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库房内,石灰粉和面粉混合的呛人白雾尚未完全沉降。那盗贼凄厉的嚎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在“鬼!鬼啊——!”的尾音中陡然中断!并非挣脱,而是那股暗红粘稠的泥浆已如活物般迅速蔓延至他膝盖!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力量猛地将他拖拽倒地!
“噗通!”
盗贼重重摔在泥泞的地面,沾满白灰的脸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扭曲变形。他徒劳地用手扒拉着地面,指甲在湿泥里划出道道深痕,身体却如同陷入无形的流沙,被那暗红泥浆拖拽着,滑向地面那片塌陷的湿泥!泥浆翻滚,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嘟”声,如同饥饿的胃袋!
李香兰疾退至库房门口,目光如电,扫过墙角——油布撕裂处,那个深色狭长木匣的一角在昏暗中幽光微闪,匣身雕刻的繁复纹路似蛇似藤,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旧与阴森。与此同时,指尖传来的、源自地底坛口的搏动感,此刻竟与那木匣隐隐形成一种冰冷而贪婪的共鸣!
“香兰姐!库房么样了?!”廖小椒的吼声从前堂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木棍杵地的咚咚声。
“莫进来!”李香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钉住了廖小椒的脚步!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地上挣扎的盗贼和那不断扩大的暗红泥涡。只见盗贼的右腿膝盖以下,已被那暗红泥浆彻底吞噬!泥浆表面翻滚着气泡,边缘的暗红絮状物如同细密的血管般搏动!
盗贼的惨嚎变成了绝望的呜咽,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了几下,随即彻底瘫软,只剩下半截身体露在外面,头颅歪向一边,沾满白灰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瞳孔扩散,再无一丝生气。
那暗红泥浆的拖拽之力骤然消失,如同吃饱喝足的恶兽,停止了蠕动。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暗红的絮状物,缓缓回缩,渗入那片塌陷的湿泥之中,只留下地面一片狼藉的深褐色污迹和半具迅速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
二
晨光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吝啬地洒在劫后余生的汉正街上。积水退尽,淤泥半干,到处是断枝碎瓦和被水泡得发胀的垃圾,散发着沉闷的腐臭。“福源茶馆”库房后墙根那个被暴力撬开的破洞,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无言地诉说着昨夜的血腥与诡异。
街办干部和派出所民警的脸色比天色更阴沉。他们围着那半具僵硬的尸体和墙根的破洞,低声交谈,做着记录。尸体被白布草草覆盖,一只沾满泥灰和暗红污迹的脚露在外面,无声地刺激着围观者的神经。
“啧啧…真是老六!王老五手下的那个惯偷!”
“活该!偷东西偷到茶馆库房,撞上邪祟了吧?”
“撞邪?我看是报应!王老五那帮人坏事做绝,连江底的冤魂都看不下去了!”
“嘘!小声点!疤眼他们就在那边看着呢!”
议论声压得极低,带着惊惧和一丝扭曲的快意。不远处巷口,疤眼带着两个手下,脸色铁青地站着,眼神阴鸷地盯着茶馆大门和忙碌的警察。疤眼的右臂不自然地垂着,缠着肮脏的布条,隐隐透出血迹——正是昨夜在前堂撞门时被廖小椒一棍子扫中的。
茶馆内,张侉子蜷缩在灶膛最深的阴影里,抱着膝盖,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昨夜库房的惨叫、前堂的撞门声、以及今早抬出的半具尸体,彻底击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他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模糊不清的字眼:“…还债…还债…布…布…”
廖小椒则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双手叉腰站在门内,隔着门缝怒视着外面的疤眼,声音嘶哑却充满狠劲:“看么斯看?!王老五的狗!有种再撞一次门试试?老娘打断你另一条胳膊!”
三
库房内,空气凝滞。浓重的霉味混杂着残留的石灰粉、面粉粉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李香兰独自站在墙角那几捆老布前。被匕首划开的油布豁口下,那个深色狭长木匣彻底暴露出来。
匣子约莫两尺长,一掌宽,通体是深沉的紫黑色,非木非铁,触手冰凉沉重。匣身雕刻的纹路极其繁复古奥,既像纠缠的藤蔓,又似盘曲的怪蛇,在昏暗中仿佛在缓缓蠕动。匣盖紧闭,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锁扣或开启的机关。匣子一角,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色泽暗沉的玉石,正是昨夜幽光的来源。
李香兰的手指悬停在匣盖上寸许,没有触碰。指尖下,源自地底坛口的搏动感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异常清晰地传来,与匣子本身散发出的、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脉动隐隐呼应。这股呼应并非和谐,更像是一种对峙、一种试探,带着强烈的排斥与渴望交织的混乱感。
她收回手指,目光沉凝。这绝非普通的压箱底老布。这匣子里封存的东西,恐怕才是引来昨夜盗贼、甚至牵动江底那口坛子的真正目标。王老五处心积虑,表面为布为债,实则醉翁之意在此。
“香兰姐,”廖小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看着那诡异的匣子,眉头拧紧,“这…这是么斯鬼东西?藏在布里头?王老五那狗日的,就是冲它来的?”
