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姜虎成的头像

姜虎成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9/28
分享
《汉正腔调》连载

第四十八章 最后夜市

刘总“立规矩”的咆哮还在湿冷的空气里嗡嗡震颤,巷口人群却像被冻住了。那声嘶力竭的命令撞在筒子楼亿万老鼠编织的粘稠“沙沙”声浪上,显得空洞又滑稽。几个随从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皮鞋尖刚沾上地上那片混合着油污、碎瓷和粘稠铜绿汁液的泥泞,就被那诡异的景象钉在原地——浑浊的铜绿“水泊”里,那个扭曲的篆体“商”字倒影,正与泼溅的深褐色芝麻酱汁无声地绞缠、吞噬,像两条垂死搏杀的怪蛇。

“拆…拆啊!聋了?!”刘总脖颈青筋暴跳如钢筋,额角被瓷片划破的血痕在惨绿鼠光下格外刺目,昂贵的西装糊满酱汁,精心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他猛地夺过眼镜助理手里崭新的手机,摄像头直怼廖小椒枯槁的脸和身后那簇幽蓝炉火,屏幕冷光映着他扭曲的面孔,“拍!给老子拍清楚!看这老棺材瓤子,看这堆破烂!看哪个敢不服啄!”

“刘总…那…那地上…”助理声音发颤,指着那片缓慢扩大的铜绿沼泽,舌头打结。

“地你妈个头!”刘总一脚狠狠跺进泥泞,恶臭的汁液飞溅,“天塌下来,老子今天也要把这破灶掀了!动手!”他血红的眼珠子扫过那几个僵住的随从,最后剜向缩在角落、面无人色的吴昊,“还有你!杵着当菩萨?直播!开最大声!让网上都看看,么样叫做除旧布新!”

吴昊浑身一抖,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脱。屏幕上,母亲佝偻的背影像一块沉默的礁石,身后是蠕动下压的惨绿鼠墙,脚下是汩汩冒泡的铜绿“沼泽”,而刘总癫狂的脸占据了大半个画面。直播间弹幕疯了似的滚动:

“卧槽真拆啊?!”

“婆婆快跑!”

“拆得好!挡人财路!”

“地上那绿水是么斯?生化危机?!”

“吴昊你个怂包!说话啊!”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塞了团滚烫的煤渣,一个音也挤不出来。巨大的羞耻和恐惧攫住了他,几乎要瘫软下去。

“哪个敢动炉子一根指头!”黑皮炸雷般的吼声撕裂凝滞。他一把甩开老吴拽着他的手,铁塔般的身躯猛地横在廖小椒和煤炉前,粗粝的大手抄起地上半截断裂的竹床腿,碗口粗的断茬参差如獠牙。他铜铃似的眼睛喷着火,扫过那几个畏缩的随从,最后钉在刘总脸上,“刘阎王!你屋里是开金矿还是印钞票?汉正街几百年,冇得你这种不讲胃口、断人活路的搞法!老子今天把话撂这里,”他手中沉重的竹棍狠狠往地上一顿,溅起一片混着铜绿汁液的泥点,“炉子在,人在!炉子冇得,老子拿命跟你填!”

他身后,王婆子、老吴几个老邻居像找到了主心骨,咬着牙往前聚拢。王婆子顺手抄起廖小椒掉在地上的火钳,枯瘦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对着刘总的方向虚戳着:“冇得天良的东西!廖婆婆的豆皮,喂过利济巷几代人的肚子!你屋里爹妈冇吃过?你的钱,买得回这份人情味?买得回街坊四邻围炉子的热气?!”

“跟这号人讲胃口?他屋里只认得钱!”旁边卖热干面的老李啐了一口浓痰,精准地落在刘总锃亮皮鞋前一寸的泥泞里,“要拆炉子?行!先从老子身上碾过去!看是你们的推土机狠,还是老子的骨头硬!”

几个随从被这拼命的架势逼得又退了半步。刘总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暴戾几乎冲破眼眶。他猛地一指黑皮,对着旁边脸色发白的警察和防疫队员嘶吼:“看到冇?暴力抗法!威胁企业负责人!你们是吃干饭的?!抓起来!统统给老子抓起来!”

