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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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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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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腔调》连载

第二十二章 保护费劫

银行大楼的震颤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却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

“地震啦!快跑啊!”

“挤死人了!莫踩老子!”

“我的钱!我的认购证!”

信贷科办公室外的通道里,瞬间炸开锅!原本被隔绝的、大厅里山呼海啸般的狂热,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彻底引爆为末日般的恐慌!人群像受惊的兽群,彻底失去理智,哭嚎着、推搡着、践踏着,不顾一切地涌向狭窄的出口!铁栅栏门发出刺耳的呻吟,玻璃碎裂声、惨叫声、重物倒地声混杂成一片!

办公室内,刘主任瘫在厚地毯上,双手抱头,抖如筛糠,裆下洇开一片深色湿痕。疤眼和老七死死护住密码手提箱,脸色煞白,惊疑不定地看向王老五。

王老五依旧纹丝不动地站着,脸色铁青,额角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清晰地“听”到了!那来自地脉深处的、冰冷凶戾的咆哮!如同被劣质毒酒激怒的熔岩巨兽,贪婪的兽吻正疯狂撕咬着他刚刚输送过来的、那箱假“大黄鱼”凝聚的污浊金气!这反噬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暴烈!

“不…不是地震!”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悸,“是…是冲我们来的!”他猛地指向窗外“福源茶馆”的方向,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狰狞的忌惮。话音未落,又一阵更细微却更尖锐的、仿佛无数金属刮擦的震颤感,顺着脚底的地板传来!

汉正街口,“鑫隆金行”门前。

那声沉闷的地鸣同样撼动了这里。疯狂抢购金子的人潮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混乱的骚动。

“搞么斯名堂?地动山摇的!”

“银行那边出事了!挤死人啦!”

“金价!金价会不会跌啊?”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有人抱紧刚买到手的金饰,脸色煞白;有人犹豫着开始后退;更多人则伸长脖子,惊疑不定地望向银行方向腾起的烟尘和混乱的声浪。

金行二楼,厚重的丝绒窗帘猛地被掀开一道缝隙。一双布满血丝、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银行那边的混乱——正是从绸缎庄溜过来的周建国!他看到王老五那辆黑色桑塔纳正狼狈地从银行侧门倒车出来,试图逃离那片混乱的漩涡!

“狗日的…报应!报应啊!”周建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窗框的木屑里,一股近乎病态的狂喜混合着滔天恨意在他胸中翻腾。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发现猎物的饿狼,在空荡的金行二楼杂物间里急促地翻找。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他摸到一个冰冷的、沉甸甸的东西——半块残破的青砖!

“福源茶馆”后院库房,如同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风暴。

墙角包裹木匣的油布,表面那层暗金霜层彻底崩碎!裂口深处透出的暗红光芒炽烈如熔炉,将库房一角映照得鬼气森森!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如同烧焦金属混合着血腥的刺鼻异味。地底坛口那贪婪兽吻的轮廓,在吞噬了王老五假金条带来的庞大污浊金气后,竟短暂地凝实了一瞬,发出无声的、满足的咆哮!

李香兰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嘴角残留着一抹刺目的鲜红。强行截断金气孽龙的反噬让她内腑如焚,眼前阵阵发黑。她强忍着剧痛抬头,只见墙角堆积的老布上,那些细小的金属纽扣,此刻竟在匣中凶戾气息的牵引下,如同被磁石吸附的铁屑,诡异地悬浮起来,微微震颤着,发出密集的“嗡嗡”声!

“噗!”她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身前的地面,迅速被潮湿的泥土吸收。鲜血落处,竟升腾起一丝微弱的白气,与匣中透出的暗红光芒无声地对抗着。不行!这凶物吸饱了污金邪气,已然躁动!仅凭她强行构建的屏障,如同纸糊的堤坝,随时会被冲垮!必须找到更强的、能锚定这方地脉的东西!

银行外的混乱如同沸腾的泥沼。王老五的黑色桑塔纳像一尾惊慌的鱼,在失控人潮的缝隙中艰难地倒车、转向。

就在车子即将拐上主路,暂时脱离混乱漩涡的刹那!

“王老五!你个狗娘养的!还我爹的命来!”

一声嘶哑到破音的怒吼,如同垂死野兽的咆哮,猛地炸响!

只见斜刺里,一道瘦长的人影如同炮弹般从“鑫隆金行”二楼的窗户猛扑而下!正是周建国!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手里高举着那半块残破的青砖,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砸向桑塔纳的后车窗!

“哐啷——!!!”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车窗玻璃应声爆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飞溅的玻璃渣如同冰雹般射入车内!

“啊——!”后座的疤眼猝不及防,捂着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鲜血瞬间从他指缝中涌出!

开车的司机吓得魂飞魄散,猛打方向盘!车子失控地甩向路边,“砰”地一声撞在电线杆上!引擎盖瞬间变形,冒出白烟!