李香兰没回答,拿起旁边被撕裂的油布,仔细地将木匣重新包裹、捆扎严实,动作沉稳。“是祸躲不过。东西在茶馆,就是茶馆的因果。”她将包裹好的匣子放回墙角老布堆的最深处,“债要还,东西也要守。守得住,才谈得上还。”
四
晌午刚过,一个穿着崭新蓝涤卡中山装、梳着油亮分头的年轻后生,脸上堆着过于热络的笑容,踏进了冷冷清清的“福源茶馆”。他手里捏着一张烫金的大红请柬,格外扎眼。
“李老板!廖嫂子!张伯!恭喜恭喜啊!”后生嗓门洪亮,带着刻意营造的喜庆,“五哥屋里的大喜事!明天正午,'得意楼’二楼雅间,大公子娶亲!五哥特意交代,请三位务必赏光!吃杯喜酒,沾沾喜气!”说着,双手将那张红得刺眼的请柬递了过来。
廖小椒正在擦桌子,闻言把抹布往桌上一摔,冷笑一声:“个板妈!黄鼠狼给鸡拜年!王老五屋里有喜事?怕不是又打么斯鬼主意!这酒,我们喝不起!”
张侉子听到“王老五”三个字,身体猛地一缩,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灶膛里。
后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满:“廖嫂子,这话说的!五哥是真心实意!街里街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前头是有些误会,五哥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汉’字!喜酒桌上,杯酒释前嫌嘛!再说了,”他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五哥还说了,张伯那点账…也不是不能谈…”
最后这句话,像根针扎在张侉子背上,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绝望的希冀。
李香兰从柜台后走出来,接过那张沉甸甸的请柬。红纸金粉,触手微凉。她目光扫过请柬上“王崇德敬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声音平淡无波:“回去告诉王老板,福源茶馆,准时到。”
“香兰姐!”廖小椒急道。
李香兰抬手止住她的话,看向那后生:“喜酒是喜酒,账是账。酒,我们喝。账,该怎么算,还得怎么算。”
后生脸上的笑容终于透出几分真心实意:“好!好!李老板爽快!话一定带到!明儿中午,'得意楼’,恭候大驾!”说完,一拱手,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五
“得意楼”二楼最大的雅间“聚仙阁”,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大红绸子扎成的花球从屋顶垂落,空气里弥漫着酒肉香气、廉价脂粉味和男人们放肆的谈笑声。王老五穿着崭新的藏青色绸面褂子,腆着微凸的肚子,红光满面地坐在主位,接受着一拨又一拨人的敬酒恭维。
疤眼吊着胳膊,带着几个凶悍手下,如同门神般守在雅间门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进出的人。看到李香兰三人出现在楼梯口,疤眼的独眼里瞬间爆出怨毒的光,死死盯住他们。
廖小椒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低骂一句:“狗仗人势!”张侉子则像只受惊的鹌鹑,缩着脖子,紧紧跟在李香兰身后,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
“哎哟!李老板!廖嫂子!张老哥!贵客!贵客啊!”王老五眼尖,隔着老远就热情地招呼起来,声音洪亮,压过了满堂喧嚣。他站起身,端着酒杯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毫无破绽的笑容,仿佛之前所有的龃龉都不曾存在。
“恭喜王老板。”李香兰微微颔首,声音平静。
“同喜同喜!坐!快请上座!”王老五亲自引着三人到主桌旁特意留出的空位。桌上杯盘狼藉,坐的都是汉正街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到李香兰三人,神色各异,有的尴尬赔笑,有的冷眼旁观。
“老张啊,”王老五一屁股坐下,亲热地拍了拍旁边张侉子僵硬的肩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莫缩头缩脑的!今天大喜日子,不谈那些扫兴的事!你那点账…好说!好说!先喝酒!喝痛快了,什么都好谈!”说着,他朝旁边一挥手,“来!给李老板他们满上!上'特供’!今天这桌,就用我窖藏的好酒!”
