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汉正街的清晨被一种陌生的喧嚣撕裂。
“金价要涨!国家放开了!”
“银行门口排队买金子啊!去晚了毛都冇得一根!”
“收金子!高价收金子!现钱!现钱!”
挑着扁担的、拎着菜篮的、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趿着拖鞋的,人潮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轰隆隆涌向街口那家新开不久、门脸刷着俗气金漆的“鑫隆金行”。昨日的布匹之争、门缝渗血的惊悸,瞬间被这席卷而来的、带着铜臭与金光的狂潮冲刷得干干净净。王老五绸缎庄门口那几道被脏水冲得狼藉的暗红湿痕,此刻在汹涌人潮的踩踏下,彻底混入污泥,无人再顾。
李香兰站在“福源茶馆”门槛内,指尖却传来一阵尖锐的、不同于库房木匣阴寒的刺痛感。那感觉并非冰冷,而是滚烫、尖锐、带着一种蛮横的穿刺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金针,正从“鑫隆金行”的方向,顺着青石板下的地脉,狂暴地扎向整条汉正街的深处!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体内那股融合的力量应激般奔涌,与这滚烫的金气针锋相对。
她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投向“鑫隆金行”那扇金光闪闪的玻璃门。门内人影晃动,柜台反射着刺目的光。更深处,一股被刻意压抑的、如同熔炉般贪婪炽热的气息,正随着人潮的涌入而节节攀升!那气息与王老五的阴鸷一脉相承,却更加赤裸,更加霸道!
门槛外,廖小椒看着瞬间冷清的茶馆门口,再看看对面金行门口挤得变形的人群,狠狠啐了一口:“个板妈!都疯了吧?金子能当饭吃?喝风屙屁!”她手里的铜勺烦躁地敲了下凉茶铜壶,发出“当”一声闷响,旋即被鼎沸的人声吞没。
张侉子缩在灶膛阴影里,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冰冷的青石板缝,浑浊的眼珠里映着门外那片晃动的金色人流,恐惧并未消散,反而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的狂热搅得更加混沌。金子?那东西离他太远,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泼来的脏水,只让他感到更深的寒冷和无措。
二
“鑫隆金行”内,热浪裹挟着汗臭、劣质香水味和一种金属的燥热气息扑面而来。空气粘稠得如同熬糊的糖稀。柜台前挤得密不透风,无数只手臂高举着,挥舞着成捆的钞票、存折,声嘶力竭地叫嚷,唾沫星子在浑浊的光线下飞舞。
“我先来的!我先来的!莫挤老子!”
“十克!十克足金戒指!快!快开票!”
“收不收银元?光绪龙板!货真价实!”
玻璃柜台后,几个穿着蹩脚西装、打着鲜红领带的年轻伙计,脸上挂着职业化的亢奋笑容,额头却布满油汗。点钞机“哗啦啦”地疯狂吞吐着新旧不一的钞票,声音单调而贪婪。金灿灿的戒指、项链、耳钉在丝绒托盘上反射着诱人又廉价的光。柜台角落,一个穿着皱巴巴的确良衬衫、头发花白的老汉,哆嗦着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手帕包,抖抖索索地打开,露出里面一对小小的、带着岁月痕迹的金耳环。他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眼神复杂,有不舍,更有一种被裹挟的急切。
“老师傅!快点的!后面排大队呢!你这老货成色差,熔了算,按料钱收!”柜台后的伙计不耐烦地敲着玻璃,声音尖利刺耳。老汉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说什么,把耳环递了进去。
人群外围,两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的“油子哥”,斜靠在贴满“今日金价”红纸的柱子上,嘴里叼着烟,眯缝着眼扫视着疯狂的人群。
“啧,看到冇,苕货(傻子)们抢得几欢哟,”一个油子哥嗤笑,弹了弹烟灰,“金子?老子屋里老头子当年收的袁大头,压箱底多少年?还不是一堆废铜烂铁?信它个邪!”
