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冰冷的、高压的消防水龙,如同银白色的巨蟒,从走廊两侧的消防栓口狂暴喷出!粗大的水柱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击在周建国那熔融状态的青铜躯体上!
滋——!!!
震耳欲聋的汽化爆鸣瞬间炸响!如同烧红的铁块被投入冰水!浓密的、滚烫的白色蒸汽如同爆炸般升腾、翻滚,瞬间充满了整个走廊!视野被彻底遮蔽!
周建国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躯体,在极致的高温与冰冷的暴力冲刷下,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金属尖啸!蒸汽中,那刺眼的幽绿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濒临崩溃的熔炉!他前冲的狂暴姿态被硬生生遏制!熔融的青铜浆液在冰冷水流冲击下迅速凝固、变黑、崩裂!
“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无尽痛苦和毁灭不甘的咆哮穿透蒸汽!他那勉强维持的、由邪异能量驱动的青铜外壳,终于承受不住这物理法则的终极对冲!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的金属断裂脆响,大片大片焦黑、龟裂的青铜甲壳和断裂的骨刺,如同被敲碎的陶俑般,从躯体上剥落、飞溅!炽热的碎片砸在积水的走廊地面,发出“嗤嗤”的淬火声,腾起刺鼻的青烟!蒸汽稍稍散去,显露出核心——一个蜷缩在满地焦黑碎片和冰冷积水中、浑身布满可怖烧伤和深可见骨撕裂伤、奄奄一息的枯瘦人形。幽绿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周建国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却终于恢复了一丝人类神采的、濒死的脸。他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
二
龙王庙前的石阶广场,混乱已近尾声。沉重的棺材在距离防暴警察盾墙仅几步之遥的地方,被数道高压水龙交叉冲击,死死钉在原地!水流巨大的冲击力让廖小椒、李铁头等人根本无法靠近,冰冷的江水劈头盖脸,呛得人窒息,冲得人站立不稳!
“顶…顶不住了!”面馆老板被水流冲翻在地,呛咳着嘶喊。
“椒姐!铁头哥!撤吧!留得青山在啊!”鱼贩老陈满脸是水,眼睛被水冲得通红,绝望地嘶吼。
头顶,无人机的催泪瓦斯仍在不停喷射,白色的烟雾混合着水汽,如同毒瘴弥漫。
李铁头浑浊的独眼被水冲得几乎睁不开,他死死抓着插在石阶缝隙里的扁担,才没被冲倒。他看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盾墙,看着在水流冲击下徒劳震颤的棺材,再回头望向金鳞绸缎庄方向——那里,只有刺耳的警报声和升腾的蒸汽,再无那指引方向的幽绿光芒!一股冰冷的绝望,比这高压水龙更彻底地浇灭了他眼中最后一点火焰。
“走——!”一声沙哑到极致的嘶吼从李铁头喉咙里迸出,如同受伤老兽最后的悲鸣!“带能走的…走!”他猛地拔出扁担,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扫向一个试图从侧面扑上来的金鳞商管队员的膝盖!
“咔嚓!”一声令人心悸的骨裂脆响伴随着惨叫!
趁着这瞬间的混乱,李铁头抓住旁边被水冲得摇摇欲坠的廖小椒,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她猛地向后一拽!“走水路!下水道老口子!”他嘶吼着,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廖小椒,那眼神里是命令,是托付,更是诀别!
三
金鳞绸缎庄顶层监控中心。巨大的屏幕上,代表周建国的狂暴热源信号已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微弱的人形光点蜷缩在B区走廊的积水中。代表龙王庙区域的无人机画面里,棺材被水龙压制,人群在催泪瓦斯和水流冲击下溃散、奔逃。
王耀祖缓缓坐回高背椅,手中那柄纯银拆信刀轻轻放回桌面,发出细微的“嗒”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掌控全局后的漠然。
“目标一,生命体征微弱,失去行动能力。目标二,群体驱散成功,主要煽动者李铁头、廖小椒在逃。”眼镜男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快速汇报。
“样本回收。”王耀祖声音毫无波澜,“B区那个,送市一医院重症监护,严密隔离看守。我要他…活着。他身上流出来的每一滴东西,都要取样分析。”他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着现场照片——满地焦黑的青铜碎片、扭曲的骨刺、还有周建国那具惨不忍睹的躯体特写。
“沿江新天地项目,不能有任何…'非科学’的污点。”他抬眼,目光扫过屏幕上那片狼藉的龙王庙广场和溃散的人群,“今天的事,定性为…部分拆迁户受不法分子煽动,暴力抗法,引发意外安全事故。所有影像资料,严格筛选。重点突出我方依法处置、维护公共安全的努力。”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至于那个棺材…和里面的人,找个'妥善’的地方…处理掉。汉正街的旧账…该彻底清算了。”
四
冰冷的汉江水裹挟着垃圾和油污,在废弃的下水道出口翻涌。廖小椒像一条濒死的鱼,从恶臭的污水里挣扎着爬上岸边的泥滩。她浑身湿透,伤口被污水浸泡得刺痛麻木,额角的布条早已不知去向,翻开的皮肉惨白外翻。她剧烈地呛咳着,吐出带着腥臭的泥水,铜勺般的眼睛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江对岸那片被霓虹和混乱笼罩的街区。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金鳞绸缎庄顶楼巨大的“沿江新天地”招商广告牌,在雨夜中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芒。看到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车辆粗暴地驶入龙王庙方向。更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绝望的哭喊和呵斥声,很快又被城市的喧嚣和江涛声吞没。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无声悲号在她胸腔里翻滚!她猛地抓起手边一块湿冷的鹅卵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砸向翻涌的江水!
