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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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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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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腔调》连载

第一十三章 假货横行

清晨的薄雾带着江水的腥湿,黏糊糊地贴在汉正街的青石板上,却压不住一股异样的喧嚣。这喧嚣不再是往日纯粹的市井叫卖,而是掺杂了更多亢奋、急切甚至贪婪的声浪,像煮沸的滚油里又泼进一瓢冷水,噼啪爆响。

“福源茶馆”后院,那片墨黑色的苔藓地如同凝固的污血,死寂地匍匐着。李香兰没有像往常一样生炉子,她正用一把小铲子,小心地沿着苔藓地的边缘,将那些颜色尚绿的苔藓连根带土铲起,移栽到墙角几个闲置的破瓦盆里。被铲走苔藓的地面,露出深褐色的、带着浓重湿气和怪异菌丝的泥土,那股类似深水淤泥与腐败水生物的阴冷气息,更加清晰地弥散开来。

“香兰姐,大清早挖这鬼地做么斯?”廖小椒端着刚淘好的米,看着李香兰的动作,不解地问,“这味儿,闻着就晦气!”

“地气坏了,根子烂了,面上长再好的东西,也活不长。”李香兰头也不抬,动作细致,将最后一块边缘的绿苔藓铲进瓦盆。“挪个地方,兴许还能活。”她将沾满湿泥的小铲子在脚边一块破布上擦了擦,目光扫过院墙上方那几块松动砖石——昨夜更深时,似乎又有极其轻微的、鞋底蹭过苔藓边缘的窸窣声,短暂响起又消失。

廖小椒撇撇嘴,没再问,端着米盆转身,嘴里低声咒骂:“王老五那帮狗日的,迟早遭报应!”

汉正街中段,靠近“瑞祥号”的一小片空地上,人流明显比往日稠密。几张临时支起的破木板,就成了摊子。摊子上堆满了花花绿绿、在晨光下闪着廉价光泽的玩意儿:印着粗糙外文字母的塑料打火机、颜色俗艳的蛤蟆镜、贴着模糊不清“上海制造”标签的雪花膏小铁盒、还有一堆堆用透明塑料袋简易封装的彩色头绳、塑料发卡……几个面生的摊贩,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唾沫横飞地吆喝着:

“走过路过莫错过!正宗港货蛤蟆镜!五块钱一副!戴出去洋气!”

“上海雪花膏!老牌子!香喷喷!一块五一盒!买三送一!”

“打火机!防风打火机!一块钱一个!点烟点炉子都好使!”

吆喝声极具诱惑力,吸引了不少图新鲜、贪便宜的街坊和过路客驻足。卖针头线脑的老婆婆颤巍巍地拿起一盒雪花膏,凑到鼻尖闻了闻,被那浓烈刺鼻的香精味呛得直皱眉头:“这…这味道…跟以前的不一样啊?”

摊贩是个三角眼的精瘦汉子,立刻堆起夸张的笑:“哎哟!老太太!现在都兴新配方!更香!更润!您看这包装,多新潮!”他随手拿起旁边一个印着模糊不清美女头像的塑料粉饼盒,“再看看这个!最新款的!擦脸上白里透红!才两块钱!上海大厂出的!”

老婆婆被他说得有点心动,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犹豫的光。

不远处,“眼镜陈”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冷眼旁观着这些“新潮”玩意儿,嘴角撇了撇,低声对旁边的碎布摊主老赵嘀咕:“哼,狗屁港货上海货!全是广东那边小作坊倒腾出来的水货!塑料壳子一捏就瘪!雪花膏?怕是猪油掺滑石粉!戴蛤蟆镜?小心把眼睛戴瞎!”

老赵看着自己摊位上那些灰扑扑的碎布头,再看看人家摊子前围拢的人群,叹了口气:“便宜啊…这年头,便宜就是硬道理…”

“福源茶馆”前堂,早点摊的生意似乎也受了那股“新潮”喧嚣的影响,比往日清淡了些。张侉子蹲在门槛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浑浊的老眼望着街对面那几处热闹的假货摊,眉头拧成了疙瘩。

“个斑马,这假货…怕是王老五那帮人放出来的饵!”他吐出一口浓烟,忧心忡忡地对正在擦桌子的廖小椒说,“搅浑水!把街面搞乱!他们好浑水摸鱼!”

廖小椒把抹布往桌上一摔:“怕他个卵!假的真不了!你看那蛤蟆镜,镜片都是歪的!雪花膏盒子上的字都印糊了!当别人都是苕(傻子)?”

