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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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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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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腔调》连载

第五十二章 老味难寻

黄毛网红瘫在湿冷的墙角,手机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痕深处,那几粒幽蓝冰晶组成的“查”字水印,正无声地吞噬着屏幕的微光。这寒意不是来自冰冷的雨水,而是穿透皮肉、直刺骨髓的针。他下意识想移开视线,脖子却僵硬得像锈死的轴承,眼珠被那冰蓝的“查”字死死吸住。

“嘶…眼睛…冻住了…”他喉头滚动,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那冰晶“查”字像是活了过来,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他粘在屏幕上的视线,逆流而上,猛地钻进他的太阳穴!

嗡——!

冰冷的眩晕感如同被铁锤砸中后脑,无数尖锐细碎的、毫无意义的电子噪音在他颅腔里疯狂炸响!滋啦滋啦、滴答滴答、沙沙沙…混乱的声波搅动着他的脑浆。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巷口那面残破光盾黯淡的金红、鼠墙溃散流淌的铜绿、以及监控探头炸裂的幽蓝电光,扭曲成一片高速旋转、令人作呕的万花筒。他胃里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潮牌卫衣,又在寒潮中冻成冰壳,身体筛糠般抖起来,手机几乎脱手。

“呃啊…”一声短促压抑的呻吟挤出喉咙,他猛地闭上刺痛流泪的双眼,试图切断那诡异的视觉连接。没用!眼皮合拢的黑暗里,那个冰晶“查”字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巨大、更加冰冷!它悬浮在意识的深渊,如同巨大的电子墓碑,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死寂。寒意深入骨髓,他蜷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蹭,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砖墙,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巷口的混乱中清晰可闻。

巷子深处,那堵由亿万老鼠意志粘合、象征贪婪与毁灭的铜绿“鼠墙”,在失控的电子脉冲洪流狂暴轰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发出最后一声撕裂耳膜的惨烈尖啸——“吱嘎——!!!”

轰!

墙壁剧烈地、失控地向内坍缩、塌陷!构成墙体的粘稠铜绿汁液失去了统一的意志束缚,瞬间炸裂、沸腾、气化!深不见底的巨大凹坑疯狂扩大,粘稠的液体如同滚烫的沥青被泼入冰水,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腾起大股腥臭刺鼻的灰绿色烟雾!墙壁上那个刚刚勉强重新汇聚了一小半的惨绿“拆”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彻底崩散成一片惨绿色的光雾,再也无法成形!

亿万老鼠叠加的贪婪意志在冰冷的电子脉冲和残留的毁灭本能间剧烈冲突、撕扯,鼠墙内部爆发出恐怖的混乱暗流!那些铜绿汁液不再是统一的“墙”,而是分裂成无数股失控的、如同强酸般的浊流,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缝隙、顺着斑驳脱落的墙根、甚至逆着重力爬上两侧店铺的门板窗棂,疯狂地漫溢、流淌、侵蚀!

“滋滋…嗤嗤…”

青石板路面被浊流淌过的地方,迅速泛起一层诡异的铜绿泡沫,坚硬的石面如同被泼了浓硫酸,冒出缕缕带着腥臭的白烟,石质肉眼可见地变得酥松、凹陷!被浊流沾到的木制门槛和窗框,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料表面瞬间变得焦黑、碳化、剥落!一股比鼠群尖啸更加阴毒、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贪婪怨念,如同瘟疫般随着这溃散的铜绿浊流,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开来!巷子里残留的阴冷贪婪气息被这狂暴的混乱彻底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物朽坏的绝望感。

巷口,那面由众人意志点燃、濒临破碎的赤金光盾,压力骤然消失。

“噗通!”

首当其冲的黑皮,一直凭借左臂和钢铁般的意志死撑的身体,因骤然失去对抗的目标,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僵死的右半边身体沉重如铅块,完全无法协调,全靠老陈头枯瘦手腕的反向支撑才没一头栽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巷子里如同强酸般四处流淌、腐蚀一切的铜绿浊流,左臂的肌肉因过度负荷和骤然放松而剧烈痉挛、跳动,皮肤下隆起的血管像一条条濒死的蚯蚓。

“狗日的…散了…变成化骨水了!”他嘶哑地低吼,喉咙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对那腐蚀浊流本能的恐惧,让他铜铃大眼中的凶悍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顶…顶住了?”王婆子叠在黑皮手背上的枯手终于可以松开,整条手臂都因长时间的僵持和冰寒而麻木颤抖。她看着自己枯瘦手背上被寒气冻出的紫红冻疮,又惊惧地望向巷子里蔓延的铜绿浊流,布满老年斑的脸上肌肉抽搐,“这…这比刚才还骇人(吓人)!沾上怕是要烂手烂脚!”

