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工商所的人马像一阵裹着油墨臭气的阴风,卷走了那包致命的假布票,却留下了更沉重的压抑,死死压在“福源茶馆”的屋梁上。空气里那股深褐色湿泥的阴冷腐朽气,混杂着假布票劣质油墨的刺鼻味,仿佛渗进了每一块砖缝、每一根木头,挥之不去。
张侉子瘫在竹靠椅里,像被抽了筋,烟锅也吧嗒不动了,浑浊的老眼直勾勾盯着房梁,嘴里喃喃:“完了…完了…这栽赃的屎盆子扣头上,洗不干净了…”
廖小椒则像只炸毛的猫,在狭小的前堂来回踱步,铜盆被她摔得哐哐响:“个斑马!姓马的是不是瞎?那油纸包上的泥巴印子,瞎子都看得出是从我们院里蹭上去的!后院那鬼地的泥,跟外面巷子里的泥,能一样?他闻不出来?他就是收了王老五的黑钱!存心要整死我们!”
李香兰没言语。她独自站在通往后院的门槛边,背对着前堂的焦躁与绝望。她的目光落在门槛下方,那里,几缕深褐色的湿泥印迹,如同几道丑陋的伤疤,清晰地烙在青石板上。这泥印的形状,与油纸包边缘被蹭掉的那点碎屑,严丝合缝。她缓缓蹲下身,指尖并未触碰那泥印,而是在距离泥印半寸的上方虚空悬停。一股更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窜上来,比那湿泥本身的气息更加冰冷、更加粘稠。这寒意并非来自泥土,而是源自更深的地下,与坛口豁口传来的搏动感隐隐呼应,带着一种被侵犯的、无声的愤怒。
“洗不洗得干净,看水,也看手。”李香兰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前堂的嘈杂。她站起身,指尖那刺骨的寒意并未消散,反而沿着手臂的脉络向上蔓延。“脏水泼过来,用手捧,只会越捧越脏。得用瓢舀,用桶接,把水泼回去,泼到泼水的人自己身上。”
二
汉正街的喧嚣在白日下继续发酵。假雪花膏烂脸的风波还未平息,“福源茶馆”被工商所搜出假布票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条街角巷尾。流言如同浑浊的江水,裹挟着各种添油加醋的猜测和幸灾乐祸的议论,冲刷着每一处摊位、每一扇门板。
“听说了冇?茶馆后院搜出假布票了!厚厚一沓!工商所马股长亲自带人去的!”
“真的假的?李香兰看着不像那种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布票多金贵?倒腾这个,一本万利!听说那假票做得跟真的一样!啧啧,胆子真大!”
“哼,我看就是树大招风!王老五那帮人搞的鬼!栽赃!”
“栽赃?工商所的人是吃干饭的?没证据能随便搜?我看呐,茶馆这回悬了!”
“瑞祥号”那扇紧闭的杉木门板后,周传福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病态的、扭曲的快意。他扒着门缝,贪婪地听着外面关于茶馆的议论,仿佛这议论能稍稍冲淡他自身如影随形的恐惧。布票…假布票…李香兰也栽在这上面了?活该!他恶毒地想着,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遭遇并非孤立。
巷口老槐树下,刘驼子佝偻的身影几乎与树干融为一体。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茶馆紧闭的后门,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街面上每一句关于假布票的议论。当听到“栽赃”、“王老五”这些字眼时,他干瘪的身子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恐惧和心虚的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那里面,还残留着昨夜塞油纸包时沾上的、一点深褐色的湿泥印迹,冰冷粘腻。
三
“福源茶馆”的早点摊支起来了,却门可罗雀。芝麻酱的浓香也驱不散那股无形的阴霾。仅有的几个熟客,眼神躲闪,匆匆吃完就走,连寒暄都透着尴尬和疏离。连卖针头线脑的老婆婆路过门口,都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张侉子蹲在门槛边,吧嗒着早已熄灭的烟锅,头埋得低低的,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廖小椒用力地擦着本就干净的桌子,铜盆碰在桌沿上发出刺耳的噪音,像是在发泄无处安放的愤怒和憋屈。
李香兰站在灶台前,锅里煮着碱水面条,白蒙蒙的热气升腾。她动作依旧沉稳,捞面、沥水、装碗。只是当她把一碗热干面端给角落里唯一一个沉默的老主顾时,那老主顾接过碗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道:“香兰…街面上传得凶…你…小心点。”
李香兰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就在这时,街口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工商所的人,在马股长的带领下,正挨个盘查那些卖假货的摊子。三角眼摊贩的假蛤蟆镜、雪花膏被一股脑扫进帆布袋,三角眼哭丧着脸辩解,被马股长厉声呵斥:“少废话!假冒伪劣!扰乱市场!没收罚款!再啰嗦把你抓起来!”
