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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桑木扁担撕裂空气的闷响，如同汉正街积压了太久的怒雷，轰然炸开！
“砰！”
铁肩张那根裹着铁皮的扁担，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疤脸仓惶抬起格挡的小臂上！骨头断裂的脆响被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
“啊——！”疤脸杀猪般的惨嚎刚出口，就被更多呼啸而来的扁担砸碎！
几十根沉默的桑木扁担，此刻化作了愤怒的森林！劈、扫、捅、砸！带着扁担汉子们长年累月肩挑重担练就的蛮劲和精准，如同暴风骤雨，狠狠倾泻在疤脸和那三个早已吓破胆的打手身上！
“打死这些狗腿子！”
“为街坊出气！”
积压的怒火彻底点燃！围观的小店主、摊贩们也红了眼！老孙头的钉锤，老篾匠的竹篾片，跛子的枣木拐，甚至有人抓起地上的烂菜叶子、煤渣块，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青石板路上，污血混合着泥水飞溅。疤脸几人如同狂风中的破麻袋，瞬间被淹没在愤怒的人潮里，只剩下不成调的哀嚎和骨头与硬木撞击的闷响。
二
混乱的漩涡中心，“福源茶馆”门口却诡异地空出了一小块。
廖小椒死死护着昏厥的张侉子，铜勺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那剧烈晃动的门帘。刚才那股腥风带来的寒意还未散尽，库房里那东西…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打斗声浪中！
“噗嗤…嗤啦…”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湿透的厚纸被强行撕裂的粘腻声响，毫无征兆地从门帘缝隙里透出！紧接着，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浓重铁锈和腐败血腥的恶臭，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贴着地面悄然钻出，瞬间盖过了门口的汗臭和血腥！
廖小椒胃里一阵翻搅，汗毛倒竖！她猛地扭头，只见那厚重的蓝布门帘下方，正无声无息地渗出一种粘稠的、色泽暗沉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液体！那液体缓缓流淌，在门槛内侧的青石板上蜿蜒，散发出刺鼻的铁腥！
三
库房内，凶戾的躁动达到了顶点！
阴沉木匣上那几道豁口剧烈地翕张着，如同野兽受伤后狂怒的喘息！豁口深处翻涌的熔金血浆疯狂鼓荡，粘稠的液体溅射出来，落在周围的老布和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腾起带着恶臭的青烟！
悬浮的金属纽扣震颤得几乎要爆开，嗡嗡声尖锐刺耳！那股狂暴的意志，如同被门外汹涌的血气和人声彻底点燃的炸药桶，疯狂地冲击着匣体！每一次冲击，都让豁口边缘那暗沉的阴沉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裂缝肉眼可见地扩大！
李香兰趴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指尖死死按在泥地上那个用鲜血写就的“茶”字上。微弱的暖流从地底渗出，如同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勉强维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抵御着那几乎要将灵魂撕碎的凶戾冲击。
她能清晰地“听”到，地底坛口那贪婪的兽吻，正因感受到门外混乱而炽烈的血气（打斗的鲜血、人群的愤怒），发出兴奋而饥渴的无声嘶吼！它渴望破匣而出，吞噬这近在咫尺的盛宴！
四
“鑫隆金行”二楼密室。
王老五额头渗血的纱布下，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他站在厚重的丝绒窗帘后，仅掀开一道缝隙，阴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斜对面茶馆门口那场一边倒的“暴乱”上。
疤脸几人如同死狗般在扁担和街坊的殴打下翻滚哀嚎，那场面刺眼至极！
“废物！一群废物！”王老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额头的伤口因暴怒而突突跳动，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五…五哥！”一个心腹手下连滚爬爬冲进来，脸上带着惊惶，“疤脸哥他们…快被打死了！茶馆那边…邪门！刚才匾额上掉铜钱砸人！现在…现在门帘底下在淌血水！”
“血水？”王老五猛地回头，眼中戾气暴涨！库房！又是那个该死的库房！还有李香兰那个贱人搞的鬼！
他一把推开手下，几步冲到密室角落一个供奉着鎏金财神像的神龛前。神龛下方，赫然放着一个紫檀木雕的、造型狰狞的兽头香炉！王老五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抓起香炉旁一把特制的、刃口带着暗红锈迹的短匕！
“备车！去派出所！”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狠绝，“带上'东西’！老子今天就要把'福源’那鬼库房，连根掀了！”
五
茶馆门口，混乱的殴打在铁肩张一声炸雷般的吼声中戛然而止！
“够了！莫闹出人命！”
他手中的桑木扁担“咚”地一声重重顿地，震得石板一颤。扁担汉子们喘着粗气，红着眼，却都听话地停了手。
地上，疤脸和三个打手早已不成人形，蜷缩在血泊和泥泞里呻吟，衣衫破碎，满脸血污，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
铁肩张看都没看地上的“死狗”，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街坊，最后落在廖小椒身上，声音沉稳有力：“廖嫂子，搭把手，先把张老板抬进去！这门口…不干净！”他目光瞥向门槛内那滩仍在缓慢蔓延的暗红粘液，眉头紧锁。
廖小椒感激地点点头，和旁边几个街坊七手八脚地去抬昏迷的张侉子。
就在搬动张侉子身体时，他腋下夹着的一个破旧不堪、用油布裹了好几层的扁平小包，在拉扯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油布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几本颜色各异、质地粗糙的小册子——
《XX省粮油关系转移证》！
《城镇户口迁移证》！
还有几张印着模糊公章、姓名栏空白的《工作介绍信》！
空气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散落一地的证件上！