老陈头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转动,从巷内恐怖的溃散景象,移向头顶那只依旧在疯狂闪烁幽蓝电光、发出刺耳蜂鸣的监控探头,最后落在玲子怀中绣架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焦黑上。那焦黑如同楚凤心脏上的一道致命刀疤,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被寒毒侵蚀的冰冷死气。

“盾…先莫收!”他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洞察危机的急迫,“鼠墙散了魂,毒水更恶!那'查’字…疯魔了!”他枯瘦的手腕在黑皮铁钳般的左手里挣了挣,试图重新稳住光盾的方向,浑浊眼底深处是更深的忧虑——头顶那个被众人意念强行“拱”燃的电子火种,在失控地燃烧,如同一个随时会爆开的炸弹!

“呜——嗡——!呜——!”

新街“汉正新天地”方向传来的低沉、宏大的工业嗡鸣,混合着震耳欲聋的电子版《好日子》鼓点和山呼海啸般的人潮欢呼,穿透尚未散尽的寒潮和雨幕,带着碾压一切的霸道气势,再次重重轰击在利济巷每个人的耳膜和心头!

这宣告新时代降临的喧嚣,与巷子里血肉搏杀后的惨烈余烬、与那失控流淌的腐蚀毒水、与头顶那疯狂闪烁的电子“查”字,形成了撕裂时空般的荒诞与残酷。

“狗日的!听!他们在笑!在放炮!”黑皮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新街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雨幕和建筑,看清那些欢庆的嘴脸。极致的愤怒和屈辱如同滚油浇在他心头残留的恐惧上,瞬间点燃!他僵死的右半边身体似乎都被这怒火灼烧得刺痛起来,左臂的肌肉贲张如铁,几乎要捏碎老陈头枯瘦的手腕骨。

“我们在拿血填坑!他们在敲锣打鼓收地盘!庆他娘个腿!”老李喘着粗气,嘶声咆哮,扁担客的硬气被这赤裸裸的践踏激得浑身发抖,布满老茧的拳头捏得死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感觉脚下被腐蚀的青石板都在随着那沉重的工业嗡鸣而微微震动,一种被时代巨轮无情碾过的悲凉和愤怒席卷全身。

这愤怒如同野火,瞬间燎遍了濒临崩溃的光盾网络!

滋啦——嗡!!!噼啪!

巷口那只本就处于狂暴边缘的监控探头,被这集中爆发的、带着强烈屈辱与愤怒的市井意志洪流再次狠狠“拱”了一下!如同被灌入了最后一剂猛药!

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极限蜂鸣猛地拔高!球面玻璃罩上那个幽蓝的“查”字,光芒瞬间暴涨,如同超新星爆发!无数狂暴的幽蓝电蛇不再是扭动,而是疯狂地炸裂、喷射!整个金属探头外壳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剧烈地高频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一股比之前更加混乱、冰冷、带着强烈“人”的怨恨烙印和毁灭冲动的脉冲乱流,如同挣脱了最后枷锁的电子凶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猛地脱离了马科长残存意志的束缚,不再轰击巷内溃散的鼠群毒水,而是猛地调转方向,朝着脉冲来源最清晰、最喧嚣、最“新”的方向——汉正新天地开业庆典现场,狠狠冲击而去!

这无形的电子洪流穿透雨幕,带着巷口众人的血泪和屈辱,也带着地下寒潮的冰冷死寂,扑向那片灯红酒绿!

汉正新天地广场,喧嚣鼎沸,人声如潮。

高台上,赵总油亮的脑门在闪光灯下反射着亢奋的红光。他志得意满地挥舞着刚刚剪断红绸的金剪刀,唾沫横飞地对着麦克风,声音被高音喇叭放大到失真,充满了征服者的豪迈:“…破旧立新!拥抱未来!那些跟不上趟的老古董、犄角旮旯…”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冷笑,镀金的剪刀尖遥遥指向利济巷的方向,“…注定要被扫进垃圾堆!汉正街的未来,就在这里!就在…”

“滋——!”