“你懂个卵子!”另一个油子哥压低声音,眼中闪着精光,“这趟水浑得很!看到柜台上头那个穿黑绸褂子的瘦子冇?疤眼新收的'算盘精'!专门管'水货'的!十件里面掺三件'冲头货'(假货),炉子里滚一道,神仙都分不清!这他妈才叫'捡金子'!”他朝柜台后一个面无表情、手指飞快拨弄着算盘的瘦高男人努了努嘴。那男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伙计,正将几件明显成色不足、带着可疑焊点的首饰,悄悄混入待熔的金料盘中。
三
“福源茶馆”后院。
库房深处,墙角油布包裹的木匣沉寂着,昨夜被《百业图》浩荡烟火气冲击出的霜裂痕迹依旧狰狞。然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阴寒。一股源自地底坛口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感,正贪婪地吮吸着前街金行方向弥漫过来的、滚烫而躁动的“金气”!
那搏动如同一个饥饿太久的胃袋,每一次收缩,都从地脉中抽走一丝丝灼热的、带着金属腥甜的气流。木匣表面残留的白霜,在这股外来“金气”的持续注入下,竟悄然发生着诡异的变化——霜层深处,隐隐透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劣质金箔般的暗金色泽!那冰寒锋锐的气息并未减弱,反而在这暗金的渗透下,多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金属般的沉重与贪婪!
李香兰盘膝坐在库房门口,闭目凝神。指尖的刺痛感越发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针顺着地脉游走,试图刺入她的感知。她清晰地“看”到:那来自金行的、混杂着贪婪、狂热、欺骗和廉价金属光泽的污浊“金气”,正丝丝缕缕,如同黑色的铁线虫,被地底坛口那搏动的力量疯狂攫取、吞噬!坛口深处,那翻涌的暗红泥浆中,似乎有无数点微弱的、如同沙金般的暗芒在闪烁、汇聚!
她猛地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刀,直刺地面。不行!这污浊的金气,如同剧毒的燃料,正在加速喂养地底那凶戾的存在!前街的狂热,正化作滋养邪物的养料!必须截断!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调动体内那股融合的力量,形成屏障,隔绝这污浊金气的渗透。力量奔涌,与那滚烫的金针之气猛烈碰撞,在无声的维度里激荡起剧烈的涟漪。
四
“鑫隆金行”二楼密室。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楼下疯狂的喧嚣,也滤掉了大部分刺目的金光。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暧昧地流淌在昂贵的红木家具和厚厚的地毯上。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浓烈气味和一种冰冷的、如同金属库房般的压抑感。
王老五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跷着二郎腿。他手里没有雪茄,只有一杯琥珀色的洋酒。酒液在昏暗中凝滞不动。疤眼垂手站在一旁,屏着呼吸。那个被称作“算盘精”的瘦高男人,则恭敬地站在红木大班台前,台面上摊着几本厚厚的账册和一个沉甸甸的黑色保险箱。
“五哥,”疤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楼下快挤爆了!收进来的现钱,堆满了三个铁皮箱!'水货'掺进去熔了三炉,成色足得很,根本看不出来!那几个老师傅,老眼昏花,拿着放大镜也白搭!”
王老五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晃着酒杯:“毛毛雨。”他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厚地毯上,“这才哪到哪?汉正街的油水,榨干了也就那么点散碎银子。要搞,就搞大的。”
他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目光转向“算盘精”:“老七,银行那边,认购证的路子,摸得怎么样了?”
“算盘精”老七立刻躬身,声音平板却清晰:“回五哥,摸清楚了。银行内部有'口子',能拿到整本的'连号证',比外面散户零散收的,稳得多!只是…”他顿了顿,“这'口子'开得大,'黄鱼'(金条)要足,还要现的。”
王老五嘴角终于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黄鱼?楼下收上来的那些破铜烂铁,熔了,够不够?”
