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协和医院那间临时腾空的特殊隔离病房,惨白的灯光下,空气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周建国枯瘦的身体陷在病床里,胸口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盒,此刻像一块从极地深渊挖出的万年寒冰,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这雾气丝丝缕缕,冰冷刺骨,纠缠着浓烈的消毒水味,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以下。墙壁、输液架、金属床栏上,迅速凝结出一层细密的白霜。
几个穿着厚重铅防护服、臃肿如同宇航员的研究员,正围着床边一台结构复杂的仪器忙碌。仪器的探头,隔着厚厚的铅玻璃罩,小心翼翼地对准周建国胸口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铁盒。示波器的屏幕剧烈地跳动着,绿色的波形疯狂扭曲,尖啸着冲向峰值,又猛地跌落谷底,如同垂死巨兽的心电图。
“能量读数…还在攀升!峰值已超过仪器量程上限百分之三百!”一个研究员的声音透过防护服传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失真感和无法掩饰的惊骇,他手指死死按在紧急关闭的红色按钮上,却不敢按下去。
“磁场畸变范围…半径十五米!强度…老天,这强度足够把一辆小汽车拧成麻花!”另一个研究员盯着磁场监测屏上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血红区域,声音发颤。
病房厚重的铅门外,陈干部和马科长透过小小的观察窗死死盯着里面。陈干部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手里捏着一张刚从打印口吐出来、还带着滚烫余温的纸。纸上并非预期的检测数据,而是无数扭曲、叠加、毫无意义的乱码线条,这些线条在疯狂蠕动中,竟隐隐勾勒出黄鹤楼飞檐斗拱的狰狞轮廓!那轮廓还在不断变化、重组,像某种邪恶的图腾在生长!
“这鬼东西…在‘画’蛇山黄鹤楼?”马科长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它…它到底是个么东西?!”
二
筒子楼如同一个被捅破的巨大蚁巢,陷入末日般的疯狂。粘滑肮脏的鼠群从二楼、三楼炸裂的通风口喷涌而出,汇成几股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色浊流,顺着斑驳龟裂的墙体疯狂向下奔泻!无数双惨绿的幽光鼠眼在昏暗中疯狂闪烁,形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移动光河。
“堵住!堵住楼梯口!”
“药!药呢?!喷死它们!”
惊恐欲绝的哭喊、嘶哑变调的吼叫、橡胶棍徒劳拍打地面的闷响、消毒喷枪嘶嘶的喷射声…各种绝望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和肮脏的庭院里混响、冲撞。穿着白色防护服的防疫人员和警察,在汹涌的鼠潮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高压喷枪喷出的灰白色药雾,只能短暂地让一小片区域的绿眼老鼠痛苦翻滚、抽搐毙命,但更多的老鼠踩着同类的尸体,发出更加怨毒疯狂的“吱吱”尖啸,绕过药雾,从意想不到的缝隙——破裂的墙洞、腐朽的地板破口、甚至从天花板的破洞处,如同黑色的脓液般渗透、滴落!
