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午的日头毒辣,像烧红的烙铁直接摁在汉正街的青石板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重鱼腥和水藻腐败气味的热浪。街面被晒得发白,行人寥寥,连平日最聒噪的蝉都哑了火,只剩下热浪灼烧空气的嗡鸣。
“福源茶馆”门口,早点摊早已收了。李香兰搬了个小竹靠椅坐在门槛内的阴影里,手里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起的风也是滚烫的。她的目光似乎落在街对面屋檐下一只打盹的野猫身上,眼角的余光却像生了钩子,牢牢钩着斜对角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槐树浓密的树冠投下大片阴影,阴影里,蹲着那个竹竿似的瘦高个,黄毛的跟班之一。他缩着脖子,手里捏着半块发硬的烧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眼睛却像探照灯,不时扫过茶馆的门脸和后巷方向。他自以为藏得严实,那件洗得发白的灰汗衫在浓荫里并不显眼。
“个斑马,阴魂不散!”廖小椒端着一盆洗好的海带结从后院出来,瞥见槐树下的影子,压着嗓子骂了一句,铜盆“哐当”一声顿在案板上,水花四溅,“从清早蹲到日头晒屁股!盯贼呢?盯你姆妈!”
“莫躁。”李香兰的蒲扇停在胸前,声音低缓得像浸在井水里,“盯,就让他盯。盯得越久,眼睛越花,心越慌。” 她拿起脚边一个粗陶小钵,里面是捣了一半的新鲜紫苏叶,翠绿汁水染了石杵头。她继续不急不缓地捣着,石杵撞击钵底,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仿佛在给这沉闷的午后敲着更鼓。“慌,才会出错。”
二
后院里,那口倒扣的粗陶泡菜坛子孤零零立在墙角,坛口边缘那点不易察觉的豁口,在正午的强光下反而显出一种奇异的锋利感。张侉子佝偻着腰,绕着坛子慢慢踱步,手里那杆黄铜烟锅就没离过嘴,吧嗒得火星子直冒,浓重的劣质烟叶味盖过了院里残留的酸辣气。
“香兰,”他终于停下,浑浊的老眼盯着坛子,像是要从那灰白的陶壁上盯出花来,“树底下那根‘竹竿’,怕是要扎到天黑去。这坛子……终究是个祸胎。刘驼子那老东西,鼻子比狗还灵,又收了‘过山风’的黑钱,迟早闻着味过来。”
李香兰捣紫苏的手没停,那“咚…咚…”的声音稳稳地传进后院。“坛子洗干净了,就只是口坛子。”她的声音透过门帘传来,平静无波,“刘驼子要闻,就让他闻。闻不出名堂,是他的造化;闻出了……” 石杵重重一落,“咚!”一声闷响,如同敲在心坎上,“那他的鼻子,也该换换地方长了。”
廖小椒把湿漉漉的海带结用力甩进旁边的大木盆,水珠溅了张侉子一裤脚:“怕他个卵!大不了老娘一瓢滚油泼过去,烫他个满脸开花!看他拿么斯闻!”
“泼辣!”张侉子跺跺脚,甩掉水渍,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你这性子,迟早要吃大亏!‘过山风’是么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他手底下的狗,打了一只,会来一群!硬碰不得!”
“硬碰不得?”廖小椒叉着腰,眉毛挑得老高,“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骑到头上拉屎?老娘偏不服啄!”
三
树荫下的“竹竿”似乎被这正午的溽热和枯燥的盯梢熬干了耐心。他烦躁地抓了抓被汗水黏成一绺绺的头发,丢掉手里最后一点烧饼渣,站起身,像根被晒蔫的豆芽菜,沿着墙根的阴影,一步三晃地朝着茶馆后巷的巷口蹭去。他的眼睛贼溜溜地四处乱瞟,重点瞄着那些堆在巷口的破箩筐、废弃的煤饼框,以及巷子深处隐约可见的、茶馆后院的矮墙。
巷口第一家是个卖针头线脑和碎布头的老婆婆。她坐在小马扎上,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像在数着地上的蚂蚁。脚边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里,浸着几块靛蓝的土布,水被晒得温热。
“竹竿”蹭到老婆婆摊子前,脚尖踢了踢那个破瓦盆,浑浊的靛蓝水晃荡起来。
“喂,老太婆!”他声音干涩,带着痞气,“看到有么人推泔水车从这巷子里进出冇?”