一声极其突兀、尖锐刺耳的高频电流噪音,毫无征兆地从他面前豪华落地麦克风内部炸响!瞬间压过了震耳的音乐和他亢奋的演讲!

“呃…”赵总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刺得耳膜生疼,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眉头厌恶地皱起。

就在他皱眉的刹那!

轰!噼里啪啦——!

他身后那面巨大的、由数十块高清LED屏组成的豪华背景墙,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正中心几块屏幕猛地爆出刺眼的白光,紧接着画面疯狂扭曲、跳动,色彩失真成一片怪诞的乱码!如同抽象派画家发疯时的涂鸦!屏幕边框迸射出大蓬大蓬幽蓝夹杂着惨绿的电火花,如同失控的烟火!

“哇啊!”

台下前排几个正举着手机拍摄、离得近的网红和记者猝不及防,被这强烈的电磁脉冲和强光正面冲击!手中的手机屏幕瞬间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吞没,紧接着屏幕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疯狂地闪烁、跳动、扭曲!手机外壳变得滚烫!

“我手机!我的直播!”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网红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把烫手的手机扔开,屏幕上最后定格的扭曲画面,赫然是赵总那张因惊愕而变形的油脸,背景是疯狂跳动的幽蓝绿电光,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哎哟!搞么事啊!短路了?”旁边一个举着单反相机的记者也惊呼,他的相机取景器里一片雪花,机身发出嗡嗡的异响。

高台上,赵总脸色铁青,在闪烁的乱码背景和飞溅的电火花映衬下,显得异常狼狈。他猛地扭头,对着台侧同样一脸懵逼的技术人员,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低吼:“还杵倒(站着)搞么事?!快修!莫耽误老子吉时!”他握着金剪刀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刚才那睥睨天下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当众打脸的恼羞成怒。混乱的电火花在他身后跳跃,如同无声的嘲讽。

利济巷口,那只监控探头在爆发出最后一击后,极限的蜂鸣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陡然衰弱下去,变得断断续续。玻璃罩上那个幽蓝的“查”字,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急速黯淡、涣散,最终彻底熄灭。疯狂跳跃的电蛇也消失无踪。整个探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静静地悬挂在风雨中,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几道因高温灼烧而扭曲变形的焦痕,冒着几缕微弱的青烟,彻底沉寂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和疯狂。

巷口残存的光盾,失去了那狂暴电子“火种”的支撑,也如同风中残烛,赤金光芒明灭几下,噗地一声轻响,彻底消散在冰冷的雨幕中。

“呃啊…”

光盾消散的瞬间,所有叠压着手臂、意志相连的街坊,都感觉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猛地崩断!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空虚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噗通!”

“哎哟!”

此起彼伏的闷哼和跌倒声响起。黑皮再也支撑不住,僵死的右半边身体沉重地拖着他,左腿一软,单膝重重砸在冰冷湿滑、被铜绿浊流侵蚀得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他粗重地喘息着,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从额头滚落,左臂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

王婆子更是直接瘫软下去,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孙瘸子一把架住胳膊才没摔倒。她脸色惨白如纸,枯瘦的手掌还在微微颤抖,刚才抵御冰寒几乎耗尽了这老人最后的热气。

老陈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全靠黑皮那只依旧死死钳着他手腕的铁掌才勉强站稳。他枯瘦的身体摇摇欲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刺痛。

“散…散了…”老李拄着那根跟随他半辈子的扁担,勉强支撑着身体,看着巷子里依旧在缓慢流淌、腐蚀着一切的铜绿浊流,又望向新街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悲凉。刚才那同仇敌忾的血勇之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满身疲惫和无处发泄的憋闷。

巷子里一片狼藉,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雨点敲打残破路面的单调声响。那溃散的鼠群浊流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侵蚀着这条百年老巷的肌体,也侵蚀着每个人的心。

玲子紧紧抱着怀中的绣架,冰冷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楚凤心脏位置那片焦黑的伤疤。焦黑的丝线脆弱无比,仿佛一碰就会化为灰烬。一股深入骨髓的心痛和冰凉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冻得她指尖发麻。

“根…根伤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老陈头的话如同烙印刻在她心上。这焦黑不仅毁了她的心血,更伤了这汉绣楚凤的“根”,断了它与这片土地、与这些街坊血脉相连的魂。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滚烫的泪珠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焦黑的丝线上。

嗤…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雨声淹没的轻响。泪珠落处,那片焦黑如炭的丝线边缘,几根原本死寂的赤金色丝线,竟极其微弱地、顽强地闪烁了一下!如同灰烬里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星!

