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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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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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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腔调》连载

第四十章 浪涌未平

鹦鹉洲江滩的夜风,裹着鱼腥和烂菜叶的酸腐气,刀子似的刮人脸。廖小椒那把豁了口的砍刀,刃口压在青砖粗糙的棱角上,死命地拖拽!

“呲啦——嘎吱!”

火星子不是溅出来,是爆出来的!一粒粒带着刺眼的白光,在幽暗的江滩上炸开,又瞬间熄灭,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石头剧烈摩擦后那种呛人的焦糊味。豁口处被青砖粗粝的磨石硬生生刮削,非但没卷,反而逼出一种带着毛刺、却寒浸浸的锐气。

旁边卖热干面的老刘,端着一海碗面汤,手僵在半空,汤水泼湿了裤腿都冇得感觉。斜对面补胶鞋的老孙头,捏着锥子的手停在半空,老花镜滑到了鼻尖,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住那飞溅的火星子和廖小椒绷得像块生铁的脊梁骨。整个自发市场,除了江水的呜咽,就只剩下这刮骨疗毒般的刺耳噪音,硬邦邦地撞在每个人心坎上。

“椒姐…”老吴佝偻着背,挨过来,声音干得像砂纸,“莫把…莫把手再搞伤了…留点力气…”

廖小椒猛地停手。手腕子一翻,豁口的刀锋在稀薄的月光下骤然闪过一道冷冽的弧光,不偏不倚,正映在她额角那道狰狞的旧疤上。她眼皮都没抬,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冰渣子一样砸在地上:“力气?力气就是拿来磨刀的。” 她沾着砖灰和暗红血渍的手指,死死攥紧刀柄上那浸透汗血的破布条,布条硬得硌手。江对岸新街“楚韵楼”开业庆典的喧嚣声浪,混着电子鼓点,乘着风蛮横地扑过江面,撞在这片破败的江滩上,碎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

废弃铁路桥涵洞深处,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沥青。周建国蜷缩在冰冷刺骨的角落里,每一次吸气,肋下那被王老五邪力撕开的伤口就火烧火燎地抽痛,痛得他眼前发黑。那枚从滚烫汤底捞出来的惨白骨印,被他死死攥在手心,隔着被汤水浸透、冰凉黏腻的油纸,依然能感到一种沉甸甸、直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寒。

“咔啦啦——!”

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涵洞外沉沉的夜幕!瞬间的光明,映亮了涵洞内壁上流淌的脏水、斑驳的苔藓和周建国那张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几乎在闪电亮起的同一刹那!

“嗡——!”

他手心里那枚被油纸层层包裹的骨印,骤然爆发出一种沉闷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震颤!力道之大,震得他虎口发麻!紧接着,一层幽绿惨淡、如同坟地鬼火般的光晕,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厚的油纸,在他紧握的指缝间妖异地透射出来!那光冰冷、粘稠,带着一种非人间的死寂,瞬间照亮了他掌心纵横的污垢和伤口!

周建国如同被毒蝎蛰中,猛地甩手!

“啪嗒!”

油纸包裹的骨印掉在涵洞潮湿的泥地上。幽绿的光芒并未消失,反而透过湿漉漉的油纸,在地面投射出一个扭曲放大的、如同古老诅咒般的怪异符号光影!那符号在泥地上无声地脉动、流转,贪婪地吸收着空气里因雷暴而激荡的某种狂暴能量!周建国惊恐地瞪着地上那团妖异的绿光,一股比伤口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鬼东西,根本不是什么证据,它是活的!它在呼应这场天地之威!

市工商局档案室深处,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低鸣。小赵背上的冷汗早就湿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捏着那张从青石地砖上拓印下来的复写纸,薄薄的纸片此刻重逾千斤。纸上那几个用渗入石纹的干涸人血拓下的名字——“刘胖子”、“王耀祖”、“刀疤刘”,以及名字下方那个巨大、深红、力透纸背的“X”,每一个歪扭的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指尖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复写纸折好,塞进贴身的衬衣口袋,紧挨着砰砰狂跳的心脏。必须立刻去找马科长!这份血书,是捅向汉正街最毒瘤心脏的尖刀!