“啊——!”一个年轻警察的惨叫撕心裂肺!几只硕大的绿眼老鼠竟顺着他的裤管疯狂地向上攀爬!尖利的爪子撕扯着布料,发黄的板牙啃咬着皮靴!他惊恐地跳脚、甩腿,橡胶棍胡乱挥舞,却只砸中空气,粘滑肮脏的鼠躯如同跗骨之蛆!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那些毙命老鼠眼中残留的惨绿幽光并未立刻熄灭,而是如同有生命的磷火,丝丝缕缕地向上飘散,无声无息地融入筒子楼污浊不堪的空气里。整栋破败的筒子楼,被一种无形却令人窒息的不祥绿光所笼罩,如同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鬼灯笼。
三
利济巷深处,警笛凄厉的红蓝光芒如同两把冰冷的剃刀,反复切割着巷口刀疤刘那张瞬间煞白的脸。他身后的“壁虎”和几个商管队员,如同被冻僵的虾米,捏着橡胶棍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惊恐地在巷口闪烁的警灯和远处筒子楼喷涌的绿光鼠潮之间来回扫视。
“刘…刘哥!条子!还有…还有那群鬼老鼠!”壁虎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腿肚子直转筋。
刀疤刘腮帮子咬肌剧烈地鼓胀着,额角那道蜈蚣般的刀疤充血赤红,几乎要裂开。他猛地扭回头,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住煤炉旁那个佝偻却纹丝不动的背影——廖小椒。炉火跳跃,将她沉默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像一块扎根千年的礁石。炉前青石板上,那三个用滚烫煤灰写就的“不服啄”,字迹粗粝,边缘被炉膛溢出的热气烘烤得微微卷曲,却带着一种灼穿石板的硬气。
“老棺材!”刀疤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如同砂轮磨铁,“是你搞的鬼?!”
廖小椒缓缓转过身。炉火在她身后跳跃,铜勺般的眼睛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清晰地映出巷口闪烁的警灯、刀疤刘惊怒扭曲的脸,以及更远处筒子楼外墙那片疯狂蠕动、散发着惨绿幽光的鼠潮浊流。额角那道旧疤,在跳跃的光影里,红得像一块淬过火的铁。
“条子找的是你,”廖小椒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秤砣,每一个字都砸在青石板上,“鬼老鼠,找的也是你。”她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地上那三个灰白的字,“我?只认得这个。”
话音未落,巷口刺目的警灯光柱猛地打了进来!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身影清晰地堵住了巷口!
“金鳞商管队的刘强!还有后面几个!都站好别动!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警察严厉的喝令声如同炸雷,在狭窄的巷子里轰然回荡!
刀疤刘浑身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绊在青石板的凸起上,一个趔趄,狼狈不堪。壁虎等人更是面如土色,手里的橡胶棍“哐当”几声掉在地上。
四
金鳞绸缎庄最深处的密室,死寂得如同千年墓穴。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骨灰的粉尘,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邪异的陶罐半埋在灰白的“骨灰”中,罐体表面那些扭曲的暗红符咒图腾彻底失去了光泽,如同干涸发黑的血痂。悬浮其上那巨大的绿光图腾虚影,此刻稀薄得只剩下一圈惨淡的光晕,边缘不断溃散成点点绿萤,无声湮灭在黑暗里。
铁砣跪在冰冷刺骨的地砖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寒气四溢的锦盒。青铜碎片的阴毒寒气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穿透锦盒,缠绕着他的脊椎,钻进他的骨髓。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连带着怀里锦盒也在微微震颤。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绝望地钉在扑倒在地、脸埋在污秽血咒里的王老五身上。
“师…师父…”铁砣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得如同破锣。
王老五枯槁的身体毫无声息。身下青砖上,那个用他自己咳出的黑血绘成的、歪歪扭扭的古老符咒,暗红的线条在死寂中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妖异。
突然!
“咔哒…咔哒咔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从铁砣怀中紧抱的锦盒内部传了出来!声音短促、密集,如同冰层在极寒下不堪重负地崩裂!
铁砣浑身剧震!他猛地低头,惊恐地看向怀里的锦盒。难道是里面的青铜碎片…?
就在他心神俱裂的瞬间——
“呼…”
一股微弱却冰冷彻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密室里凭空卷起!风中似乎夹杂着无数细碎、怨毒的呜咽!这股阴风打着旋,精准地掠过地上王老五绘制的那个暗红血咒!