噗通!
石头只溅起一朵微不足道的水花,瞬间被浑浊的江水吞噬。
廖小椒瘫在冰冷的泥滩上,身体因寒冷和剧痛而不停颤抖。眼泪终于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血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口没能撞出去的棺材,为了那个躺在冰冷台阶上的傻子,为了那些被冲散、生死不知的老友…为了这条正在被生吞活剥的、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汉正街。冰冷的月光刺破云层,惨白地照在她如同败絮般的身影上。
五
龙王庙偏殿内,死寂得如同坟墓。那口捆着粗绳、刻满血字的棺材孤零零地停在中央,棺材头部,那半片钉入木板的“张侉子”竹牌,在从破窗漏进的惨淡月光下,泛着湿漉漉的、暗红的光泽。
几个穿着藏青制服的金鳞商管队员,拿着撬棍和绳索,脸上带着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妈的,真晦气!抬个棺材!”
“少废话!动作快点!王少吩咐了,连夜处理干净!”
撬棍粗暴地插入棺材盖板的缝隙。
“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在死寂的偏殿里格外刺耳。
棺材盖板被硬生生撬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木头腐朽、血腥气和淡淡尸臭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操!”一个队员猝不及防,被那气味熏得干呕了一声。
就在这时!
一只枯瘦、青筋毕露的手,如同从地狱里探出的鬼爪,悄无声息地从殿内最黑暗的角落——那尊积满厚厚香灰的破旧神像后面伸出!手中紧握着那根沾着干涸鸡血的桑木扁担!浑浊的独眼在阴影里燃烧着最后一点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那几个正在亵渎棺材的背影。
六
市一医院重症监护隔离区,气氛森严。厚重的防爆玻璃墙后,周建国像一具被拼接起来的破碎人偶,浑身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闪烁的仪器。他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大片大片焦黑的灼伤、深紫色的淤痕和缝合后依旧狰狞外翻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的是肋下位置,那里的皮肤和肌肉几乎被彻底撕裂、碳化,形成一个碗口大的、边缘焦黑翻卷的恐怖创口,深可见骨。仪器屏幕上,心跳和呼吸的曲线微弱而紊乱。
两个穿着全套生化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的人影站在玻璃墙外。一个是王耀祖的特助眼镜男,另一个是金鳞高薪聘请的、有军方背景的生物医学专家。
“体征极度微弱,多处脏器衰竭,伴随严重感染和未知金属毒素侵蚀。”专家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沉闷,“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常规治疗…意义不大。”
“王少要的是他'活着’,还有他身上流出来的'东西’。”眼镜男推了推护目镜,语气冰冷,“不计代价维持生命体征。提取所有创面渗出液、血液、组织样本,尤其是…那些呈现出异常金属光泽的残留物。分析成分,追溯来源。”他目光扫过病房内那个焦黑、枯槁、毫无生气的躯体,如同看着一件亟待解剖的、蕴藏着秘密的危险标本。“他…是打开某些'谜团’唯一的钥匙。在他吐出所有秘密之前…阎王爷也休想把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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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龙王庙后殿残破的围墙根下,潮湿的泥土被匆匆挖开一个浅坑。李铁头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将半块沾满泥污、刻着“信”字的生锈秤砣,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他用泥土仔细覆盖,又抓了一把旁边香炉里冰冷的、混合着纸钱灰烬的香灰,均匀地撒在上面。
他做完这一切,背靠着冰冷的残垣断壁,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独眼在黑暗中扫过围墙外——远处街道上,金鳞商管队的摩托车灯像鬼火般来回扫射,搜捕的呼喝声隐约可闻。
“铁头哥…就剩…就剩我们三个了…”一个压抑着哭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同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码头搬运工老吴。他身边,是额角伤口再次崩裂流血、眼神空洞麻木的廖小椒。
李铁头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向汉江下游那片被沉沉夜幕笼罩的、零星灯火闪烁的方向。
“活着的…”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像砂纸磨过锈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把名字带到新码头。”他浑浊的独眼逐一扫过老吴和廖小椒的脸,最后落在廖小椒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把豁口砍刀上。
“把刀…收好。”他顿了顿,气息更加微弱,“汉正街的老规矩…还没断。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那些刻在棺材板上的名字…”他猛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嘴角渗出一缕暗红的血丝。他摆摆手,阻止了老吴的搀扶,用尽最后力气挺直了些脊背,浑浊的独眼望向龙王庙偏殿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死寂和黑暗。