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马股长似乎很享受这种“执法如山”的威风,挺着微凸的肚子,声音洪亮:“都看清楚了!这就是卖假货的下场!工商所打击假冒伪劣,绝不手软!不管他是谁!有什么靠山!”
他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福源茶馆”的方向,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挑衅。那眼神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四
午后,阳光白得晃眼,晒得青石板发烫。“福源茶馆”后院,那片墨黑色的苔藓地边缘,被工商所踩踏过的痕迹更加凌乱,深褐色的湿泥暴露在烈日下,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似乎被晒得稀薄了些,却更加顽固地沉淀下来。
廖小椒拎着一桶清水,气呼呼地冲刷着门槛下那几道泥印。水冲在青石板上,泥印晕开,变成更脏污的一片。“呸!晦气东西!洗都洗不干净!”她啐了一口。
李香兰却阻止了她:“莫洗了。”
“么斯?留着恶心人啊?”廖小椒不解。
“留着。”李香兰的目光扫过那滩被水洇开的脏污泥水,“脏东西,洗是洗不掉的。得让人看清楚,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沾到了哪里去。”
她走到墙角那只倒扣的粗陶坛子边。坛口那道被磨得温润光滑的豁口,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她伸出手指,这一次,不是轻抚,而是用指关节,在豁口边缘那圈最光滑、最圆润的部位,不轻不重地、连续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沉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敲在陶壁上,而是敲在某种紧绷的鼓膜上。随着叩击声,指尖传来的搏动感骤然变得清晰而急促!如同被压抑的困兽听到了召唤,在深埋的地底猛烈地冲撞着束缚!同时,一股更加尖锐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刺入李香兰叩击的指关节!
叩击声落,那搏动感并未平息,反而像被点燃的火线,在坛体内部无声地奔涌、蔓延。连带着院中那片墨黑色的苔藓地,似乎也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五
工商所的办公室里,弥漫着劣质茶叶和油墨纸张混合的气味。马股长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摊着那个装着假布票的牛皮纸信封。他脸色阴沉,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对面站着的是那天拎帆布袋的年轻工商,姓陈。
“查得怎么样?茶馆的账本,进货单据,都翻遍了?”马股长声音带着不耐。
小陈有些紧张地翻着记录本:“翻…翻遍了,马股长。茶馆的账记得很…很干净,都是些柴米油盐的小钱,一笔大额支出都没有。进货的单据也对得上,都是正规粮店、菜场的票。没…没发现任何和布票沾边的记录,一张都没有。”
“一张都没有?”马股长猛地提高音量,手指重重戳在牛皮纸信封上,“那这玩意儿是天上掉下来的?鬼塞进他们门缝里的?!”
“可…可是…”小陈被吼得缩了缩脖子,“确实找不到其他证据啊…后院也搜过了,就一个破坛子,几盆苔藓,一口冷炉子…除了那包东西,啥可疑的都没有…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那油纸包上的泥…跟茶馆后院那怪地的泥…确实像…”
“像?像顶个屁用!”马股长粗暴地打断他,额角青筋跳动,“法律讲证据!铁证!现在铁证就是那包假票是从他们门缝里搜出来的!这就是铁证!懂不懂?!”他烦躁地挥挥手,“再去查!给我盯紧了!他们肯定有猫腻!仓库!库房!夹墙!地窖!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证据挖出来!还有那个李香兰!重点查她!这女人不简单!”
小陈不敢再多说,喏喏应声退了出去。马股长盯着那牛皮纸信封,眼神阴鸷。王老五许诺的好处还在耳边,可这案子要是办不瓷实…李香兰最后那句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猛地抓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声音带着压抑的狠厉:“喂?老刘吗?给我找两个人…对,盯死‘福源茶馆’那个李香兰!她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特别是…有没有接触过印刷相关的东西!给我查!查不清楚,你们也别干了!”