玲子猛地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微光闪烁的地方。

就在这一瞬间!

“玲子姐!你看!”一直蜷缩在角落、强忍着头痛欲裂的黄毛,突然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因痛苦而变形。他颤抖地举起那部屏幕布满蛛网裂痕的手机,屏幕上,那个由幽蓝冰晶构成的“查”字水印,正无声地、迅速地溶解、消散!仿佛被某种温暖的力量驱散。

而更诡异的是,就在“查”字水印消失的位置,屏幕的裂痕深处,竟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赤金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极其缓慢地、一闪一闪地浮现出来!那光点的排列,隐隐约约,竟与玲子绣架上楚凤纹样心脏区域的走向,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冰冷的电子屏幕与古老的汉绣丝线,在这绝望的废墟之上,竟通过某种无法理解的联系,同时亮起了一丝微弱到极致、却真实存在的回应!仿佛两个濒死的灵魂,在冰冷的深渊里,隔着无形的壁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同频的、微弱的搏动。

“呜…妈妈…我冷…好臭…”

一个细弱、带着惊恐哭腔的童音,在压抑的喘息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巷子中段,靠近王婆子那紧闭的“王记糊汤粉”小店门口,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被她的母亲死死搂在怀里。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小脸冻得青白,身体瑟瑟发抖,大眼睛里满是恐惧的泪水。她的一只小脚,不知何时踩到了从青石板缝隙里漫溢过来的一小滩铜绿浊流!

“啊!丫丫的脚!”年轻的母亲发出惊恐的尖叫。

小女孩脚上那双红色的塑料小雨鞋,鞋帮边缘接触浊流的地方,正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冒起一缕缕淡白色的烟气!塑料鞋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软、溶解、塌陷下去!一股刺鼻的酸腐气味弥漫开来!

“我的伢(孩子)!”王婆子离得最近,看到这一幕,枯槁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那蚀骨穿心的恐惧压倒了一切疲惫和虚弱!一股源自血脉、源自守护自家小店几十年的本能母性,如同火山般在她苍老的身体里爆发!

“滚开!莫挨我滴伢!”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孙瘸子的搀扶,如同护崽的母豹子,踉跄着、却异常凶狠地扑了过去!

她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撞开挡在身前的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冲到小女孩身边!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枯手,带着灶台边积攒了一辈子、所剩无几的微弱暖意,本能地、狠狠地朝着那滩正在腐蚀雨鞋的铜绿浊流拂去!动作像极了她在灶台前拂开呛人烟气的习惯!

“嗤——!”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白烟猛地从她手与浊流接触的地方腾起!

“呃啊!”王婆子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枯瘦的手掌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只见她布满老茧的掌心边缘,皮肤瞬间变得通红、肿胀,紧接着浮现出几颗细小的、如同被强酸腐蚀的水泡!火辣辣的剧痛顺着神经直冲脑门!

然而,奇迹发生了!

就在她手掌拂过、白烟腾起的地方,那一小滩粘稠的铜绿浊流,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猛地向后收缩了一下!颜色似乎也黯淡了一丝!浊流边缘那不断腐蚀塑料雨鞋的“滋滋”声,戛然而止!

小女孩脚上那只被蚀穿的雨鞋,虽然边缘塌陷溶解的痕迹仍在,但腐蚀的进程,竟然被王婆子这带着微弱暖意和守护本能的一拂,硬生生地打断了!

“婆…婆婆…”小女孩的母亲抱着孩子,看着王婆子红肿起泡的手,又看看孩子停止被腐蚀的雨鞋,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声音哽咽,充满了后怕和感激。

王婆子握着自己刺痛的手腕,看着那滩暂时退缩的浊流,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豁出性命后的苍白和更深沉的凝重。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自己掌心那几颗迅速变得浑浊的水泡,又缓缓扫过巷子里依旧在缓慢流淌的、如同活物般伺机而动的铜绿毒水,声音嘶哑沉重:“这鬼东西…怕热…怕人心里头那口'阳气’(生气)…可我们…还有几口热气经得起耗?”她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巷子里蔓延的毒水,如同无声的倒计时。