巷子深处,靠近筒子楼那片区域,青石板缝隙间渗出的铜绿色粘稠汁液愈发汹涌。咕嘟咕嘟的冒泡声连成一片,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混合浓重土腥的怪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那片浑浊的“水泊”面积急速扩张,边缘如同活物的触手,贪婪地吞噬着地面散落的碎瓷、竹片、面条残骸,所过之处,留下一种黯淡、仿佛被时光急速锈蚀的诡异光泽。

更骇人的是,靠近那张被廖小椒掀翻的竹床残骸处,那滩铜绿汁液的中心,水面不再平静。粘稠的液面下,暗流剧烈涌动,如同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液面诡异地向上隆起,形成一个不断扭曲、搏动的鼓包!鼓包表面,浑浊的铜绿色泽翻滚着,无数细小的气泡破裂,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啵啵”声。一股无形的、带着冰冷贪婪的吸力,从这隆起的鼓包中弥漫开来。

巷口,一个举着自拍杆、染着黄毛的网红小伙,正把手机镜头对准这诡异景象,唾沫横飞地解说:“老铁们快看!地面在冒绿水!还在动!像不像科幻片里的外星生物?给主播刷个火箭,主播再凑近点拍……”他边说边试探着往前挪动,想找个更刺激的角度。

他脚下那双限量版球鞋,无意识地踩到了铜绿“水泊”的最边缘。鞋帮上炫目的荧光色logo,瞬间被粘稠的汁液覆盖。

滋——!

一声轻微却极其刺耳的腐蚀声响起!如同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黄毛小伙脚下一滑,惊叫一声低头看去——只见他那双昂贵的球鞋,被铜绿汁液沾染的鞋帮部位,荧光色logo连同下面的合成纤维面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塌陷、消融!冒起一缕带着刺鼻焦糊味的青烟!像是被无形的强酸泼中!

“我滴个妈呀!鞋!老子的鞋!”黄毛魂飞魄散,触电般猛地缩回脚,看着鞋帮上那个迅速扩大的、边缘焦黑冒烟的破洞,脸都绿了。他惊恐地连连后退,再不敢靠近那诡异的汁液半步。

这一幕,被巷口无数手机镜头捕捉,瞬间引爆了更大的恐慌!

“那绿水咬人!”

“快退!退远点!”

“化…化掉了!鞋子化了!”

惊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像退潮般呼啦啦往后涌,推搡踩踏,乱成一团。连那几个原本要执行“命令”的随从,也脸色煞白地跟着后退,看着自己沾了点泥泞的裤脚,如同看着毒蛇。

黑皮横着竹棍,堵在风暴眼中心,寸步不让。他身后,王婆子、老李几个老邻居也红了眼,攥着火钳、擀面杖,背靠着背,把廖小椒和她那簇幽蓝的煤炉死死护在中间。空气里弥漫着铜绿汁液的怪味、汗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戾气,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会崩断。

“黑皮哥!”巷子外围,一个嘶哑的声音穿透混乱。是卖煨汤的老赵,他挤开乱糟糟的人群,手里攥着个破旧的搪瓷喇叭筒,对着黑皮这边吼:“跟这号只晓得拆祖坟的东西裹个么斯筋!讲不通道理!利济巷的老伙计们!是汉正街根苗的,带种(有种)的,都跟我来!”

他这一嗓子,像火星子溅进了滚油里。

“老赵说得对!裹筋裹到么时候是个头!”另一个方向,卖五金配件的孙瘸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却异常迅速地挤到前面,手里拎着一把沉甸甸的大号活动扳手,金属冷光在幽绿的光线下闪烁,“刘阎王要掀锅砸灶,断我们活路!那就莫怪我们掀他的台子!老少爷们,抄家伙!护住廖婆婆的炉子!护住我们吃饭的家伙!”

“抄家伙!”

“护炉子!”

“跟他狗日的不服啄!”