六
黄昏时分,燥热稍退。两个穿着普通汗衫、眼神却透着精明的陌生汉子,像影子一样出现在“福源茶馆”斜对面的巷口。他们蹲在墙根下,假装抽烟闲聊,目光却像探照灯,牢牢锁定着茶馆的大门和后巷方向。
茶馆里,张侉子透过门缝看到了那两人,心头一紧,压低声音:“来了…盯梢的…工商所还是王老五的人?”
廖小椒凑过去看了一眼,啐了一口:“管他是哪条狗!一丘之貉!”
李香兰正在整理柜台里那几本被翻得有些凌乱的账册。她动作不疾不徐,将每一页被弄皱的纸角仔细抚平。听到张侉子的话,她头也没抬:“让他们盯。眼睛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着。”她拿起一本蓝布封皮的老式账本,手指抚过封面磨损的边缘,目光沉静,“账目,就是买卖的脚印。脚印踩在泥地里,会脏,但不会凭空消失。踩在青石板上,更会留下印子。”
她将账本放回原位,走到后院门口。夕阳的余晖给院中的墨黑色苔藓地镀上一层诡异的金边。她目光扫过那滩被廖小椒用水洇开的脏污泥水印迹,又看向门槛下那几道顽固的深褐色泥痕。两者之间,隔着短短几步青石板路。
李香兰走到那滩脏污的泥水边,弯腰,从旁边柴堆里捡起一根半尺来长、拇指粗细的干枯松枝。她捏着松枝的一端,将另一端,轻轻探入那滩混着深褐色湿泥的脏水里,蘸了蘸。浑浊的泥水附着在松枝末端。
然后,她拿着这根蘸了脏泥水的松枝,缓步走回后门门槛处。在张侉子和廖小椒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她蹲下身,用那沾满泥污的松枝末端,在门槛下方、靠近那几道深褐色泥痕的青石板上,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勾勒起来。
七
她画的不是字,也不是图案。
那似乎是一道弯弯曲曲、断断续续的线,又像某种难以名状的轨迹。深褐色的泥水在青灰色的石板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蜿蜒扭曲,如同一条丑陋的伤疤,又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蚯蚓。
画完最后一笔,李香兰随手将沾满泥污的松枝扔进旁边的泔水桶。她站起身,不再看那石板上的泥痕,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香兰姐,你这是…”廖小椒完全看不懂。
“引路。”李香兰声音平淡,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脏东西从哪儿来,就让它回哪儿去。路引好了,它自己认得。”
张侉子看着石板上那丑陋的泥痕,又看看后院那片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墨黑色苔藓地,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明悟,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可…可这引的…是祸水啊…”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敲门声。不是蛮横的拍打,而是带着点犹豫和试探的轻叩。
“李…李老板在吗?”一个压得极低、带着颤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张侉子和廖小椒对视一眼,警惕起来。李香兰示意张侉子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只见卖针头线脑的老婆婆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挤了进来,反手就把门掩上,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满是惊恐。
“吴婆婆?么斯事吓成这样?”廖小椒连忙问。
老婆婆喘着粗气,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廖小椒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看到了…昨…昨天下午…工商所来之前…刘…刘驼子…他…他往你们后门缝里塞…塞东西!”
八
“么斯?!”张侉子和廖小椒同时惊呼!
老婆婆用力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就…就在假雪花膏闹起来的时候…人都围过去了…我…我站得远,没挤进去…一回头…就看见…看见刘驼子那个老棺材瓤子…鬼一样溜到你们后门边…手那么一塞…塞完就跑回树底下去了…跟个鬼影子似的!”
她喘了口气,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本来不敢说…怕…怕惹祸上身…可…可今天听街坊们议论…说你们茶馆要遭大难了…我…我良心过不去啊…香兰…你们是好人…不能…不能这么被冤枉啊…” 老婆婆说着,老泪纵横。
“个狗日的刘驼子!老娘剁了他的爪子!”廖小椒气得眼睛都红了,转身就要冲出去。
“站住!”李香兰喝止了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走到老婆婆面前,扶住她颤抖的手臂,声音放缓:“吴婆婆,莫怕。您能来说这个,是救了我们茶馆。这份情,我们记下了。”
她目光转向张侉子:“张伯,劳烦您送吴婆婆从后门悄悄回去。路上小心,莫让人看见。”
张侉子会意,连忙搀扶着惊魂未定的老婆婆往后院走。
廖小椒急得跺脚:“香兰姐!人证都有了!还不去工商所揭发刘驼子那个老狗?!”