老婆婆猛地惊醒,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看着“竹竿”那张瘦长阴沉的脸,嘴唇哆嗦着:“泔……泔水?冇……冇看到啊……收泔水的刘老爹,都是天麻麻亮或者擦黑才来……”
“竹竿”不耐烦地皱紧眉头,显然不信:“真冇看见?老子告诉你,包庇坏人是要坐牢的!”他弯下腰,瘦长的影子像条毒蛇罩在老婆婆身上,压低声音威胁,“特别是茶馆后院的!看到么古怪东西,听到么古怪动静,都要报告!懂不懂?”
老婆婆吓得往后缩,差点从小马扎上栽下来,双手胡乱摆着:“懂……懂……报告……报告……”
四
“竹竿”在巷口磨蹭了一会儿,没问出什么名堂,又不甘心空手而回,便探头探脑,伸长脖子往巷子深处张望。巷子狭窄幽深,两侧是斑驳的高墙,只在尽头能看到“福源茶馆”后院矮墙的一角,以及墙根下堆着的几捆干柴。
就在他极力张望,试图看清柴堆后面是否藏着那只惹眼的粗陶坛子时——
“哗啦!”
一盆温热、带着浓重海腥味和盐卤气的水,毫无预兆地从他头顶斜上方泼了下来!
“哎哟我操!”
“竹竿”被淋了个正着,从头到脚瞬间湿透,温吞吞、咸滋滋的海带水顺着他的瘦脖子直往衣服里灌。他惊跳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急败坏地抹着脸上的水,抬头怒骂:“哪个板马养的瞎了眼?找死……”
骂声戛然而止。
茶馆后院矮墙上,廖小椒正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拎着个空木盆,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歉意,反而堆满了夸张的“惊讶”:“哎哟喂!这是哪个屋里跑出来的水猴子?躲在这巷子口搞么斯名堂?吓老娘一跳!”她拍着胸口,声音又尖又亮,半个巷子都能听见,“洗海带的水你也伸头来接?几百年冇吃过盐了?要不要老娘再赏你几根海带啃啃?”
“竹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廖小椒,瘦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你故意的!”
“故意?”廖小椒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无辜,“老娘泼个洗菜水还要先敲锣打鼓通知你?你是区长还是市长?自己鬼鬼祟祟钻到人家屋檐底下,淋成落水狗怪哪个?”她嘴皮子利索得像刀子,“我看你是存心想偷看老娘洗菜吧?呸!不要脸的色胚!”
这“色胚”的帽子一扣,“竹竿”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周围几户人家紧闭的门窗后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嗤笑声。他狼狈不堪,顶着满身湿漉漉的海带碎屑和浓重的腥气,在廖小椒连珠炮似的谩骂和四周无形的嘲笑中,再也待不下去,恨恨地一跺脚,像条挨了打的丧家犬,灰溜溜地挤出巷口,朝着老槐树的方向仓皇逃去。
五
廖小椒叉着腰,站在矮墙后,看着“竹竿”落荒而逃的背影,畅快地啐了一口:“呸!跟老娘玩阴的?嫩了点!”
她得意洋洋地回到前堂,正碰上李香兰撩开门帘走进后院。张侉子一脸担忧:“小椒啊!你……你这泼是泼得痛快,可把他得罪死了!黄毛晓得了,肯定要报复!”
“怕他报复?”廖小椒满不在乎,“老娘泼的就是他!不泼他一脸,他不晓得马王爷几只眼!缩头乌龟当久了,真当老娘是泥捏的?”