“小椒,话不能这么说。”李香兰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进来,声音平静,“假的便宜,有人贪便宜。假的戴在脸上,抹在手上,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人。”她将菜盆放在案板上,目光扫过街面,“水浑了,鱼是容易摸。可水太浑,摸鱼的,也容易淹死。”

正说着,巷口老槐树下,刘驼子那佝偻的身影又鬼祟地探了出来。他今日没推泔水车,手里却攥着个小布包,一双浑浊的眼睛,像饥饿的老鼠,贪婪地在茶馆后院矮墙和那片被移走了部分苔藓的泥地上来回逡巡,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变化。

张侉子厌恶地啐了一口:“这老狗!阴魂不散!”

晌午刚过,日头毒辣。假货摊前的人流稍减,摊贩们趁机喝水歇气,眼神却滴溜溜乱转。

三角眼摊贩的摊位前,来了个穿着皱巴巴灰色涤卡中山装、腋下夹着人造革皮包的男人——正是掮客钱广进!他拿起一副蛤蟆镜,装模作样地对着太阳看了看,又拿起一盒雪花膏闻了闻,眉头紧皱,连连摇头:“啧,兄弟,你这货…成色不行啊!蛤蟆镜镜片薄得像纸,雪花膏香味冲得呛鼻子!这要是卖出去,被人戳穿了,是要砸招牌的!”

三角眼摊贩脸色一沉,带着几分江湖气:“这位老板,话莫说得这么难听!一分钱一分货!五块钱的蛤蟆镜,你还想跟友谊商店卖一百块的一样?要好的?有!”他左右瞄了一眼,压低声音,从摊位底下摸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角——里面是几副镜片更厚实、镜架金属感更强的蛤蟆镜,镜腿上似乎还刻着细小的外文字母。“看看这个!真·港货!走私过来的!十五块一副!要不要?”

钱广进眼睛一亮,拿起一副仔细端详,又对着太阳照了照,镜片反射出七彩光晕:“嗯…这个还有点意思。”他放下蛤蟆镜,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兄弟,听说…你们这趟过来,不只是这些小玩意儿?有…更紧俏的'硬货’?”

三角眼摊贩警惕地看了钱广进一眼,没立刻回答,只是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搓了搓手指。

钱广进心领神会,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五块钱,不动声色地塞进三角眼手里:“一点茶水钱,交个朋友。有好路子,大家一起发财嘛!”

三角眼迅速将钱揣进裤兜,脸上堆起笑容:“老板是明白人!硬货…当然有!不过现在风声紧,都在船上压着。过两天…过两天等码头那边'风平浪静’了,自然有信儿!保管让老板赚得盆满钵满!”他口中的“风平浪静”,显然意有所指。

下午,街面上的喧嚣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打破。

“假货!卖假货的死骗子!赔钱!!”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利女声,像锥子一样刺破空气。

只见“眼镜陈”的凉鞋摊旁,那个卖廉价发卡头绳的小媳妇,正揪着三角眼摊贩的衣领,哭得满脸通红,手里挥舞着一个刚拆开的雪花膏铁盒。盒子里,本该是洁白细腻的膏体,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恶心的灰黄色,表面还结了一层硬壳,散发出浓烈刺鼻又带着点哈喇味的怪香!

“大家看啊!这就是他卖的'上海雪花膏’!我婆婆擦了脸,又红又肿!痒得直抓!都破皮了!赔钱!赔医药费!”小媳妇哭喊着,将那盒变质发臭的雪花膏怼到围观人群面前。

人群哗然!

“我的天!这都发霉了吧?”

“黑心肝啊!这抹脸上还不烂脸?”

“退钱!退钱!我昨天也买了两盒!”

“打他!卖假货坑人!”

三角眼摊贩被揪着衣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并不慌张,反而梗着脖子狡辩:“胡说八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放坏了赖我!我卖出去的时候好好的!你婆婆脸烂了关我屁事!说不定是她自己脸脏过敏!”

“你放屁!”小媳妇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要挠他脸!

三角眼用力一推,小媳妇踉跄着差点摔倒,手里的雪花膏盒子“哐当”掉在地上,灰黄的膏体溅了一地!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直缩在槐树下的刘驼子,趁着这边吵闹吸引众人注意力的当口,佝偻着背,像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蹭到了“福源茶馆”紧闭的后门边。他枯瘦的手指,飞快地将一个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塞进了门板下那道狭窄的缝隙里!动作熟练而隐蔽。做完这一切,他迅速缩回槐树阴影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完成任务般的轻松和难以掩饰的恐惧。

“福源茶馆”后院里,廖小椒正骂骂咧咧地清理着上午移栽苔藓的瓦盆,盆底沾着不少那种深褐色、带着菌丝的湿泥,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香兰姐,门口吵死个人!好像是卖假雪花膏的被人揪住了!脸都擦烂了!活该!报应!”廖小椒把沾着湿泥的破布扔进水桶,溅起水花。

李香兰正用一块干净湿布,仔细擦拭着墙角那只粗陶坛子被磨得温润的豁口。她动作很轻,仿佛在安抚一件有生命的器物。听到廖小椒的话,她动作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句:“假的,终归是假的。害人,终归害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从前堂方向传来!敲的不是后门,而是茶馆临街的正门!敲门声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蛮横和不容置疑的气势。

“开门!工商所检查!快开门!”