前排的王老五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掼在前挡风玻璃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剧痛和前所未有的狼狈让他瞬间暴怒!他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鲜血,透过碎裂的前挡风玻璃,死死盯住那个摔倒在车头前、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瘦长身影——周建国!

“周…建…国!”王老五从染血的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杀意,“你个找死的杂种!”他猛地推开车门,额头的血顺着狰狞的脸颊流下,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鑫隆金行”内,短暂的恐慌被一种更赤裸的贪婪迅速取代。

疤脸(疤眼受伤,其弟疤脸顶上)带着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如同驱赶羊群般,粗暴地将惊魂未定的人群重新聚拢到柜台前。

“吵么斯吵!慌么斯慌!”疤脸扯着破锣嗓子吼道,唾沫星子横飞,“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银行挤死人关我们金行屁事!金子!金子才是硬道理!国家都放开了!买到就是赚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他猛地一拍柜台玻璃,震得上面陈列的金饰嗡嗡作响:“看清楚了!真金白银!货真价实!不买滚蛋!后面有的是人抢着要!”

他身后一个穿黑绸褂子的账房先生(顶替老七),立刻配合地拨弄起算盘,噼啪作响,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安稳:“就是就是!银行出事,那是他们没本事!我们金行,五哥罩的!稳如泰山!刚到的足金新货,工费全免!先到先得!”

恐慌的人群在这赤裸裸的煽动和黄金炫目的光芒下,如同被催眠。刚刚消退的狂热又死灰复燃。几个挤在前面的,看着柜台上金灿灿的项链戒指,眼神又开始发直,哆哆嗦嗦地重新掏出钱包。

“我…我再加五克!”

“给我那个大金镯子!”

疤脸看着重新围拢过来的人群,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得意的笑容。他朝账房使了个眼色。账房心领神会,悄悄对柜台后伙计比了个手势。伙计不动声色地将一盘掺杂着更多“冲头货”的、成色更差的“新货”,推到了柜台最显眼的位置。诱人的金光下,贪婪的漩涡再次加速转动。

“福源茶馆”内,气氛凝重如铅。

廖小椒扶着几乎虚脱的李香兰靠在柜台后的旧藤椅上,用沾湿的毛巾小心擦拭她嘴角的血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香兰!香兰你莫吓我!伤到哪里了?我去喊赤脚医生!”

李香兰脸色苍白如纸,微微摇头,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不…不用…皮肉伤…是里面的东西…吃得太饱…躁动了…”她目光投向通往后院的门帘,那里仿佛蛰伏着一头随时会破门而出的凶兽。

张侉子蜷缩在灶膛最深的阴影里,身体蜷成一团,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后院门帘,又惊恐地瞟向门外街对面那重新喧闹起来的金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风箱在抽气。

“金…金子…吃人…血…血债…”他含混不清地念叨着,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地上的青石板缝,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王…王老五…不会…不会放过我们…库房…坛子…下一个…下一个就是…就是我…”极度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放你娘的屁!”廖小椒猛地回头,怒喝一声,铜勺“哐”地砸在茶桶上,“天塌不下来!王老五算个卵子!他自己屁股冒烟了还有空管你?”话虽狠,但她眼底深处,也藏着对后院那未知凶物的深深忌惮。

汉正街狭窄的巷道深处,几个挑着沉重货物的“扁担”(挑夫)正靠在斑驳的墙根下歇脚,汗湿的破布褂子紧贴着精壮的脊梁。

“听说了冇?银行门口挤死人了!踩伤了好几个!”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扁担灌了一口粗瓷碗里的凉水,喘着粗气说。

“活该!都想一夜暴富,天上掉金子?”旁边一个精瘦的扁担嗤笑一声,用汗巾擦着脖颈上的汗,“老子只信肩膀头子和脚底板,挑一担货赚一担钱,踏实!”

“就是!金子?老子屋里的顶梁柱就是这根扁担!”另一个年纪稍大的扁担拍了拍肩上磨得油亮的桑木扁担,声音洪亮,“没得它,屋里婆娘娃儿喝西北风?那些黄白玩意,能当饭吃?”

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嚣张的吆喝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让开让开!都他妈让开!挡五哥的路找死啊!”

只见疤脸领着五六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簇拥着额头包着渗血纱布、脸色阴沉得能滴水的王老五,正快步穿过巷道。王老五的绸衫上沾着尘土和血迹,眼神阴鸷如刀,扫过墙根下的扁担们,如同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扁担们立刻噤声,下意识地缩紧身体,将沉重的货担往墙根又挪了挪,让出更宽的路。络腮胡扁担看着王老五一行人杀气腾腾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呸!报应!头上开瓢了吧?活该!”

“少说两句!”精瘦扁担紧张地拉了拉他,“莫惹祸上身!这阎王爷今天火气冲得很!”