一个手下立刻捧上来一个造型古朴的深褐色陶土酒坛。坛身没有任何花纹,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岁月感。拍开泥封,一股异常醇厚、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甜腥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六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雅间里的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愈发燥热喧嚣。划拳声、劝酒声、嬉笑声震耳欲聋。王老五显然喝了不少,满面红光,说话舌头也有些大了,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却依旧精光四射,时不时掠过李香兰和张侉子。
“李老板!我老王敬你一杯!”王老五端着满满一杯酒,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李香兰面前,酒气喷涌,“汉正街谁不晓得你李香兰是个人物!女中豪杰!我老王…佩服!以前有么斯误会,都在酒里了!干了这杯,往后大家还是好街坊!”他声音洪亮,引得全桌人都看了过来。
李香兰端起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酒杯,杯中是那“特供”酒,色泽暗红,粘稠如血,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股奇异的甜腥气更加浓烈。
“王老板客气。”李香兰声音依旧平淡,目光扫过杯中暗红的酒液,又落在王老五因酒意而微微泛红的脸上,“酒是粮食精,越喝越清醒。街坊情分,不在酒里,在心里。”
“说得好!在…在心里!”王老五哈哈大笑,仰头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死死盯着李香兰的酒杯,“李老板,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香兰身上。廖小椒紧张地捏紧了拳头。张侉子吓得不敢抬头。
李香兰面色如常,端起酒杯,凑到唇边。
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到嘴唇的刹那!
“啪嚓!”
一声脆响!
张侉子面前的一只空酒杯不知怎么被他失手碰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清脆的碎裂声在喧嚣的雅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侉子像被这声音惊醒了噩梦,猛地抬头,正好对上王老五瞬间阴沉下来的目光!那目光里的冰寒和警告,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舔舐着他脆弱的神经!他浑身剧震,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
七
“个老东西!喝猫尿喝到手抖了?”疤眼在门口厉声呵斥,打破了瞬间的死寂。
“莫事莫事!碎碎平安!碎碎平安!”王老五脸上的阴沉一闪即逝,瞬间又堆满了笑容,仿佛刚才的阴鸷只是错觉。他朝手下挥挥手,“再给张老哥拿个杯子!满上!”
新酒杯立刻被斟满了那暗红色的“特供”酒,杵到张侉子面前。张侉子看着那杯如同血浆般的酒液,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老张啊,”王老五坐回主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今天这酒,可是专门为你留的。不喝…就是不给我老王面子,不给我儿子面子啊。”他端起自己的酒杯,意味深长地看着张侉子,“喝了它,那点账…我们慢慢谈。不喝嘛…”他拖长了尾音,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晃动着杯中残酒。
威胁,赤裸而冰冷。
满桌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在张侉子和王老五之间逡巡,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张侉子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酒杯,指尖触碰杯壁,冰凉的触感让他又是一哆嗦。他看着杯中暗红的液体,仿佛看到了自己无法逃脱的结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闭上眼,猛地抓起酒杯,就要往嘴里灌!
“慢着!”
李香兰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地响起,瞬间钉住了张侉子的动作。
她站起身,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暗红酒液,走到张侉子身边,平静地将他手中那杯酒接了过来。两杯暗红的酒液在她手中轻轻晃动,映着屋顶的红绸,泛着妖异的光。
“王老板,”李香兰转向主位,目光沉静如水,“张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他的酒,我替他喝。”她将张侉子那杯酒缓缓倒入自己杯中,暗红的酒液混合,几乎要溢出杯沿。
“一杯,是敬王老板双喜临门。”她端起那杯满得几乎溢出的酒,对着王老五。
“这一杯,”她另一只手端起自己原先那杯,“是替张伯,敬王老板高抬贵手。”
话音落,不等众人反应,李香兰双手执杯,左右开弓,竟将两杯满满的、粘稠如血的“特供”酒,同时倒入口中!
八
“咕咚…咕咚…”
暗红的酒液顺着李香兰的嘴角溢出少许,滑过她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整个雅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连王老五脸上的笑容都彻底僵住,细长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惊愕和难以置信!
两杯!那可是满满两大杯!这“特供”酒性极烈,寻常汉子一杯下肚就火烧火燎,两杯…怕是要当场倒下!
李香兰喉头滚动,将最后一口酒咽下。她放下空杯,杯底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双颊迅速飞起两团异常的红晕,如同涂抹了过重的胭脂。她的眼神却依旧清亮,甚至比喝酒前更加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向主位上的王老五!
“好!好酒量!”短暂的死寂后,桌上一个王老五的铁杆跟班率先反应过来,拍着桌子叫好,试图带动气氛。
“李老板海量!佩服佩服!”
“女中豪杰!名不虚传!”