“户…户口？粮本？空白介绍信？”老孙头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张侉子…他…他哪来这些东西？！”
六
库房内，异变陡生！
当门外那几本假证件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李香兰清晰地感觉到，木匣中那股狂暴的凶戾意志，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骤然一滞！
豁口中翻涌的熔金血浆，其表面疯狂旋转的沙金颗粒，速度竟诡异地减缓了！那粘稠的液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不再狂暴地溅射，而是缓缓地、如同拥有意识般，朝着豁口边缘那不断扩大的裂缝处汇聚、渗透！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凝练的贪婪气息，取代了之前的狂暴，如同毒蛇锁定猎物，牢牢地“钉”在了门外那散落的假证件上！
李香兰指尖下，那个“茶”字血痕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仿佛这片浸透了茶香的土地，对那些伪造的、玷污了“凭信”之名的假证，生出了本能的厌恶与排斥！这股排斥之力，竟与匣中凶物对假证那诡异的“贪婪”，形成了短暂的、微妙的僵持！
七
“搞么斯名堂？张侉子屋里还藏着这路'硬货’？”络腮胡扁担凑近一步，看着地上的假证，压低声音，满是惊疑。
“硬货个屁！”精瘦扁担啐了一口，眼神警惕，“这他妈是'雷子’（指违法惹祸的东西）！要掉脑袋的！这怂包哪来的胆子？”
铁肩张眉头拧成了疙瘩，蹲下身，用扁担头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散开的油布包。除了那几本假证，油布夹层里还掉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条。他捡起一张，上面用极小的字写着：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老刻章’，利济巷尾，青石板下。**”
“利济巷尾…'老刻章’？”铁肩张喃喃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凝重。
“张伯，这…这咋办？”老孙头声音发颤，看着地上昏死的张侉子和那堆烫手的假证，又看看街对面“鑫隆金行”的方向，“王老五的人吃了这么大亏，肯定不会罢休！再加上这些'雷子’…”
“慌么斯！”铁肩张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先把人抬进去！这些东西，”他用扁担头点了点地上的假证和纸条，“收起来！莫声张！等张老板醒了问清楚！天塌不下来！”他目光扫过众人，“今天的事，都把嘴巴管严实点！谁漏出去半个字，就是跟整条汉正街过不去！”
八
“金鳞绸缎庄”二楼杂物间。
周建国透过木板缝隙，死死盯着茶馆门口的变故。当看到那堆散落的假证时，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圆！
“假…假证？”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绝望的脑海！
爹死得蹊跷，铺子被夺，账本被烧…所有能证明他身份和继承权的东西都被王老五抹得一干二净！他像条野狗一样被锁在这里等死…
可如果…如果有这些东西？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木板缝隙，指甲劈裂出血也浑然不觉。目光如同饿狼，死死锁在那些被铁肩张快速收起的假证上！一个疯狂的、不计后果的计划，在他被仇恨和绝望烧灼的心底，疯狂滋生！
九
张侉子被抬进茶馆，安置在柜台后的旧藤椅上。廖小椒掐着他的人中，又用冷毛巾敷额。
“呃…嗬…”张侉子悠悠转醒，浑浊的眼睛茫然地转动着，当看到围拢的众人和铁肩张手中那个重新裹好的油布包时，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弹坐起来，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我的…我的包！”他嘶哑地尖叫，枯瘦的手爪不顾一切地抓向油布包！
铁肩张手臂一抬，轻易躲开，目光如炬，声音沉如铁石：“张老板！醒醒！看清楚！这是么斯东西？！哪来的？！”
张侉子抓了个空，身体因恐惧和虚弱再次瘫软下去，浑身筛糠般抖起来，语无伦次：“不…不是我的…我…我捡的…不关我事…饶命…饶命啊…”
“捡的？”廖小椒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个老糊涂！这'雷子’是能捡的？你想害死我们整条街啊？！”
“说！'老刻章’是哪个？！”铁肩张逼近一步，浑浊的眼中射出慑人的精光，手中那个油布包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张侉子灵魂都在颤抖。
“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张侉子涕泪横流，蜷缩成一团，如同即将被碾碎的虫子，“是…是以前…周老板…周老板出事前…托…托我藏的…说…说关键时候…能…能保命…”
十
“呜哇——呜哇——呜哇——”
刺耳的警笛声，如同撕裂布帛的尖刀，由远及近，骤然划破了汉正街混乱后的死寂！
两辆刷着蓝白漆的边三轮摩托车，车斗里架着醒目的红白警灯，引擎咆哮着，粗暴地分开街上惊魂未定的人群，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了“福源茶馆”门口！
车刚停稳，一个穿着笔挺警服、身材微胖、满脸官威的中年警官便率先跳下车，他身后跟着四五个表情严肃、手按在腰间枪套上的年轻警察。
胖警官目光阴沉地扫过茶馆门口那滩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污和打斗痕迹，又看了看地上如同死狗般呻吟的疤脸几人，最后，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带着钩子，牢牢钉在了茶馆门楣那块依旧在微微震颤的旧匾额上！
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紧接着，第二辆边三轮的车斗里，额头缠着渗血纱布、脸色阴鸷如水的王老五，也在两个彪悍手下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紫檀木雕的狰狞兽头香炉！
王老五的目光越过胖警官，如同淬毒的冰锥，直刺茶馆深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刘所长，就是这里！库房闹鬼！藏污纳垢！还有人暴力抗法，打伤我合法经营的员工！今天，必须彻底搜查！把装神弄鬼、窝藏罪犯的'福源’茶馆——连根拔起！”