一个洪亮而带着官腔的声音穿透门板。

张侉子正在前堂打盹,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得一个激灵,差点从竹靠椅上栽下来。他慌忙起身,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抽厚重的门板门栓。

廖小椒脸色一变:“工商所?他们来搞么斯?”她下意识地看向李香兰。

李香兰擦拭豁口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她放下湿布,平静地站起身:“该来的,总会来。开门吧,张伯。”

厚重的杉木门板被拉开。门口站着三个穿着藏蓝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男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岁上下、面皮白净、肚子微凸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一脸严肃。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些的,一个手里拿着登记本和笔,另一个手里拎着个空荡荡的帆布袋。

“谁是老板?”中年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略显昏暗的前堂,官腔十足。

“我…我是管事的,张…张有福。”张侉子连忙上前,赔着小心,“几位同志…有…有事?”

“工商所例行检查!接到群众举报,说你们茶馆涉嫌售卖假冒伪劣商品!”中年人亮了一下证件,“我是工商所的马股长!把你们的货都拿出来看看!特别是…”他目光如电,扫向后院方向,“后院!重点查后院!”

张侉子心里咯噔一下:“同…同志,我们就是个小茶馆,卖点茶水早点,哪…哪有什么假冒伪劣商品啊?是不是搞错了?”

“搞没搞错,查了才知道!”马股长不耐烦地一挥手,“少废话!带路!后院!”

廖小椒又急又气,正要开口争辩,被李香兰一个眼神制止。李香兰上前一步,神色平静:“同志要查后院,请便。”她侧身让开通往后院的小门。

马股长带着两个手下,大步流星穿过前堂,直奔后院。张侉子和廖小椒紧张地跟在后面。

后院不大,一览无遗。冰冷的煤炉,墙角倒扣的粗陶坛子,几个移栽着绿苔藓的破瓦盆,还有那片被铲掉部分苔藓、露出深褐色湿泥的空地。

马股长的目光像探照灯,在后院扫视一圈,最终落在那只倒扣的粗陶坛子上。“那个坛子!翻过来看看!”

张侉子脸色一白,刚要说话,李香兰已经平静地走过去,双手稳稳抓住坛沿,用力一掀——

坛子被掀开,倒扣在地面。

坛底空空如也!只有粗陶本身的灰白色和坛底边缘那道被磨得光滑的豁口,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坛子下面,只有被压得平整的泥地。

马股长眉头一皱,显然没找到预想中的东西。他目光又扫向那片被铲过的泥地:“这地怎么回事?挖过?”

“移了几棵苔藓。”李香兰回答简洁。

马股长狐疑地走近几步,低头查看那片深褐色的湿泥,那股阴冷的怪味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他用脚尖踢了踢湿泥,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在这时,他身后那个拎帆布袋的年轻工商,眼尖地发现了什么,指着靠近后门门槛的地面,低呼一声:“马股长!看!门缝底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后门门槛下的缝隙里,赫然露出一个油纸包裹的小小方角!

空气瞬间凝固!

马股长眼睛一亮,像是猎人终于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他快步上前,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油纸包裹的小方块从门缝里抠了出来!

油纸包不大,只有火柴盒大小,包裹得严严实实。

马股长站起身,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一层层剥开油纸。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张侉子和廖小椒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

——那是一小沓印着“湖北省布票”、“1981年度”、“五市尺”字样的票据!纸张粗糙,印刷模糊,颜色也与真布票有细微差别!是假布票!而且是市面上几乎绝迹、一旦查获罪名极重的倒卖物资票证!

“好啊!人赃并获!”马股长举起那沓假布票,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冷笑,目光如刀般刺向李香兰和张侉子,“倒卖伪造布票!这可是重罪!你们'福源茶馆’,胆子不小啊!带走!连人带货一起带走!”

“冤枉啊!同志!”张侉子腿一软,差点跪倒,声音带着哭腔,“这…这不是我们的!我们根本冇这东西啊!是有人栽赃!肯定是王老五那帮狗日的栽赃!”