李香兰没理会廖小椒的得意,径直走到墙角那只倒扣的泡菜坛子边。她蹲下身,伸出食指,沿着坛口边缘那道细小的豁口,缓慢而仔细地摩挲了一圈。指腹传来粗陶特有的、带着细微颗粒的凉意。豁口的边缘,因为反复的摩挲和清洗,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圆润感。
“泼得好。”李香兰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廖小椒和张侉子都愣了一下。她站起身,指尖在衣襟上随意地擦了擦,“狗挨了打,才会晓得痛。痛了,才会记住,有些门,不能乱扒。”她的目光扫过巷口方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竹竿”仓皇的气息,“盯梢的钉子拔了一颗,耳朵,就少了一只。”
六
夜幕终于垂落,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江水的墨蓝色绒布,覆盖了喧嚣渐息的汉正街。白天的溽热并未完全消散,反而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汗味、油烟和劣质香皂的粘稠气息。
“福源茶馆”早早打了烊,厚重的杉木门板关得严严实实,只留下门缝里透出的一线昏黄灯光。然而,茶馆的后门——那扇开在僻静小巷里的、不起眼的斑驳木门,却虚掩着。
黑暗中,一个个身影如同贴着墙根游走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闪入门内。卖针头线脑的老婆婆颤巍巍地来了,手里紧紧攥着个小布包;白天被踢翻竹筐的碎布摊主,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脸上还带着淤青;卖廉价塑料凉鞋和蛤蟆镜的“眼镜陈”,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人造革皮包;甚至还有巷口修自行车的老王头,手上沾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泥……七八个人,都是白日里被黄毛一伙敲诈勒索过的摊贩店主。
小小的后堂被挤得满满当当。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泡悬在梁下,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几张写满焦虑、愤怒和不安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味和一种压抑的紧张。
张侉子把最后一点门缝掩上,插好门栓,转过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街坊们都到了。废话不多说,今日喊大家来,是为么斯,心里都有数。‘过山风’的爪子伸得太长了!刀疤强刚死,尸骨未寒,就急吼吼派黄毛这起小杂碎出来收么斯‘清洁费’!这是要吸干我们的血,啃光我们的骨头!”
七
“张伯说得对!”碎布摊主老赵猛地捶了一下油腻的桌面,震得茶碗跳起,“五块钱一个月?他们怎么不去抢银行!老子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一天才赚几个辛苦钱?给他们这群吸血鬼?”他脸上的淤青在昏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是!”卖凉鞋的“眼镜陈”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声音尖细,“这哪里是收清洁费?分明是收保护费!是骑在我们脖子上屙屎!今天五块,明天就敢要十块!后天就能把摊子都给你掀了!”
“那……那怎么办啊?”老婆婆声音发颤,满是褶皱的手紧紧攥着小布包,“我们小老百姓,拿么斯跟他们斗?他们有刀有枪,还背靠‘过山风’那棵大树……”
“斗不过也要斗!”廖小椒端着一壶刚沏好的、最便宜的茉莉花茶进来,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难道就伸着脖子等他们来割肉?今天割五块,明天割十块,割到我们骨头渣子都不剩?你们服啄,老娘不服啄!”
“不服啄!哪个龟儿子才服啄!”修车的老王头闷声吼了一句,沾满油泥的拳头攥得死紧,“可光喊不服啄有么用?人家拳头硬,家伙狠!我们拿扁担跟刀子拼?”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张脸都望向一直沉默的李香兰。她坐在靠墙的阴影里,手里慢慢捻着一小撮白天捣好的紫苏叶碎末,清冽的香气在浑浊的空气中撕开一道细微的口子。
“硬拼,是下策。”李香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让嘈杂的后堂瞬间安静下来。她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汉正街的人,靠么斯活命?靠的是码头,是摊子,是手上的活计,是来来往往的客商。”
八
“香兰,你的意思是……”张侉子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点光。
“他们是狼,我们是羊。”李香兰捻着紫苏叶的手指停住,“狼要吃羊,天经地义?未必。”她微微前倾身子,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半边沉静的脸,“狼要吃羊,也要羊聚在一起,跑散了,才容易被一口咬死。狼也怕火,怕光,怕人多势众的角。”
“眼镜陈”反应最快:“老板娘是说……我们抱成团?”
“对!抱团!”碎布摊主老赵眼睛一亮,“‘过山风’的爪子再长,也不敢把整条汉正街的摊子一夜之间全掀了吧?除非他不想在这码头混了!”
“抱团……怎么个抱法?”老婆婆依旧忧心忡忡。
李香兰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盏昏黄的灯泡上,又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他们收‘清洁费’,凭的是拳头,是凶名。我们立规矩,靠的是人多,是心齐。”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沉稳,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心上,“从明天起,凡是被黄毛那伙人骚扰的摊子,旁边的摊主,立刻停下手里活计,围过去!不吵不闹,就看着!他敢动手掀一个摊子,我们七八个摊子就一起收摊!整条街,停他一半!他收不成钱,也摆不成威风!”
