江水旁,脚下是翻涌着城市倒影的黑色波涛。怀里那卷靛蓝土布抱得死紧。对岸,“楚韵楼”巨大的LED外墙,正变幻着炫目的光效,勾勒出抽象的楚风纹饰和“智慧生活,扫码畅享”的广告语,那冰冷的光投射在江面上,也映亮了她半边冰冷如石刻的脸颊。

身后不远处,筒子楼那片区域被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和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围住,人影晃动,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老瘪引发的骚动余波未平。

利济巷深处,刀疤刘像一头困兽,烦躁地在挂着“金鳞商管”牌子的办公室里踱步,电话被他狠狠掼在桌上,屏幕碎裂。系统崩溃的消息像一记闷棍,打得他措手不及,更让他暴怒的是,手下报告说,那些平时像绵羊一样的老摊贩,眼神变了。尤其是廖小椒沙地上那三个字,像瘟疫一样传开了!他额角的刀疤突突直跳。

废弃的铁路桥涵洞里,周建国在黑暗中摸索着,将那枚散发着不祥阴寒的骨印,用一块捡来的、沾满油污的破布,层层包裹,再塞进一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盒里。金属的阻隔似乎稍稍削弱了那刺骨的寒意。他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听着远处江滩模糊的喧嚣和警笛声,疲惫地闭上眼。肋骨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金鳞绸缎庄密室内,保险柜门依旧洞开。陶罐上的惨绿符咒光芒黯淡了许多,悬浮的邪异图腾虚影也变得稀薄不稳。王老五瘫在蒲团上,气息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子的气泡声。刚才那孤注一掷的邪法反噬,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本源。铁砣依旧跪在阴影里,怀里紧抱的锦盒不再滚烫,但青铜碎片透出的阴冷却更深了,几乎冻结了他的骨髓。他看着王老五油尽灯枯的样子,再看看那光芒明灭不定的邪异陶罐,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灰暗。

陈干部和马科长站在工商所办公室的窗前,望着窗外汉正街新旧交织的混乱夜景,脸色凝重。桌上摊着收集来的几张被高温烤煳、被污损、被系统莫名注销的二维码照片,还有几份摁着红手印的摊贩控诉材料。科技的浪潮裹挟着泥沙与暗礁,拍打着这条古老街巷最后的堤岸。冰冷的霓虹光流淌在江面,也映照着江滩上那把插在沙土里、豁了口的砍刀。刀锋反射着对岸虚幻的光彩,一闪,又一闪,如同沉默的、不肯闭上的眼睛,注视着这浪涌未平、漩涡暗生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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