血咒上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竟被这股阴风吹得如同活物般,极其诡异地蠕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光芒,在血咒扭曲的线条里一闪而逝,随即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邪力。
铁砣猛地打了个寒噤,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和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锦盒,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让他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全。师父死了,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他唯一的指望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珠里,绝望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慢慢取代。
五
协和医院特殊隔离病房外,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陈干部盯着观察窗内那片被白色寒雾笼罩的区域,周建国枯槁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示波器屏幕上的乱码波形依旧在疯狂跳动,勾勒出的黄鹤楼飞檐轮廓扭曲变幻,透着一股邪异的生命力。
“老陈,不能再拖了!”马科长脸色铁青,压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那鬼盒子就是个祸根!筒子楼的老鼠已经炸了窝,满街乱窜!再让这东西留在医院,鬼晓得还要出么事!必须转移!找个绝对隔绝的地方!”
陈干部紧抿着嘴唇,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病房里那个散发着寒气的铁盒。他何尝不知道这东西的危险?可贸然转移…他猛地想起录像里那个警察手铐碰到铁盒时爆出的幽蓝电火花!这鬼东西就像个极度不稳定的炸弹!
“转移?谈何容易!”陈干部声音低沉,“靠近三米电子设备就报废,碰到就放电!用么东西装?用么东西运?直升机还是坦克?半路上它要是在市中心‘炸’了…”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那你说么办?难道让它在这里把整栋楼冻成冰窟窿?把全市的电网都搞瘫痪?!”马科长急得额角青筋直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步履匆匆地赶来,脸色苍白,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手指都在哆嗦。
“陈干部!马科长!刚…刚收到的紧急分析!”老专家声音发颤,把报告递过去,“我们…我们尝试用超低温液氮远程喷射,想暂时冻结那个铁盒的能量释放…结果…”
报告上,几张彩色打印的图谱触目惊心。在液氮超低温冲击的瞬间,示波器捕捉到的能量波形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向上蹿起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尖峰!旁边的磁场畸变模拟图,代表危险区域的血红色瞬间扩散,几乎覆盖了整个报告页面!
“能量反冲!它…它把液氮的低温‘吃’了!转化成了更强的自身能量!”老专家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这东西…这东西就是个活阎王!碰不得!压不住!它…它好像有意识!”
陈干部和马科长看着报告上那如同魔鬼獠牙般狰狞的能量尖峰图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六
利济巷深处那点倔强的炉火,在警笛红蓝光芒的间歇扫射下,显得格外孤寂而温暖。廖小椒佝偻着背,对巷口的混乱和远处筒子楼的喧嚣恍若未闻。她布满烫伤疤痕和老茧的手,稳稳地操着火钳,夹起一块乌黑发亮的煤块,手腕沉稳地送进炉膛深处。幽蓝的火苗猛地一窜,贪婪地包裹住新煤,发出满足的“噼啪”轻响。
巷子里的老邻居们——老吴、老孙头、王婆子、黑皮——都围拢在炉火边,佝偻的身躯在跳动的火光里投下沉默的影子。他们看着廖小椒的动作,看着炉前青石板上那三个滚烫的灰字“不服啄”,又看看巷口方向——刀疤刘和壁虎几人正被警察推搡着押上警车,橡胶棍和商管队的蓝马甲被随意丢在地上,像几块肮脏的破布。
“该!报应!”黑皮朝着巷口狠狠啐了一口,脸上带着解气的快意,“刀疤刘也有今天!”
“莫高兴太早,”老孙头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皱纹深壑的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更显凝重,“刀疤刘进去了,金鳞公司还在。筒子楼那群鬼老鼠…还在满街乱窜!这日子…怕是要更难了。”
老吴佝偻着背,没说话,只是神经质地用指甲抠着围裙的破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恐惧。王婆子捻佛珠的速度更快了,嘴里念念有词,祈求菩萨保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老吴的儿子吴昊气喘吁吁地挤进巷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紧张的潮红。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的、带着伸缩杆的小巧设备——手机直播支架,顶端夹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光。
“妈!廖姨!你们冇得事吧?”吴昊冲到老吴身边,紧张地打量着他爹。
“冇得事冇得事!”老吴摆摆手,目光却被他儿子手里那个新奇玩意儿吸引,“你这是…搞么名堂?”