应和声从巷子各个角落炸响!卖针头线脑的婆婆翻出压箱底的铜顶针套在枯瘦的指节上;炸面窝的老王抄起油锅里捞残渣的长柄铁丝网兜;修鞋的老陈抽出插在工具箱里的锋利割皮刀;甚至几个平时闷不吭声、在巷尾租小单间的外来打工仔,也红着眼,随手抄起墙角的砖头、半截锈蚀的水管……

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响亮的口号。这些被逼到绝境、被踩到尊严底线的市井小民,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沉默而迅速地汇聚。他们手里五花八门的“武器”——锅铲、火钳、擀面杖、扳手、砖头、锈水管——在筒子楼惨绿鼠光和巷口电子大屏光怪陆离的闪烁下,折射出冰冷、粗粝、却又无比坚硬的微光。他们堵在巷子中段,在黑皮他们身后,又筑起了一道更高、更厚、混杂着汗臭、油烟气和无路可退的愤怒的人墙!一双双眼睛,燃烧着被逼出来的狠劲,沉默地钉在刘总和那些随从身上,也钉在更远处脸色发白、不知所措的警察和防疫队员身上。

空气彻底凝固了。只有筒子楼方向,那亿万老鼠发出的粘稠“沙沙”声,如同沉重的挽歌背景,更添压抑。刘总和他那几个随从,被这无声却重逾千钧的怒视逼得步步后退,彻底被挤出了铜绿汁液蔓延的范围,像几只被逼到角落的困兽。刘总脸上的暴戾被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取代,他环顾着这堵由最卑微者筑起的沉默高墙,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脚下这片土地,远比他想象的更烫脚、更硌人。

协和医院地下深处,死亡的气息已凝成实质。厚重的铅屏蔽门上,覆盖的惨白冰霜面积超过三分之二,细微的“噼啪”冻结声连成一片,如同无数冰蚕在啃噬金属。门上那几个冰霜二维码,线条粗壮如手指,锐利的冰晶边缘闪烁着幽蓝的寒光,仿佛地狱的符咒。

主监控室一片狼藉。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几块关键屏幕彻底漆黑,残留的几块也布满雪花,辐射警报的猩红光芒是唯一的光源,将每个人惨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陈干部瘫坐在椅子上,眼镜歪斜,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盯着防弹玻璃。玻璃内侧,那层带着金属光泽的灰白霜花正疯狂蔓延、增厚!霜花之下,高强度玻璃内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细密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霜花覆盖的区域滋生、延伸!

“报告…铅门…金属疲劳已达临界点…预计…预计最多还能支撑…”技术员盯着仅剩的一块还能显示数据的屏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十…十五分钟…或者…更短…”屏幕上,代表铅门结构应力的曲线,正疯狂地冲向代表断裂的红色阈值。

隔离区内,悬浮的铁盒如同失控的心脏。猩红的能量波形不再是搏动,而是疯狂地、不间断地尖峰脉冲!盒体表面喷涌的惨白寒气浓得如同液态,将整个盒子包裹在内,几乎看不清本体。盒子上方,那个由极致寒气凝结的二维码,光芒炽烈到刺眼!构成二维码的冰晶线条,不再是静态的,它们在剧烈地高频震颤、扭曲,发出一种无声的、却仿佛能直接撕裂灵魂的尖啸!

嗡——滋滋滋——!

又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利蜂鸣爆发!这次伴随着强烈的电磁脉冲!监控室内仅存的几盏应急灯“啪”地爆出火花,彻底熄灭!陷入一片只有辐射警报红光闪烁的诡异黑暗!备用电源系统发出过载的悲鸣!

“磁场强度…又…又跃升了!它…它在加速!”马科长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缝间有血丝渗出,声音带着哭腔,“铅层…挡不住这种频率的穿透…它在…它在改造这里…变成它的巢穴…”

医院外围停车场。那辆被封锁的消毒车,如同一个巨大的冰棺。车身覆盖着厚厚的、不自然的惨白霜花,在路灯下泛着幽蓝的光。副驾驶座位上,那台手持监测仪的屏幕,霜花二维码已彻底“成熟”。线条粗壮锐利,清晰得如同蚀刻。更恐怖的是,构成二维码的冰晶,正不断向外“生长”出细密的、如同蜈蚣脚般的冰晶丝线!

这些冰晶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缓慢而执着地爬行着。它们爬上旁边的真皮座椅,所过之处,柔软的皮革瞬间冻结、硬化,发出细微的龟裂声;它们爬上塑料的中控台面板,在上面留下蜿蜒的、覆盖着霜花的轨迹;它们甚至试图爬上冰冷的金属车门把手!