“够!绝对够!”老七眼中精光一闪,“成色差点没关系,量堆上去就行!银行那边只认斤两!只要'黄鱼'塞过去,认购证就是我们的!等那东西上市翻着筋斗往上涨…”他做了个冲天的手势,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笃定。
疤眼听得心头狂跳,呼吸都粗重起来。王老五却已重新端起了酒杯,目光透过昏黄的灯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银行金库深处那即将喷涌的、由“黄鱼”铺就的黄金大道。他轻轻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无声地咽下的,是比烈酒更灼热的欲望。
五
“金鳞绸缎庄”的朱红大门,在“鑫隆金行”的金光映衬下,显得黯淡陈旧,门可罗雀。
绸缎庄内,冷清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往日堆积如山的“跳楼价”花布,此刻蒙上了一层薄灰,鲜艳的颜色也透着一股颓败。几个伙计无精打采地靠在柜台边,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汹涌奔向金行的人流。
绸缎庄二楼,气氛却截然不同。靠窗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揉得发皱的报纸,报纸头版赫然是“国家开放黄金市场”的粗黑标题。他死死盯着斜对面“鑫隆金行”门口那片疯狂的金色漩涡,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牙关紧咬,腮帮子因用力而微微抽搐。
正是绸缎庄名义上的老板——周传福的独子,周建国。
“狗日的…狗日的王老五!”周建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悲凉,“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吐!我爹的铺子…我爹的铺子啊!”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老旧木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楼下,一个老伙计端着一杯茶,小心翼翼地走上来,放在窗边的小几上,看着周建国佝偻的背影,叹了口气:“少东家…莫气坏了身子…这世道…唉…”
周建国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伙计:“刘伯!你告诉我!我爹…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王老五!是不是!”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边缘的疯狂,“还有这铺子!这铺子怎么就到了他手里!账本呢!我爹留下的账本呢!”
老伙计刘伯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老脸上满是惊恐和无奈,连连摆手:“少东家…莫问了…莫问了…账本…早就…早就一把火烧干净了…王老板…王老板他…”他嘴唇哆嗦着,剩下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劝诫和绝望。周建国看着刘伯惊恐退缩的样子,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他颓然坐倒在窗边的旧藤椅里,攥着报纸的手无力地垂下,那张宣告黄金狂潮的报纸,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六
“福源茶馆”后院库房。
李香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那滚烫金针穿刺的剧痛,与体内奔涌的力量激烈对抗,形成一种撕扯般的煎熬。更让她心惊的是,地底坛口对污浊“金气”的吞噬速度,正在加快!坛口深处那闪烁的暗金芒点,越来越密集,隐隐有连成一片的趋势!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金属质感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墙角传来!
李香兰倏然睁眼!只见包裹木匣的油布表面,那层混杂着暗金色泽的诡异白霜,正随着这震颤微微波动!霜层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沙金般的颗粒在缓缓移动、汇聚!一股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贪婪的吸力,以木匣为中心,骤然爆发!
这股吸力并非针对实物,而是直指弥漫在空气中的“金气”!前街“鑫隆金行”方向涌来的污浊金气,如同受到强力磁石吸引的铁屑,骤然加速,疯狂地朝着库房墙角涌来!
李香兰闷哼一声,只觉那股金针穿刺之力瞬间强了数倍!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烙铁顺着地脉刺入她的感知!她强行催动力量,试图封堵这狂暴的吸力,却如同螳臂当车!库房内的空气都仿佛被这无形的漩涡搅动,发出低沉的呜咽。墙角堆积的老布上,几粒细小的金属纽扣,竟在这吸力下微微跳动起来,发出“嗒嗒”的轻响!
地底坛口的搏动声,也变得更加有力、更加清晰,如同一个正在被强行充能的巨大引擎,发出沉闷而贪婪的轰鸣!坛口深处,那翻涌的暗红泥浆中,无数暗金芒点疯狂闪烁、碰撞、融合,渐渐勾勒出一道极其模糊、却带着无尽凶戾与贪婪的、如同巨大兽吻般的暗金轮廓!
七
汉正街狭窄的主街,此刻成了欲望的河道。
“让开!让开!莫挡老子财路!”
“挤么斯挤!赶着去投胎啊!”
“哪个龟孙子踩老子脚了!”
怒骂、推搡、抱怨声此起彼伏。挑着新鲜莲藕、菱角的菜农,被疯狂涌向金行的人流挤得东倒西歪,白嫩的莲藕滚落泥地,瞬间被无数双沾满泥泞的脚踩踏成泥。卖竹篾簸箕、木桶的老篾匠,摊子被撞翻,精心编制的器具散落一地,被踩得劈啪作响。
“作孽啊!作孽!”老篾匠看着地上被踩烂的竹篾,心疼得直跺脚,老泪纵横,“不吃饭了?不活命了?都去抢那黄澄澄的石头!”