李香兰摇摇头,目光落在通往后院的门槛处。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落在那片被她用泥水涂画的青石板上,深褐色的泥痕在暮色中泛着湿漉漉的幽光。
“人证,只是一张嘴。”李香兰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刘驼子咬死不认,反咬一口说吴婆婆诬陷,怎么办?王老五和那马股长,会给我们当面对质的机会吗?”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柜台冰冷的边缘,那源自坛口豁口的搏动感,此刻竟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共鸣,仿佛在回应她的思绪。“脏东西,得让它自己爬出来,爬回它该待的窝里。那样,打死的,才不冤枉。”
九
夜深人静。浓云再次遮蔽了星月,汉正街沉入一片粘稠的黑暗。两个盯梢的汉子蹲在巷口墙根下,冻得直跺脚,低声咒骂着这苦差事,眼睛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死死盯着茶馆紧闭的大门。
“福源茶馆”后院,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墙角那只粗陶坛子,像一个沉默的坟茔。院中那片墨黑色的苔藓地,则如同深不见底的泥沼。
“咕…咕噜…”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深水冒泡般的怪响,毫无征兆地从那片墨黑色的苔藓地下传来!
紧接着,苔藓地中心那片最浓黑、如同尸斑的区域,极其轻微地向上拱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冰冷粘稠的泥沼深处,极其缓慢地、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轻微却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茶馆后门内响起!声音沉闷,仿佛有人在用指节叩击门板!这声音,竟与白天李香兰叩击坛口豁口的声音,如出一辙!
随着这叩击声,苔藓地下那“咕噜”的怪响更清晰了!拱动的幅度也似乎加大了一分!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深水淤泥、腐败水生物和铁锈腥气的阴冷恶臭,猛地从苔藓地的缝隙中逸散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后院!
墙角那只粗陶坛子,坛口那道光滑温润的豁口边缘,在绝对的黑暗中,竟极其微弱地、幽幽地亮了一下!那光芒转瞬即逝,却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幽绿色!仿佛沉睡的恶鬼被彻底惊醒!
十
槐树浓密的树冠阴影下,刘驼子像一截枯朽的树桩,死死蜷缩着。他浑浊的老眼因长久的窥视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茶馆后院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后院死寂,只有远处江风的呜咽。
突然——
“呃…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充满极度惊惧的短促嘶叫,毫无征兆地从刘驼子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枯瘦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电鞭狠狠抽中,猛地向后一弹,后脑勺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他顾不得疼痛,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睛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得几乎裂开,眼珠暴突,死死盯着后院那片黑暗!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就在刚才那一瞬,他分明看到——后院那片墨黑色的苔藓地上方,浓稠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两点幽幽的、冰冷的绿光!那绿光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冰冷地、怨毒地,穿透黑暗,直直地钉在了他身上!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两点绿光出现的位置,恰好就在他白天塞进油纸包的后门缝隙附近!绿光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后院那股猛然爆发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阴冷恶臭,像冰冷的毒蛇,瞬间钻进了他的鼻孔,缠绕住他的心脏!
“鬼…鬼啊…坛子…坛子里的鬼…找…找我索命来了…” 刘驼子牙齿疯狂打颤,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像冰水浇透全身。他再也顾不得王老五的威胁,也顾不得监视任务,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手脚并用地从槐树后爬出来,连滚爬爬,发出凄厉的呜咽声,没命地朝着远离茶馆的方向,消失在浓黑的街巷深处。
后院那扇紧闭的门内,叩击声早已停止。李香兰静静伫立在门后的阴影里,摊开的手掌,正对着门外那片翻涌着恶臭与恐惧的黑暗。掌心纹路间,冰冷的搏动感与门外苔藓地下传来的蠕动感,如同两条来自深渊的毒蛇,隔着薄薄的门板,无声地绞缠、共鸣。
工商所冰冷的“盘查”,与江底血色漩涡的“盘查”,在这死寂的夜,以最阴森的方式,同时降临。而第一个被“盘查”出原形的,正是那塞入脏污的鬼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