一条最为粗壮的冰晶“主脉”,已经延伸到了车窗内侧。它尖端抵着冰冷的玻璃,不断释放着极致的寒气。车窗玻璃内侧,以接触点为中心,一圈圈细密如蛛网的霜花正快速扩散、增厚。玻璃内部,应力扭曲的“咯吱”声清晰可闻。整扇车窗,正被这来自内部的、诡异的冰寒之力,一点点推向碎裂的临界点!

一旦玻璃破裂,这蕴含着未知辐射与污染、能自我复制传播的霜花二维码,将暴露在夜晚的空气和流动的风中……后果不堪设想。

利济巷深处,靠近筒子楼的区域,已彻底沦为铜绿地狱。青石板缝隙如同无数溃烂的伤口,粘稠的铜绿色汁液汩汩涌出,汇聚成一片片不断扩大的、冒着气泡的“沼泽”。空气里那股金属锈蚀和浓重土腥的混合气味,浓烈得让人头晕目眩。

那滩位于竹床残骸旁的“水泊”,中心的鼓包已膨胀到半人高!粘稠的铜绿汁液如同沸腾的浓粥,剧烈翻滚着。鼓包表面,无数气泡破裂又生成,发出密集的“啵啵”声。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吸力,如同无形的漩涡,以鼓包为中心向四周辐射!

呼——!

离得最近的一个防疫队员遗落在地上的不锈钢消毒喷壶,突然被这股吸力猛地扯动,翻滚着滑向那沸腾的铜绿鼓包!

噗嗤!

喷壶的金属外壳一接触到翻滚的铜绿汁液,瞬间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响!坚固的不锈钢如同烈日下的冰淇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塌陷、消融!刺鼻的白烟混杂着金属被消解的气味腾起。短短几秒钟,整个喷壶就被彻底吞噬,只留下鼓包表面翻滚的汁液中,几缕迅速消失的金属熔流痕迹和几颗细小的气泡。

这恐怖的一幕,让巷口人群的惊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音。连刘总和他那几个随从,都脸色煞白地看着那片沸腾的铜绿,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恐惧。

嗡——!

就在此时,筒子楼墙壁上,那由亿万鼠眼绿光构成的巨大“拆”字,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惨绿光芒!光芒如同探照灯,瞬间压过了巷口电子大屏的光线,将整条巷子都染上一层阴森诡异的绿!绿光扫过地上那片铜绿沼泽的瞬间——

咕噜噜——轰!

那沸腾的铜绿鼓包,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猛地向上喷发!不再是汁液流淌,而是如同活火山爆发!一股粘稠的、由无数铜绿色液滴组成的“喷泉”冲天而起!喷泉顶端,那些飞溅的铜绿液滴并未散落,而是在空中诡异地凝聚、拉伸!

它们瞬间交织、缠绕,形成数十条粗如儿臂、边缘不断滴落粘稠液滴的——青铜触手!

这些完全由流动的铜绿汁液构成的触手,表面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带着浓烈的死亡与贪婪气息,在空中疯狂挥舞、扭动!它们无视物理规律,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猛地卷向巷口人群!卷向那些闪烁的手机屏幕!卷向电子大屏上滚动的二维码!甚至卷向筒子楼墙壁上那个巨大的惨绿“拆”字!

其中一条最粗壮的触手,如同青铜巨蟒,带着腥风,直扑离得最近的一个正举着手机疯狂拍摄的网红女孩!

“啊——!”尖利的惨叫几乎刺穿耳膜。那青铜触手的速度快如闪电,冰冷粘稠的触感瞬间缠上了女孩的手腕和手机!如同被一条刚从冰窖里捞出的、涂满强酸胶水的巨蟒死死勒住!

滋啦啦——!

恐怖的腐蚀声伴随着白烟腾起!女孩手腕处的皮肤瞬间红肿、起泡、变黑!钻心的剧痛让她发出非人的惨嚎!她手中那部昂贵的手机,被触手缠绕的部位,屏幕瞬间黑屏、碎裂!金属边框和背板如同被投入熔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塌陷、变形!手机内部元件短路,爆出细小的火花,瞬间被铜绿汁液淹没!