“金鳞绸缎庄”二楼一片狼藉。

周建国被两个彪形大汉死死按在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板,嘴角淌血。那半块带血的青砖被踢到墙角。他挣扎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站在他面前的王老五,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

王老五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雪白的手帕擦拭着额角重新渗出的血迹,眼神冰冷地俯视着脚下的周建国。

“小杂种,”他声音不高,却像毒蛇吐信,“跟你爹一样,属茅坑石头的?又臭又硬?给你留条狗命,是看在你爹当年还算条听话的狗的份上。你倒好,自己把头往铡刀底下送?”

他猛地抬脚,坚硬的皮鞋底狠狠踹在周建国的肋部!

“呃啊——!”周建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想死?容易。”王老五蹲下身,染血的手帕捏住周建国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可就这么让你死了,太便宜你。也对不起你爹当年'帮’我攒下的这份家业,是不是?”他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狞笑。

“呸!”周建国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吼道,“王老五!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做鬼?”王老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染血的手帕嫌恶地在周建国脸上擦了擦,“老子就是阎王!你爹不听话,我送他下去享福了。你也想下去陪他?行啊,先把欠我的'债’还清了!”他猛地站起身,对按住周建国的打手冷冷道:“把他拖到后面杂物间锁起来!没我的话,一口水都不准给!”

打手们粗暴地拖起奄奄一息的周建国,像拖一条死狗般拽下楼。王老五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绸缎庄门可罗雀的冷清,又望了望斜对面“鑫隆金行”门口重新聚拢的人潮,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眼中杀意更盛。

“福源茶馆”后院库房,那股混合着焦糊金属与血腥的凶戾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毒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墙角木匣裂口处透出的暗红光芒,如同凶兽不满足的独眼,缓缓地、贪婪地扫视着库房。地底坛口那巨大的兽吻轮廓,在短暂的凝实后,似乎因为“食物”的断绝而再次变得躁动不安,发出低沉的、充满饥渴的呜咽。每一次搏动,都让库房地面随之轻微震颤!

李香兰盘膝坐在地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专注。她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张裁剪粗糙的黄裱纸。她咬破的指尖,蘸着自己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合着体内那股融合的奇异力量,正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在黄纸上勾勒着。

那不是普通的朱砂符文。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与空气中那粘稠的凶戾气息对抗,指尖的血迹在符纸上晕开,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弱却坚韧的冰蓝色光晕,勉强抵御着周围暗红光芒的侵蚀。她画的并非镇压符,而是一道极其古老的“地脉安魂符”,试图沟通这片土地深处残存的、属于“福源”茶馆本身的、那股坚韧而平和的市井烟火气,来安抚地底那被污金邪气彻底激怒的凶灵!

汗水混着血水从她额角滑落。符箓只画到一半,那暗红光芒如同受到挑衅,骤然炽盛!一股无形的、带着金属锋锐感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李香兰的心神!

“噗!”她身体一晃,又是一口鲜血喷在未完成的符箓上!冰蓝色的光晕瞬间黯淡!符纸边缘,竟无火自燃,卷曲焦黑!

“福源茶馆”门口,那口熬煮凉茶的大铜壶依旧咕嘟作响,茶香袅袅,却无人问津。

疤脸带着三个满脸横肉的打手,大摇大摆地穿过街道,径直堵在了茶馆门口。疤脸手里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帆布口袋,袋口敞着,露出里面几块沉甸甸、裹着泥巴的旧城砖头。

“廖嫂子!生意好啊?”疤脸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嗓子,一脚踩在茶馆门槛上,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廖小椒身上扫视,“哟,张老板也在啊?躲灶膛里孵蛋呢?”

张侉子听到这声音,如同被电击,身体猛地一缩,脑袋几乎埋进裤裆里,抖得更厉害了。

廖小椒抄起铜勺,横在胸前,柳眉倒竖:“疤脸!你嘴巴放干净点!要喝茶就喝,不喝就滚!莫在老娘门口裹筋(啰嗦纠缠)!”

“喝茶?”疤脸嗤笑一声,将手里的帆布口袋“哐当”一声扔在茶馆门口的青石板上,激起一片灰尘,“喝个卵茶!我们是来收'平安钱’的!五哥说了,这条街,以后归'鑫隆’罩着!你们'福源’在这条街安稳了这么多年,该交'保护费’了!”

他指着帆布口袋里的旧城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赤裸裸的威胁:“看到冇?这砖头,可是'金鳞’库房墙上的!结实得很!今天这'平安钱’要是交不上…”他弯腰捡起一块砖头,在手里掂了掂,狞笑着看向茶馆那扇老旧的木门和门内瑟瑟发抖的张侉子,“那就别怪兄弟们手重,帮你们'修修门面’,顺便…请张老板去我们库房'喝喝茶’,好好算算他那笔陈年旧账!”

他身后三个打手立刻上前一步,叉腰而立,眼神凶狠地逼视着廖小椒和门内阴影里的张侉子。沉重的旧城砖,在疤脸手中散发出冰冷而暴力的气息,与“鑫隆金行”方向弥漫过来的污浊金气遥相呼应,沉甸甸地压向这风雨飘摇的老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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