“妙啊!”张侉子一拍大腿,烟锅都差点掉了,“这叫…叫…法不责众!不对,是众怒难犯!黄毛再横,他敢当着整条街人的面动刀子?除非他真不想混了!‘过山风’也要脸皮,也要在这地头做生意!把事情闹大,捅到天上,看谁先慌!”
九
“这个法子好是好……”老王头搓着油污的手,眉头紧锁,“可…可要是‘过山风’不派黄毛来了,暗地里使阴招呢?比如…砸玻璃?放火?或者像对刀疤强那样,打黑枪?”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婆婆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
昏黄的灯光在李香兰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的眼神却异常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明枪,我们抱团挡。暗箭……”她捻碎了指尖最后一点紫苏,清冽的异香在指尖弥漫,“暗箭要射出来,总得有个搭弓的人,有个拉弦的地方。”
她站起身,走到后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以及远处江面上几点模糊的渔火。“黄毛是明面上的钉子,刘驼子,就是暗地里的耳朵。”她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刘驼子收了黑钱,替‘过山风’盯着我们,尤其是这后院,这只坛子。”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墙角那只倒扣的粗陶泡菜坛子,它在昏暗中静默着,像一个蛰伏的秘密。
“耳朵太灵,有时候也不是好事。”李香兰关上半扇窗,只留下一条透气的缝隙,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利,“给他听,给他看。让他听到我们怕,看到我们慌。他传回去的话越勤,‘过山风’和黄毛,心里才会越没底。”
廖小椒眼睛一亮:“对头!虚虚实实,让他们猜!猜得越狠,心里越毛!”
“那……那坛子里的东西……”老婆婆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的担忧。
李香兰走回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桌面,留下几道浅痕:“坛子洗干净了,就只是口坛子。里面的东西,早就不在坛子里了。”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我们的摊子,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这汉正街上。钉住了,才有活路。”
十
密会散去,后门如同吞咽了猎物的兽口,悄然闭合,将一个个融入夜色的身影吞没。后堂里只剩下李香兰、张侉子和廖小椒三人,以及桌上残留的冷茶和呛人的烟味。
廖小椒麻利地收拾着茶碗,嘴里还念叨着刚才的兴奋:“香兰姐,你这招真绝!抱团取暖,虚张声势!看那帮狗日的还敢不敢乱伸爪子!”
张侉子却没言语,蹲在门槛边,吧嗒吧嗒地猛抽烟,眉头拧成个疙瘩,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忧虑,目光不时瞟向墙角那只倒扣的坛子。
李香兰没动。她独自站在那扇半开的后窗前,背对着屋内昏黄的灯光,面朝着窗外深不见底的浓黑。夜风带着江水的湿腥和码头垃圾的腐臭,从窗缝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拂动她额前几缕碎发。
她摊开手掌。掌心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白天摩挲坛口豁口时残留的粗粝感仿佛还在。那微弱的、来自青玉血沁镯的刺痛感,曾在某个瞬间如游丝般掠过指尖。此刻,这刺痛感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寒意,从掌心沿着手臂的脉络,悄无声息地向上蔓延,一点点渗透进骨骼深处。
窗外的黑暗并非沉寂。它像一锅滚沸的、粘稠的沥青,无数看不见的暗流在深处涌动、碰撞。刘驼子那双浑浊而贪婪的眼睛,黄毛脸上那道扭曲如蜈蚣的疤痕,“过山风”王老五那张隐藏在幕后的、阴鸷而暴戾的脸……还有那只被油布包裹、深埋于霉烂渔网之下的紫檀木盒,盒中那只浸透了楚家血泪的青玉镯子——它们都在这浓稠的黑暗里无声地嘶吼、狞笑、觊觎。
这夜市里的“谋”,不过是水面微澜,是风暴来临前,蝼蚁们仓促垒起的第一道、也是脆弱不堪的沙堤。真正的黑暗,来自江底那从未消散的血色漩涡,正伸出无数冰冷的、由过往冤孽凝结成的触手,悄然缠向每一个被命运卷入其中的人。
李香兰缓缓收拢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粗粝的纹路里。寒意,已浸透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