刚推开档案室沉重的铁门,一股穿堂冷风猛地灌进来。走廊尽头,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小赵的心猛地一沉!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将自己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凹陷处,屏住了呼吸。

一个穿着金鳞商管队黑色制服的瘦高身影,像一道无声无息的鬼影,正从楼梯下方迅速向上移动!那人脚步放得极轻,但小赵还是捕捉到了橡胶鞋底踩在水泥台阶边缘时,那微乎其微的“沙”的一声!那人并未完全上来,只是停在楼梯拐角平台的阴影里,似乎在侧耳倾听楼上的动静,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反复扫过档案室门前的走廊。

小赵死死捂住嘴,连牙齿都在打颤。冰冷的墙壁寒气透过薄薄的衬衫,直刺骨髓。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那阴影里的身影似乎确认了安全,才如同融入黑暗的水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小赵后背紧紧抵着墙,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衣领上。刚才那一眼,他看得分明,那人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翻着红肉的擦伤!是刀疤刘的心腹,外号“壁虎”的那个!

利济巷尽头,那间门窗紧闭、弥漫着廉价檀香和血腥气的金鳞绸缎庄密室里。

兽头香炉歪倒在地,炉壁上兽吻纹路里的暗红流光彻底熄灭,像死去毒蛇僵冷的眼睛。王老五瘫在蒲团上,浑身筛糠般抖着,每一次抽动都扯动内腑,嘴角溢出的暗红血沫子,把他那件绸缎褂子的前襟染得一片狼藉。额角那道蜈蚣状的疤痕,此刻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边缘翻卷焦黑,正丝丝缕缕渗出暗红粘稠的血水,蜿蜒爬过他惨金似的脸。

铁砣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手里那个锦盒像捧着烧红的炭。盒子里几片边缘焦黑扭曲的青铜碎片,散发着冰冷刺骨的邪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王老五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密室角落那个巨大的老式保险柜。那柜子沉默地矗立在阴影里,铁皮厚重,表面布满划痕,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森。

“打…开…”王老五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的腥气。

铁砣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惧:“五爷!那…那东西动不得啊!您说过…”

“开!”王老五猛地咆哮,牵动伤势,又是一口黑血喷出!他枯瘦如鬼爪的手指向保险柜,指尖因剧痛和暴怒剧烈颤抖,眼中是濒死野兽般的疯狂,“老子…要力气!力气!”

铁砣脸色煞白,牙齿咯咯作响。他看着王老五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毁灭欲,再不敢犹豫,连滚爬爬地扑到保险柜前。钥匙插进锁孔,那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密室里格外刺耳。沉重的柜门被缓缓拉开,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防腐药剂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古墓里朽骨阴气的怪味,猛地涌了出来!铁砣只看了一眼柜内之物,瞳孔骤缩,如同见了活鬼,触电般向后跌坐在地!

筒子楼地下室的黑暗,浓得化不开。灯泡彻底烧毁,连一丝“滋滋”的余响都没留下。老瘪蜷在破木板床上,像条钻进烂泥里的枯藤。贴身口袋里那块青铜碎片,像块千年寒冰,丝丝缕缕地抽吸着他残存的热气,冻得他牙齿不停磕碰,胃里饿得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子来回绞。

“窸窸窣窣…吱吱…”

墙角传来细微的响动。老鼠!

老瘪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倏地睁开!一点非人的、贪婪的幽绿微芒,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对那股暖流的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恐惧。他无声地滑下床,动作竟带着一种被碎片强行赋予的、不协调的迅捷,像一具被丝线操控的木偶扑向墙角。

枯瘦如柴的手闪电般探入角落的破箩筐!

“吱——!”