街角,修鞋的老孙头,摊子前更是冷清得能冻死人。他佝偻着背,拿着一只刚修了一半的旧布鞋,茫然地看着眼前汹涌而过的人腿。昨天老赵摔烂的那只劣质塑料鞋底,还孤零零地躺在他脚边,像一个无声的讽刺。
“老孙头,还修个么斯鞋哟!”一个相熟的老街坊被人流裹挟着踉跄而过,勉强停住脚,喘着粗气喊道,“跟我去银行排队!买认购证!听说那东西一转手就能翻几倍!比你这修一百双破鞋都强!”
老孙头浑浊的眼睛抬了抬,看了看那老街坊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只补丁摞补丁的旧布鞋,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用满是老茧的手指,继续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针尖刺破厚实的鞋底,发出细微而坚韧的“嗤啦”声,淹没在鼎沸的人潮喧嚣里。
茶馆门口,廖小椒看着这乱象,气得把铜勺摔在茶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都疯了!饭不吃了?日子不过了?金子能塞进屁眼当饭吃?”
张侉子蜷缩在门槛内,浑浊的眼珠倒映着门外疯狂流动的人影和远处金行刺目的反光,身体筛糠般抖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金子…金子…吃人…都要吃人…”
八
“鑫隆金行”二楼密室。
保险箱沉重的门被“算盘精”老七打开。昏暗的灯光下,里面并非成捆的钞票,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在昏暗中依旧散发着沉甸甸幽光的——金条!
“五哥,您过目。”老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狂热,“楼下收上来的散金散银,加上我们库里的老底子,按您吩咐,全熔了,铸成了'大黄鱼'(大金条)。一共三十七根,每根十两(旧制)。成色…按银行的标准,绝对够秤!”
王老五终于从沙发里站起身,踱到保险箱前。他拿起一根金条,入手冰凉沉重。他掂了掂,金条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诱人又冷酷的光芒,映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他手指摩挲着金条光滑冰冷的表面,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够秤?”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凉的弧度,“老七,你跟我这些年,晓得我的脾气。'够秤'是底线,'超秤'…才是本事。”
老七心领神会,立刻从旁边拿起一个特制的、带精密刻度的戥子(小秤)。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根金条放在秤盘上,拨动秤砣。细密的刻度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秤杆微微下沉,最终稳稳停住——刻度显示,远超十两!
“五哥您放心,”老七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熔的时候,掺了足量的'药引子'(指掺入的廉价金属)。分量压手,硬度也够,银行那帮老爷用牙咬、用火烧,都验不出来!一根'黄鱼',我们至少能多刮下二钱金子的油水!三十七根…”他咽了口唾沫,没再说下去。
疤眼看着秤盘上那沉甸甸的金条,又看看保险箱里码放的金光,呼吸都粗重起来,眼中满是贪婪的光。王老五却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金条,拿起旁边一块擦拭金器用的软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疤眼,”他声音平静无波,“备车。带上'货',去银行。”
疤眼一个激灵,猛地挺直腰板:“是!五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老七迅速而沉稳地将保险箱里的金条一根根取出,放进一个特制的、毫不起眼的黑色密码手提箱里。
密室厚重的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王老五独自站在昏暗中,看着手提箱被提走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无数张认购证在眼前飞舞,最终化作一片由纯粹黄金铺就的、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他端起那杯一直未动的琥珀色洋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点燃的却是焚尽一切的火焰。
九
“福源茶馆”后院库房。
李香兰的鬓角已被汗水浸湿。指尖那滚烫的、如同金针穿刺的剧痛,与木匣爆发的狂暴吸力僵持不下。她清晰地感知到,随着王老五携带那箱掺假的“大黄鱼”离开金行,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污浊、凝聚着赤裸贪婪与欺诈的“金气”,如同一条黑暗的孽龙,正顺着汉正街的地脉,急速朝着银行的方向流去!
这股庞大污浊的金气流经之处,地底坛口的搏动如同打了强心针,骤然变得狂暴!搏动声沉闷如雷,每一次震动,都让库房地面微微颤抖!墙角木匣表面的诡异霜层,暗金色泽暴涨!无数细小的、如同沙金般的颗粒疯狂旋转、碰撞,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咔…嚓嚓!”
一声清晰的、如同金属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猛地从木匣内部传出!