“走…快走!”他猛地推了老吴一把,枯瘦的身体却像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的残烛,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墙角阴影里,闭上了眼睛,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八
金鳞绸缎庄密室内,浓烈的恶臭已转化为一种更加诡异的、混合着金属锈蚀、檀香灰烬和某种…新生肉质腐败的甜腥气息。地上那滩粘稠的、泛着幽绿荧光的脓液污迹,几乎已完全覆盖了兽头香炉的底座,无数细微的绿色触须如同活物的根茎,深深扎入炉壁冰冷的金属缝隙中。
王老五蜷缩在污迹中央的身体,此刻呈现出一种半融化的恐怖状态。蜡黄的皮肤大面积溃烂剥落,露出下方不断搏动、流淌着粘稠绿脓和暗红血丝的“新肉”。几根探出体外的青铜骨刺,表面覆盖了一层类似苔藓的、不断增殖的暗绿色肉质薄膜,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微微蠕动。他额角那个溃烂的黑洞,此刻正缓缓地、如同呼吸般开合,每一次开合,都喷吐出淡淡的、带着金属腥味的幽绿雾气。
铁砣再也不敢踏入密室半步。他蜷缩在走廊冰冷的角落里,抱着头,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他耳朵紧贴着厚重的门板,能清晰地听到门内传来一种极其细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粘稠的触手在金属和腐肉间缓慢地刮擦、吮吸、融合…伴随着王老五那断断续续的、如同梦呓般的“嗬…嗬…”声。兽头香炉那死寂的炉壁深处,一点幽绿如鬼火的磷光,在浓稠的黑暗中,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九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汉江边废弃的趸船旁,一艘破旧的小渔船随着浑浊的江水轻轻摇晃。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风灯,火苗在江风中摇曳不定。
廖小椒浑身湿冷,站在没膝的江水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陷入死寂和零星警灯闪烁的街区——汉正街。她的铺子,张侉子的台阶,老万的粮油店…都沉在那片黑暗里了。额角的伤口在江风刺激下剧痛,却比不上心头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的痛。
“椒姐…上船吧…再不走…天亮了…”老吴在船上低声催促,声音沙哑。
廖小椒没动。铜勺般的眼睛里,死寂的灰烬下,那点不肯熄灭的火焰在黑暗中幽幽燃烧。她缓缓抬起手,用那沾满泥污和血痂、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在粗糙潮湿的船舷上,划了三道深深的刻痕。
不是字。
是三道如同伤口般狰狞的爪痕!
“老子…廖小椒…”她对着那片埋葬了她一切的黑沉街区,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淬着血与火的声音,“…还会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砸在船舷上的石头。
她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冰冷的江水,一步跨上摇晃的渔船。老吴立刻解开缆绳,竹篙用力一点岸边的淤泥。破旧的小船像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滑入黎明前更加浓重的黑暗和浩渺的江水中。船头的风灯,在廖小椒决绝的背影后,投下最后一点微弱而飘摇的光。
十
狼藉的窝棚废墟在晨曦中如同巨大的伤口。老瘪像一条在垃圾堆里翻食的鬣狗,佝偻着背,在湿漉漉的泥泞和焦黑的朽木中疯狂翻找。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恐惧交织的光芒,枯瘦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扒拉着,指甲缝里塞满了乌黑的泥垢。
突然,他动作一僵!手指触碰到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他猛地拨开覆盖的灰烬和碎木,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扭曲焦黑、却依旧闪烁着诡异幽暗青铜光泽的碎片,赫然躺在泥水里!碎片上还粘连着几缕暗红色的、仿佛被灼烧过的干涸组织!
老瘪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哆嗦着,用脏污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那块碎片。入手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铜锈腥气,碎片边缘残留的暗红色痕迹,更是让他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邪异恐惧和…巨大的诱惑!他想起了周建国那恐怖的模样,也想起了王老五密室里的传说…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死寂的废墟里只有乌鸦的聒噪。他迅速将这块邪异的青铜碎片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一种攫取了巨大秘密的狂喜瞬间压倒了恐惧。他不再翻找,像一只偷到油的耗子,弓着腰,贴着断壁残垣的阴影,迅速消失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那块碎片紧贴着他肮脏的皮肤,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