一只硕大的灰老鼠被他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掐住了脖子!老鼠疯狂地蹬踹着后腿,尖利的爪子在他手背上划拉出几道新鲜的血痕。

老瘪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另一只手掏出那冰冷刺骨的青铜碎片。碎片边缘那圈暗红灼痕,在绝对的黑暗中,竟幽幽亮起一丝微弱的惨绿!他毫不犹豫,用那锋锐的棱角,狠狠扎向老鼠鼓胀的肚腹!

“噗嗤!”

温热的血液喷溅出来!带着浓重的腥气!

就在鼠血接触到碎片的刹那!碎片上那些暗绿锈蚀的诡异纹路骤然亮起!一股远比之前猛烈十倍、带着冰冷吸噬之力的漩涡,猛地生成!

“吱吱——!”老鼠的惨叫陡然拔高,又瞬间衰弱下去!油亮的灰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枯槁灰败!鼓胀的身体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塌陷!

老瘪全身剧震,枯槁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呻吟。那股带着老鼠惊恐绝望意念的微弱暖流,正被疯狂抽吸进他冰冷的躯体!

“哐当!”

地下室入口那扇破木门突然被推开!一道昏黄油灯的光柱猛地刺破黑暗,直直打在老瘪身上!

“哪个在…”门口响起鱼贩老朱粗嘎的嗓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耐烦。

光亮刺眼!老瘪猛地扭头!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那张枯槁扭曲、溅着几点暗红鼠血的脸,和那双泛着非人幽绿的眼珠,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瞬间撞入老朱的视线!

“妈呀——!”老朱魂飞魄散,手里的油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火苗挣扎了几下,倏地熄灭!地下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只留下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门口老朱连滚爬爬、跌跌撞撞逃命的惊恐哭嚎声。

利济巷深处,青石板路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水光。刀疤刘带着“壁虎”和另一个心腹,像三条索命的恶鬼,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片白天被小赵拓印过的、最阴暗的角落。

刀疤刘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在冰冷湿滑的青石地砖上摸索着。指尖很快触碰到几处极其细微、却深深刻入石纹的凹痕!正是那几个血写的名字和巨大的“X”!

“妈的!”刀疤刘低声咒骂,眼中凶光毕露,“哪个活得不耐烦的短命鬼,敢在阎王爷头上刻字!”他腮帮子咬得死紧,额角的刀疤在月光下狰狞地扭动。

“壁虎”立刻从随身背的工具包里,掏出一台巴掌大小、却沉甸甸的手持砂轮机。按下开关,砂轮片高速旋转起来,发出刺耳欲聋的“呜呜”尖啸!

刀疤刘一把夺过砂轮机,没有丝毫犹豫,将高速旋转的砂轮片狠狠压向青石上刻着“刘胖子”名字的凹痕!

“滋啦——!!!”

刺耳到极点的噪音瞬间撕裂了利济巷死寂的夜!无数刺目的橘红色火星,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从砂轮与青石的剧烈摩擦处疯狂爆射出来!滚烫的火星子溅到刀疤刘扭曲狰狞的脸上、手上,烫出点点红痕,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压着砂轮机,眼里全是毁灭的疯狂!坚硬的青石在砂轮的暴力打磨下,石粉混合着原本渗入石纹的暗红血垢,如同污浊的泪水,簌簌落下!刻痕迅速变浅、消失。

“给老子磨!磨得一点渣子都不剩!”刀疤刘咆哮着,砂轮片移向下一个名字——“王耀祖”。刺耳的噪音和飞溅的火星,在狭窄的巷弄里疯狂肆虐,像一场沉默的屠杀,抹去那段刻在石头上的血泪控诉。

鹦鹉洲江滩上,那令人牙酸的磨刀声终于停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廖小椒的破摊子前。他手里捏着个小本子,目光越过插在沙土里、泛着冷冽寒光的豁口砍刀,落在廖小椒身前摊开的那卷靛蓝土布上。布面上那些粗犷、扭曲、用带血的麻线“钉”出来的老街轮廓和龙王庙飞檐,在月光下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原始力量。

“这位大姐,”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文化人特有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是区文化馆的,姓陈。您…您这布上的东西,有点意思啊!这针法,这构图,蛮有冲击力,蛮有我们老汉口码头的那种…那种粗粝的生命力!您这是…自己绣的?”