包裹木匣的油布表面,那层暗金霜层应声崩开数道更大的裂口!裂口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冰寒,而是透出一种灼热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暗红光芒!一股混合着极度贪婪、凶戾、以及金属灼烧异味的恐怖气息,如同火山爆发前喷涌的毒烟,瞬间从裂口中弥漫出来!
地底坛口深处,那由无数暗金芒点汇聚成的、模糊的兽吻轮廓,在这股庞大污浊金气的猛烈灌注下,骤然变得清晰凝实!那巨口张开,仿佛要吞噬整条地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带着金属锋锐感的冰冷悸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李香兰的意识!
“噗!”
李香兰身体剧震,喉头一甜,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强行对抗这股骤然爆发的凶戾力量,让她瞬间受了内伤!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金芒与冰蓝之色疯狂交织,死死盯住那霜层裂口深处透出的暗红光芒。指尖的刺痛,此刻已化为撕裂般的灼痛!
不行!不能再让它吸下去了!王老五那箱假金条带来的污浊金气,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旦坛口那贪婪的兽吻彻底成型…她不敢想象后果!必须立刻截断这金气的源头!念头电转,她猛地咬破舌尖,一股精血混合着冰寒的力量喷涌而出,强行加固摇摇欲坠的感知屏障,同时将所有意念集中,化作一道无形的利箭,狠狠刺向地脉中那条流向银行的污浊金气孽龙!
十
汉正街口,市工商银行办事处。
这里的人潮比“鑫隆金行”门口更加疯狂、更加混乱!队伍早已不成队形,乌泱泱的人群像沙丁鱼罐头般挤压在银行狭窄的台阶和铁栅栏门外。无数双手臂高举着钞票、存折、身份证,声浪几乎要将银行的玻璃门震碎。
“认购证!我要买认购证!”
“排好队!排好队!挤么斯挤!”
“日你妈!哪个插队!老子排了一通宵!”
推搡!怒骂!哭喊!绝望的哀求!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脚臭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狂热。几个穿着制服的银行保安,在汹涌的人潮面前如同怒海中的小舟,徒劳地挥舞着橡胶棍,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声音却瞬间被淹没。
银行侧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悄然滑入。疤眼提着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密码手提箱,如同一头护食的恶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王老五一身低调的黑色绸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几个彪悍手下无声的开道下,穿过银行后门一条相对僻静的通道,径直走向信贷科主任办公室。通道里,隐约还能听到外面大厅传来的山呼海啸。
信贷科刘主任,一个脑门油亮、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早已在办公室门口等候。看到王老五,他堆起满脸热络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贪婪。
“哎哟!王老板!快请进快请进!”刘主任殷勤地将王老五让进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立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疤眼将黑色手提箱轻轻放在刘主任宽大的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七上前一步,熟练地输入密码,“咔哒”一声,箱盖弹开。
金光!
整整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刺目而沉甸光芒的“大黄鱼”!
刘主任的眼睛瞬间被这片金光牢牢吸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肥胖的手指下意识地搓动着,喉结上下滚动。
“刘主任,”王老五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一点'黄货',不成敬意。认购证的事,还要您多费心。要整本的,连号的。”
刘主任贪婪的目光艰难地从金条上拔出来,脸上笑容更盛,带着谄媚和一丝如释重负:“王老板放心!绝对放心!都安排好了!绝对是好号段!一本不少!”他搓着手,目光忍不住又瞟向那箱黄金,“这成色…啧啧,真是足啊…”
王老五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说话。老七适时地合上了箱盖,那诱人的金光瞬间被锁入黑暗。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传来!整个银行大楼都猛地一晃!天花板上灰尘簌簌落下!办公室的吊灯疯狂摇摆,光影乱颤!
“地震了?!”刘主任吓得脸色煞白,猛地抱住头蹲下!
疤眼和老七也瞬间绷紧了身体,下意识护住手提箱和王老五!
王老五却依旧站得笔直!他脸色骤变,并非因为震动,而是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凶戾、带着金属锋锐感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正从“福源茶馆”的方向,顺着地脉,排山倒海般狂涌而来!目标,正是他脚下这片银行大楼的地基!更准确地说,是冲着他刚刚输送过来的、那箱污浊金气凝聚的假“大黄鱼”!
这股凶戾的气息,贪婪、冰冷,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暴怒!仿佛沉睡的凶兽,被强行灌入了劣质的毒酒,彻底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