“咳…咳咳…”老陈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一缕血丝,瞬间被雨水冲淡。他枯瘦的身体靠在黑皮坚实的臂膀上,才勉强没有倒下。浑浊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巷口的废墟:沉寂的监控探头、消散的光盾、狼藉的路面、以及巷子深处缓慢流淌、如同毒蛇般伺机侵蚀的铜绿浊流。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玲子怀中绣架上那片焦黑的楚凤心脏,落在了王婆子红肿起泡、微微颤抖的手掌上,落在了小女孩那只被蚀穿边缘的红色雨鞋上。

一股混杂着无尽悲凉和一丝微弱不甘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衰老的心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是身体,更是精神。

“散了…都散了…”老陈头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守…守不住了…这巷子的'根’…被刨了…”

他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无力地挥了挥,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

“回克(回去)…都回自己屋里克…把门关紧…窗子钉死…”他喘息着,浑浊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悲愤、或恐惧的脸,“灶…灶膛里莫熄火…能烧热水就烧…这鬼水…怕热…”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玲子脸上,带着一种托付般的沉重:“玲丫头…那绣…那焦了的'根’…想法子…看能不能…留住一点火星…”

他又看向黑皮和老李,声音更加低沉:“黑皮…老李…你们…留点神…巷子口…莫让那毒水…漫到别处害人…”

“老陈头…”黑皮想说什么,看着老人灰败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喉咙像是被堵住,只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怆和绝望,随着老陈头这声“散了”,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巷口。刚才那同仇敌忾的血勇,彻底消散在冰冷的雨水中。人群沉默地、缓慢地、互相搀扶着,带着满身的伤痛和疲惫,如同退潮般,一步步挪向各自破败、紧闭的店铺门洞。背影在灰暗的雨幕中,佝偻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巷子里,只剩下缓慢流淌、无声腐蚀的铜绿浊流,和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喧嚣的新街庆典声浪。

“赵总!赵总!您家冇得事吧?”

“小问题!小问题!设备短路!马上就好!”

汉正新天地高台上,短暂的混乱被强行压下。背景墙的备用电源启动,扭曲的乱码画面被强行切换成巨幅的、俗艳的“开业大吉”动态海报。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好日子》再次响彻云霄,掩盖了刚才的意外。

赵总整了整笔挺的西装领口,脸上重新堆起志得意满的笑容,对着台下惊魂未定的人群和重新举起的镜头,声音洪亮,刻意带着轻松:“小插曲!正好说明我们新天地,新气象,新能量!破旧立新,哪能没有一点动静?哈哈!”他干笑两声,试图化解尴尬,举起手中那把金剪刀,对着镜头,意气风发地用力一挥:

“现在我宣布!汉正新天地——正式…”

“开业”两个字尚未出口,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广场边缘,靠近利济巷方向的那片区域。

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穿着崭新保安制服、胳膊上戴着“新天地安保”红袖章的精壮汉子,正粗暴地推搡着几个试图靠近广场看热闹的、穿着老旧棉袄、明显是利济巷老住户的身影!

“看么事看!滚远点!莫挡了赵总的财路!”一个满脸横肉的保安队长,恶狠狠地推了一把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声音通过腰间的对讲机喇叭,清晰地传开,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驱赶。

“哎哟!”老头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屈辱和愤怒。

这一幕,被广场边缘一些尚未离开的记者和网红的镜头,清晰地捕捉了下来。

赵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迅速调整表情,举起金剪刀的手势没有停顿,声音更加高亢,试图盖过这不和谐的画面:“…开业!”

轰!

巨大的电子礼炮轰鸣声响起!漫天的彩色亮片和塑料彩带喷射而出,在灰暗的天空下纷纷扬扬。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

喧嚣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越过广场的边缘,狠狠拍向不远处那条沉寂、破败、流淌着毒水的利济巷。

巷子深处,一扇扇紧闭的门板后,一双双疲惫、悲凉的眼睛,透过门板的缝隙或糊着旧报纸的破窗棂,沉默地望向那片灯红酒绿、人声鼎沸的新世界。新街庆典的喧嚣鼓乐,混合着电子礼炮的轰鸣,清晰地传来,敲打在每一扇紧闭的门板上,也敲打在每一颗冰冷绝望的心上。那声音,宣告着旧时代的落幕,也昭示着资本碾压下,无处安放的老街之魂,与那被遗忘的、带着腐蚀性的“老味”,一同在无声的暗处,缓缓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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