廖小椒缓缓抬起头,铜勺般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毫无波澜地看向这个不速之客。额角那道旧疤在清辉下更显狰狞。

陈干部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指着土布上那个代表张侉子、被密集针脚深深刻出的浓黑方块:“特别是这里!这个留白…哦不,这个黑块!处理得太有味道了!有种…有种无声的呐喊感!我们馆里最近在筹备一个'城市记忆’的民间工艺展,您这个作品,很有价值!能不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

廖小椒枯瘦的手猛地抓住靛蓝土布的两角,没有丝毫犹豫,动作粗暴得像在卷起一张沾血的裹尸布!粗粝的布面摩擦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响动,瞬间将那些承载着血泪与恨意的针脚、那个浓黑的方块、还有整条老街的残影,统统卷入深沉的靛蓝之中,掩盖得严严实实!

“冇得价值。”廖小椒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石头,干涩冰冷,“一堆破布,换不来一碗饭。”她抱着卷好的土布,像抱着一个不容任何人窥视的骨灰坛,佝偻的背脊重新挺直,铜勺般的眼睛越过陈干部错愕的脸,再次投向对岸那片虚妄的光海。那光映在她眼里,只剩一片冰冷的灰烬。

江滩自发市场边缘,鱼腥气和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暗夜里蔓延。

老朱瘫坐在自家装鱼的破塑料盆旁,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裤裆处一片湿冷,散发着难闻的臊气。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鬼!绝对是鬼!眼睛…绿莹莹的…像坟地里的鬼火!脸…干得…像…像棺材板里头刨出来的…还…还抓着个东西…血…有血啊!”

旁边几个围拢过来的摊贩,听着老朱颠三倒四、带着哭腔的描述,个个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卖廉价塑料花的王婆子,捻佛珠的手抖得停不下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修自行车的黑皮,平时胆子最大,此刻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往自己摊位上的大号扳手那边挪了挪。

“老瘪…是不是筒子楼地下室的…”有人压低声音,带着惊疑。

“就是他!除了那个老棺材瓤子,哪个还住那种鬼地方!”

“吸…吸老鼠血?这…这怕是中了邪吧?”

“莫不是…莫不是沾了么脏东西?汉正街这些年…邪性事还少?”

恐惧的低语在浑浊的夜风里交织、发酵。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几个靠近筒子楼方向的摊贩,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那点可怜的货物,塑料布卷起的“哗啦”声,铁皮桶碰倒的“咣当”声,压抑的催促声,搅在一起,打破了江滩原先的死寂。一种无声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江水,悄然漫过了每个人的脚踝。

廖小椒抱着卷起的靛蓝土布,远远地看着那片小小的骚动。江风卷起她花白的鬓发,扑打在冰冷如石刻的脸颊上。对岸新街巨大的霓虹招牌,将变幻的、毫无温度的光,投射在江面浑浊的波涛上,也映亮了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她身边沙土里插着的那把豁口砍刀,刀锋反射着霓虹的碎光,一闪,又一闪,像不肯闭上的、愤怒的眼睛。

筒子楼地下室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声响。老朱那声惊恐的惨叫和油灯坠地的碎裂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彻底消失。

老瘪像一尊石像,僵立在浓稠的黑暗里。老鼠干瘪的尸体无声地躺在他脚边。刚才被油灯光刺到眼睛的瞬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巨大恐惧,甚至压过了吸食生命力带来的短暂餍足。

他枯瘦的手剧烈颤抖着,摸索着掏出那块沾满鼠血的青铜碎片。碎片一入手,那股冰冷滑腻的吸噬感立刻再次缠绕上来,但这一次,还多了一种极其狂暴、混乱的意念!无数破碎尖锐的“吱吱”惨叫、临死前的绝望恐惧、疯狂挣扎的混乱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冲进他的脑海!