吴昊喘匀了气,眼睛亮得惊人,他举起那个小巧的直播支架,激动地对着廖小椒和炉火:“廖姨!机会!天大的机会!刀疤刘被抓了!筒子楼闹鬼老鼠,全城都在传!刚才我偷偷开了会儿直播,拍巷口警察抓人,还有筒子楼那边一点点影子…直播间人气…爆了!炸了!好多人都在问‘汉正街’!问‘利济巷’!问…问‘煤炉婆婆’!”
他兴奋得语无伦次,手指着手机屏幕:“看!廖姨!他们都想看你!看你的炉子!看你的豆皮!这就是‘流量’!是‘网红’!廖姨,我们…我们搞直播吧!就在这炉子边上!让全中国都看看,我们汉正街的老味冇倒!我们利济巷的魂还在!”
七
协和医院地下车库深处,临时清理出来的一片空旷区域,气氛肃杀如同刑场。几盏大功率应急灯惨白的光柱交叉照射着中央位置。周建国枯槁的身体被牢牢固定在一张特制的、包裹着厚厚绝缘材料和铅板的金属担架床上,胸口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盒,依旧散发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出细小的冰晶。
一个特制的、厚重如同小型保险箱的铅合金密闭容器,被小心翼翼地吊装到担架床旁边。容器内壁嵌满了各种传感器探头,粗大的线缆如同怪物的触手,连接着远处一排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监控设备。十几个穿着全套铅防护服、身形臃肿的技术人员,如同围绕着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脏弹,紧张而无声地忙碌着,进行着最后的检测和准备。
“各单元最后一次自检!声波屏蔽场启动!”
“磁场约束环能量输出稳定!”
“温度传感阵列校准完毕!”
“远程机械臂操控系统就绪!”
冰冷的电子报告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陈干部和马科长站在远处一个由厚重防弹玻璃隔出的观察哨里,脸色凝重,手心全是冷汗。他们紧紧盯着监控屏幕上那个代表铁盒能量核心的、疯狂跳动的猩红光点。
“开始转移!目标:封存容器!”现场指挥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
巨大的吊臂发出低沉的嗡鸣,前端连接着数条粗壮的、包裹着绝缘材料的合金软索,缓缓垂落。软索的末端,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多爪机械臂,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精准地对准了周建国胸口那个散发着不祥寒气的铁盒。
机械臂的合金爪在精密电机的驱动下,如同外科医生的手,异常稳定而缓慢地张开,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盒!冰冷的金属爪尖,距离那不断散发寒气的铁盒表面,只剩下不到十厘米!
观察哨里,陈干部和马科长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监控屏幕上,那个代表铁盒能量的猩红光点,跳动频率陡然加快!示波器上的波形瞬间变得尖锐而狂乱!
八
吴昊带来的那个新奇玩意儿——手机直播支架,像根瘦骨伶仃的豆芽菜,颤巍巍地立在廖小椒那口油光黑亮的大铁锅旁边。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字幕如同涨潮般飞快滚动,速度快得人眼花缭乱。
“婆婆看我!豆皮搞快点!”
“后面那个煤炉子好有感觉!”
“绿眼老鼠呢?拍老鼠啊!”
“汉正街老字号?真的假的?”
“讲点武汉话撒婆婆!”
“打赏走起!火箭刷屏!”
吴昊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笨拙地划拉着,额角冒汗:“廖…廖姨,镜头…镜头对着你了!莫紧张,就像平常那样搞,该么样就么样!他们…他们想看你做豆皮!”