青铜触手猛地一缩!像章鱼的腕足捕获了猎物!在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那部扭曲变形、冒着青烟的手机残骸,连同她手腕上一大块被腐蚀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皮肤,被硬生生地从她手臂上撕扯下来!卷入触手内部!

噗嗤!

残骸和血肉瞬间被翻滚的铜绿汁液吞噬、消融!只留下女孩血淋淋、深可见骨的手腕断口,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与焦糊味!

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如同地狱降临。巷口彻底炸了!人群的惊恐达到了顶点!什么直播、什么打赏、什么拆迁发财梦,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跑啊——!”

“妖怪啊——!”

“救命——!”

哭喊声、尖叫声、推搡踩踏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人群彻底失去理智,如同被惊散的羊群,不顾一切地朝着巷口方向,朝着远离那恐怖铜绿触手和鼠墙的方向,亡命奔逃!警戒线早已被冲垮,几个维持秩序的警察和防疫队员也被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被人流推搡着后退,脸上同样写满了惊骇欲绝。

刘总和他那几个随从,被这末日般的人潮冲得东倒西歪,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刘总精心打理的发型彻底散乱,昂贵的西装被扯得歪斜,脸上沾着不知是谁踩踏溅起的泥点,额角的伤口在混乱中又被撞了一下,鲜血混着冷汗流下。他试图站稳,对着奔逃的人群徒劳地嘶吼:“别跑!慌个么斯!回来!”,声音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哭喊和踩踏声中。眼镜助理死死护着怀里的公文包,眼镜都歪了,惊恐地看着一条青铜触手擦着他们头顶扫过,卷走了一个狂奔者掉落的背包,瞬间将其腐蚀成一缕青烟。

巷子深处,人潮奔逃的喧嚣如同隔世的背景音。那簇幽蓝的煤炉火苗,在巨大鼠影和漫天挥舞的青铜触手笼罩下,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炉膛里,最后几块蜂窝煤已烧得发白,边缘开始塌陷,火光黯淡下去。

廖小椒佝偻的身影,依旧死死钉在炉子前。脚下,粘稠的铜绿汁液如同贪婪的毒蛇,已经蔓延到她那双千层底布鞋的边缘,散发着致命的寒气和腐蚀气息。她浑浊的铜勺眼里,映着空中狂舞的青铜触手,映着墙壁上惨绿的“拆”字,映着巷口亡命奔逃的混乱背影,更映着儿子吴昊那张在混乱中煞白如纸、写满恐惧和茫然的脸。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那是一种历经沧桑、看透一切的、冰冷的沉寂。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深的海底。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双枯槁、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没有去拿地上的火钳,也没有去碰任何东西。她只是对着那即将熄灭的幽蓝炉火,摊开了布满岁月刻痕的掌心。像一个母亲,最后一次抚摸孩子冰冷的脸颊。

指尖,离那微弱的幽蓝火苗,只有一寸之遥。冰冷的铜绿汁液,已经浸湿了她的鞋底边缘。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震颤,从她枯瘦的身体深处传来!不是来自地底,而是源自她的血脉!源自这方炉火燃烧了数十载的方寸之地!她脚下那片被铜绿汁液浸染的湿冷青石板,似乎也随着这震颤,发出了一声极其低微、仿佛被压抑了千万年的共鸣!

炉膛里,那几块即将燃尽的白煤,核心处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金红色火星,猛地一跳!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沛然的、仿佛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的力量,以那簇微弱的金红星火为原点,轰然爆发!不再是幽蓝的冷焰,而是纯粹、炽烈、带着焚尽一切污秽与阴寒的金红色光焰!这光焰冲天而起,瞬间充满了整个炉膛,甚至从炉口喷薄而出!

一只完全由纯粹金红色火焰构成的凤凰虚影,在炉口的光焰中一闪而逝!展开的火焰双翼,带着净化与重生的煌煌神威,猛地向四周横扫!

嗤——嗤嗤嗤——!