“呃啊——!”老瘪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头!那些老鼠死前的意念碎片,带着强烈的怨恨和疯狂,在他枯朽的识海里横冲直撞!碎片本身那股冰冷的吸力,此刻也像失控的毒蛇,不再温顺地传递暖流,反而开始更加贪婪、霸道地反向抽取他自身那点可怜的生命力!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刚刚被暖流驱散的深入骨髓的寒冷,瞬间以十倍百倍的凶猛之势反扑回来!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筛糠般抖个不停。青铜碎片从他痉挛的手指间滑落,掉在泥泞里,那些暗绿的锈迹纹路依旧闪烁着微弱却邪异的幽光,像黑暗中无声嘲弄的眼睛。吸食带来的短暂力量如同幻觉般消散,留下的只有更深的虚弱、更刺骨的寒冷,和无边无际、被异物污染的混乱与剧痛。代价,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狰狞的獠牙。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鹦鹉洲江滩的沙地上、破旧的摊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浑浊的江水在闪电映照下翻滚咆哮。

廖小椒依旧枯坐在摊位旁,任凭冰冷的雨水浇透她单薄的衣衫,冲刷着她额角的伤疤和怀里紧抱的靛蓝土布。插在沙土里的豁口砍刀,刀身被雨水冲刷得寒光凛冽,雨水顺着刀刃流下,汇入泥泞。

废弃的铁路桥涵洞里,周建国蜷缩在漏雨的角落,瑟瑟发抖。肋骨下的伤口在寒冷和潮湿中疼痛加剧。那枚用油纸包裹的惨白骨印,被他死死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每一次闪电划破夜幕,骨印内部那幽绿的邪异光芒就透过湿透的油纸,在他指缝间无声地搏动一次,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雷暴的能量,也汲取着他残存的生命热量。

筒子楼地下室的黑暗中,老瘪像一滩烂泥蜷缩在泥水里,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喉咙里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那块沾满泥污和鼠血的青铜碎片,就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散发着无声的诱惑和致命的冰冷。

金鳞绸缎庄密室内,沉重的保险柜门洞开着。惨绿的光源来自柜内深处——那是一个半埋在灰白粉末(形似骨灰)中的陈旧陶罐。罐体表面,用暗红如血的矿物颜料,描绘着无数扭曲、怪诞、非人非兽的古老符号图腾。此刻,这些图腾正幽幽地散发出磷火般的惨绿光芒!光芒在密室内流转、明灭,隐约构成一个巨大、繁复、令人望之心悸的诡异图案虚影,悬浮在王老五和瘫软在地的铁砣头顶!王老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绿光构成的图腾,枯槁的脸上,绝望与一种病态的狂热交织燃烧。

利济巷深处,砂轮机的刺耳尖啸终于停了。刀疤刘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滚烫石粉的污迹。脚下的青石板,那几个血刻的名字和巨大的“X”,已被彻底磨平,只留下一片粗糙、惨白、被雨水迅速冲刷干净的磨痕。巷子深处,那间挂着“金鳞商管”牌子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在雷雨声中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嘶鸣着,无人接听。

雷声滚滚,如战鼓催城。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鹦鹉洲的破败,也冲刷着沿江新天地的浮华。江滩的泥泞里,涵洞的阴冷中,地下室的死寂处,密室的不祥绿光下…无数被时代巨浪拍碎又挣扎着不肯沉没的碎片,在暴雨的帷幕下,被冲刷出更加尖锐、更加狰狞的棱角。新与旧、生与死、贪婪与绝望的洪流,在这1999年深秋的暴雨之夜,于武汉三镇这片喧嚣的江滩之上,更加汹涌地撞击、纠缠,汇聚成一股裹挟着泥沙与血泪的滔天浊浪,拍向未知的堤岸。浪涌未平,更险的漩涡,已在脚下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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