廖小椒更是急得跳脚,指着马股长手里的假布票:“个斑马!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印得跟狗啃的一样!我们茶馆清清白白做生意,要这破玩意儿搞么斯?擦屁股都嫌糙!你们莫冤枉好人!”

“冤枉?”马股长冷哼一声,将假布票小心地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好口,“东西是从你们后门缝里搜出来的!铁证如山!有什么话,到所里再说!”他一挥手,对两个手下命令道,“把负责人带走!后院查封!所有物品,仔细搜查!一张纸片都不许放过!”

两个年轻工商立刻上前,一个就要去抓李香兰的胳膊,另一个则拿出封条,准备封门!

“慢着!”

李香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让嘈杂的后院安静下来。她上前一步,挡在欲抓她的工商面前,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马股长,没有丝毫慌乱。

“马股长,东西是在门缝底下发现的,没错。”李香兰声音清晰,“可这门缝,对着外面。外面是巷子,人来人往。谁都能从外面把这东西塞进来。仅凭这个,就说是我茶馆的,未免武断。”

马股长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沉静的女人如此镇定,还条理分明。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哼!巧舌如簧!不是你们的?那为什么偏偏塞在你们门缝里?怎么不塞别人家?”

“为什么?”李香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这就要问塞东西的人了。或许是看我们茶馆不顺眼,或许是…”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院墙,“受了谁的指使。”

马股长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跳,随即恼羞成怒:“少在这胡搅蛮缠!带走!”

“要带,可以。”李香兰依旧平静,目光却锐利起来,“不过马股长,容我提醒一句。伪造倒卖布票,是重罪。栽赃陷害,同样也是重罪。查案,讲究真凭实据。搜后院,可以。封门,也可以。但若搜不出第二张假票,查不出任何与这假票相关的账目、交易痕迹…这栽赃的罪名,谁来担?是塞票的人?还是…收了黑钱、急于立功的人?”她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直刺马股长耳膜。

马股长脸色瞬间变了!白净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李香兰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血口喷人!污蔑执法人员!罪加一等!”

“是不是污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香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旁边那个拿着封条、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工商,“这位小同志,封条贴上去容易,撕下来难。贴错了地方,撕下来的时候,连皮带肉,疼的是自己。”

年轻工商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拿着封条的手僵在半空,求助地看向马股长。

后院的气氛,瞬间僵持到了冰点。只有那片墨黑色的苔藓地和深褐色的湿泥,在阳光下散发着阴冷的死气。

“福源茶馆”前堂,厚重的门板被重新关上,却并未上栓。张侉子瘫坐在竹靠椅上,脸色灰败,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廖小椒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王老五和工商所的马股长。

后院并未被封。马股长最终没敢强行封门抓人。他铁青着脸,带着那包“铁证如山”的假布票和两个手下,撂下一句“等着!这事没完!”便匆匆离开了。但后院被翻查过的痕迹还在——柴堆被扒开,墙角几个瓦盆被挪动过,甚至连那片墨黑色苔藓地的边缘,都被踩踏得更凌乱了些。

李香兰独自站在后院中央。她没有去看那些狼藉,目光落在后门门槛下那道狭窄的缝隙上。缝隙里,还残留着一点被蹭掉的油纸碎屑。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食指,指尖并未触碰那些油纸屑,而是轻轻按在门槛下方、靠近缝隙边缘的青石板上。石板上,除了灰尘,还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的湿泥印迹——那泥的颜色和气味,与后院那片被铲开的泥地,如出一辙!这绝不是从外面巷子带进来的普通泥污!

指尖传来青石板的冰凉。但在这冰凉之下,更深的地方,那股源自坛口豁口的微弱搏动感,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急促了一些。如同被惊扰的困兽,在囚笼中焦躁地冲撞。

院墙之外,是白昼下的喧嚣市井。这喧嚣里,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王老五在阴暗处狞笑的期待,黄毛石墩幸灾乐祸的窥伺,刘驼子惊魂未定的窥探,马股长恼羞成怒的算计,还有街坊们或同情、或猜疑、或畏惧的目光……

它们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带着假货的劣质香精味、假布票的油墨臭、还有那深褐色湿泥的阴冷腐朽气息,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这方小小的后院,朝着这门槛下致命的“证据”,朝着沉默伫立的李香兰,更朝着整个“福源茶馆”的生死存亡,凶狠地——勒紧绞索!

李香兰缓缓收拢手指,指甲划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搏动感在掌心变得滚烫。这“假货”掀起的浊浪,已不是简单的栽赃,而是要将他们彻底卷入灭顶的漩涡。真正的“横行”,才刚刚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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