廖小椒佝偻着背,铜勺般的目光扫过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又扫过屏幕里映出的自己那张布满风霜、额角带疤的脸。炉火在她身后跳跃,锅里滚烫的热油滋滋作响,腾起呛人的白雾。巷子里,远处筒子楼方向隐隐传来的混乱喧嚣和警笛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她没说话,枯瘦的手却异常沉稳地操起铜勺。手腕一抖,一勺雪白粘稠的米浆“滋啦”一声泼进滚着热油的铁锅中央!米浆瞬间被滚油烫得凝固起泡,边缘迅速卷起焦黄!她另一只手拿起一个边缘豁口的粗瓷碗,手腕翻转,碗里搅拌均匀的鸡蛋液如同金黄的瀑布,精准地淋在已成型的米浆皮上!
“嚯!这手法!一看就是老师傅!”屏幕上弹幕瞬间又刷过一片。
“油温掌握得好啊!”
“鸡蛋摊得真匀称!”
“婆婆手好稳!”
廖小椒依旧面无表情,布满烫伤疤痕的手指灵活地捏起一撮切得细碎的黑芝麻,手腕轻扬,均匀地撒在金黄喷香的蛋皮上。铜勺刮着锅底,发出刺耳的“嚓啦”声,手腕一抖,一张边缘焦黄酥脆、内里软糯、裹着金黄蛋皮和黑芝麻的豆皮便被她稳稳地铲起,手腕再一翻,“啪”地一声轻响,整张豆皮如同金元宝般稳稳落在旁边垫着干净白纱布的竹簸箕里!热气混合着油香、蛋香、芝麻香,瞬间弥漫开来!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几十年炉火淬炼出的、近乎苛刻的精准和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卧槽!牛逼!”
“这手法!绝了!”
“看得我口水直流!”
“打赏!必须打赏!”
手机屏幕上,各种虚拟的“鲜花”、“啤酒”、“跑车”甚至炫目的“火箭”图标开始疯狂地跳动、叠加!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如同坐了火箭般蹭蹭往上涨!吴昊看着那不断飙升的数字和打赏金额,激动得脸都红了,手抖得更厉害。
九
金鳞绸缎庄密室的厚重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铁砣那张胡子拉碴、布满血丝的脸探了出来。他眼神如同受惊的野兽,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库房。怀里,那个散发着阴寒之气的锦盒被他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紧紧裹住,却依旧无法完全隔绝那刺骨的冷意。青铜碎片在盒内间歇性的轻微“咔哒”碎裂声,如同丧钟,每一下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侧耳倾听,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才像只巨大的耗子,弓着腰,贴着堆满落满灰尘的布匹货架阴影,无声而迅速地溜了出来。师父王老五暴毙在血咒上的惨状和那锦盒里不祥的碎裂声,像两把冰冷的锉刀,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的神经。金鳞公司不能再待了!刀疤刘被抓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开,公司马上就会成为风暴眼!他必须走!带着这盒子里的东西走!这是师父用命换来的!是他铁砣翻身的唯一指望!
他熟门熟路地避开可能的监控探头(虽然大部分早已被王老五破坏),溜到绸缎庄后巷一个堆满废弃包装箱的阴暗角落。角落里,停着一辆沾满泥污、半新不旧的踏板摩托车,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后路。他慌乱地掏出钥匙,手抖得几次都对不准锁孔。
“咔哒…咔哒咔哒…”
怀里的锦盒再次传出密集的碎裂声!这次声音更清晰,更急促!一股更强的寒意瞬间透出破布,激得铁砣猛地打了个哆嗦,差点把钥匙掉在地上。
“莫响!莫响啊!祖宗!”铁砣惊恐地低吼着,如同神经质般拍打着怀里的锦盒,手忙脚乱地终于插进钥匙,拧动了电门。
摩托车发出沉闷的启动声。铁砣跨坐上去,将裹着破布的锦盒死死夹在双腿和油箱之间,试图用体温去“安抚”那里面躁动不安的东西。他拧动油门,摩托车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载着他和他怀里那冰冷的不祥之物,一头扎进了汉正街傍晚混乱而喧嚣的车流人潮中。
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知不觉,竟拐进了靠近利济巷的一条背街。巷子狭窄,两边都是低矮的老房子。突然!
“吱吱——!”