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猪油!那些从空中卷下、企图吞噬炉火的青铜触手,一接触到这煌煌金红火焰的边缘,瞬间发出刺耳的消融声!粘稠的铜绿汁液如同遇到了克星,疯狂地沸腾、气化!浓烈的白烟混杂着刺鼻的金属锈蚀气味猛烈腾起!那几条最靠近炉火的青铜触手,尖端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神力烧熔、蒸发!

炉火周围一小圈地面,那蔓延上来的铜绿汁液,如同潮水般急速后退、收缩!在金红火焰的照耀下,显露出被侵蚀得发黑、但依旧坚硬的青石本色!

一股温暖、干燥、带着食物焦香和烟火尘埃气息的热浪,以煤炉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瞬间驱散了周遭那令人窒息的阴寒、铜绿怪味和血腥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巷口奔逃的人群都为之一滞!无数道惊愕、难以置信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巷子深处那爆发出煌煌金红光芒的煤炉,和炉前那个如同与火焰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上!

连空中狂舞的其他青铜触手,似乎都因为这火焰的爆发而产生了瞬间的凝滞和畏缩!墙壁上那巨大的惨绿“拆”字,光芒也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死胡同深处,铁砣蜷缩在冰冷湿滑的青苔地上,肥硕的身躯抖得如同筛糠。裤裆处湿热腥臊的痕迹在冰冷地面上晕开更大一片。巨大的嗡鸣虽已消散,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鼠群带来的粘稠压力,几乎将他精神彻底压垮。他双手死死抱住脑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头顶上方,那堵由亿万老鼠组成的惨绿粘稠鼠墙,在经历地底嗡鸣的短暂混乱后,重新凝聚起更阴冷、更贪婪的意志,带着令人绝望的“沙沙”声,缓缓地、无可阻挡地继续下压!距离他蜷缩的头顶,已不足两米!腥臭的鼠骚味和冰冷的死亡气息,浓得化不开。

“呜…妈…妈呀…我不想死…”铁砣绝望地哀嚎着,声音被鼠群的“沙沙”声无情吞噬。他浑浊的眼睛透过指缝,死死盯着鼠墙下方,那个被冰矛炸开的、正在被疯狂涌来的老鼠重新填满的狭窄缺口。生的希望,就在那一步之遥,却又远在天边。他连爬过去的力气都耗尽了。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深渊,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旋律,穿透了鼠群粘稠的“沙沙”声,穿透了死胡同厚重的阴冷死寂,如同天外飘来的仙音,钻进铁砣几乎崩溃的耳朵里。

那调子,古老、苍凉、带着孩童的清脆,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时光的韧劲。是汉正街最老的童谣!

“月亮粑粑,跟我走…”

“走到南山,砍竹篾…”

“竹篾开花,接妈妈…”

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来源方向…赫然是巷子深处,廖小椒煤炉的位置!

这微弱的童谣声,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火星,猛地刺穿了铁砣被恐惧填满的混沌脑海!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冲动,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他僵死的四肢百骸!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啊——!”铁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他肥硕的身躯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颗失控的肉弹,手脚并用地朝着那正在被鼠群重新填满的缺口,亡命扑去!鼻涕眼泪在脸上狂飙,眼中只剩下那线微弱的、代表生的光芒!

就在他扑到缺口边缘,无数冰冷粘腻的老鼠爪子几乎要抓到他身体的瞬间——

嗡!

那微弱的童谣声波,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加持、放大!不再是飘渺的旋律,而是凝聚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带着淡金色光晕的、螺旋状前进的尖锐声波!如同无形的钻头,猛地刺入那堵粘稠的惨绿鼠墙!

噗——!

被声波正面击中的区域,亿万老鼠组成的粘稠结构如同被投入巨石的烂泥潭,瞬间炸开一个巨大的、翻滚的“窟窿”!无数老鼠在尖锐无声的音波震荡中身体僵直、爆裂!粘稠的鼠毯被硬生生撕开一条通道!铁砣那肥硕的身影,裹挟着一身腥臭的粘液和老鼠残骸,连滚带爬地摔进了这条被童谣声波强行撕开的、短暂的生命通道!

在他身后,那被撕开的鼠墙缺口,在音波力量消散后,又迅速被疯狂涌来的鼠群重新填补、淹没。只有铁砣粗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呜咽,在死胡同冰冷的地面上回荡。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