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响起,却掩饰不住气氛的诡异。
王老五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终于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端起酒杯:“李老板…好!好魄力!我老王…服了!”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眼底的阴鸷却浓得化不开。
廖小椒连忙扶住李香兰的手臂,入手只觉得她肌肤滚烫!她焦急地低声问:“香兰姐!你…”
李香兰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深褐色的酒坛。坛口敞开着,那股奇异的甜腥酒香混合着雅间的浊气,令人隐隐作呕。坛身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天然裂纹般的暗红色纹路,形状扭曲,竟与茶馆库房那木匣上的部分雕刻纹路隐隐相似!
就在这时,李香兰体内,那两杯烈酒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的炭火,在胃里猛烈翻腾!一股灼热霸道的力量疯狂冲撞着她的四肢百骸!然而,就在这股蛮横的酒力即将冲击心脉的刹那,一股源自她血脉深处的、更加古老而冰冷的力量骤然苏醒!如同蛰伏的寒龙,瞬间将那肆虐的酒力压制、吞噬、同化!
九
“王老板,”李香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雅间重新升腾的喧嚣。她脸上那两团不正常的红晕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般的冷白。她目光如电,再次锁住王老五,“酒,我替张伯喝了。账,该清一清了。”
王老五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寒光闪烁:“李老板,急么斯?喜酒还没喝完呢!账…慢慢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李香兰毫不退让,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张伯欠你多少,连本带利,茶馆认。但怎么个算法,今天得有个章程。”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桌沿,源自地底坛口的搏动感,竟与体内那被吞噬转化的奇异酒力隐隐呼应,让她此刻的气势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章程?”王老五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我老王放债,自有我的规矩。驴打滚,利滚利,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张侉子,你自己说,是不是?”
张侉子被点名,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哆嗦,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绝望地看着李香兰。
“规矩是人定的。”李香兰直视王老五,“周传福的账,你用命收了。刘驼子疯了。现在,轮到张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深褐色的酒坛,“茶馆库房昨夜进了贼,死了人。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提到昨夜,疤眼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雅间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算账?好!”王老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跳,脸上戾气毕露,“李香兰!你莫在这里充大瓣蒜!张侉子的账,连本带利,八百块!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至于库房?哼!老六去你库房偷东西,自己撞了邪,关我老王么事?我还要告你茶馆闹鬼,害死我兄弟呢!”
“八百?!”廖小椒气得跳了起来,“王老五!你个砍脑壳的!抢钱啊!当初借五百,才几天就八百?你比阎王还狠!”
“白纸黑字!不服啄?去告啊!”王老五有恃无恐,狞笑着。
十
雅间内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成冰。王老五的手下们个个面露凶光,疤眼更是握紧了完好的那只拳头。廖小椒抄起一个空酒瓶护在李香兰身前。张侉子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嘀嗒…嘀嗒…”
几滴暗红色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屋顶垂挂的大红绸花球上滴落,正好落在王老五面前那盘吃了一半的红烧蹄髈上!暗红的油渍在酱色的肉皮上迅速晕开,如同凝固的血!
众人愕然抬头。只见那绸布扎成的花球中心,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小片暗红色的湿痕!湿痕的边缘,正缓缓凝聚着下一滴暗红色的“水珠”!
“么斯东西?”有人惊疑道。
“血…血吗?”靠近的人脸色变了。
“呸!晦气!怕是房顶漏雨,泡了红绸掉色!”王老五强作镇定,厌恶地挥手,“疤眼!叫人上去看看!”
然而,那暗红的“水珠”滴落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嘀嗒…嘀嗒…”接连滴在桌面、杯盘、甚至王老五崭新的绸褂袖口上!留下一个个刺目的暗红圆点!
更诡异的是,那些滴落在油腻桌面上的暗红液体,并未随意流淌,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地、扭曲地汇聚、延伸…在杯盘狼藉的油腻桌面上,竟隐隐勾勒出一个残缺而狰狞的图案——半张扭曲嘶吼的人脸轮廓!那轮廓,竟与暴雨之夜,李香兰在苔藓地水涡上方看到的幻影,惊人地相似!
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酒气、血腥和深水淤泥的铁锈腥气,悄然在雅间弥漫开来!
王老五看着袖口和桌面上那迅速蔓延的暗红污迹,再看看那滴着“血泪”的红绸花球和桌面上狰狞的人脸轮廓,脸上的戾气瞬间被一种难以遏制的惊骇取代!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脸色煞白,手指着那花球和桌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香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体内那被吞噬转化的奇异酒力,与指尖下地底坛口的搏动,此刻共鸣达到了顶点。她清晰地感觉到,库房墙角那被油布包裹的木匣,似乎也在这浓烈的血腥与怨念的气息中,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