一阵尖锐混乱到极致的鼠类嘶鸣声猛地从旁边一条堆满垃圾的岔巷里爆发出来!铁砣惊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只见岔巷深处,一股由无数绿眼老鼠汇成的黑色洪流,正疯狂地涌出!它们体型比筒子楼那些似乎更大,毛发纠结肮脏,一双双惨绿的幽光鼠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移动光点!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被摩托车的引擎声吸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竟然调转方向,朝着铁砣和他的摩托车汹涌扑来!
“我日!”铁砣魂飞魄散,猛地将油门拧到底!摩托车发出一声嘶吼,轮胎摩擦地面冒出青烟,险之又险地冲了出去!后视镜里,那片闪烁着惨绿幽光的鼠潮紧追了几步,才被甩开,重新消失在垃圾堆的阴影里。
铁砣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低头看向双腿间紧夹着的锦盒,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恐惧和某种诡异直觉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刚才…那群鬼老鼠…难道是冲着…这盒子里的东西来的?!
十
利济巷深处,煤炉的火光温暖而倔强,将廖小椒佝偻的身影和那口乌亮的大铁锅映照得一片暖红。手机直播支架上的屏幕里,弹幕依旧在疯狂滚动,各种打赏特效的光芒不断闪烁。吴昊激动地指着不断飙升的在线人数和打赏金额,声音都在抖:“廖姨!你看!破万了!在线人数破万了!打赏…打赏都快够咱们交三个月租金了!”
巷子里的老邻居们——老吴、老孙头、王婆子、黑皮,都伸长了脖子,惊奇又带着一丝敬畏地看着那小小的手机屏幕,看着屏幕上那些飞快滚动的、他们大多看不懂的评论和礼物。老吴浑浊的眼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老孙头忘了抽烟。王婆子捻佛珠的手停住了。黑皮咂着嘴,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煤炉婆婆”。
廖小椒没有看屏幕。她布满烫伤疤痕的手,沉稳地操着铜勺,手腕轻抖,又一张金黄焦脆、热气腾腾的豆皮完美出锅,“啪”地落在竹簸箕里。炉火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额角那道旧疤在暖光里显得柔和了些。她铜勺刮着锅底,发出刺耳的“嚓啦”声,对着那小小的手机镜头,用硬邦邦的武汉腔甩出一句:“看么斯看?豆皮三块钱一张,现钞!扫码?冇得!”
“哈哈哈!婆婆硬气!”
“现钞!地道!”
“就喜欢这个调调!”
“三块良心价啊!买爆!”
弹幕瞬间被“现钞党”和“婆婆威武”刷屏。吴昊哭笑不得:“廖姨!直播…直播可以挂小黄车!可以线上支付…”
廖小椒眼皮都没抬一下,打断他:“线上?钱到了你口袋里,几时能落到我荷包?刀疤刘的教训还不够?”她弯腰,用火钳夹起一块新煤,手腕沉稳地送进炉膛深处。幽蓝的火苗猛地一窜,贪婪地包裹住乌黑的煤块,发出“噼啪”的欢快轻响。炉膛深处,昨夜积下的煤灰余烬里,几个极其模糊、仿佛被无形手指划过的凹痕,在跳跃的火光中若隐若现,依稀是“不服啄”三个字的骨架。
就在这炉火温暖、直播喧嚣的时刻——
“吱吱…吱吱吱…”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密集的鼠类抓挠声,毫无征兆地从巷子深处、那堆靠近廖小椒棚屋墙角的废弃煤渣堆里传了出来!声音密密麻麻,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在疯狂地刨挖着什么!
紧接着,几点惨绿幽光,如同鬼火般,在煤渣堆的缝隙里倏地亮起!冰冷、怨毒、直勾勾地投向炉火旁廖小椒的背影,投向那跳跃着温暖火光的炉膛!
炉火猛地一跳,爆出几点火星。廖小椒拨弄煤块的火钳,悬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